夜幕降临，李慎围着科研中心大楼旁的明月湖绕啊绕。刚开始还有些学生绕湖晚跑，一小时后，学生们打道回府。最后，只剩了她一个人依旧留在夜色里踱步。
她愣愣地拿出耳机塞上，猛地刮来一丝风，打了个激灵，又继续往前走。前面的弧度永不消失，她绕着明月湖永不停步。从一盏路灯走到另一盏路灯，从一首歌听到另一首，手机恰好在纯纯她偶像《对不起》一歌的最后一段旋律中没了电。
曲名和她的心情相照应，还真是一绝。此外，夜空应景地飘起了小雨，落在她露在春季冷空气的脖子上有些发凉。
老天爷这是何苦，非得把她搞成这副凄苦可怜的模样，她只是想来道个歉而已，否则，她今晚肯定睡不着。
以前，她认为自己是个能耍赖也能藏事的人，遇上言青柏后，一切似乎都变了。
还藏事呢，没挂相就不错了。林密见了她没几次，就看出了言青柏是她的七寸。
这可怎么办，真是要了老命。
走累后，她停在了大楼门前，坐在最下面一层台阶上，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沧桑得像个等待死亡到来的老人。
她可不愿意就这样死去，不管未来怎样，她现下只想当面和言青柏说声对不起。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灯火通明的科研楼。白色的灯光在夜色里散发出一圈朦胧的光晕。
不知又过了多久，六楼的楼道口透过玻璃窗散发出微亮的灯光，隐隐约约的，应该是手机里的手电筒。随后，从六楼到一楼，声控灯一层层地往下亮：六楼的一灭，五楼的亮起，以此类推，一层又一层，像变戏法似的。
李慎看着那变换着的灯光，觉得心头一暖，深呼出一口，胸口的沉重仿佛也被减轻了不少。
不久后，一辆白色的奥迪从停车场开出，车前的两盏灯成了黑夜里唯一的两处光亮。
李慎起身冲出去，挡在了车前。言青柏紧急刹车，一头撞向了方向盘。顾不得其他，他赶忙下车查看对方的安全。但一认清车前的身影，他完完全全地呆滞了好几秒。
“……李慎？！”
“言老师。”她从未像此刻这般轻松而清醒。
言青柏抬起手机瞥了一眼时间，表针指向晚上十点。
“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李慎冲他笑笑，她原以为自己会因为犯了错而愧疚难当。但事情的发展轨迹却很奇怪，绕明月湖走过，在黑夜里候过之后，她反而渐渐把一切放下来。
结果已经不重要，努力的过程已经把整颗心填得无比满足。
怎么觉得自己身上有股儿疼痛文学的矫情劲儿了？
“我本来是想就下午公开课答错题的事给你道歉的，现在想来……”她冲他傻笑，耸耸肩，“好像没什么必要。”
在第一次病理实验课上，言青柏留意到了她高于常人的敏感，所以，希望能找个机会帮她找寻信心。明明当初在张燃办公室里是这么个不卑不亢、能言善辩的姑娘，他不忍心让她因为家境产生自卑，进而对外界事物过分纠结又拧巴。
原以为这次的公开课是个很好的契机，没成想，弄巧成拙。
闲事确实还挺难管的，一个不小心，南辕北辙。
言青柏走近她，伸出了右手在她头顶上空，半路又反悔想收回去，愣了几秒，终究还是没有落在她的头上。
他只是简单地看着她，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寝。”
李慎灿烂笑容中带着丝意外，“好。”
上车后，李慎看到表盘，才后知后觉时间已经不早。宿管阿姨会在十点半关寝，开车只能走大路，时间恐怕来不及。为今之计，只能打电话给室友，延缓闭寝时间。
眼下更棘手的问题是，她手机没电了。
“言老师，能借我手机给室友打个电话吗？我手机没电了。”
“好。”言青柏表情和平常无异，腾出右手去摸手机。先是右边衣服兜，又绕过腰身摸左边衣服兜，但两边均无果。
李慎盯着他，有些慌神。她指了指他右腿口袋，“在裤兜里。”
“嗯……”他淡淡地应了声，双眼注视着前方的路况。现在这个点，虽然行人不多，但毕竟是在夜里，还是谨慎些为妙，何况车里还载着个人。
李慎见他顾不过来，情急之下，想帮他把手机掏出来，不料和他伸过来的手相碰。
这貌似是第一次和他有直接的肢体接触。
这手，她不是没有印象。病理实验课时随意地搁置在讲台边缘，今天下午的公开课上，它敲响自己的桌面。
这简单的相碰像是触了电一般，两人同时迅速收回手。结果，手机被拖出来又没人接，直接砸在了车底。
言青柏索性停了车，修长的手臂伸出去捡手机，转而交到李慎手里。
呃……他的苹果手机，右上角开了朵小花。
李慎尴尬地拿着手机在他跟前晃了晃，言青柏瞄了一眼那朵小花，“不打紧。你先打电话吧。”
他的手机和他这个人一样简单，没有密码，没有锁屏，就连桌面都是系统自带。这些生活的小点缀，他似乎从不不主动花时间去关注。
当初入学附送的本地号码是连号的，根据自己的手机号，就能推算出室友的。李慎选择给纯纯打电话。
她兼职通常九点出头会回寝，现下晚了一个小时，那边估计急疯了。
“嘟”了两声，电话接通，“你谁啊！这么晚打电话有病吗？”
果然是热锅上的蚂蚁，人一急，脾气也爆。
“纯纯，我是慎慎……”她有一瞬间纠结要不要告知现在用谁的手机打的电话，转念又觉得还是低调为妙，毕竟言青柏就在边上，纯纯那人情绪上来容易把不住嘴。
“你他妈还知道打电话啊？你再不给个信儿，我们都准备上报给辅导员了！”那边传来细碎的嘈杂声，随后，另外两位室友关切的声音清晰可听，应该是开了免提。
王可的声音即便是急起来也甜美，“慎慎，你到底去哪儿了？乐乐说你今天没去面馆兼职啊。”
还是闺女的声音听着亲切啊。
“我说你是不是缺心眼啊你？言老师都快被学院领导宠上天了，你没看见？你影响了人家毛线啊？你以为你是谁，这么把自己当回事！”
李慎：“……”好嘛，肖纯纯又在变相骂她圣母了。
“你丫能不能别一天到晚给自己加戏！他个事业有成的老男人伦得到你毁前程？脑袋欠开瓢儿吧！”纯纯嘴上功夫了得，曾经李慎一度觉得她没去跑两场辩论真的是学校演辩社的重大损失。
“先不谈这些——我待会儿就到寝室楼下，你去宿管阿姨那里申请延长闭寝时间。”
佳越：“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我在车上，马上就回来了……”李慎避重就轻。
“谁的车？认不认识——你不会去外面买醉了吧？今天能上车，明天是不是能上人家床啊？”
“肖纯纯，你别上纲上线！”说话能不能不这么难听？李慎本来是左手拿手机，靠近言青柏这边，这会儿立马悻悻地换到右侧。还好，余光瞄到左侧这位脸色无异，在专心开车。
“你先下楼找宿管阿姨吧。”
李慎不给她回话的机会，直接挂了电话。她有些纠结往哪儿放，捏着手机尬了几分钟，屏幕又亮起，还是刚刚那串号码。
“你什么时候到，我已经在宿舍楼下了。”这回，声音冷静了不少。
李慎瞄一眼前方，辨认位置。言青柏好心提醒她，“大概还有三分钟。”
他听的到手机那边的声音？
那上通电话的内容他岂不是全都听见了？纯纯把她骂得这么不堪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肖纯纯。
她这边还没开始埋汰她呢，对方却数落起自己来了。“……男司机？”
“怎么……”
“姑奶奶，你心大也不能这样玩吧？你以为你长得丑就安全了？”
靠，不能忍。她虽然没有闺女的可爱甜美，但也不至于丑字当头吧。再说了，丑和安全有什么必然联系，怎么还唯颜值论呢？
“大家彼此彼此，你叫嚣个什么劲儿啊？”
“我丑我有自知之明，你丑你往外瞎瞎蹦跶——我思想觉悟比你高。”
大概是在楼下等得无聊，纯纯和她耍嘴皮子。
李慎冲着手机屏幕那串号码白了一眼，彷佛把它当成了肖纯纯那厮。言青柏通过上方的镜子看到她的小表情，不动声色地弯了下嘴角。
“马上到了。”
他看出了李慎的无奈，暗示她可以挂电话了。
“等等，说清楚——你们是到宿舍楼还是到酒店？”
李慎本想点红键结束通话，一个不小心点到了免提，意味深长的污秽言语就这么飘了出来，回荡在车厢里。
“闭嘴吧你！”这回挂得干脆彻底，狭小的空间瞬间回归安静。
没多久，到了楼下。当纯纯看到言青柏走出车门的时候，惊恐了几秒。
“言老师，我不是怀疑您品行哈，我不知道是您和李慎在一起啊……”
“肖纯纯是吧？”
“啊？是呀是呀……”
“我记住你了。”他笑道，“以后实验课提问我会多多关照。”
“您可别呀言老师，我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哪里轮得到您关照呢？”
李慎在一旁和她使眼色，她刚刚这话，有内涵言青柏攀学院高层的嫌疑。
“我、我没有其他意思哈，就是按字面意思走——”
“——好了，不早了，回寝休息吧。”
如蒙大赦，纯纯连忙点头应下。李慎和他简单道别，和纯纯一起进了宿舍大楼。
待人影消失在视野后，言青柏才坐回车里，刚拉开杠准备踩油门，刚进去的两人又冲出来扒拉他的车窗，把他给吓一跳。
“怎么了？”
“闭寝了……”
纯纯只和宿管阿姨争取到了５分钟的延时，愣是没赶上。要么登记学号姓名被上报给班主任和辅导员，记过一次；要么，明早开门了再进。
无奈之下，她们只好求助言青柏。
言青柏开车把她们带去了学校西边的教职工小区，上了其中一栋的４０６室。
进门那刻，李慎和纯纯诧异写在了脸上。因为……室内的装修风格实在是和言青柏这样一个清风霁月的人不搭：室内家具少，但色彩却相当夸张丰富。光是客厅的四面墙，一面绿，一面黄，一面红，还有一面是斑马线的双杠色，怎么看怎么扎眼。
言青柏把钥匙放在客厅茶几上，“你们今晚在这安心住下，有事随时打我电话。”
他的号码已经通过刚刚那两通电话来到了纯纯手中，他也就没有多此一举把号码再写上。
“浴室柜台抽屉里有新毛巾，进门鞋柜上有拖鞋。”他转而去了右侧的那间卧室，拿了两套粉色的女士睡衣放在沙发上，“衣服干净，你们洗完澡穿上。吹风机在……”他顿住思索了几秒，“应该也在浴室的柜子里……”他嘀咕着进了卧室验证猜想。
客厅里的两人看看对方又看看沙发上的睡衣。
显然，他在和别人同居，而且八成是女性。
失落隐隐爬上心头，赶不下，撵不走。
也对，他这么年轻有为，有女朋友也很正常。她又在拧巴个什么劲儿？
就算没有这位睡衣主人，总有下一位。不管怎样，强者的交好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他就算再怎么不挑，也轮不上她李慎这等平平无奇的角色。
片刻后，言青柏从浴室方向出来，手里还拿着电话在耳侧。
“我说都这个点了，你还让不让人睡觉？”对方的声音很大，不想打探隐私的某两位被迫吃瓜。
言青柏叹了一口气，右手伸到后背锤自己的腰。他的作息极为规律，睡眠质量也极佳。晚间十一点后，生物钟准时起作用了，背开始发酸。
“睡不好美容觉会变丑的，你心里没点数？”对方劈头盖脸就是另一句嗔怪。
言青柏揉揉眉头，“小祖宗，你彻夜不睡都美若天仙，行不行？”
这算是情话？李慎浑身一个激灵。原来，他也会说好听的哄人，并不是什么时候都平淡如水。
对方显然很满意，“哎呦喂，难得啊老言！”
那边还没感叹完，言青柏直奔主题，“你上次把吹风机放哪儿了？”
“你不是主张让头发自然干的吗？还给我讲了一通吹风机使用不当会掉头发的鬼道理……”
他有些糟心地皱眉，“今天洗漱得太晚，准备吹干睡觉。”
那边报了具体地址，言青柏低头看自己身旁的李慎，后者一直都在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他指了指电话，下巴往右侧卧室一点，她立马明白对方用意。
进卧室后，一开灯，满房间亮瞎眼的粉红色，从里粉到外。
言青柏这是真的把对方当小公主宠，想必整套房的装修风格也是按照女方的喜好来的。
回客厅后，言青柏已经挂了电话，在鞋架旁换鞋，准备走人。临出门前，他解释道：“我明天上午要去一附院病理科上班，今晚回老校区那边。”
两人乖乖地应下，他又补充道，“明天起床后尽早出门。”
小区里住着的都是学校的老师，万一是被曾经的授课老师看见从他屋里出来，跳进黄河洗不清。
何况，他已经有了女朋友。
“放心吧，绝对不给言老师你添麻烦。”李慎对着他尽量微笑，但脸色惨淡。
言青柏点了下头，出了门。
纯纯把课表翻给李慎看，“他明天一二节有五临的理论课。”
这已经不重要了。
他只是不想留，随便找个借口而已。
洗漱完后，吹干头发，两人自行分配房间。
纯纯主动建议，“你睡言老师房间吧，我睡隔壁。”说完后又觉得有些好笑，不久前还吐槽李慎要上人家床，结果还真说中了。
“不必了，我睡沙发吧。”还是少给他惹麻烦。她要是在他床上睡一觉，估计他明天回来后会把床上用品全都丢进洗衣机。
“行，既然你要委屈自己，那我不拦你。”
纯纯白了李慎一眼，痛快地去了右侧卧室。结果，进去没几秒又皱着一张脸退出来。
“真的是辣眼睛！”她也受不了那个粉了吧唧的小世界。
李慎拍了拍沙发，“一起？”
见纯纯有些嫌弃，李慎补充道，“这是折叠沙发。”这回，她眼神一亮，至少不用和她挤着睡了。
关了灯，两人躺在沙发上，都失了眠。纯纯有些认床，至于李慎，自然是心里有事。
某刻，纯纯突然一针见血地说道；“慎慎，癞蛤蟆是吃不上天鹅肉的。而且，眼下这情况，公天鹅还有了自己的母天鹅。”话糙理不糙。
李慎假装听不懂，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你说我什么意思？”
“我就是不明白你什么意思，才问你什么意思。”
“你现在装蒜有意思吗？”
“那你现在含沙射影就有意思？”
“喂，你这样可就真的不够意思了！”
“你想让我怎么意思？”
“你就说你是有意思还是没意思？”
“你说的意思是指什么意思？”
“你就不能坦率点，直接给我意思意思？”
“你到底什么意思？”
一切又绕回远点了。两人借着月光对视，随后互相翻个白眼，随后转身背对背。
“算了，还是睡觉有意思。”
纯纯挖苦道，“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作者有话说：
本文主副线都没有三角恋。
今日小剧场：
李慎：“你当初是不是指那个意思？”
纯纯：“你说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