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半仙用右手拇指点数其它四指，不紧不慢地说：“为师掐指一算，你五行缺水，又居于漓河之滨，为师且借用‘漓’字为你起名。你的命局，用神之力不足，喜神不能制约凶神，宜用贱名、丑名帮补，而‘豆’字至贱至陋，宜用作名字。”
玉树跺跺脚：“师父，您都不知道我八字，如何判断我五行缺水？”
“算命的最高境界，就是由形貌言行推断出八字，你怀疑为师的本领？”
韩牛栋出来打圆场：“我也觉得‘漓豆’这个名儿挺好的，又好听又别致！师弟，我从此叫你‘漓豆’！”
玉树（韩漓豆）看着手里的过所，无可奈何叹口气：“我还以为有了新名字，从此能够脱胎换骨。”
“师弟原本想用什么名字？”
“韩勇、韩猛、韩飞虎、韩化腾、韩子龙之类。”
韩牛栋被这些名字噎住：“名字叫勇猛？还又龙又虎，飞得腾云驾雾？拉倒吧，你看你这豆芽似的小身板，用‘豆’妥妥的......”
“牛栋不得无礼！”师父韩半仙出声制止，“漓豆，你且相信，为师不会无名白事给你起名。嗯，这两日还得感谢你，现今过所已经拿到，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韩牛栋一时反应不过来：“启程？去、去哪里？”
韩半仙半垂眼皮，不回应。
这大徒弟什么都好，就是遇事反应慢。
还是漓豆快言快语：“走出笊篱城啊！师兄你不是说再去做几单大的，赚快钱买房子，然后梅妻鹤子啊？”
“注意措辞.....”韩半仙提醒。
什么“做几单大的”，简直要上山为盗、落草剪径似的。
漓豆扮个鬼脸。
自从得了新过所，她的心情就好得不行。
怎能不高兴？最早后天，就可以离开笊篱城，奔向人生新天地了！
见师父等着自己回答，漓豆就说：“我们后天启程如何？后天清早我来客栈找你们，咱们一起去码头。”
韩牛栋问：“那，明天做什么？”
“明天你们自由活动。我有点事，就不来了。”
“什么事？要不要我帮忙？”
“不必，一些小事而已。”
漓豆从榕树溜回小院，洗漱过后，再次去见祖母。
这次没有遇到什么人拦截，很顺利穿过后花园，来到祖母的墨香居。
只见夕阳满院，院内一桌一凳。祖母坐在凳上，小心翼翼运转桌上一只青铜酒樽，见孙女来了，有些欣喜：“篱儿，快来看看，这内胆底部似乎刻有文字。”
丫鬟再搬来一只凳子，漓豆挨着祖母坐下，伸头往酒樽里看：“祖母眼力好，还真有文字呢！”
祖母声音有点迫切：“能看出写的什么吗？”
漓豆吃力地辨认着：“大约一百来字，似乎是甲骨文，又像大篆文。”
最后摇摇头：“祖母，孙女实在认不出。”
“也是。”祖母很遗憾，“你本来就不识甲骨文和大小篆。”
漓豆扳住祖母的胳膊撒娇：“那我明天开始，天天来墨香居跟祖母学文字，好不好？”
“可别！”祖母一把推开她，“别吵我。”
祖母的贴身嬷嬷在一边笑着说：“可不，老祖宗天天研究古董石头，我们走路稍微重些，她都嫌吵。”
祖母不说话了，端起蜡烛往酒樽里照，用左眼看看内胆，又换右眼极力辨认。
梁嬷嬷小声说：“看看，又入迷了，连孙女来到也不理睬呢。”
漓豆早已习惯，“嘘”了一声，不敢再吵祖母，悄悄走到祖母书房去。
祖母是郡上主记事掾史的独生女，受家学影响，酷爱读书，醉心金石，每次省亲，必定搬回不少娘家的藏书。
前年外祖去世，祖母娘家就没有一个亲人了。
当时漓豆陪祖母去奔丧，和祖母一起，把外祖家最后一批藏书搬回来。
祖母平时还留心搜集各种杂书，比如最新的郡志、县志，刚刚印出，就会摆到祖母的书架上。
漓豆自小在祖母身边长大，跟祖母读了不少诗书。
可惜近年祖母性格变得怪异，竟不喜欢孙女到墨香居来，说是太吵。兼之近半年漓豆也有自己的小算盘，祖孙竟有些生分了。
漓豆的目光在书架第二格上检索。
这一格摆放各地地方志：《云林郡志》，《笊篱县志》，《云林郡名人传》，《云林郡地方风物志》......
她伸手，抽出一部《甲午年云林郡志》。
云林郡三年编一次郡志，这部是三年前的。
随手翻开目录，在上面找到《人物》，翻开相应的页码，只见当头即写着：“初，陈宝是公由京都入云林，见苍梧梵音山清峻峭拔，捻须叹息，曰‘似我也！’，即筑庐隐居。其家财不多带，只带藏书十车。......”
她对陈郡守的了解，除了这半年混迹尘俗道听途说外，大部分来自于郡志。
这几日发生了“牛车赴任”事件，不知新郡志将如何撰写。
今年适逢编写新郡、县志的年限，漓豆清楚记得，那本最新面世的《丁酉年云林郡志》就摆在书架第二格当头，最醒目的地方。
她还记得，那本新郡志里的《笊篱县十六》写有“牛车赴任事件”：陈郡守在笊篱县被困，勃然大怒，第二日即派新督邮下来严查，后来将赵仲德撤职，陈闻怀撤职问罪。
现今《丁酉年云林郡志》尚未编印，那个位置还空空如也，而自己凭先见之明指点赵仲德避过灾难，新郡志也应该随之改动吧。
之所以出手干预，一则赵县令还算好官，不想他被陈闻怀牵连埋没；二则自己亟待得到一张过所，以逃脱悲剧宿命，逃出生天。
漓豆将手伸到那空着的地方，轻轻摩挲。
再过三年，这里还将摆上祖母新购的《笊篱县县志》，其中《轶事二十》将她也写进去......
唉，不去想了！
漓豆忍住泪水，一甩袖子，走出书房。
也许醒悟到冷落了孙女，祖母叫梁嬷嬷将酒樽收起，拿些瓜果饼干出来，叫孙女吃。
漓豆也不推辞，拈起一片蛋卷丢进嘴里，咬得咔咔作响。
“篱儿，吃慢点！”祖母急得连声提醒，“这，这半年见得少，你容止就粗疏如此，可不得！”
漓豆又端起茶杯，一顿牛饮，有茶水从嘴角流出，她举起袖子就擦。
祖母不忍直视：“篱儿！哎呀，我看你明儿得来我这里，让嬷嬷好好教导教导!”
梁嬷嬷也摇头：“三小姐，老祖宗是为你好，再过两三年你就要出闺，那周家又是书香门第......”
“对了，祖母，孙女正想问您，当初为何要将我许配给周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