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依?”李沁喜看她一眼,忽地倒吸一口凉气。“你怎么......”
娜依还作方才在宴上的衣装,只不过,她把妆容补得更浓烈了些,苍白的脸上涂着墨黑的眉和鲜红的唇脂,纤细的颈上戴了一枚细密精致的珍珠环镶宝石项圈。
在月色与冷风中,这身装扮如此美艳,近乎妖魅。李沁喜发觉自己竟然紧张得捏住了袖口。
“殿下,”娜依无声走近,对着李沁喜浅笑了笑,也不行礼,就这么与她面对面站着,似是有意对峙。
“哼,”李沁喜一轻蔑的鼻息,算是对这番无礼举动的回应。看来是方才在宴会上,自己做得还太保守了,只是点一下并不足以打消娜依的野心。
对比从前她小心谨慎的隐忍模样,世事还真是变迁了。既然如此,自己也不必再故作客套和气,李沁喜冲她凌厉道:“退下。”
“殿下请留步,”不想娜依不仅没有让开,还伸手拦在了李沁喜的身前。“殿下,请原谅我。”
又来了,又开始做些莫名其妙的举动,然后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李沁喜用余光剜了她一眼,“你到底想干什么?来找我不会就是想一起吹风罢?”
娜依身上颤了颤,微微侧过头说:“您中浮心草毒那件事,是我做的。”
“废话,我当然知道是你。”李沁喜对她已经厌烦到了极致,“你要是想说,就说点我不知道的!”
“给您和王上下催情药的......也是我。”
“你说什么?”李沁喜急急扭过头。这确实是件她不知道的事,她不仅不知道是娜依干的,还根本就没发觉有过这回事。“什么时候的事?”
见她不再想走,娜依放下了手臂,低下头喃喃道:“去年的上元节。殿下应该还记得的。”
李沁喜面不改色盯着她,瞳孔却倏忽放大。
她说的不假。国婚过后,李沁喜与赫连唯一一次合房就是在那夜,那夜过后,便发生了苏伊遇害一案。难怪自己一直对那晚的经过感到费解,原来是被人下了催情药,真是可笑!
娜依继续往下说:“当时赫舒林刚出生,我知道太后对殿下多有为难,便想出了这个办法。那个时候,我真的希望殿下也能生下一位王子,那样的话您和王上的关系,以及您在奚赫的地位就会更加稳固。我想,等到您足够强大的那天,或许就能推翻太后,”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下,语声转为哽咽,“只有那样,赫舒林才能安全。”
因为娜依的出身,太后对赫舒林一直不看重,这在王庭不是秘密。然而,李沁喜有个疑问:“就算是这样,你又如何认为,我会善待一个想置我于死地之人和她的儿子?”
这时,娜依抬起头来,双眼含泪地看向李沁喜,长叹一声后,她幽幽道:“因为我已经了解了您的宽容和良善。对不起,我从未向您说过自己的身世,但是今天,我可以对您说了。殿下,我本是一个牧羊女,但我不是孤女,我曾有过家。”
她一股股解开盘着的头发,让那瀑布般的亚麻色蜷发散落在肩上,“我家里曾有父母和一个妹妹,十四岁的时候,一个老迈的女人找到了我父母,说要带我进王宫去过好日子,他们同意的话,就可以得到一百两金子。她穿得很华丽,不用说话就令人有种害怕的感觉,我知道她不是骗子。我父母不愿意把我卖掉,我也不愿意离开亲人,所以无论她怎么说我们都不答应,她见状便走了。就在我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的时候,悲剧发生了。在一个雪天,我出去放羊,那天雪实在太大,第二天中午我才回到家,一进到帐篷里,就发现阿爸阿妈和小妹都倒在了地上,那个女人就站在他们旁边,转过身对我说,现在你没有家了,跟我去王宫吧。”
这与赫连说过的大不一样,李沁喜骇然惊问:“那个女人是——”
娜依点头,截断了李沁喜的话:“是太后安排的人。从那以后,我的身世就变成了一个从未有过亲人的孤女。我被太后藏在宫外的一间小屋里,那里有专人训练我,教我如何能一眼就获得王子的喜爱。”
忆起与赫连之间的点滴,她晦暗的眼底终于浮现出一点星光。“就这样过了三年,一个清早,我终于被带出屋子,受命在他行猎途中等候。我记得那是一个雾天,夜里下过雨,地上很冷,很冷。我等了很久,他才终于出现,他穿过雾气走近我的那瞬间,我心里在想,这就是命运,我们的命运就在这里串连。”
“他待我......实在太好。我无数次想过把真相告诉他,可是,如果他知道我们之间只是一场设计好的阴谋,他会怎么想?我真的不敢,我无法面对他恨我,更不能承受失去他,我情愿去死。后来,殿下,你的出现给了我希望,我一直想让赫连与你联手,希望能够借助你的力量,推倒压在我心口上的石头,可是还没等我找到亲近你的机会,我们就已经成仇人了——我小产那件事,我知道跟你毫无关系,是太后做的......她给我强灌了堕胎药。她恨我的卑贱,不允许我擅自怀孕,被她知道你送来了补品后,她就顺势栽赃在了你身上......你那名婢女,也是无辜被牵扯的。”
这一大番话令李沁喜如遭惊雷,一阵惊讶和愤懑过后,她眼中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幽寂。“苏伊的事,你事先知不知情?”
娜依摇摇头,“太后做事向来缜密,不需我参与的,从来不让我知道。”
“好,我再问你,赫连几番的犹豫和掩埋,有没有你在旁吹风?”
娜依再次摇头否认,缓缓道:“殿下,我有个孩子,我知道那件事的复杂和严重,所以我不敢乱开口。尽管没说坏话,却也没帮上任何忙,对亲王与夫人一家,我同样很抱歉。”
她叹了口气,接着往下说:“尽管发生了许多误会,殿下对我也有戒心,但我还是没有放弃自己的计划,一直极力维护着赫连与你之间的关系,也许是我的努力有了成效,你们之间大有改善之时,太后竟然允许我怀孕了。我知道这会进一步引起你的猜忌,可我太想与赫连有个孩子......赫舒林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太后用来拿捏我的弱点,但我依然心甘情愿,为了他,我可以付出一切。浮心草过后,我知道你已不可能再相信我,于是只能出些暗招。你喜欢的肉汤要放酒祛味,我就拿之前剩下的烈马草泡了酒,偷偷放进了王书房,烈马草的功效,配合你们那晚吃的玫瑰酪,能催动人情欲......”
不察不觉间,自己被人摆了一道又一道,李沁喜心中既屈辱又惊恐。
抚着胸口平复了许久后,她追问:“还有么?全都说出来罢。”她相信,无论娜依说什么,自己都应不会再吃惊。
此时的娜依已经泪流满面。“日月台起火前,赫舒林不是无缘无故发烧,是太后把他捉去吹风,冷了一夜。那天我害怕极了,所以才会对你说了那些话。殿下,太后她实在太可怕了,我试了很多次,都没有办法反抗她,哪怕一点点。为了赫舒林的性命,我不得不说那些话去求你,即使你不可能放弃为塔塔复仇,但只要有一线可能,我都不能放弃,因为我是他的母亲。”
听完这些话,李沁喜觉得浑身都很不自在——一条这样长的暗线在自己身边埋了如此之久,她却是到今天被人说出来才明白。这些事情牵扯得太多太久了,以至于此刻她心里百感交集,一时还回不过味。
她沉默着把娜依的话又捋了一遍,抬起头问:“那么,此前你到太后殿去侍奉,也是因为太后拿赫舒林要挟了你吗?如果是,她的意图是不是用扶你上位来对付我?以及,为什么你今天要来跟我说这些?你究竟想利用我为你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