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筠在江北请木匠为沈叔徜造了木撵。因着时间紧凑,来不及精雕细琢,出行还需祝筠相助。沈叔徜说在舱里闷的久了,祝筠便推他到甲板上透透气。
江南三月中,暖风徐来,不焦不躁。
祝筠推着沈叔徜走向船头,发现那儿早就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美人。
“玉姐,当心着凉。”祝筠招呼。
“风轻似纱,随心而暖。”海风吹拂她衣袂飘飘,每一次呼吸都是顺畅的自由。
“这位姑娘看着不似寻常女子,身上透着英气。”沈叔徜双手搭在腿上,长得文静,说话也温雅。
“玉姐有些身手,自然不似寻常闺中女子。”祝筠提起风亭玉时,总是很骄傲,这个世道闯荡在外的女子都值得钦佩,尤其她还舞冠群芳。
“幸会。”沈叔徜点头示好。
风亭玉亦矮身回礼。
“姑娘喜欢这海风?”沈叔徜问。
“喜欢海,亦喜欢风。碧海辽阔无垠,见之心地高远;风无拘无束,畅游天地间,可达无人处。”风亭玉撩起衣袖,有风从指尖过。
“正解,就是这种自由的感觉。以前居幽州,心里是放不下的过往,哪里看得见天广地宽、山河壮美;从今以后做回自己,率性而为,倒也无拘无束。”沈叔徜大喜,请祝筠帮忙搬出古琴,此情此景,值得一曲以抒发情怀。
朝阳缓缓升起,碧海蓝天一线是金灿灿的霞光,悠扬的琴音缭绕在船头,前行的方向是美好的憧憬。
风亭玉打量起沈叔徜,她也算精通音律之人,自然知晓拥有这般琴技必是大家。她没有想太多,因为她很快沉浸在琴音中,随着这自由之音迎风而舞。无论将来如何,至少此刻,她是自由的。
祝筠觉得此刻能赋诗一首最是绝妙,可惜自己肚子里没有那三两点墨。只能席地而坐,拄着脑袋专心听琴赏舞。
“祝长安,你给老子滚出来,昨天是不是你把我砸晕的!”
兴致正浓时,忽有不和谐的声音冒出。李骥拖着板凳,气冲冲地杀向甲板。祝筠腾地站起来。
但沈叔徜琴没有停,风亭玉的舞也没有停。李骥看向船头时,正值风亭玉舞到凤凰展翼,回眸一笑。李骥霎时整个魂都跟着这支凤舞九天直赴霄汉。“哐啷”一声,板凳掉在船板上。
祝筠接风亭玉上船是背着李骥悄悄办的,但李骥打小娇贵,船上有个动静他就睡不着。孙平的船靠过来时,李骥嫌吵,打完瞌睡眼都懒得睁就摸索出来准备破口大骂,祝筠眼疾手快,抡起棒子就把李骥夯晕了。当时还内疚自己下手重,没想到这么李骥早就醒了。
李骥庆幸自己能再见到风亭玉一舞,找祝筠理论的事儿全然抛诸脑后,一本正经的盘坐下来。
琴曲本来还剩一小段,不巧海风灌进沈叔徜嗓子。伤未痊愈受不得寒,害了凉风禁不住咳嗽起来。琴声戛然而止,风亭玉的舞也随之停了下来。李骥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沈叔徜,恨不得自己接过古琴奏上一曲。
“是我大意了,这天气对你来说还冷。”
“无妨,咳咳……”
祝筠为沈叔徜抚背,待他好些,便推着木撵将他送回。船头一时只余风李二人,这可遂了李骥的意。
“玉……玉姑娘,嘿嘿……”李骥蹑手蹑脚地起来打招呼。
风亭玉同样矮身回礼,然后问道,“你为晋王办事?”
李骥敛了花痴像,点点头,“你呢,明王吗?”
风亭玉嘴角浮起微不可察的笑意,没有正面回答,“矿藏的事,后来如何了。”
“平了。”
“那就好。”风亭玉转身迎向朝阳。
“京里来信并未言明是何人查出,但我从你那里得到消息后,只旁敲侧击地提醒了祝筠。”李骥道。
“他待你不薄,你还利用他。”风亭玉问。
“他若知真相,也会心甘情愿往北山走一趟。”李骥一步跨进风亭玉的余光里,“那个……我在沧海山庄并非逢场作戏,我是真心爱慕你……我那会儿并不确定你是不是探子,那块玉佩虽然是试探的信物,但也是我真心想交付你。”
“我是主子的一把刀,你也是,两柄利刃在一起,不会幸福。”风亭玉冷静道。
“我去求他。你做我的女人,就可以卸下所有伪装。我会给你幸福。”李骥掏出家传碧玉。
“你怎么能轻易相信一个探子。你就不怕主子前脚答应你,后脚就安排我在你身边打探消息。我既做了刀,卸下伪装仍是一把刀,保不齐哪天就伤了你。”风亭玉看向李骥,风吹起她鬓边的秀发,丝丝缕缕。
“我不怕,我可以做你的刀鞘,一辈子守护你。”李骥拍着胸膛道。
“省省吧,别忘了当年我可是你白玉京里的第一舞姬。这些甜言蜜语去哄楼里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还差不多。”风亭玉眼角笑出了泪,摆摆手独自回房了。
李骥举着玉佩站了许久,浪声涛涛,时有海鸥飞过。
祝筠扶着沈叔徜挪到床上,然后沏了盏茶供他润喉。
“我想在上京开一间茶馆。”沈叔徜托着茶具道。
“好说,将军有茶庄,我托老伯留些好茶给你。只是这些天我一直苦恼你身份的问题,魏国的户籍管理的很严。”祝筠实话实说。
“我祖籍祁山,曾是祁国乐人。魏灭祁后为了安抚百姓,颁布召令无论原籍为何,皆入民籍。”沈叔徜道。
“原来你来自祁国旧地。你会恨魏人吗?魏燕战败,魏人恨燕人恨到了骨子里。”祝筠想起来时救书生的事。
“魏国收买民心的手段高明,寥寥几人不满是恨不起来的,没几年就忘了。”沈叔徜放下茶盏。
“那启善少君曾是雍国皇子,你们一张桌子吃饭,低头不见抬头见,会不会尴尬。”祝筠又问。
“都是权利争斗下的苦命人罢了。何况我只是个乐工,祁王不能守护他的子民,雍军也没有残害祁国百姓,他们的争斗,与我何干。”沈叔徜见祝筠神情迷茫,又补充道,“在王姬身边久了,你就看得清战争的本质。无非是帝王满足自己的野心,驱遣臣民为自己卖命,他们嘴上说的冠冕堂皇,背地里皆是肮脏龌龊。”
“孙平也说过类似的话。可将军御敌,确实是为了保护我们。”祝筠眨眨眼。今年的桂花开的时候,将军就回来了吧
沈叔徜笑笑,“你就当我说的只是祁国旧君。他向雍国发难,终至两败俱伤。”有些事,听听就好,想得太深太明白,夜里就睡不着觉了。
“哎呀,我们刚才聊今后打算,怎么就扯那么远了。”祝筠接过茶杯,转身放回桌子上。
“祝筠。”
祝筠正琢磨帮叔徜盘哪家铺子,就听他轻声唤自己。祝筠回头时,沈叔徜就端正的坐在床头,斑驳的阳光穿过窗棱披在他背后,他注视着自己满目深情道,“我很喜欢你。”
祝筠一愣,幸亏茶杯已经放好,这会儿若在手里必是碎碎平安。
祝筠不晓得如何回答,又听叔徜解释,“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像元祉,也不是因为你为我求情。我喜欢你风过不染尘。这样的世道还能拥有一颗简单纯粹的心。一颗值得呵护的心。”
“说的我像个花似的。”祝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方才应是想岔了吧,祝筠呼了口气,“呃,你的琴还在外头,我去帮你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