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孝是天擦黑之时才回来的。
这几天他一直在给雄心勃勃想要发展三农经济,想要发展生态果园的冯老板打整土地里的荒草杂树。
对干了一辈子农活儿,犁牛耙地担抬抗打样样精通的成孝来说,这活儿委实不累,轻轻巧巧一天就能挣八十元。
下得坡来,爬上李家沟那条仅容一辆拖拉机通行的长长的村道的时候,成孝还在心里回想当初跟成兴成贤成齐等弟兄到处干活挣钱的情景。
那时的工价多么低呀,他们打石头,抬条石,盖房挑砖做小工,大早出门,夜晚归家,一天累死累活才能挣二三十块钱。
而现在,活路多么轻巧呀,只需要挥一挥毛镰刀,处理一下荒草,给土地开开荒,又不废什么体力,一天八十块钱就到手了!而且中午老板还包一顿伙食!
那一顿伙食还真不错哩,不但分量扎扎实实,而且菜里面的肉片子起码有十几片!味道也整得巴适。这几天他都就着菜扎扎实实地吃了差不多两碗干米饭哩。
回家路上,遇到李成贤一家散步回去,成孝原本只想打一声招呼,但终究忍不住站着问道:“成贤,冯老板那里你咋不去呢?”
李成贤笑着给他三哥打招呼,但他三哥的话,他委实听不见,尴尬地冲他三哥笑着。
“我不要他去,他本来就脚杆痛,到时候莫钱没挣到,去绊一筋斗,多的都去了。——三哥喊你做活路!”
洪秀一边回答成孝,一边大声给李成贤解释。
李成贤终于听懂了,他呵呵地看着洪秀杨林李亮,又些不甘心地冲成孝说道:“算了,我不去做了。”
李成贤的确很不甘心。
当初冯老板这个活儿是上面的“话笆篓”赵先苗最先知道的。老板请她邀一些肯干的人。赵先苗便邀了成武成兴成孝成贤等人以及几个女人。
那活路确实轻巧,而且八十块钱一天,还包一顿中饭。李成贤想去得不得了。可是被洪秀拦住了,说他腿脚不好,现在奶乖(形容容易出事)得很,容易绊倒。
李成贤拗不过洪秀,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三哥挣钱,为此他还跟洪秀斗过气。
“冯老板那个活儿呢,还是可以,就是砍点草草,一天八十,还包中午一顿伙食。”
成孝继续说道。他之所以想把李成贤叫着一起,是因为李成贤跟他一样肯干,干活从不偷奸耍滑。
而现在跟他一起干活的那些人,都是些不肯干活拈轻怕重梭边边的人,前几天冯老板为此还辞了几个人哩。
成孝本就踏实,又不敢偷奸耍滑怕被辞,别人干得少,那他成孝自然就干得多了。因此,他需要他的兄弟,他曾经工作上的好搭档成贤一起来分担工作。
这时杨林对他三爸说道:“三爸,我老汉儿脚杆一直不好,现在坡上那些草草又多又长,网起网起的,我们都怕他绊倒。三爸你做活路的时候也要小一点哟。”
成孝见李成贤实在不去,也不再多说,打声招呼便沟上头走去。
哼,什么怕绊倒?你聋子我还不晓得么?以前就是脚崴了,一拐一拐的,也要挣出去打石头呢!
现在还不是因为一个月有两千多块钱了,有点骚子子(臭钱)了,就翘了起来!整天都田间地头瞎转悠,干啥子?亮骚(炫耀)吗?哼,以为哪个稀罕似的!老子造逑(不眼红)了!
成孝酸溜溜又忿忿然地想着。连每天挣八十元还包一顿伙食的喜悦都被这酸溜溜忿忿然给冲得一干二净了。
回到家中,成孝没有闻到晚饭的味道,径直来到灶屋,见只有雷彩秀一个人在烧火做饭,不见大哥成武。他打了一声招呼,径直去打水洗手,问道:“大哥呢?”
雷彩秀心头一肚子气,把柴使劲推到灶膛里,黑着脸道:“床上躺起的,要死了!”
成孝只道妻子跟大哥估计又闹了口角,心烦地说:“又咋个了嘛?大过年的死啊活的!”
雷彩秀不敢冲丈夫发火,但还是略微抬高了声音:“背时的日嘛的绊倒了!”
成孝一惊,连忙问缘故。
“撵雀儿嘛!日嘛的跟狗撵起来一样,绊了你妈一个扑爬!老子看他日嘛要撵去投胎!”
成孝不知成武伤情如何,又听妻子说得实在难听,忍不住呵斥道:“你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说话说那么难听。”快速擦了手便去看成武。
成武躺在黑洞洞的房间里,忍着肋腔的疼痛,想着今天的活儿没有干好。
今天上午那一跤摔得确实不轻哩,他原本想强撑着把肉熏完,可是肋腔越来越痛,他毕竟是撑不住了。熏肉的工作只好交给他三弟媳去做。
哎,彩秀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活儿哩,不知她熏得好不好呢。隐约听到她的咒骂声,成武的心里又是一阵歉疚,总觉是自己不小心耽误了事情,让彩秀也跟着受累。
他躺了半天,到天黑,便想挣起来做饭,奈何肋腔还是痛得厉害,实在起不来。心想这样又得累彩秀去做饭了,心头更是惭愧。
就这样恍恍惚惚地想着,电灯突然被拉亮了,成孝走了进来,到他床边问道:“大哥,咋个绊倒了哇?现在感觉如何?”
成武见三弟进来,忙说:“还好还好。”他想做起来,可是一动肋腔便痛得厉害,只得作罢。
成孝埋怨道:“你一天也真是的,咋个搞起的嘛?!得不得去医院?”
“去啥子医院哦!就是肋腔被摁(撞)了一下,睡一觉就好了。”成武轻描淡写地说。
成孝也知道只要没有伤着骨头,这样的内伤养一养也就没问题了。见成武状态还好,便放下心来,说道:“还能不能起来吃饭哇?”
“饭好了哇?应该可以起来。”成武当即想挣起来,没想到一动就钻心地疼。
“算了,大哥!你快莫动了,一会儿喊彩秀来喂你。”成孝见状连忙说。
成武很惭愧地躺下了,絮絮叨叨地说:“今天真是闯了你妈的鬼咯!彩秀把肉熏好没得?”他依然念念不忘他的腊肉。
成孝有些心烦:“现在你还管啥子腊肉嘛。”便出去了。
来到堂屋,雷彩秀已经把面条端上了桌子,见成孝出来,便问道:“如何嘛?能不能起来吃饭嘛?”
成孝沉着脸说道:“应该问题不大。”
两人便坐下吃饭,听妻子说今天鸡崽崽又被鹞子搞了一个去,成孝忍不住瞪眼道:“你们咋个守起的?”
雷彩秀不看他,说道:“我又要熏肉,又要守雀儿,又要看鸡崽崽,我咋个搞得赢哇!”
成孝不开腔了,只阴着脸大口地嗦面。
很明显,他挣钱的好心情被这样那样的烂事给糟蹋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