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风沙侵蚀红山已不知有所少年月了,它的残破与孤傲逼得红山帮众大多迁移至山下居住,总堂的围墙被强风冰雪打磨得千疮百孔,加上年久失修,当风呼啸穿过墙面时,仿佛能听见一位老者行将就木的叹息。
厮杀声一直从深夜持续到破晓,数十名佣兵和谷家子弟一路厮杀血战,清空了山路和沿途的几处甬寨,虽有伤亡,但红山弟子们无法阻挡这帮实战经验丰富的江湖佣兵。
红山帮虽然人数占优,但不论武功、应变、阅历都无法与敌人相提并论。这帮佣兵如同出闸猛兽,刀光剑影的生活早就让他们习惯了这种搏命厮杀。
不少外门弟子从未经历过真正的战斗,其中许多人都是农夫、猎户的儿子,在帮中除了跟师兄弟们日常的切磋之外,干的多是些劈柴烧水的杂活,从未有过生死交锋的经历。
他们一直退守到总堂之中,可低矮的厚墙阻挡不了身怀轻功的武林人士,随着大门被攻破。最后的战斗在堂内打响。
狂风冲淡了兵器交击的振动,双方含糊不清的叫骂和口号被呼啸的山风送至各个角落,虽然比不上两军交战那般喊杀震天的惨烈,却更有一种不寒而栗的凄冷氛围。
金库大门死死封住,总堂护法罗公杰、月石堂老堂主金九诛和十余名最精锐的内门弟子聚在一栋钟楼之内,他们浑身沾染血污,大多挂彩,眼神中保持着决绝和凶狠。
“恐怕外面撑不了多久了,妈的,这帮人都是硬茬子。”一名披着兽皮披风的大汉说道,他捂着手臂的伤口,仍旧止不住鲜血涌出。
“是衮老八的手下,他们大多身经百战。”一名中年弟子断言道。
罗公杰看着金九诛,老堂主的面容隐藏在满脸的胡须之中。
“老金,六当家在哪?”罗公杰问道。
“收到他的信后,我已经将大部分帮中家眷撤去云阳暂避,其他的那小子没交代了。”金九诛心中唯一宽慰的,便是收到警示后,还有足够的时间撤离大半妇孺孩童,不然此刻红山上下必定是尸横片野。
屋外的厮杀声渐渐小了,这处金库修建在一个塔楼之下,从外看去并无特别,自然是很难吸引那帮佣兵的注意。
可不少外门弟子还在各处抵挡,恐怕撑不了多久,几名年纪稍长的师兄心中不舍,若非两位护法和堂主的命令,早就冲出去接应了。
“眼下怎么办,您老拿个主意吧。”一名内门弟子焦急的询问道。
“拖!只要能够撑上一天,护送家眷的方堂主就能赶回来。”金九诛眼下只能如此说,他并不知道雁栖门何时会来,也不知秦如血和隗赤烨何时回援,唯有自己这个老人家说出希望,让这帮绝望的弟子有些盼头,可这是否也算是残忍?
罗公杰当然知道金九诛的心里想法,他此刻最急切的反倒是六当家的下落,如果能够汇合,加上这十来个精锐弟子,他们完全有机会给予对手重大打击。
如果现在贸然冲出,伤亡难以预料。除此之外,脚底下的金库是红山帮多年的家底,他这个总堂护法,护不护法倒不重要,最关键的是要护住这些金银钱财。
这时,一名弟子跪在罗公杰面前,磕了几个响头。
“罗护法,有十多名弟子就在总堂武场附近,他们进帮之后都是跟在我的身边,我秦松雁狠不下这心,这便告罪了。”
秦松雁站起身来,眼眶湿润,转身就要出门。
另有四五名弟子也是纷纷跪倒在地,表情坚毅。
罗公杰斥声道:“你们想去送死么?”
秦松雁一手抵住门,背身道:“难道守在这金楼里,就能苟活?二位稀罕这些珠宝玉器,我可不在乎。”
罗公杰攥紧拳头,怒不可遏,就要出手阻止,却被金九诛拦下。
他朝护法使了个眼色,转身对众弟子说道:“单打独斗无异于抱薪救火,此刻容我们稍作商议计划,也好有个可用对策,加大胜算。”
秦松雁回过头来,他一向尊敬老堂主,见他如此说了,当即靠在一边,闭目以待。
罗公杰拉着老金走到角落,低声道:“老金,你此话当真,如果金库有个闪失,二当家回来怎么交代?”
“他还回得来么?罗老弟,你怎么如此糊涂。”
“拖延也是你说的,现下又要出去,到底要如何?”
“拖不代表等死,总堂依山而建,地势复杂,对方虽然凶猛,但人数少,未尝不能因势利导,引诱迂回,总好过固步自封,况且......”金九诛看了眼这帮跃跃欲试,急不可耐的弟子,接着说:“眼下众人激愤不已,生死关头,别闹出什么变故。”
罗公杰眼珠急转,他这护法是由秦如血一手提拔上来的,也知道二当家看重金银,总堂大门告破之时便纠集好手赶来至此,实是为了保护金库不受损失。
手下这些人都是内门弟子,资历不比自己浅,又听得老堂主开口了,只好答应。
金九诛召集众人嘱咐一番,便从塔楼二层翻窗跃出,罗公杰等人一一跟随其后。
总堂武场附近,八名红山弟子抱紧阵型,一边向厢房偏院退去,一边回身抵挡。
敌方虽然只有三人,但武功明显高于众人,一名使长杆大刀的佣兵首当其冲,手中兵器舞出一道凶狠的圆弧,迫得几名红山弟子乱了阵脚,他身后两名同伴一人使铁锏,一人使唐刀。
见得对方两人被大刀逼得脱了阵型,纷纷赶上,一打一搠,又结果了两条性命。
剩余六人趁机窜进厢房院门,连忙准备封门,可还未来得及合上,大刀汉子已经追了上来,他将铁杆一端向前一送,铿锵一声,正好卡住两扇门间缝隙。
随着砰砰两脚飞踢,门后两名弟子被大力一带,退了几步,眼睁睁看着三人冲进院来,也不敢上前阻挡,只能向后跑去。
那六名弟子分散逃离,在十几间屋子里翻进翻出,左支右挡,勉强支撑。
其中一间厢房内,那两名与安吉熟络的小个子师弟和泼辣师姐也躲在这里,他们武功低微,还未见过这等嗜杀恶徒,跟着大部队撤至总堂后,两人已经被吓得肝胆俱裂,逃到此处胡乱找了个屋子躲了起来。
听到外面有金属碰撞和脚步声,知道有人正在跟师兄弟交手。
“师姐,我们去帮忙么?”小个子师弟不知轻重,害怕之余倒还有些亢奋。
师姐花容失色,赶忙捂住了师弟的嘴,窃声道:“我们武功不济,出去,出去帮不上什么,什么忙的。”
“啊~~~!”一声惨叫传来,吓得师姐一激灵,抱头掩面蜷缩一旁。
小师弟壮起胆子,从窗外偷偷向外瞥去,只见厢房耳廊之内,一名红山师兄倒在地上,奋力挣扎着不断后退。
面前那名使大刀的汉子凶光尽露,一步步逼近。
“好,好汉,别杀我。”
“你跑得倒是快,可算费了大爷不少功夫。”
汉子大杆刀高高举起,当头劈下。谁料刀身太长,刀头一下卡在廊顶横梁之上,势大力沉的冲击险些将整个屋檐掀开。
那名红山弟子捂着脸不断地嗥叫,口中模糊不清,大约是在叫着母亲和师傅。
汉子鄙夷的看了一眼,也不将大刀取下,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刀,准备送他去见娘亲。
小师弟瞅了一眼角落的师姐,想着同门师兄就要受戮,他一咬牙悄悄翻窗而出。
“娘~!娘~!救我。”
那汉子亮着明晃晃的短刀,正要扑将上去,突然后心胸口一疼,他低下头来,惊讶地看着洞穿自身胸腹的一柄长剑。
他回过头去,看见一名身材瘦小的少年握着剑柄,抬着头,眼中怯懦又带着凶狠,死死地盯着自己。
哼哧一声,一口血喷到小师弟脸上,一名七尺大汉带着难以置信的面容倒了下去,被自己喉咙冒出的血水生生呛死。
“师兄,师兄,你没事吧。”小师弟呼唤着那名还倒在地上的师兄,可那人早就被吓得神志不清,见得暴徒殒命,兀自掩面哭了起来。
屋内师姐听到外面的哭声,这才探头看了一眼,见小师弟已经不在身边,赶忙跑了出去。
小师弟顾不得擦去脸上的血,对着师姐露出笑容,得意道:“师姐,你给我买的这柄剑,果然锋利好用。”
这还是那日安吉带着两人一起去西苍东街买的,可惜如今早就是不同光景。
二人正准备将那名失魂落魄的师兄扶进屋内,一阵笑声从后传来。
“哈哈,这吴老三竟然死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手上,真是好笑。”
那名使唐刀的佣兵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们身后,颇有兴致的看着他们。
师姐弟二人连忙举剑备敌,可剑身不停地晃动,显然是恐慌导致。
师弟定了定神,看了眼血泊里的那名大汉,胆气更盛,大叫着刺了过去,一旁的师姐也硬着头皮,跟师弟遥相夹击。
唐刀客怪叫一声,闪过一剑,刀从肋下拔出,刀剑一碰,震得小个子师弟倒退几步,接着脚下“抢珠三式”,第三步踏出之时,刀光闪过,小个子手中长剑断成了两截。
师姐从后攻来,唐刀客如同脑后长眼,手中刀急啸反转,气劲纵贯透刃,向师姐袭去。
小师姐惊慌之中,下意识的收剑格挡,撞击之下,只觉手臂酥软,一口气竟然提不起来,急退之下撞上一根长柱,眼前一黑几乎晕了过去。
唐刀客也不理她,看着小个子的那柄断剑,嘲弄着说:“看来这把剑不怎么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