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医生的咨询室开在十八楼，站在落地窗前可以俯瞰整个疗养院。
室内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两张沙发围着透明的茶几。
墙纸是几何线条配上人物涂鸦，色彩简单明亮，一旁的小隔间能看到沙盘和积木堆放着。
张医生看起来很年轻，五官并不张扬，组合在一起却有一种非常耐看的气质，嘴角的笑意淡如云雾，整个人透着股温文尔雅的气质。
温格看着茶几上的沙漏玻璃瓶，恍惚间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坐吧。”张明哲给两人倒了杯水，和苏屿说话时语气熟稔，“苏彦说你好了我还不信，现在看起来他倒是没有骗我。”
他是苏彦的朋友，当初也是他给苏屿开的安定片。
苏屿弯唇笑着，喊了声张叔，和温格坐在一起。
“啧，感觉自己老了。”张明哲不满地嘟囔了一句，又看着两人肩膀挨着肩膀的距离打趣道，“她就是那个女生？”
“你好那么快是因为她？”
他只是随口猜测，见苏屿点头他坐直了身体，新奇地打量着温格。
温格抿着唇，视线一直落在茶几上。
除了林亦勉之外，温格很少接触过真正的心理医生，但眼前的环境让她有种熟悉的感觉，让她很难紧张起来。
“姐姐，我在外面等你。”苏屿捏了捏温格的掌心，起身离开。
温格点点头，压下心底的疑惑，双手握着水杯，对张明哲好奇的眼神并不在意。
“别人来我这都战战兢兢的，你倒是不紧张。”张明哲笑了下，看着两人，“你今天想和我谈什么呢？”
说话间他将玻璃瓶倒过来，细密的沙子缓慢留下。
“我随时倾听着。”
他拿起了纸和笔，手肘微屈放在膝盖上，身体稍微前倾，神色问询，用眼神鼓励她表达心理。
坦诚相待需要勇气，温格的肩膀缩了一下，很快又放松下来。
她浅浅抿了一口水，刚开口的声音有些阻涩，似乎犹豫了很久。
“我曾经，有过非常糟糕的一段经历。”温格斟酌着措辞，握着杯子的指尖都有些用力，“他让我非常痛苦。”
她只是将心理的情绪捋了个开头，脸色就已经非常难看，苍白脆弱的样子看起来非常无助。
张明哲笔尖一顿，在测量表上填上另一个数字。他打开电脑，轻柔舒缓的钢琴曲洒在整个房间里。
“放松点，慢慢说。”
他显然做足了准备，对温格的情况有基本的了解。
温格安静下来，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不安焦躁的情绪沉淀下来，慢慢变得平和。
“他影响了我。”她盯着透明的水杯，说出自己的困扰，“我无法不关注他。”
苏坚给她造成的阴影太大了，她隐约察觉到自己的心绪几乎有些扭曲，报复的想法无时不刻叫嚣着。
如今的苏坚并没有直接伤害她，但心里的恐惧和恨意让她无法不去在意，时刻绷紧的神经让她心力交瘁，身体已经疲惫不堪。
她想起自己断断续续记起来的事情，脸上浮现着迷茫的神色，讷讷道：“我不知道执着于过去到底是不是对的。”
学生时期的创伤被选择性地遗忘，旧人旧事却在不断提醒着她，她既想要躲避，又想要面对。
即使是现在，脑中浮现出苏坚的面庞和昏暗房间中不断运行的录像机，她的身体都控制不住地发着抖，呼吸变得急促。
温格虽然没有明说，但张明哲从她几次提到过去的反应已经判断出来她的应激。他看见眼前女生与年纪不符的无力和疲倦，心底微沉。
张明哲突然起身，他将窗前的帘子拉开，透亮的光线顷刻洒进来。
温格被转移了注意力，落地窗外飞过一只灰雀，很快又消失不见。
“换个环境吧。”
听到这话，她不解地看着沙发上的人。
倾泻的琴声倏然变快，节奏明快活泼，透着股轻松的意味。
苏屿摘下耳机，看着电梯的数字不断跳跃，最后停在二十六层。
这一层只有一个房间，环境却布置得十分温馨，两侧的墙陈列了不少照片，门口挂着风铃。
苏屿显然来过不少次，径直推门而入，风铃清脆的声音响起。
他毫不意外地接住扑过来的身影，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雅姐。”
张明雅穿着蓝色碎花裙，眉眼精致，黑长的发丝随着跑动扬在空中。
她捏了捏他的脸，卷翘纤长的睫毛弯起，毫无杂质的眼底是明晃晃的欣喜。
“阿彦！”她朝后面唤了一声，拉着苏屿的手坐下，“小屿来了！”
“知道了。”
苏彦穿着居家服，端着杯水走过来，坐在张明雅身边。
“你怎么过来了？”
他扫了苏屿一眼，视线又回到女人身上，将她的发尾捋顺。
“小屿读几年级了呀？”张明雅显然很兴奋，扯着苏屿的胳膊一直说话，“又长高了。”
“什么时候放假呀？”
“我们去游乐场玩！”
苏屿笑得乖巧，语气没有丝毫不耐烦，他慢慢地回答着。
“雅姐，我读高中啦。”
“刚开学呢，还要好久才放假，等雅姐画完那幅画我就放假啦。”
“游乐场今天关门啦，我们下次再去。”
张明雅撇着嘴角，又想起身。
苏彦的眼神一直落在张明雅的身上，见她又要跑去画画，他一把抱过她，指着桌上的水杯。
“阿雅乖，喝杯水再去画画。”
他摸着她的头，将水杯递到她唇边。
张明雅乖乖点头，喝完立马朝窗边的画板跑去，裙摆荡起天真的弧度。
苏屿看着她的背影，抿唇问道：“还在吃药吗？”
桌上的杯底有着些许白色沉淀物，苏彦点头，目光落在专注画画的人身上，专注又深情。
张明雅是他的恋人，是从学生时代就陪伴彼此的存在。如今她住在疗养院，状态时好时坏，大多数时候都像个小孩子一样。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苏坚，他的亲哥哥。
苏彦敛起思绪，挑眉看着苏屿。
“你怎么有空过来A市？”
他摸着下巴，打量了他片刻后恍然道：“你和温格出来玩？”
苏屿之前的治疗他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也记得苏屿很久没有吃药了，最后一次来这里连张明哲都说他的状态恢复得很好。
别人也许不清楚，但苏彦对这个侄子的性格摸了个七七八八，反正好赖都与温格有关。
他看着张明雅，对苏屿调侃道：“阿雅平时最喜欢你，你可以带温格来见见她，她一定很开心。”
苏屿没有告诉他这趟出行是为了治疗，只是笑着点点头。
手机屏幕亮起来。
他点进消息，表情愣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