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虔棠僵硬地迈开双腿，环顾被雾笼罩的草地，狼藉的派对垃圾没人收拾，酒精的味道浓郁扑鼻。
心中有一个声音说，必须去跳水。
为什么呢？已经没有余力深究。或许是改变溺海的命运而付出的代价。
有一个东西滚到了脚边，尚虔棠看着它，却想不起它的名称。她安慰自己：“不是失去了记忆。没有存在值得我一提。”
出于晦涩的预感，尚虔棠走到了湖边，酒精味已经变为恶臭，刺痛她的鼻腔和太阳穴。
恍惚间，陈萱泉好像在湖面下挥手，招尚虔棠下来。
这般混乱的场景，一定是梦。尚虔棠放松双肩，闭眼侧身倒入湖中。在意识模糊前，能传达到大脑的感受是水温冷如冰酒。
尚虔棠没见到的是，水面映照的湖边的色在她指尖触碰的瞬间黯淡，骤然变幻成楼群。
万籁俱寂的清晨，木桌上的手机轻轻地叮了一声，弹出一条新通知。
“关于近日出现的飞行事故，我司不敢怠慢，立即进行了调查。据专业人员报告，是直升机质量问题导致的飞行故障。为保证乘客安全，我司决定暂停本市的直升机观光业务，敬请客户谅解。”
尚虔棠放掉浴缸里的水打开浴室门，赤脚踩着匍匐的雾气拿起手机看完这条信息，果断点击删除，悠闲地用毛巾擦干头发。
为自己的阴谋套个壳装成意外事件，是希望我继续对它保持崇高敬意吗？尚虔棠不自觉地冷笑一声。
现在，坠海事故已经是昨日的事情，飞行员和直升机已不知所踪，她独自住在有黑色外墙的度假房，侍者在玄关处留下请假条。
陈萱泉仍然处于失联状态，尚虔棠暂时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能找。称得上线索的，是一个坏消息——空间主人的权限不见了，手机设置页面一片空白。
之前和长喙鸟组织成员聊天时，有不少人说美好未来从不收回权限，这对它来说没有用处。暂且当作陈萱泉收回去了吧。尚虔棠想到这儿不禁捂住脸叹气。无论她怎样挣扎，美好未来制服她也不耗吹灰之力。
透射窗帘的光摆动着山林的投影。尚虔棠梳妆完后，从阳台下几步阶梯走到小院。
碎石子路两旁挂着水珠的蔷薇花随风摇曳，花瓣颜色像黄昏与雪山的海市蜃楼，有些虚幻。
蜜蜂在花丛中绕舞，飞出铁栏，落到白色雕像的花冠上停了一会儿，又飞走了。她隔着栏杆，望着外面排成一排的三座雕像。
这排大约三米高的雕像似乎是守护花园的女神们，无论身体是什么姿势，六双眼睛都齐齐盯着花。尚虔棠眨眨眼，发现每座雕像上都有许多裂痕。
“嗯？”尚虔棠疑惑地眯眼，她怎么记得第一眼看到的雕像还是光滑无暇的呢？
咔擦一声，左边雕像的双手落了下来，旋即整个身体碎成一团，其他的雕像也瞬间化为石堆，一串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伴随一句话飘来：“有锋利的尾巴可真好玩！”尚虔棠警觉地寻找声音来源。
“嗨，我再次把你推上正轨。”尚虔棠循声看向墙头，一颗巨大的眼球用鼓动的血管发出一句招呼。她突然更加清醒，在那个梦里滚到她脚边的东西就是这颗眼球，它背后连着一根神经就是它说的尾巴。
“你有一次机会猜出我是谁，猜对了我就离开你身边，猜错了我会捕猎你。首先，禁止猜我是怪物。”眼球跳进花丛中，掀起一堆花瓣。
尚虔棠的眼球跟着一人宽的眼球左右晃动。在被认为梦的回忆里，铡刀没有下落，尚虔棠反而被眼球的神经缠住脚，拖入湖中，但它看起来太像怪物了，不是么？说不定那时候她就失去了空间主人的权限，于是铡刀消失了。
“今天的旅行由我带头。”眼球抬起来，一副神气的样子。“去搭车吧！”
“是不是你在跟踪我？”尚虔棠紧张地吞咽口水，不敢直视绿色花茎里的眼球，用鼓起的血管发出声音的球，在视觉上有点恶心。
“是啊，终于有机会仔细看着你了。”眼球一下子冲到她面前俯视她，尚虔棠吓得把弹簧刀举到胸前对着它。
眼球没有攻击意图，只是看着她。尚虔棠努力接受这只来历不明、令人作呕的扭曲造物，和它对视，她可以轻易看到大眼球的瞳仁是螺旋式的履带叠出来的，鲨鱼齿般的刀片密集的在履带上发亮，从哪个角度看，瞳仁都像个发亮的漩涡。
“离我远点！盯着萱泉的眼睛是不是你？”尚虔棠狐疑地问。
“不是啊，我没必要盯着她。”眼球挤开蔷薇，扫掉铁栏，爬到外面，回头看尚虔棠。“我想看的是你，但你已经改头换面，叫我远离你身边。”
“唉，请你——”
“别说了！”眼球打断尚虔棠的话，“我知道你想敷衍我，找机会对我下手。在此之前，请跟我旅行，想我是谁吧。我是谁啊？我期待你的答案，我来这里，就是要听你的回答。”
尚虔棠握紧弹簧刀，低头思索。该不该信任这只怪物？在对话中，她早已锁定了它的身份，可是它却禁止了这一选项。
她一筹莫展，默叹：“唉。我以为是戴粉红狼头套的男人又来找我了。”那个完全不掩饰敌意的男人，来到她面前就是为了刺痛她，并且下次会毫不留情地攻击她致死。她必须承认心底有一丝内疚和那个粉红头男人有关。
“他已经离开了，还好有个影子哥哥没走，我们带上他一起旅行吧。那个哥哥选择变成人，为什么不变出脸呀？”
说的是戈安洛斯？他果然也在附近。
可尚虔棠更在意这句话使她心头升起了一股熟悉感。
说不定，她真的认识这颗眼球。
“……他自己才知道。”尚虔棠以对待戈安洛斯的态度对眼球说，同时也做出决定。“我答应你。”
如果大眼球想捕食她，应该不会说这些话，而且它没发觉戈安洛斯的真实身份，不具备细心和警惕的素质，那就跟它去吧。
他们走完花海，小院彻底沉没在他们身后。
眼球把她带领到长椅旁边，叫尚虔棠坐下等候。
“没弄错吗，这地方是空停车场。”尚虔棠摸过冰凉的木制长椅说。
“但是有个公交座位在啊。”眼球把头枕到长椅上滚了一圈。
这句话像是冷不丁弹到头的奇怪树枝，尚虔棠不得不捂住额头，盯着椅子上的眼球，努力告诉自己要把它和人分开，免得陷入奇怪的逻辑。
“来了，快看！”
刺眼的远光灯伴随着喇叭和刹车声熄灭，三米高的长厢车一下从黑暗中闪现，冲尚虔棠撞来。没有窗户的车厢赤裸地展示吊在把手上表情各异的人脸皮，车厢的墙和地面挤着微微晃动的碎肉，铁锈车皮挂着黑色汽油，腥味和油味混合一起，把尚虔棠呛得不能呼吸，仅凭本能从椅子滑倒地上，然而预想中撞击痛感并没有来临，等她睁眼时，只看到公交车的尾气在墙边弥漫。
“你看见地上的反光胶带了吗？那就是公交车的行驶路线。”眼球用末端神经拍打地面，爬到惊魂未定的尚虔棠旁边，“我才想起今天是‘公交车不会停日’，我们得看准时机扒车了。”
“为什么会有这种日子！？”
“因为陈萱泉想要的美好未来里，就有这种需要乘客奔跑才坐得上的体育课——诶，赛？”眼球想纠结用词，但它呆住了，仿佛理不清这两个字的含义。
“我就坐在这里猜出你是谁，是不是不用上公交了？”尚虔棠再次揉着太阳穴重重地说。
“唔，嗯——”眼球凑近她的耳畔，足以让尚虔棠听见记忆粒子模仿人说话产生的翁动，尖声细气地说，“陈萱泉告诉我，她录了一段视频放在超市，是专门送给你的小礼物，小礼物开了还有大礼物，姐姐不想拆礼物吗？”
尚虔棠耳朵发麻，故作惊讶地说：“你没骗我吧？”
“如果我是骗你，不该编个你不怀疑的谎话吗？比如，礼物在陈萱泉的家里？”
这份礼物会不会是美好未来的秘密？尚虔棠一下撑起来，绕着公交座椅走来走去，俯身问趴着的眼球：“你怎么肯定我要坐公交拿礼物？”
“本来就是陈萱泉拜托我带你去超市拿礼物的啊……可是我都带姐姐领礼物了，你总不能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尚虔棠一时间哑口无言，这个条件说重也不重，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对方是比她强大的怪物，还是保持警惕以最高礼仪对待为好。
“放心，我一定会说出你的名字。”不知哪来的勇气让她把话说满了。
这是不是证明心底有猜对的底气呢？她暂时不去细想，歪头看车轮留下的辙痕，在这个特殊的角度中，有了一个惊喜的发现。
眼球本想缠绕在银色长条座椅上躺着休息，忽然被尚虔棠绊了一跤。
“不好意思了啊！”
尚虔棠完全没想到她道歉的对象可不懂这句话的含义，她只想分析清楚地上的车轮印。
在别人眼里，这堆痕迹就像一团沾了臭水沟的草滚过去，但尚虔棠曾无数次看见陈萱泉在墙上、地上、水面上，一遍又一遍地写着她仅会的几个字，她们的休息时间：
“栏墙……眼睛始终在天上，地下的是我的……栏墙。”
尚虔棠站直身体，说：“我要上车了。”不开玩笑地说，她很好奇是什么眼睛逼陈萱泉学会了其他。
“你终于答应啦！那边那个影子哥哥，要跟我们走吗？”
公交车再次出现，尚虔棠集中注意力计算距离，忘我地半跪在座椅上，跳进车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