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师出高徒,桃李满天下(上)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五集
海老爷虽然也说过,“大明朝再不整治,亡国有日”这般虎狼之词,可那是在淳安家中,偷偷说给谭伦一个人听得,不像张师傅这么丧心病狂,在王府的书房里,当着高翰文和一众太监、宫女的面,扯着嗓子声情并茂地喊上一句,“再不改制,便就要改朝换代了”。张居正的话有没有道理暂且不提,光是那“改朝换代”四个字,就把裕王吓得前列腺直颤,直接从座位上蹦了起来,脸色煞白地用手指着张居正,气急败坏地吼道,“慎言!慎言!张居正,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说罢一挥衣袖,便头也不回地朝里屋走去。裕王心中满是忐忑与不安,此刻只想一走了之,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他是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了,这屋子里全是人肉摄像头,张师傅有什么想说的,还是麻烦直接朝那些太监宫女说吧。
眼瞅着裕王落荒而逃,张居正也是眼疾手快反应迅速,紧跑几步伸手拦在裕王身前,虎目圆睁掷地有声地劝道,“王爷,有些话现在必须说了,不能谋万世者不能谋一时,谋一时有时候就为了谋万世,我听李太医说,皇上的病已经沉疴难起,天崩地裂也就几个月的事了,王爷裆下必须有所谋划了”。所谓“谋一时有时候就为了谋万世”,说的便是张居正眼下正在做的事,根据李时珍提供的绝密情报,有些话不趁现在讲出来,再拖上个把月,道长他老人家怕是就听不见了。先是“改朝换代”,再是“天崩地裂”,还说什么也就这几个月的事了,裕王额头飘满黑线,脸色铁青地盯着张居正,眼眸之中半是警惕半是无奈,讲道理,就算真的要提前谋划些什么,那也该是密谋于暗室之内啊,哪儿能当着高翰文和一堆太监、宫女的面说啊。裕王沉默少卿,斟酌了片刻,义正辞严地朗声回了句,“现在该做的,就是叫李时珍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治好皇上的病”,说到此处裕王故意顿了一下,给张居正递了个晦涩的眼神,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我不能谋划任何觊觎接位的事,张师傅,你们都不能有这样的想法”。
讲道理,裕王最后一句话,明显带着几分此地无银的意思,裕王只说“我”不能谋划接位的事,又没说别人不能替他谋划,而且再过几个月就天崩地裂了,让底下人提前稍作些准备,到时候免得措手不及,似乎也不算太过分。裕王明显是误解了张居正的意思,人家张师傅今天,还真就只是来聊变法改制的,至于接位的事,谋划不谋划,结果反正也没差。对大明而言,变法改制确实是当务之急,这一点,海老爷在《治安疏》里,已经系统性地论证过了。道长虽然对“改制”二字闭口不谈,但他敢吹牛逼,说自己看了《治安疏》不下百遍,证明君父对于改制,其实并不排斥,这也是张居正今天,敢隔空朝道长喊话的底气所在。所有人都知道,大明亟需改制,可这制度到底该如何改,又该由谁去改,迄今为止,除了一个六品的海瑞,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大明朝变法改制的总设计师,这么重要的一个位置,自然不能落到一个户部主事的头上,徐阁老资格倒是够,只可惜老恩师和道长一样,萧规曹随尚且游刃有余,革故鼎新却是有心无力,甚至还可能成为推行新政的绊脚石。
至于说到内阁其他人,李春芳不过是木胎泥塑;大师兄赵贞吉成了天子门生,裕王继位后大概率会被边缘化,根本不足为据;真正能和张居正一争高下的,也唯有高拱一人耳。有一说一,跟高拱比起来,此时的张居正,除了年轻长得帅之外,根本不具备任何优势,毕竟张师傅这会儿,还只是挂着个兵部侍郎衔儿,主要工作是给小万历做启蒙教育,离入阁拜相,还差的远着呢。张居正一直是位卑未敢忘忧国,除了平日里在王府教书育人,陪已婚中年妇女聊天外,还要经常思考一些变法改制、经济改革之类的大命题,近来颇有所得,正好借今天这个机会,把自己思考的部分成果,向道长和裕王做一个展示。裕王绕过张师傅,径直朝里屋走去,张居正黑着脸,眼中闪过一丝倔强,扯着脖子高声喊道,“王爷,若与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相比,与我大明朝的天下苍生相比,孰与轻重”。裕王闻言略微皱了皱眉,心中不禁泛起一阵狐疑,张师傅今天的举动,实在是过于反常了,不知道是不是被那海刚峰传染了,于是转身问了句,“你到底要说什么”,高翰文早就坐不住了,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双眼满是惶恐地望着张居胜,生怕自己这双耳朵再听到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张居正迎着裕王的目光,脸色平静地侃侃而谈,“比方说,与蒙古俺答的和议,他们身处荒漠,要的就是我大明的棉布,今年的和议,靠的是高翰文他们送来的十万匹棉布,总算是谈成了。可明年的十万匹棉布在哪里,后年的、再后年的,又在哪里?明年没有,战事又起;年年没有,战事便永无宁日。刚才我所说的改制,还需假以时日,可江南棉田赋税的改制,则刻不容缓。王爷,这能够不谋划吗”。听张居正这么一说就明白了,原来这十万匹棉布换2000匹驽马,还不是一锤子买卖,敢情保护费不是一次性缴足,而是每年都要缴一次,看来这些蒙古同胞们,也是学精了。如此重要的信息,当初在玉熙宫给道长递奏疏的时候,徐阶他可是一个字也没提啊,只是含糊其辞地扯什么,给俺答十万匹布,除了能换2000匹马,每年还能省百万两军费,按照徐阁老这个算法,军费确实是省下来了,关键就是太特么费布了。徐阁老之所以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忽悠道长,大概那个时候他便已经认定了,眼前这位君父,九成九是撑不到明年这个时候了。
江南百万亩棉田,每年净利可产布20万匹,按照六、三、一的分成比例,可上缴国库6万匹,大明要想跟俺答维持和平,意味着以后每年,高翰文都要自己往里填4万匹布,这么大的窟窿,高老板就算拉着芸娘去典妻,怕也是堵不上啊。裕王神色颇为复杂地望着张居正,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随即又觉得有些小失落,心中暗道一句,原来张师傅所说的谋划,真的只是谋划江南棉田赋税的改制啊,难怪一上来就让高翰文讲什么六、三、一,早点吧话挑明不就完了,吓我这一大跳。裕王脸色稍缓,转身朝书房走了回去,悠悠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打了个圆场,“可现在,也不能跟皇上说,我更不能寄望于早日接位,来推行这些方略”。高翰文此时也神色如常地坐回了座位,目不转睛地看着裕王,一个小太监大概是嫌站在远处听不清裕王说话,故意凑到高翰文身前,问他要不要给茶杯续水,高翰文无所谓地摆摆手,复又看向张居正。
张居正听裕王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念念不忘,提前准备接位的事儿,于是急忙开口澄清道,“臣没有叫王爷有这些想法,臣只提醒王爷,为推行这些方略做好准备”。天可怜见,张师傅只是说再过几个月,大明朝可能会天崩地裂,人家可真心没有,让裕王提前准备接位的想法啊,张居正这次拉着高翰文一起面见裕王,确实只是来谈,江南棉田赋税改制方案的。裕王心中兴致缺缺,扭头不以为然地问了句,“什么准备,怎么准备”,张居正胸有成竹地答道,“臣只说一件,王爷裆下需做的,就是力劝皇上留下一个人的性命,将来到江南改制,非此人不可”。张居正口中说的那个人,自然就是秋后刚逃过一劫的海瑞了,对于大明的整体变法改制而言,江南棉田赋税改制,只不过是九牛之一毛,可这一毛因为牵涉到了徐阁老,却是真正的牵一毛而动全身,有徐阁老的弟弟顶在前面,新政推行的阻力,可想而知,而海瑞,便是张居正朝老恩师背后,捅出的那把刀。
裕王心念一闪,不置可否地回了句,“我知道你说的是海瑞”,张居正眼中波光微动,立刻随声附和道,“王爷圣明,将来要在淞江一带扩种棉田,让那些官绅大户一体纳税,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将官绅兼并的田土退还百姓。以一人敌万人,大明朝只有一个海瑞”。张居正的改制方案主要有两条,其一是官绅主动退还兼并的田地;其二就是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如果还能加上一条摊丁入亩,这新政就完美了。正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张居正,不但要求官绅们纳粮当差,还要他们把当初八石、十石一亩买的田,全都给退回去,这等于是动了官绅老爷们的命根子。雍正帝推行新政,靠的是田文静这般的酷吏,还有李卫这样的家奴,当然把田文静和李卫绑一块,也没有海老爷一人好使,那可是大明真正的神剑,却被张师傅用来背刺老恩师徐阶,实在是有牛刀杀鸡之嫌。最后插一嘴题外话,历史上,徐阶家据说有田地二十四万亩,后来被海瑞这厮硬给逼着退了一半,且其子徐璠、徐琨被判充军,其弟侍郎徐陟被逮治罪,最后只能替徐阁老感慨一句,出来混,果然迟早都是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