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时兴满怀喜悦和急切,带着安德莉亚回国看望母亲,母亲却撞死在他的眼前,那种喷流出来的血,令人恐惧,令人发抖。这样的悲剧只有电视剧里有类似的场景,现实生活中是绝无仅有的。他欲哭无泪,欲喊无声,不知所措。妈妈含辛茹苦把他养大,到了该享受天伦之乐,轮到儿子孝敬她的时候,却悲愤地离去了,他深深感到该死的是他而不是妈。
他像一只离群的孤雁,晕头转向,不知道哪里是家了,心情极度的悲伤。天塌一块有女娲,妈妈走了回不来,家乡也要变故乡了。
这件事谁也没有错,错的只有他自己。妈妈没有错,她请人代笔写这封信,是因为一直没收到他回信,她想儿子有什么错,为儿媳妇抱不平有什么错?叶芳菲更没有错,她在家任劳任怨照顾妈妈抚养孩子有什么错?安德莉亚也没错,她追求幸福嫁给一个愿意娶她的人,何错之有?父老乡亲没有错,他们看不下去也只是说他几句,是忠告也是金玉良言。是他自己错的很离谱,忘乎所以,就像堂弟说的那样,情商是零的话,也是无可救药的。
这边妈妈的后事还没处理,安德莉亚又因水土不服,吃不了中餐,四肢无力,明显消瘦。她要吃面包、薯条、牛排,还要喝牛奶。这里连牛都没有,哪里还有牛排牛奶。这是英国人最基本的生活需求,在这里却是无法实现的奢望。堂弟家里虽有土豆,却做不出她想吃的那种味,吃不好睡不好苦不堪言。
朱时兴也焦头烂额,像无头的苍蝇转来转去,一点头绪也没有。还好他的堂叔堂弟对这些事驾轻就熟,没有什么难得住他们。朱时兴就把妈的后事交给堂叔和堂弟操办,一切由他们定夺。堂弟自己带上写着“孝侄”的白布套后,拿着一个写着“孝子”的白布套,套在朱时兴的左手臂上说:“哥,按农村习俗,妈妈去世儿媳妇和孙子一定要来送别的,这事关朱家三代后继有人。手臂上也要带上写着“孝媳妇”“孙子”名号的白布套的,诵经的时候也要报名字的。孙子是朱顶鹤,儿媳妇是谁?也就是说你认定哪一个是你的老婆?”
“叶芳菲。”朱时兴不加思索地回答。
“好!那你马上去上海,身边的洋妞要摆平,也不能太对不起她。”堂弟也等着他这样回答。
“家里这么多事,我就当是个稻草人也得呆在家里,是否安排别人去?”
“还是你自己去,路上和安德莉亚好好沟通一下,安德莉亚留在家里也不是办法,说话听不懂,会气死人的。你还是把妈妈写这封信的原因说给她听,尽量取得她的理解,解铃还是系铃人,必须你自己去。”
“我还没有她的地址。”
“我有。到上海记得带安德莉亚去吃一顿牛排。”堂弟把叶芳菲的家庭地址给了他。
“好的。家里这些事就拜托叔叔和你了。”
“这你放心,等你们回来再决定出殡时间。”
袁自华经过多方咨询,觉得海岸公司有口皆碑,决定给老婆一个面子,至于造价可以议,还可以比。他委托设计院做了一个预算,委托审价公司做了一个预算,海岸的报价比他们报的价都低,他觉得凌云是真诚的,通过几次讨价还价后,袁自华接受了海岸公司的报价,电话通知他明天来签订施工合同,并说接领导通知,要带《我心中的爱一定要报》来才能签合同。凌云说:“袁总,我们上次说好是施工的时候带过去的。”
“那领导和你说话。”袁自华把话筒递给季凡。季凡说:“签合同了说明这个工程进入施工阶段了,跟施工时区别不大了。”
“领导,这几天我一直在写,写得义愤填膺,写得泪流满面,再也写不下去了,我也进入剧情中去了。不写了,要结尾。”凌云说的比写的还好听,有故意吊味的嫌疑。
“凌总,那你不能偷工减料,该有的情节不能少。”
“那不会。我每次写好又要抄一次,尽量做到不涂改,不漏字,少错别字。”
“不是说出版了,怎么还要这样投入?”
“都是为了你,即使出版了也要拿手抄本给你。”
“我懂了,我会把你的手抄本当文物来收藏。”
“我是把手抄本当……”凌云说了半句没有说下去,怕玩笑开大了,引起袁总不必要的猜疑。
“难道他的手抄本有什么暗示?”她心里嘀咕了一下放下了电话,她猜想凌总完整的那句话应该是:“我是把手抄本当情书给你。”
凌云还是一有空就继续写《我心中的爱一定要报》:
朱时兴和安德莉亚乘坐繁新号客轮到上海十六铺码头,按照堂弟给的地址摆渡到浦东找到了叶芳菲的家。叶芳菲听到门铃声来开门,看到是朱时兴和安德莉亚,正犹豫让不让他们进来时,才两岁的孩子要把门关上说:“这里不欢迎你!”
“妈妈死了,想请你和朱顶鹤去送终。”朱时兴带着哀伤和沉痛恳求叶芳菲。
“什么,你说什么?”叶芳菲大吃一惊。
“妈妈死了。她看见你被我打了,抱着朱顶鹤走了,她知道自己闯祸了,一头撞在路边的水渠上,因失血过多,伴有脑震荡抢救无效死了。”
“进来进来,宝宝,让爸爸和阿姨进来。”
“芳菲,我们的事有误会,我会处理好的,你能跟我回去送妈妈最后一程吗?妈妈在世时视你为掌上明珠。”朱时兴再一次哀求。
“处理不好我也会去的。”叶芳菲泪流满面,妈妈一直健健康康的怎么撞死了,她看了看安德莉亚问朱时兴说:“她怎么这样憔悴?”
“在医院一直陪着妈妈,又加上水土不服,中餐吃不习惯,没睡好病了。”
“现在马上走?”叶芳菲也有点急了。
“不,你得叫人去买三张去江南的船票,一二等的票最好,可以睡。我们过来时没有票,从票贩子那里高价买了两张五等的通铺票,只能在通铺里人挨着人躺躺或在过道里坐坐。我这几天都没睡好很想睡,你带安德莉亚去吃一顿牛排。”
“好。我昨天给爸爸买了几件内衣裤,你去洗个澡睡吧。”叶芳菲从衣柜里拿出衣服给朱时兴后,打电话给爸爸,要他马上买三张去江南的船票,要一二三等的,他爸爸迟疑了一下答应了。然后抱起朱顶鹤说:“宝宝,我们陪阿姨去吃牛排。”
“安德莉亚,我们吃牛排去。”叶芳菲的英文水平很可以的,一般的交流没有障碍。
安德莉亚很高兴,不一会儿就到了一家德国人开的牛排馆,味道是正宗的,只是按中国人的消费有点贵。不过也没事,偶尔吃一顿还是没问题的。
叶芳菲点了三份,一份带回去。叶芳菲点好西餐后,安德莉亚说:“姐,我们不要为难朱时兴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个误会。事情已经是这样了,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说下去。”叶芳菲不骄不躁。
“我呢,在这里很不习惯,甚至连饭都不会做,很尴尬。我这次陪朱时兴来是准备接妈妈到英国居住的,朱时兴也是同意的。妈妈信里说你是一个荡妇,朱时兴觉得和你离了后,走得越远越好。其实妈妈只是为了他能回信,也有点为你着想的味道。妈妈第六天醒来时把她当时写这封信的意图说了,如果那天朱时兴先见到妈妈,那就什么事也没有了。老天捉弄人,偏偏先见到了你。他在英国就自暴自弃怒火中烧了,见到你能不暴跳如雷吗?
他是个了不起的人才,大英帝国想嫁给他的人真是太多了,我又第一个知道他家里的老婆出事了。我怕他被别人抢走,就通过我爸爸出面开导他,然后把他约到家里来,我爸爸是他的老师,按我们家最高规格接待他,酒喝多了就留下来了,我就成了他的妻子。”
“你们举行过婚礼?”
“是的,在伊丽莎白大酒店。这次朱时兴本不想带我来中国的,他想自己回来把和你的事情处理好了,再出去带我。是我坚持要来,他也没办法。他人品不错,我很爱他。我知道你也很爱他,我们还是心平气和地让他做选择。”
“他肯定会选择我,你没意见?”叶芳菲很自信。
“这样,如果他要到英国发展,那你就把他让给我;如果他要留在中国,那我就把他让给你。我们在适当的时候问他将来有什么打算,是去英国发展还是留在中国。你看如何?”
“我同意!我们以后姐妹相称。”叶芳菲心里有数,误会解除了,朱时兴是赶也赶不出去的,再说又有儿子了他割舍不下的。
其实,安德莉亚也知道是这个结果,她根本没想到他妈妈心里说的这个坏女人却是这么好的一个人。早知道是这样,她也不会打他的主意。现在必须要有一个人退出,这样不是更明智吗?互相又不伤和气,以后有机会还可以互相走动。如果她这次怀孕了,今后也就不嫁人了,心里有念想就足够了。孩子知道有个爹爹在中国,不是单亲家庭就行了。
叶芳菲的爸爸毕竟是公务人员,在上海滩还是认识一些人的,他通过上海港务局搞到了四张二等票,是独立的客舱,等于是包了一个房间。
上船后,叶芳菲突然想起问:“你怎么知道我家的地址?”
“堂弟告诉我的,有些主意也是他出的。”
“你的堂弟不错!”
“他的情商确实比我高。”
“一个高智商,一个高情商,两全其美。”
这次坐船回江南,也算是享受了团级干部待遇,一个包厢都是他们一家人的,还有一张床空着摆放东西,感觉安全多了。安德莉亚一上床就呼呼睡着了,朱时兴向叶芳菲表示了歉意,儿子盯着朱时兴看,好像在说:“怎么不欺负妈妈了?”
朱时兴过去抱起朱顶鹤想出去看大海,到了门口有回来问:“哎,儿子叫朱顶鹤有什么寓意没有?”
“这还用问?朱就是红,鹤立鸡群本来就显眼,红顶的鹤立在鸡群中不是更突出吗?”
朱时兴竖起大拇指说:“有情商!”
“你现在两个老婆怎么办?”
“妈妈临终时叫我给她钱,把她打发走,堂弟叫我把她摆平,不要太对不起她。我还没跟她谈,等办完妈妈的后事后,我再和她好好谈谈。”朱时兴此时还没有预案。
“给钱时必须的,不知英国那边怎么处理这些事的。”
“老婆当然是你,她是肯定要离开的,为了不让她太伤心,太委屈,我想……”朱时兴欲言又止。
“说!”叶芳菲知道他要说什么,故意让他说。
“这期间我想陪安德莉亚睡。”他以征询的眼光看着叶芳菲。
“在英国你不是一直陪她睡吗?我被你打发走了你不是一直陪他睡吗?我回来了你还要陪她睡,太贪心了吧!”在叶芳菲的心里这已不是事,故意不顺着他的思路。
“我不是贪心,是想在她离开前给她一点安慰,也顺便听听她的意思。如果你不同意,只能你两个人一起睡了。”朱时兴不想让安德莉亚太难堪。
“你俩人一起睡我倒是不太计较,事情已经是这样了。就是村里人会说闲话,老婆回来了,还和洋妞睡,对你的人品会有负面影响。”叶芳菲觉得此时的朱时兴不是花心,而是合乎人性的,想了想说:“这几天她就陪我睡,等妈的后事处理完毕,回去前我网开一面。”
“好吧!”
在众乡亲的帮助下,朱时兴的母亲也算死的惨烈,葬的风光。儿孙齐全,亲朋好友,邻里乡亲悉数到场,儿子一个媳妇一双,也算山谷村有史以来特有的风光。出殡时吹打班音乐队送行,晚上诵经超渡。农村殡葬该有的礼仪,朱时兴都办到了,他妈妈在九泉之下应该安息了。
第二天晚饭后不久,叶芳菲和安德莉亚把朱时兴叫到餐桌旁坐下,叶芳菲倒了三杯茶,自己也一杯。叶芳菲坐下后,安德莉亚说:“妈的后事处理完了,该把我们三人之间的事撸一撸了。”
“安德莉亚不懂中文,叶芳菲英语还不错,我就说英语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就是把我鞭刑三百也不为过。你们两个都是我的挚爱,随便哪个退出对我来说都是一种伤害,对退出者的伤害会更大,我不知所措。”朱时兴没说心中的选择。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是到英国发展还是留在中国?”安德莉亚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如果你到英国发展,那我是你最好的选择。如果你要留在中国的话,那你自己选择。”
“如果是以前那种情况,我会选择去英国,我已经娶了你,没有下文了。现在不是那种情况,你说我应该怎么选择?”朱时兴深情款款地看着安德莉亚说:“我是国家保送的,理应效力国家。我前面说过你俩都是我的挚爱,你两个我都想要。如果问我爱谁多一点,我坦率地说,我爱安德莉亚多一点,她是一个难得的好姑娘,今生遇到她是我前辈子积的德。可叶芳菲也无可挑剔,又给我生了儿子,我还是忍痛割爱选择叶芳菲继续陪我走下去。我们同是中国人,生活习惯相同,不用为对方改变自己。安德莉亚,我对不起你,还请你谅解。”朱时兴把自己的最终选择坦然告白。
“我知道是这个结果,我无语,我接受。”安德莉亚声音哽咽,泪如泉涌。
“堂弟和我说过,不要太对不起你。我想给你一些补偿,你有什么想法?”朱时兴深感愧疚。
“感情能补偿?”安德莉亚的心里五味杂陈。
“安德莉亚,我知道你很委屈,换成是我也很委屈。但没有办法,朱时兴只有一个,他只能选择其一。谢谢你同情我母子,今后我们以姐妹相称,欢迎你以后常来做客。如果你还欢迎我们,我们一定去看你。补偿是必须的,我建议朱时兴给你五万美金,作为礼物给你,不说补偿你看如何?”叶芳菲情理并加。
“我不需要。在这件事中,我只有悲伤,没有仇恨,想恨也恨不起来,你们都没错,我恨谁去?这一路走来,我知道姐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值得我尊重,我为何要补偿?”
“这是我俩的心意,你不得拒绝。不过这个手续怎么办还要咨询相关部门,朱时兴的十万美金还在他英国的账户上,可能要大使馆协助办理,或者委托律师办理。”叶芳菲说的真诚,想得周全。
“人不是我的,拿钱意义不大了。我回去如果也能像姐一样,不声不响给朱时兴生一个大胖小子我就心满意足了。”安德莉亚转忧伤为苦笑说:“这样的话他的智慧也可以在英国得以延续。”
“时间不早了,你们休息去吧。在你离开中国前,朱时兴还是你的。晚安!”叶芳菲笑着对朱时兴和安德莉亚说:“加油!生一个胖小子。”
三天后,朱时兴送安德莉亚到上海虹桥国际机场,一路上安德莉亚一言不发,朱时兴心如刀割。今日一别,不知再见是何年,是今生还是来世?
他俩在安检口不远的位置深情地拥抱着,谁也不想离开,广播里传来了登机的提示,安德莉亚才如梦初醒,松开了拥抱向安检通道走去,没走几步又回来紧紧拥抱。此情此景,不像生离,却像死别。低情商的朱时兴也情到深处,泪如涌泉却无言相告。
两年后,朱时兴在北京某科研院校给博导上课时,收到一百万不明来历的美金,下课后去查相关消息,克雷数学研究所公布的证明四维庞加莱猜想的人不是朱时兴,朱时兴觉得张冠李戴了,奖金还是给了他,他也不予较真了。
2003年,俄罗斯数学家格里戈里·佩雷尔曼证明了三维情形的庞加莱猜想,从此庞加莱猜想已不是猜想。
故事到此已经结束了,凌云把手抄本整理成册进行装订后,在封面上贴了一张留言:
“季凡:
《我心中的爱一定要报》的手抄本终于完稿了,现在应该不欠你什么了吧!上面的结局是读者所希望的,只是结局与题目的意境有点偏离。这是因为我不忍把结局写得太悲惨,也不忍让读者看了太伤心,做了小小的改动所致。
其实,邹平顺要稿的那个时候故事的结局不是这样的,是更加凄惨的另一种结局:朱时兴带着安德莉亚回来,进门看到叶芳菲在洗碗,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了她一顿,叶芳菲明白朱时兴为何打她后,拿起来时的包冲出家门,两岁的朱顶鹤横穿公路追赶妈妈,被飞快过来的汽车撞死,他妈妈赶过来看到惨状,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撞死在水渠边。原小说中的安德莉亚也不是这样善良和理性的人,而是个好吃懒做,刁蛮任性的女人,奖金被花的所剩无几后回去了。朱时兴在空无一人的房子里看到柜子里叶芳菲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又看看眼前凌乱不堪的房间,带着负罪感去找叶芳菲,叶芳菲心中的爱得到了报。”
凌云亲手把手抄本交给季凡,季凡接手抄本时无意间触碰到了凌云的手,心跳突然加速,脸也绯红,低下头无限深情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记挂你写的手抄本吗?”
“即使心中有爱,也只能来生再期待。”凌云似乎早就心有灵犀。
此时,两人互相凝视着,凌云张开双臂,季凡扑了过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