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约法五事(上)
书名:亡命八荒 作者:杨铎 本章字数:3715字 发布时间:2021-02-04

         张承宇定睛看时,见是一行五人,两个十 五六岁的少年,两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为首的,却是一个十 五六岁的少女。她长着一张鹅蛋脸,直眉略弯,两只大眼睛滴溜溜乱转。她直鼻厚唇,皮肤白皙,双颊泛着粉红色,额头上有几滴晶莹的汗珠。她一身墨绿衣衫,腰悬宝剑,背负轻弓,骑一匹雪白的骏马。

        那四个青少年都是一色青布短衣,每人的马上都挂着野兔和野鸡,一看便知,这是刚刚打猎归来。他四人均手举宝剑,指向张承宇。张承宇再低头看自己,还是在梦雾里时领来的那套青色齐膝短袍和长裤。经这数月之翻山越岭,风餐露宿,长途跋涉,早已破烂、污秽不堪。加之头发蓬乱,满脸乱糟糟的胡须,难怪会引来怀疑。

         那少女伸手一指张承宇,大眼睛一瞪,厉声质问道:“山贼,自何处来?”

         张承宇急忙辩解道:“吾非山贼。”

         一青年喝道:“小姐问你‘自何处而来’,快如实招来!”

         张承宇心想:“吾答应过师父,不向他人提起梦雾里之事,决不可食言。”于是答道:“自极远之地而来,因迷失方向,故失落于此。”

         那少女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哼,即不肯道出地名,定是山贼无疑。快说,盗得何物?”

         张承宇心道:“这女子极是无理,已三番五次回复,却为何听不入耳?” 他又大声回道:“早已回复于你,吾非山贼!”

         那少女却丝毫不让,道:“汝还嘴硬。”随即侧身对一少年道:“铁蛋儿,去搜其身。”

         张承宇心想:“吾光明磊落,何惧搜身?”于是回道:“搜便搜,吾周身亦无值钱之物。”

         那个叫铁蛋儿的少年收起宝剑,跳下马,来搜张承宇的周身。张承宇伸开双臂,任由他搜。

         铁蛋伸手摸了摸搭在张承宇两肩前后的那两个口袋,除了几块泡软了的狼肉外,别无它物。他将两个口袋取下,却露出了那个装有贴身内衣的小包裹。       

         那少女一见包裹,两只眼睛立刻一亮,兴奋地叫道:“哈哈—— 赃物在此,汝尚有何话可说?”其它人一瞧,亦齐声喝道:“山贼,如实招来。”

         张承宇摆动双手,大叫道:“此非赃物,乃在下之贴身衣物。”那少女眼睛向上一翻,冲着铁蛋儿道:“取来待吾证验。”

         张承宇初时心中不肯,只因包裹中之内衣衣角中,藏有父亲留下的那把钥匙。可转念一想:“包裹中唯有两件衣物,并无其它值钱之物事。待其验毕,定会还物于我。” 想到这,便从身上摘下小包裹递给了铁蛋儿,铁蛋儿接过包裹转身双手呈给那少女。

         那少女一手接过包裹,另一只手左摸摸,右捏捏,感觉里面软软的,并没有她想象的金银首饰等硬物。可她是决不肯认输的,于是嘴上说道:“暂先缚了,押回庄上待俺细细察之。”

         张承宇一听便急了,叫道:“还我包裹,还我包裹!”这时那两个青年早已收剑下马,不由分说,早把张承宇的双手捆在胸前,绳子另一头则栓在马鞍上。他们又缴了他的长剑和匕首,拉着张承宇,一同下山去了。

         那少女名叫梁子若,家住山下的梁家庄。父亲梁贵仁,一身好武艺,在十多里外的云龙镇上开了一家“荣盛镖局”,自为总镖头,人称“大刀”梁贵仁。

         这几年,天下极不太平,盗贼蜂起,镖局生意却很兴隆,故他常年在外走镖。因这里离京城不算太远,故护镖以去京城为主。他幼时家中兄弟姊妹多,家贫无力供其读书。又因是长子,很早便开始帮助父母干农活,照顾弟妹。邻村一位从朝廷退休回乡的武将,见他天性聪颖,便收他为徒,传了他一套刀法,才得以脱离农耕,靠武艺护镖为生。因不识字,初做生意时,常常被骗吃亏,故发誓要娶一位识字知书之女子为妻。十八岁时曾被父母所逼,与邻村一女子成婚,不想两年后因难产而亡。此后一直未再婚,直到近三十岁时,方始事业有成,才如愿娶了名门王家的闺女为妻。

         王氏确是饱读经书,知书达理。她刚嫁到梁家时,甚感各处的名字,比如房屋、丫鬟们的名字,起得太过土气,于是将这些全改成了文雅的名字。只是无奈自己身虚体弱,于生意上也只能以出谋划策为主,实际操作却是不多。

         他二人育有一子一女,儿子梁明赫,善揣人意,读书极佳,深得父母欢心。女儿梁子若则自幼不喜读书习字,专好玩耍,故常被其父训责。梁贵仁不愿让儿女像自己一样,走卖苦力为生之路,过刀上舔血的日子,故不许他们学武功。除教过他们一套剑法,权当护身之用外,再也不教他们任何其它武功,更不许他们跟别人学。以致到现在,梁明赫也只会这套剑法,勉强用来护身而已。梁子若自己很喜欢舞枪弄棒,常常偷看父亲习练刀法和剑法。她有时侯一个人跑到后山,将偷看来的招数,自己在那里比划,故使出来的招数,大多也只是形似而神不似。

         梁贵仁希望他们习文,继而参加科举考试,金榜题名,故专门请了宿儒,住在家里每日给他们上课。梁明赫总是认真上课,按时交作业,上课从来不敢不专心听讲,或开小差。虽然有时他也很想像妹妹那样跑出去玩儿,可也只是想想而已,从来都不敢真的去做。

         梁子若正好相反,她极少能坐得住私塾里的板凳。每天早晨她到私塾一露头,便总能找到各种借口不好好上课,还经常溜出去玩耍。即使在私塾里上课,也会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常常把老师气个半死,先后已有四位老师被她气走。附近和镇上的其它老师,一听说学生是“荣盛镖局”总镖头的千金,即使花重金相聘,也极少有人愿意来。现在的这个老师,是她父亲和管家赵伯,花了很长时间,好不容易才请来的。她母亲体弱,管不了她,镖局的众人和家里的仆人们自是无人敢管,只有她父亲能管得了她。可是梁贵仁常年在外护镖,经常几个月才能回到家一次。这次,她又趁父亲护镖在外之际,纠集了两个没有出镖的趟子手,以及两个仆人的孩子,跑到山里去打猎,不想回来时正遇上张承宇。

         他们一行人从前山下来,进了庄。一直走到村庄的尽头,来到一座建筑宏伟的宅第前。这大宅院

前面,是一大片青石铺成的空地,竟似一个小型演武场一般。大门两旁各有一个神态威猛的石狮,在青石铺就的台阶之后,便是两扇朱漆大门,门上一排排的铜钉足有茶杯大小,在日光的照映下闪闪发光。大门的匾额上写着“梁宅”两个金漆大字,前面横书“荣盛镖局”四个小字。

         张承宇心想:“原来为开镖局之家,可镖局与吾何干? 定要讨了包裹,离开此地。”

         众人到门前下了马,铁蛋儿和另一少年牵着五匹马沿马道从西侧门进入梁宅,梁子若和那两个青年则拉着张承宇走上台阶,叩开大门。

         开门的汉子一见他们,忙打招呼道:“小姐打猎归来了。”那个拉着张承宇的青年应道:“此次所获颇丰,猎得七只野兔与一十五只山鸡,今晚师兄可得饮上几盅。”

        那汉子笑道:“那还不是托小姐之福啊。”

        梁子若正色道:“哼,谁若是让爹爹得知此事,吾定要打断尔等狗腿!”

        那两个青年连忙应道:“打猎之事,自是无人敢言。” 那汉子也忙点头哈腰道:“是也,是也。绝不敢言。”

        几个人说笑着,跟着梁子若走进了院子。那汉子回头看见了张承宇,忙问道:“此人是 ……?”

         梁子若道:“打猎归来之时,于深山中捉得之山贼。”

         张承宇挣扎着扭动困住双手的绳索,气愤地争辩道:“吾非山贼!何时还吾包裹来?”

         梁子若小嘴一噘,道:“哼,若非山贼,鬼鬼祟祟躲于山中为何?”

         张承宇十分恼怒,弄不明白为何他们就认定自己为山贼,于是愤愤地道:“早已讲过,吾迷失于山中。何时还吾包裹来?”

         梁子若将头扭到一旁,道:“到时方可归还。”

         张承宇忙追问道:“到何时?”

         梁子若嘴唇一抿,双臂抱于胸前,右手拖着下巴,食指搭于双唇上,歪头望着天空,两只大眼睛骨碌骨碌转了两圈,右手又放下抱住左臂,答道:“嗯—— 尚未思定也。”

          那个拉着张承宇的青年道:“小姐,不必与其啰嗦,将其送去 ‘静思斋’如何?”

          梁子若鼓掌笑道:“妙主意,甚妙!即刻去办。”那青年连声称是。然后不由分说,拉着张承宇,穿过大院,经东耳房侧的穿台,来到后院。一直走到西北角,只见角院门上悬一小匾,上书“静思斋”三字。

         张承宇暗想:“‘静思斋’? 名字取得蛮是雅致,只不知是何去所。” 待进了角门,这才看清楚,这所谓的“静思斋”,竟是一间狱室!

         那青年拉开狱室的门,将张承宇推了进去,随即将挂在门上的铜锁锁上,顺手将钥匙挂在墙上。

         张承宇转身抓住栅门,边摇晃着门边大叫道:“为何将吾关于此处?”

         那青年回头道:“此非牢狱,无需大呼小叫。”稍顿,又补充道:“此乃镖局中人及众仆人,违规犯错,于此静坐思过之处。”

         张承宇一听,立刻争辩道:“吾非镖局中人,亦非仆人,更未犯错,却为何亦被关于此处?”

         那青年听罢一怔,盯着张承宇竟一时回答不出。稍思片刻,这才答道:“待小姐查验过包裹,其中之物若非盗窃而来,自然放你出去。”

         张承宇心生怒气,厉声道:“请转告你家小姐,即刻查验,放吾出来!” 那青年自知理亏,只得答应转告。临走时,他让张承宇将手伸出珊栏,替他除掉了捆着双手的绳索。

         张承宇环视这房间,一张土炕上铺满了稻草,炕头有一张小桌子, 屋角放有一只便桶,如此而已。他坐在稻草上,回想着这些天来的千辛万苦。自己历尽生死,终于走出了那荒无人烟,无边无际的原始深林,心中是何等的喜悦。可万万没想到,竟遇到了这样一个蛮横无理的野蛮少女,被关在了这里,还美其名曰“静思”。“吾何‘过’之有? 无‘过’何思?真是岂有此理!” 他心中愤愤不平地想着。

         他想着如何将包裹讨回,想着何时才能继续北上,想着怎样搞清全家被害真相,等等。一晃,两天过去了,每天都有人来送饭,收拾清理便桶,可就是没有那少女的回音。到第三天,张承宇终于忍不住了,他开始大喊大叫,以期住在后院的仆人们听到后,能将这信息传回到梁子若那里,逼她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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