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山远天高烟水寒
上回说到，眼看五万名金龙军团战俘，就将性命难保。千钧一发之时，罗伯特·爱德华接连得知，娄蓝被偷袭，首都鹰城遭到攻击。慌乱之下，他决定撤兵、回援鹰城。命令刚刚下达，却遭到中岳的反对。中岳大胆提出：进攻鹰城的赤龙军队，只是一支小部队；所谓的进攻鹰城，也只是虚张声势。中岳的分析有些道理，但怎奈罗伯特·爱德华一方面对中岳心怀疑心，另一方面又关心鹰城与侄女纱贝迩的安危；且中岳又着实回答不出，第四骑兵师覆灭的原因；反复斟酌之后，罗伯特·爱德华决定立刻撤兵、救援鹰城。至此，霍青的穿插偷袭行动，取得圆满成功，使金龙军团五万名战俘得以死里逃生。
秋风总是无情计，萧瑟凉意，寒霜凄凄，绿残红叶吹满地；
谁愿错管春残事，休得费泪，金盏须深，笑看落花能几醉。
秋天，实在不招龙城人待见；
整天阴雨连连，难见太阳，没有一丝暖意；
如此糟糕天气，豁达的龙城人，通常惹不起，躲得起，老老实实窝在家里，不敢出去。
今天不一样，天居然晴了，雨也停了；
蓝天白云，晴空万里，暖阳煦煦，和风习习；
秋风，收起往日犀利刺骨，吹在身上，清爽凉快；
天地万物，清洗得干干净净，瞧在眼里，清清楚楚、通亮明润，令人心境敞亮、愉悦舒适。
天气一好，龙城人也都活了过来；
推开屋门，来到街上，抻抻胳膊动动腿，活动一下僵硬的腰脚，晒晒太阳，说不出的舒服；
再与街坊四邻，打个招呼、寒暄几句，满脸惬意、笑容可掬。
从战争爆发至今，龙城人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会儿蹿到最高，一会儿又跌落谷底。
最初，对待这场战争，他们完全抱着看客心态，将其当作了一个新节目；
每天谈论战争、分享最新消息，也仅仅是为了让生活，增加一点新鲜刺激……
龙城人在和平安逸中，生活了太久，在他们心中，战争就像舞台上的戏剧，充满虚幻与浪漫；
他们从没觉得，这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对自己的生活会产生什么影响；
他们更从未想过，是否需要做出物质或者精神上的准备。
先是金龙军团三战三捷、收复章夜，一连串喜讯传来之时，街头巷尾，到处洋溢喜悦气氛，龙城人为之欢庆；
谁知乐极生悲，酒刚喝了一半儿，屁股还没坐热，坏消息又接踵而至：金龙军团被蓝鹰军包围，即将全军覆没。
心情从愉悦巅峰，跌落沮丧低谷；
一句句咒骂，先送给蓝鹰人的娘，再送给沈东楼的娘；
一只只无辜的酒杯，算是倒了霉，成了龙城人发泄糟糕情绪的对象，全摔到地上、粉身碎骨……
怒火尚未宣泄干净，好消息又接踵而来：
大英雄霍青横空出世，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围魏救赵、避实击虚，先攻娄蓝、再伐鹰城；
令蓝鹰军闻阵惕惕，罗伯特·爱德华望风遑遑，最终大获全胜。
得此消息，懊恼丧气一扫而空，换成欣喜若狂、手舞足蹈。
俗话说，忽冷忽热，容易感冒；
人的内心，先从峰顶跌入谷底，再从谷底飞上九霄；
经历这般跌宕起伏，所有龙城人开启了歇斯底里般狂欢，犹如世界末日前的疯狂……
甭管男女老少，逮着美酒，就往嘴里灌；
成千上万的人，醉在一起，忘记了身份，忘记了姓名，忘记了家在哪里，忘记了身在何处……
有的大声演讲、发表观点，词汇喷薄而出、滔滔不绝；
有的纵声歌唱，甭管是不是五音不全、荒腔走板，先把嗓门扯开，吼个惊天动地；
此时此刻，每个人都充满表演欲望、才华横溢。
平时端庄的老太太，这会儿将酒碗盖在头上，连蹦带跳；
不苟言笑的老爷子，时而哭，时而笑，拿着茶壶当尿桶，逮着谁都叫妈；
年轻点儿的男人女人，见到熟人，便大呼小叫，不亚于劫后余生，抱在一起、动作热烈、倾诉衷肠，到底是隐情突显，还是旧情复发，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一位中年大叔，估计是真喝高了，居然想当街脱裤子；
可惜，扒裤子之前，忘了先脱鞋；
这回好了，裤子卡在脚脖子那儿，死活下不去；
这位仁兄急了，生拉硬拽，没把裤子脱下来，反倒把自己给撂倒了。
旁边喝醉酒的人凑上来看热闹，发出一阵阵哄笑之声；
此一来，大叔愈加愤怒，他挥动着手，想站起身来，把人们赶走，却一次次又摔倒在地；
终于，差人们过来维持秩序了，方法简单有效，将这位仁兄架起来，直接抬走。
周围醉汉们，纷纷簇拥上来，向这些差人们敬酒，好似在慰问；
酒精真能壮胆，若是平时，他们对这些差人，只会敬而远之；
差人们又好气又好笑，只得将其一一挡回、推开……
美酒狂欢，只是开始，真正压轴大戏，即将开场；
城门口传来一阵金鼓、铜角的响亮轰鸣，瞬间盖过令人头晕耳鸣的喧闹；
“来了！”“他来了！”
听到轰鸣之声，醉酒的龙城人，犹如打了一针清醒剂，赶紧让开中央大街，分列两侧，翘首以待。
城门缓缓打开，一辆六尺轺车，先行驶来；
车声辚辚，马蹄阵阵，阳光之下，粲然生光；
车舆之中，端坐一名相貌俊美、英气十足、一身银甲、身形魁梧的青年军官，不是霍青，又能是谁；
轺车之后，是简凡等五百名敢死队队员。
当初，霍青偷袭娄蓝成功之后，决定继续进攻鹰城；
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
娄蓝固然重要，但其陷落，还不足于能引得罗伯特·爱德华撤军；
要想让对手舍弃到嘴的肥肉——放过金龙军团，就只有进攻鹰城。
霍青绝非有勇无谋之辈，心里很清楚：
单凭五百人是拿不下鹰城的，故来了个虚实结合、佯攻鹰城。
所谓“虚”就是，从娄蓝带了两万匹战马，在鹰城北面埃文森林中，故布疑阵：
或擂鼓呐喊；或驱使群马，奔腾嘶鸣；
同时，将草人、火把、树枝捆在马鞍上，来回奔跑、拖动；
总之，就是要制造出一种，千军万马、围攻鹰城的假象。
对此，简凡曾经表示担心：万一蓝鹰军杀出，如之奈何？
霍青一笑：月黑风高，真假难辨，蓝鹰军必不敢出。
当然了，霍青也知道：
只靠“虚”来吓唬，是远远不够的；
还需要“实”，来制造攻城的真实感：
故从娄蓝带了一百门金汁炮、五千发石油炮弹；
有两万匹战马在手，运输自然不是问题。
鹰城城下，一百门金汁炮一字排开，再加上五千枚石油炮弹，一通轮番轰击，果然起到了极好效果；
鹰城守军猝不及防，被炸了个人仰马翻，顿时阵脚大乱，守将一边派人向纱贝迩公主报告，一边赶紧派出精锐骑兵，出城求援。
前后有十多个鹰城骑兵，冲出鹰城求援；
霍青故意只放走一个，其余的尽皆射死。
唯一“幸存”的鹰城骑兵，已吓得心惊胆裂，只想赶紧逃离，哪还顾得上仔细观察，来进攻的赤龙军到底有多少人；
霍青派人暗中跟踪这名“幸运儿”，并沿路留下观察哨。
等到罗伯特·爱德华中计、蓝鹰大军回援之时，观察哨则发出信号；
得到消息的霍青等人，立刻将一百门金汁炮付之一炬，化整为零，分为数十个小组，潜入艾文森林之中；
利用夜色和丛林掩护，悄然撤回赤龙帝国，北上与金龙军团的五万名幸存士兵会合，一起返回龙城……
至此，这场由霍青指挥、以小搏大的穿插奇袭作战，取得了圆满成功；
更难得的是，他率领的五百人敢死队，从头至尾，竟不曾折损一人，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随着霍青出现，龙城欢腾气氛，瞬间达到高潮；
两边人群，万头攒动，齐声欢呼，似一阵阵海潮，汹涌澎湃、喧嚣震天；
两侧房屋，窗户打开，无数妙龄少女望着霍青，望着这位梦中情人、白马王子，如痴如醉、芳心乱跳……
自从大闹龙城、戏耍金龙军团之后，霍青以极高颜值、超凡身手，迅速成为龙城少女的偶像；
如今，他又立下大功、挽救危局，其人气更是如日中天。
霍青手扶栏杆，站起身来，面带微笑，朝人们不断挥手致意；
犹如现世偶像明星，稍稍朝粉丝们有所回应，粉丝们便会更加疯狂……
一时间，尖叫之声，此起彼伏，各种鲜花，似雨点一般，朝着霍青劈头盖脸，扔了过去；
顷刻之间，轺车变成了花车，车盖、车顶甚至霍青脚下，皆堆满五颜六色的花朵，想挪一步，都无处下脚。
简凡骑着高头大马，跟在轺车之后，瞅着霍青爆炸般人气指数，心里一个劲儿犯酸水：
论武功，不如他；论战功，不如他；论颜值，不如他；论女人缘，还不如他；
唉，你说同样都是男人，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还让不让人活了？
以前，简凡的自我评价是：咱这模样儿，够不上英俊潇洒，起码也是一表人才啊。
甭管别人同不同意，简凡自己个儿是坚信不疑，不接受任何反驳。
如今，与霍青一比，简凡才知道，什么叫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才明白，什么叫主观信念的自信，经不得客观现实的打击。
眼瞅着又有一朵花，打简凡面前飞过，飘飘悠悠，就要往霍青那边落；
简凡百般别扭，且武功不弱，遂一伸手，把那花给截了下来，放在鼻子边一闻，真是芬芳馥郁、沁人心脾；
他不禁暗暗得意：什么大不了的，没人送，咱还不能抢吗？
有道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简凡的胜利喜悦，维持了还没到一分钟；
不知是什么东西，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砸他头上；
啪的一声，那东西当即粉碎，淌出汁液，顺着脸颊，往下滴答……
简凡吓了一跳，拿手一摸、一看：那东西不是别的，竟是一只臭鸡蛋。
他登时勃然大怒：这是谁呀？谁这么大胆，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简凡抬起头来，往上看去；
只见十多个少女居高临下，也正朝他怒目而视；
少女们指指点点、叽叽喳喳、愤怒指责：
“就是这个丑男，居然敢抢霍青的花！姐妹们，揍他！”
这下子不要紧，一堆臭鸡蛋，天女散花一般落了下来；
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简凡哪敢怠慢，赶紧抓过盾牌，顶在头顶，苦苦抵挡；
一时间，盾牌之上，噼啪乱响，蛋黄、蛋清乱飞，臭味四溢，煞是热闹；
众人见到简凡这副狼狈之态，不禁哄堂大笑。
身后战友，有心逗逗简凡：
“简大哥，人家给霍青送的是花，这东西是既不当吃，也不当喝；
对你可就不一样了，送的是鸡蛋，鸡蛋好啊，能煮也能炸，能当饭也能做菜；
你看啊，你比人家霍青魅力大多了。”
简凡又羞又臊、满脸通红，和猪肝有一拼；
闻听有人戏弄，气得暴跳如雷，抓起一把蛋壳，狠狠扔了过去：“滚蛋！臭小子，少拿老子开涮！”
战友们爆发出一片哄笑之声。
吃一堑，尚且要长一智，更何况挨了一顿臭鸡蛋呢；
简凡这回真长记性了，学老僧入定，学看破红尘，甭管多少花从眼前过，都当作乱絮过眼、全无颜色。
可天底下的事儿，就这么邪门；
树欲静而风不止，你不惹事儿，事儿惹你；
一朵花落下，不偏不倚，奔着简凡，就过来了。
简凡“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见了花就害怕，与花不共戴天，下意识就想躲；
可转念一想：万一是扔给我的呢？要是躲了，岂不可惜？
心中一动，却也没敢用手接，等那朵花落在肩膀上，他才取过来，仔细观看：
这是一朵红色玫瑰花，花瓣饱满，幽香阵阵。
简凡这下高兴了，眼泪哗哗，心说：老天爷开眼啊，总算有人给我送花了！
惊喜之下，便想知道，是哪位姑娘送的；
他抬头一看，登时吓了一跳。
怎么了？
旁边酒店三楼，开着一扇窗户，一个女人站在窗前，凝视简凡，含情脉脉；
这女人体型壮硕、身材高大，照今天来说，得有一米八左右；
长了一张黑灿灿的大脸，浓眉大眼，鼻正口方，俨然一副慷慨悲歌之士的相貌；
明明是一副男人长相，却身着女装、搽脂抹粉，且将一只大黑手掌轻抚脸颊，做娇羞女儿状。
简凡瞧在眼里，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辣眼睛；
适才，还觉得老天爷开眼了；
这会儿他气得暴跳如雷：什么狗屁老天爷，我去你奶奶个孙子的。
简凡二话不说，盯着那丑女，把玫瑰花捏了个粉碎，狠狠扔在地上……
这下坏了，捅马蜂窝了；
那丑女求爱不成，又羞又气，哇哇大哭起来；
这一哭，引来了其他少女们的关心，问清缘由之后；
少女们义愤填膺、同仇敌忾，点指简凡，再度谴责：
“又是这个丑男人！姐妹们，揍他！”
于是乎，又一场臭鸡蛋雨，倾落下来……
有了上回教训，简凡见势不妙，早已取得盾牌在手，顶在头上，才免了被臭鸡蛋砸中；
和这群少女，他是动不得手，又吵不过，横竖是个输，真憋屈到家了；
只能乖乖顶着盾牌，狼狈溜走，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儿，能钻进去……
玫瑰与鸡蛋齐飞，芬芳共臭味一色，由简凡引发的小插曲，引得街道两侧之人捧腹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霍青瞧瞧简凡，再瞅瞅那姑娘，一边笑一边摇头，心说：
其实啊，他俩还挺般配的。
霍青只是心里想想，没敢说出来，免得简凡当场抓狂；
笑过之后，见人头攒动、鲜花铺车；欢呼声、赞誉声，更是不绝于耳；
他从军至今，数遭恶战、屡经生死，今日受此追捧，心中感叹“人生如此，还有何求”，不禁志得意满、洋洋得意。
昔者，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曾有警示：人间乐事，不能永远依恃，瞬息间乐极生悲、人非物换。
霍青终归是凡夫俗子，尚未修炼到“到头一梦、万境归空”的程度；
他年纪尚轻，能走到今天，也着实不易，一时之间，忘乎所以飘飘然，倒也情有可原。
皇宫禁军引领下，霍青等人顺着龙城中央大街，直朝皇宫而去；
他们身后，无数龙城人跟随其后，将空隙不断填满……
龙城人疯了，彻底疯了；
之前酩酊大醉，与现在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蜂拥而来、万人空巷，人们都想看一看赤龙帝国的英雄，都想亲眼瞧一瞧，这位集美貌与武功、勇敢与智慧于一身的霍青……
每个人如痴如狂、如梦如醉，犹如置身于海潮之中，一会儿被人流挤到街口，一会儿又被更大力量推到街头；
他们不再挣扎，既然身不由己，何不随波而动；
他们就这样挤着、挨着，一寸寸向前挪动……
龙城中央大街，素来以宽阔著称，平时就是找十头大象并排前行，都绰绰有余；
今天却变得如此狭窄、拥挤；
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挤满了人，挤在一起，挨在一起，毫无缝隙，汇成了一条流速缓慢的巨大河流……
每个人，仿佛都成为这条硕大河流中，一颗颗小小水珠；
每一颗水珠，微小波动，汇在一起，便形成一次次声势惊人、摧枯拉朽、无可阻挡的惊涛洪流……
正午时分，秋阳当空，照得人暖烘烘；
红色宫墙，艳而不俗；金色琉璃瓦，耀而不显；白玉栏杆，洁而不娇；
于阳光下，交相辉映，分外光鲜；
宫门口处，有两棵参天古松，虽饱经风霜寒雨、历尽深秋凛冽，仍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踏上汉白玉阶，走进宫门，是一片宽阔广场，由上千块相同大小的白玉岩铺成，闪着耀眼白光；
广场两侧，摆着八只硕大铜龟，寓意万寿无疆；
广场尽头，巍然排列着八座大鼎，代表天子权力、无上权威……
走到龙城皇宫正中央，一座宽九间，进深五间，高二十多米的宏伟宫殿，迎面而来；
此处便是乾坤宫，乃是赤龙帝国皇帝召见廷臣、批阅奏章、处理政务、举行宴筵的重要场所。
此时此刻，一场盛大庆功宴，正在乾坤宫举行：
“皇上驾到！”太监拉长嗓门、卖力喊着；
宫里廊下，所有的人，以最快速度，跪倒在地，恭迎皇上。
赤龙帝国第一位女皇帝、后世所称圣宗皇帝——李秀凝，头戴宝珠龙冠，身着明黄龙袍，出现于乾坤宫正殿之中；
两侧屋中，宫廷乐队奏起皇帝升坐乐，缓慢不失庄严。
李秀凝款款而来，登上正中宝座，目光缓缓扫过每个人；
很快，她找到了霍青，目光在这张令无数少女为之倾倒的俊脸上，稍稍停顿了几秒钟，嘴角微微一翘，闪过一丝微笑……
李秀凝收回目光，朝身旁梁吉，略一点头；
梁吉会意，拿出最洪亮的声音，大声宣道：“庆功宴，开始！”
号令一出，内侍太监们似接力一般，以高亢之声，将消息传出龙城皇宫之外；
皇家钟鼓之声，似惊雷一般，响彻云霄，震耳欲聋；
龙城各处钟鼓，也突然一起鸣响，声振屋瓦、声势喧天……
皇宫外、市区里，密密匝匝、压肩叠背的人群，听到钟鼓之声，不约而同扯开了嗓子：
“胜利！胜利！皇上万岁！赤龙帝国万岁！”
滚滚声浪，传入宫中，震荡回响，人人振奋不已；
宴席已开，宫女们换去长袍，身着绸衫，薄施脂粉，步步生莲；
于各席之间，来往如飞，轻快忙碌。
一瓶瓶美酒、一道道美食，摆上桌来，杯盘满目。
与此同时，一阵节拍紧凑的锣鼓之声响起；
十二名舞姬，踩着碎步，侧着娇躯，似掠水而过的燕子，轻盈而出；
她们变幻阵型，亦变换舞姿，时聚时散，时疾时缓，时而水袖轻扬，时而单袂飞云；
仅仅一个开场，她们整齐划一、动作熟练的表演，已让观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突然，鼓声一变，从适才密集如雨，变成了轻柔灵动，犹如雨过天晴、水珠频滴；
鼓声节奏一变，舞姬们的动作也舒缓下来；
整体队形，就此散开，她们犹如一只只翩翩轻盈的蝴蝶，展示出迥然不同的舞姿：
一个眷恋花心，一个欲揽春意，一个翩翻粉翅，一个乱点罗衣；
一个掠草而飞，一个穿帘而戏，一个杨花里睡，一个步步相随；
一个拍散晚烟，一个贪欢嫩蕊，还有一对梦里为期……
今晚，女皇帝李秀凝的心情，看来不错，从宴会之始，便一直面带微笑；
她似乎很喜欢这个舞蹈节目，看得聚精会神，两眼一眨不眨，每到精彩之处，都会忍不举起一双纤细玉手，轻轻鼓几下掌……
女皇帝一鼓掌，文武官员们自然不敢怠慢，不仅跟着一起鼓掌，还得使出吃奶的劲儿来，制造出最热烈的掌声；
此一来，掌心不免要又红又肿、又痒又痛，其中甘苦自知。
简凡等人不懂舞蹈，自然看不出哪里有意思；
可瞧着这么多美女，身着艳丽霓裳，展示其青春性感的魅力，也不禁为之倾倒，跟着众人鼓起掌来。
若是换了平时，这群糙老爷们儿，早就连连叫好儿了；
可在皇帝面前、乾坤宫中，他们不敢放肆，只能强忍呐喊的冲动，把全部力气，都用在了鼓掌上；
用一对黝黑粗壮的手掌，制造出愈加密集响亮的掌声，以表达他们对这些漂亮女孩的喜爱……
庆功宴气氛愈加热烈，霍青发现，自己却迟迟融入不了其中；
此时的他，虚荣心已逐渐冷却，恢复了冷静沉着；
想起这场尚未结束的战争，深感忧心忡忡；
他可以百分百肯定，蓝鹰军很快就会卷土重来。
至于原因，并不复杂：
第一，赤龙军，表面上取得胜利，实际上是损兵折将、大败而回；
蓝鹰军，看似败退，实际上却歼灭了金龙军团五万人，自身毫发未损，他们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第二，偷袭娄蓝，虽然歼灭了一万人的蓝鹰军，又将其粮食辎重全部烧毁，但并没有伤及蓝鹰军主力；
而佯攻龙城，也只是将蓝鹰军暂时吓退。
不难想象，手中仍拥有十二万大军的罗伯特·爱德华，一旦发现上当，必然会恼羞成怒、卷土重来。
霍青轻叹了口气，瞅着满桌美味佳肴，实在没有胃口；
桌上离他最近的，是一道著名甜点，叫玫瑰酥糕。
顾名思义，是以玫瑰花瓣为原料，其制作工艺极为琐细：
花瓣，由十六七岁少女的嘴唇含下；
经少女之手，对其反复蒸、晒，将苦味滤掉；
再加上奶酪、蜂蜜、鲜果调制而成。
霍青心不在焉，随手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清香怡人，甚是好吃，果然名不虚传。
吃了这道甜点，他才发现自己有点儿饿了，遂拿起筷子，夹起饭菜，简单一嚼，鲸吞入肚；
一边吃，他一边注意到，李秀凝——这位风华绝代的女皇，从宴会开始到现在，始终正襟而坐，保持着优雅姿态。
霍青不愿意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
李秀凝以坚韧顽强的毅力，隐忍多年；以超凡过人的智慧，精细谋划；以刚毅决绝的意志，付诸实施；
杀伐决断、不择手段；忍常人所不能忍，为常人所不能为；
与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李善佶不同，这个女人能登上皇帝之位，最终得偿所愿，绝不是投机取巧，而是实至名归。
霍青素来不爱饮酒，遂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开始思考下一步如何应对蓝鹰人的进攻：
首先，要把白龙军团，调入郎崖，深沟壁垒，谨慎防守；
其次，金龙军团刚刚遭遇大败，急需修整，招募新兵，补充兵员；
然后，必须巩固郎崖——玄铁关——龙城一线的纵深防御体系；
同时，还要务必保证，北方平原对龙城、郎崖的物资供应……
霍青思路越发清晰，越发觉得，事不宜迟，须马上落实；
可女皇李秀凝不发话，庆功宴便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他等得心焦，又无可奈何，只得先看一看歌舞，以转移注意力。
瞧着舞台上，这些轻歌曼舞的漂亮女孩，霍青不由自主想起了妻子罗兰；
压抑已久的思念，犹如奔腾洪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内心；
心跳陡然加速，脉搏一声声、一下下，叩响心弦；
他恨不得马上就见到罗兰，好将她修长丰满的身体，紧紧抱在怀中，对她倾诉衷肠、相思之苦，向她讲述自己的英勇事迹、英雄壮举……
这会儿的霍青，发现自己，情难自已，恨不得这场无聊的庆功宴，能立刻结束；
对他而言，等待成了一种折磨，每过一秒钟，都不亚于被架在火上烤，煎熬难耐；
现在，他只想尽快见到妻子罗兰；
其他之事，包括战争，尽皆抛到脑后……
霍青归心似箭、心焦难耐，只好逮着茶水使劲儿，一杯接一杯，喝个没完；
今天茶水不错，是上品奶茶，用的是上等牛奶加蜂蜜，口感很好；
喝着喝着，他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
头晕晕的，身上发软，手中茶杯越来越沉，愈发拿不稳了……
奇怪，难道我喝醉了吗？不对呀，我没喝酒啊，难不成，喝奶茶也能喝醉？
霍青抬眼观察他人，见简凡等人吃喝如常，毫无异样之状；
可自己，脑袋越来越沉，身体愈发无力、来回摇晃，好似随时都要倒下。
糟了！我中毒了！这是……这是“一枕小窗”！
这毒药对霍青而言，并不陌生；
无色无味，极难防范，是他所练内功的克星，也是他武功中唯一的弱点……
霍青瞬间汗毛倒竖，恐惧从脚底沁出来，顺势而上，席卷全身；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试图聚敛内气，可怎奈事与愿违，稍一运气，内气反而散得越快，似河水决堤，难以堵截；
顷刻之间，他气力尽失，犹如一个全身瘫痪的病人，哪怕是个四岁顽童，来推他一下，也难以抵挡……
霍青抬起双眸，朝李秀凝望去；
恰好，李秀凝也在瞧着他；
两人目光，于空中相遇……
这一瞬间，霍青看懂了李秀凝的微笑；
这微笑，是胜利者的微笑，收敛、淡然，又不乏得意；
就像如来佛祖对孙悟空的笑，你纵然有七十二变，还能跳出我的掌心吗？
茶杯翻了，在桌上骨碌碌地滚动，落在地上，碎了；
奶茶流过霍青的手背，热乎乎的；
他逐渐感到，眼前的一切，宫殿、酒桌、来回奔走的宫女，都卷入了一个巨大旋涡，飞速转动；
李秀凝那张微笑的脸，瞬间分成无数重影，分分合合、重重叠叠……
霍青瘫在椅子上，难动分毫，心中隐隐猜到：
奶茶中，除了“一枕小窗”，还被放了少量蒙汗药；
否则，不至于如此头脑昏沉、胀痛欲裂。
霍青感到，眼皮越来越沉，难以抵挡，最终昏睡了过去；
他倒了下去，前额与桌子相撞，发出一声闷响，心中那点微弱的烛火，也就此熄灭……
几名太监来到近前，将毫无反抗能力的霍青，就此抬走；
简凡等人，见霍青情况异常，还以为他是疲劳过度、身体不适，被人扶下去休息，也就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他们的想法，倒也不无道理：
是啊，霍青是有功之臣，女皇帝又专门为他举行庆功宴，又有谁敢加害他呢……
犹如氪石是超人的克星，“一枕小窗”恰恰是霍青的克星；
纵然霍青武功再高，遇上“一枕小窗”，便成了废人，只能任人摆布；
有道是：“人间祸福愚难料，世上风波老不禁。”（白居易·唐·《戊申岁暮咏怀三首》）
本以为，立了大功，接下来会是前程似锦；
谁知庆功宴上，居然中了暗算，沦为阶下之囚。
接下来，等待霍青的，将会是怎样的厄运？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一百四十八章《疏疏一树五更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