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糖弹击溃小毛
王小根出事后,经吕厂长提名,由费宁接任班长。班长不算干部,不能脱产,虽然带个“长”字,和普通工人也差不离。如果定要找点差异,那就是可以管十几个人,有点分任务和发福利的小权,多几块钱,仅此而己。
然而,就这么一点儿改变,也引发了一些人的不满,拍吕厂长的马屁,夺王小根的权,脸厚心黑,太卑下了。次日一早,费宁上班,在走廊上,就听到里面群情激昂,大鸣大放,那话锋中迸发出来的粗野和率性,仿佛西方国会议员争执吵架。可是费宁进来,又像小孩子偷糖吃,见了大人立即闭嘴,刚才还蜩螗沸羹呢,转眼间鸦雀无声。因为这个“卑下”者太厉害了,和他争斗难免吃亏,代之的是一双双怪怪看他的眼睛,那里面的含意不言而喻,我们斗不过你,蔑视你总可以吧!
安静有顷,陈东嬉皮笑脸道:“恭喜费班长,新官上任,有什么指示?”
费宁不温不火,也怪怪地看他:“你们刚才议论什么了?我指示你把说的话再吐出来。”
“噢!不好意思,我们刚才议论你了。”
刘长福阴阳怪气道:“咱机修班不简单啊!出了个反腐英雄,神马厂以后有望了。”
江涛嗤之以鼻道:“可不是吗!有了反腐英雄,神马厂就不愁治不了腐 败啦,有人还能靠抓小偷升官呢,可喜可贺啊。”
袁兵也佯作叹气:“唉!这王小根也太不识时务,怎么敢跟人家反腐英雄斗,这不,碰得人也栽了,官也没了,最终落得个撤职查办,活该。”
吴结巴抱不平道:“你……你们讽刺人家,什么意思啊?自己不去争应有的权益,反嘲笑别人出头,这也太、太没劲了吧。”
费宁朗笑道:“奴性的特点,就是喜欢别人倒霉,他在一旁幸灾乐祸;当侵犯到他的利益时,他就会跳得比猴子还高。打个比方,刘黑子和江秃子不是嘲笑反腐英雄吗,等到月头上发奖,我把他俩的奖金扣下来,拿它下馆子喝小酒,保证他俩会像杀猪似的嚎叫,争当反腐英雄去告我,不信试试,没几天了。”
“哈哈……”在场的除了刘、江,都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不过,费宁提升为班长,虽然有人不满,但他有胆有识,总能从容应对。那王小根被撤职,去纪检办检查,胡主任怎肯甘心,上班就去找尤厂长,把昨天的事情说了一遍。其间,对吕厂长大肆攻击,说他处理金工车间的人,起码也该和他这个主任商量吧,可吕焘山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也不通过办公会议征求意见,当场就独断专行,宣布处理结果,责令小根检查,还撤了他的职,提拔拍他马屁的费宁,做了机修班班长。这姓吕的到我们厂里来,虽然时间不长,因和你有过节,就借机整我们,他狂妄自大,欺人太甚,如果任其发展下去,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尤厂长蹙眉如丘,坦直地道:“福祥啊,吕焘山和我不睦,找你们的岔,那是另一回事,但小根把边角料往外偷,总不能也怨人家吧。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从严管教小根,自己做得不正,被人家抓住了,且证据确凿,叫我怎么说话啊?”
胡主任嗫嚅道:“健行,我也是希望他学好的,但这孩子游手好闲,散漫惯了,总喜欢做点儿不三不四的事,教育他又听不进去。这次事情闹大了,对他是个教训,弄到纪检办检查,相信以后再不敢了。现在的问题是,小根被撤了职,他又不会干活,回到机修班后,还要受费宁管,你能不能给想个办法,给他换个岗位才好。”
尤厂长断然道:“换什么岗位?仍回机修班,在那儿跌倒的,还在那儿爬起来。我要郑重交待你,这小根偷鸡摸狗的事,以后绝对不准再犯了。”
胡主任听了,仿佛冰水淋身,从头凉到脚跟,赶紧说情道:“健行,这不行啊,小根回机修班,他不会干活,在费宁手下,还不被整死了,你就帮帮他,调个工种吧。”
尤厂长道:“他不是班长吗,原来怎么着还怎么着,仍回机修班,当他的班长去。”
胡主任怀疑大表弟做官做昏了,说了这大半天,还不知道小根被撤职,班长早是人家的了,怎么回去当班长啊。心急火燎道:“健行,你怎么还不明白啊?小根已经被撤职了,不是班长了。”
尤厂长厉声道:“谁说他不是班长?吕焘山说撤就撤啦?”忽然想到要缓和些,别吓着大表哥,才把分贝降下来,“福祥,你放心,这事就交给我了,我会处理好的。老朱(一把手)在市里开会,要过几天才回来,到时候我和他沟通一下,你回去等信息就行了。”
回去等信息?等什么信息?当下胡主任心绪缭乱,疑虑重重,又怕大表弟嫌烦,只好先回车间了。
胡主任心神不宁,王小根更不好过,自他偷铜锭出事连带得丽丽也丢尽脸面,虽没有叫她检查,但已无脸见人。一个姑娘家,当众出乖露丑,让人觉得这个女人太下贱了,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当天回到保管间,人还未站定,己是涕泪滂沱,把心里埋藏的积怨,连同羞愧和愤恨,一股脑儿发泄出来,哭得肝肠寸断,悲痛欲绝,直至王小根进来,跟他大吵了一场。吵完后直接叫板,我俩的缘分尽了,从现在起,一刀两断。王小根见丽丽翻脸,吓得灵魂出窍,愧汗淋身,如果丽丽和他分手,他的世界就沉没了。他清楚地知道,他这个浪荡子,能和丽丽走到一起,完全是权力扶植的结果,像他这样一个好吃懒做的人,哪个女孩会看中他,要是失去了丽丽,他今生也就完了。所以,王小根为抚慰丽丽,再也顾不得面子里子,扑通跌跪在丽丽脚下,赔礼道歉、赌咒发誓加自打嘴巴,好话说了几箩筐,保证以后再不干这种丢人现眼的勾当,从此做个走正道的男儿,月老也助他不肯解开红绳,丽丽才稍稍消了点气。
“我早就告诉你,不要做这种没出息的事,你就是不听,直弄得在全厂出乖露丑,现在懊悔有什么用,迟了!”丽丽抹泪说。
“丽丽,我没听你的话,弄成现在这样,我是个王八蛋,我该死!但并不是我有意要把你害成这样,都是费宁这条恶狼害了我们,你可以恨我,更应该恨他!”王小根揉眼辩白。
“我恨你,也恨他,在那个特定的时候,我都向他求情了,他就是不肯罢手,定要弄得我们名誉扫地!”丽丽滴泪恚恨。
“丽丽,我知道你受了屈辱,心里很苦,都是费宁这个浑蛋,把我们害惨了。我至今都不明白,这家伙是个公认的憨子,什么事都与人无争,更不用说敢惹我了,怎么突然就变成个恶狼,凶得谁都不怕呢?但欠债总是要还的,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你还报仇?痴人说梦!”丽丽鄙夷道,“你就是个饭桶,拿什么报仇,打得过他还是说得过他?人家可是能文能武,智勇双全,更何况还有吕厂长撑腰,你就节省点儿唾沫吧。”
“话不是这么说。”王小根不服,“打不过说不过就不能报仇了?他有吕焘山撑腰,我也有大表叔援手,我舅肯定不会就此罢休,好戏还在后头呢。”
“行啦行啦!你就算了吧!争气的事一项都做不好,丢脸的事倒是一件不落,你还是想想明天,怎么检查过关吧。”
丽丽没给他好脸色,用手抹一把泪眼,气鼓鼓地走了。王小根怔在那儿,心里翻江倒海,亏得急中生智,用悔悟和泪水外加下跪,挽救了一场爱情危局。虽然丽丽对他积怨难消,没有完全原谅他,但起码暂时无事,不会和他分手。
次日上班,王小根满脸愁容,一颗心七上八下,惴惴不安,像鼠小弟要去见猫大哥,踏上了赴纪检办的征程。到了纪检办,方主任和他作简短谈话,脸是铁板的,话是严厉的,要他端正态度,如实交待问题。因自己有个会议,嘱咐保卫科的田小毛,监督他写书面检查,尔后就离开了。
方主任一走,就是田小毛当家,王小根班长被抹,像个败落的病鸡,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让田小毛打心眼里瞧不起。现在他是监管者,当即板起晚娘脸,对王小根喝道:“王小根,瞧你这副熊样子,都快跟死人差不多了,当初偷铜锭卖钱,不是挺神气的吗!听着,你就是一个贼,到纪检办来,放老实点儿,桌上有纸笔,给我把如何策划偷铜锭的?作案过多少次?所有详情细节,一一都写清楚,如敢隐瞒顽抗,报领导从重处理。”
被田小毛喝斥,王小根心酸得像浸在咸菜卤里,忆昔小毛刚进厂时,一口一个王班长,总是贴上来套近乎,这才过了几年,就换了脸色了。俗话说,虎落平阳被犬欺,此刻是我作检查,眼看田小毛张牙舞爪,也只好忍气吞声。当即缓缓地坐下来,瞅了瞅桌上的纸笔,笔是锃亮的,纸是洁白的,都眨着闪光的眼睛,乐意供他使用。但他拿起笔来,却是沉甸甸的,因为平日和笔疏远,掌握不好下笔轻重,才写了检查书三个字,就戳破了一张纸,没法再写下去,只好撕掉重来,田小毛看在眼里,又批他漫不经心。进入检查时段,搜枯肠,绞脑汁,包括歪头构想咬笔沉思看天花板和上厕所,总共花了三个小时,直到快下班了,才把偷铜锭的大体经过写出来。
检查写好后,交给田小毛审阅,田小毛又皱眉如峰,瞪眼挑刺道:“王小根,你上学书读到哪里去了?就这么一张纸,短短几百个字,错字就二十几个,还写得歪歪扭扭,像虫爬的一般,我要是交上去,领导能满意吗!写检查要认真,偶尔错一两个字,还情有可原,但你也错得太离谱,铜锭的‘锭’字怎么写?写成一定的‘定’;传达室的‘达’字怎么写?写成迁移的‘迁’;你是真不会写,还是故意打哈哈?我看你是把检查当儿戏,没有端正态度。还有,你只写了这次偷窃,过去就没有偷过?想避重就轻蒙混过关,蒙得过去吗!”
王小根暗想,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样下去不行,得放点血。跟着从裤袋内,掏出钥匙圈,上面挂了个晶莹剔透的石牛,两眼能动,妙趣横生。跟着把它摘下来,递给田小毛赔笑道:“小毛,我这次也是鬼迷心窍,栽了跟头,过去还真的没有干过,不是想蒙混过关。这个小东西,是今年的生肖牛,我家里还有一个,这个就送给你了。我的字写不好,带回去叫我哥抄写清楚,下午再交给你,行吗?”
田小毛看他手里的生肖牛,看得眼睛发绿,造型新颖活泼,太可爱了,估摸能值不少钱吧。看着看着,波澜起伏,贪念像美人频送秋波撩拨他,意志也如退潮般回落,全身的血都涌到脸上,红红的前倨后恭道:“小根,不好意思,方主任交待我要从严监管,我不得不认真点儿。其实,你这点小问题,也算不了什么,等方主任回来,我再跟他说说。你的礼物我收了,检查誊写好再给我,马上要下班了,你先回去吧。”
王小根听了,如蒙大赦,赶紧把检查放进口袋,及时告辞出来。他在关键时刻,灵感突发,急中生智,适时地发射了一颗糖弹,把势利眼田小毛击倒,才得以从困境中解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回家吃午饭后,央求高邻郑老伯,给他把检查誊写好,再送给田小毛过目。这—回,小毛拿人家的嘴软,倒过来赔笑道,行行,抄写得很清楚,等方主任回来,我再给你说说,现在没事了,回去休息吧。就这样,王小根凭借一个小玩艺,顺利地闯过了检查关。
三十六 民 主选举班长
次日一早,王小根回到机修班,但已经不是班长了,原先的那帮子同事们,也就是他可以指手画脚的部下,一个个都似乎心情复杂,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刘长福等几个人,也觉得王小根太可怜,瘦猴脸上没一点血色,脑袋低得像送殡似的,都上前去和他说话,给他点儿精神慰藉。但现在的班长是费宁,而且是他的死对头,就听费宁喝斥道:“王小根,你过来!”
“干……干什么?”王小根惶惑地走过去。
“王小根,从现在起,你就是个普通工人了,要和其他人一样,把心思放到干活上,给你三个月时间,学会机修工种。三个月后,分配定额和其他人一样,按月完成任务,不许再窝工偷懒,否则按班规处罚,听明白了吗?”费宁说得凶巴巴的,声色俱厉。
“费宁,你才当一天班长,就这么凶狠,也太霸道了。我过去没完成过任务,也要有个学习阶段,三个月的时间,我怎么学得会。还有,我只知道有个厂规,什么班规?没听说过。”王小根气愤至极,几乎要哭了。
费宁道:“什么班规,不知道是吧,那我就费点神,讲给你听听。所谓班规,就是机修班自己订立的规矩。我要在机修班内,推行公平分配,奖勤罚懒,让勤劳的人多多得益,惩罚像你这样的懒骨头,以后再想游手好闲,不劳而获,奖金福利,统统抹掉。”
王小根权力一丢,管人成了被管,眼看他穷凶极恶,自己毫无办法,这才体会到丧失了权力,管别人和被人管就是不一样。当下忍着屈辱,弱弱地争辩道:“费……费宁,你也太欺负人了,这种霸道的管理方法,还让不让人活啊,我定要讨个公道,到厂部去告你。”
费宁傲慢道:“好哇,去吧。我推行奖勤罚懒,要你完成任务,哪个领导都会支持,说不定你去告了,吕厂长还会作为先进典型,在全厂推广呢,最后讨没趣的,是你这个懒货。”
刘长福等看不过,叫王小根道:“小根,你过来,机修班属金工车间,不是独立单位,都归你舅管,怕他什么,以后有任务,我们帮助你。”
由于刘长福等人护着,才算给王小根挣点面子。这样,王小根暂时就跟着刘长福等人,学习机修工种,接下来的几天,尚算平安无事。
时光匆匆,转眼过了一周,有快嘴好事的人,说看到朱厂长回来了。朱厂长是一把手,书 记厂长一肩挑,因他太过享受,长期泡在声色犬马里,滋养得头圆脸满,肚挺腰宽,超级发福,进入啤酒桶级别,以致一直健康欠佳,上班也就打折扣了。所以他一回厂,就像静谧的湖水投了块石头,立时打破平静,荡起圈圈漪澜。先是尤厂长投诉,把吕厂长挟嫌报复,目无程序,不通过办公会议,擅自撤掉王小根班长职务,连气愤带施压,向朱厂长说了一遍。朱厂长道,人无完人,既是小错,不必一棍子打死,可以考虑纠正。
随后,吕厂长又来晋见,揭露王小根偷吃扒拿,劣迹斑斑,大白天盗窃铜锭角料,被费宁等当场抓获。为严肃厂纪,他从大局出发,撤了王小根的职,让费宁接任班长,现在有人从中作梗,企图为他翻案,请朱厂长秉公执法,维护以上决定。朱厂长道,这事我听说了,要不,开个办公会议,集思广益,你看行吗?吕厂长思忖,他来神马厂不久,人脉资源欠缺,这七嘴八舌的一议,还不都倒向尤健行。就决然道:朱厂长,我看还是小范围议议,比较合适。”朱厂长颔首说好,那就小范围议议。
下午,在厂长办公室内,进行了一个小范围的秘密会议,三位副厂长参加,讨论对王小根的处理。其时,两位对立的权力人物,都露出原始面目,拉下脸子指责对方,两人唇枪舌剑,各不相让,领导风范,荡然无存。
吕厂长一脸正气,赤luoluo道:“王小根偷鸡摸狗,已堕 落成一个贼,撤销他的班长职务,是严肃厂纪,堵塞漏洞,有人竟然为他说话,想再恢复他的职务,这种裙带关系,也太丑陋了。择优录用,这是常识,费宁德才兼备,王小根劣迹斑斑,用哪个做班长好,还不一目了然吗?”
尤厂长更不客气,直捣黄龙:“人贵有自知之明,如果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这人也许就不可救药了。听说你在××厂,一年挥霍十万块,被职工告到市纪委,性质够严重了吧。那王小根不过是小偷小摸,几块边角料值几个钱,跟你的十万块相比,他比你干净得多,你都没有被撤职,凭什么撤他的职?先把自己屁股擦干净,才有资格说别人。”
吕厂长受此侮辱,气得暴跳如雷,站起来咆哮道:“尤健行,告诉你,我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知道你也不是什么好鸟,职工反映你装修房子,贪厂里的小便宜,只是还没有找到证据,一旦查明你死定了……”
尤厂长淡定如钟:“好哇,你去查呀……”
当下,两个人吵得河翻水涨,大地冒烟,直到这时候,朱厂长才发话道:“好了!都别吵了!瞧你两个都是厂级干部,教育别人的人,这么针锋相对,相互揭短,被下面知道了,成何体统!王小根该不该撤,可以好好商量,这样吵下去,能解决问题吗。”
朱厂长发火,实属平衡,处理这码子事,他精着呢。吕、尤虽不足虑,但两人都有背景,一个有市委副书 记照拂,一个有组织部长撑腰,为了官帽稳固,哪方都不能得罪。他这一动怒,起了震慑效应,两人才停止攻击,但还怒目相视。朱厂长顿了顿,觉得此事还真的有些辣手,自己不好表态,就转向康厂长道:“明辉,你是怎么想的?说说你的看法。”
康厂长为人正派,年轻干练,是个得力助手。吕、尤争吵时,他一直冷静观察,不发一言,听朱书 记问他,才相机说道:“依我看,这事好办,可以搞个民 主选举,由机修班的职工来决定。王小根和费宁作为候选人,谁得票多谁做班长,这样上面既不为难,下面也会满意,不知我的浅见,二位意下如何?”
康厂长的建议,不偏不倚,恰到好处,朱厂长也从中解脱,免去自己决断,昂头问他俩道:“老吕、老尤,明辉的建议,你们看怎么样?”
吕厂长思忖,把两人放到机修班选举,倒是一个办法,无论德才技艺,费宁都比王小根强二十倍,机修班人再没水平,总不会选个贼吧,这么一想,就率先赞成。尤厂长琢磨,小根在机修班,人缘还算不错,费宁当出头鸟,未必讨人喜欢,就让他参选试试,不行以后再说,这么一想,也同意了。
次日上午,天气晴和,太阳大概多懒床一会儿,露脸时已经八点多。这时候,机修班人正各就各位,忙自己包干的任务,就见厂办小叶匆匆进来,通知大家到小会议室选举。咦?奇了怪了?可是真的?机修班的十几个人,刹时大眼瞪小眼,伙计看老板?选举这玩意儿,向来是干部和头头的专利,职工哪有这个资格?怀疑莫非乾坤大挪移,风水轮流转了。当下七嘴八舌,议论纷纷,都停了手中的活,随小叶到会议室去。
到了会议室,又是一番惊诧?就见除朱厂长没来,吕厂长、尤厂长、康厂长,以及方主任、胡主任等,都亲临现场,监督选举。更奇怪的是,这些权力人物,全都靠了边,坐在一排沿墙壁摆放的椅子上,只观看,不说话。而主角们则是机修班的工人,被安排在前面柔软舒适的沙发椅上,俨然就像个主人翁,大大的露了一回脸。
坐定之后,进入选举程序,由厂办的金主任主持,他简约指出:机修班的班长人选,一直有两种意见,有人觉得费宁好,也有人说王小根好,究竟是谁好呢,有些争执不下。现在,经厂部研究,来一次民 主选举,候选人就是费宁和王小根,在两人中选一个,当场选举,当场唱票,厂领导全程监督,当场宣布结果,选举不带任何条条框框,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你想选谁就选谁,票多的就是班长。再说一下选举程序,除去费宁和王小根,机修班十二个人,印了十二张票,每张票上有两个候选人的名字,费宁在前,王小根在后,你想选哪一个,名下画个圈就行。注意,一张票只能选一个人,画两个圈或一个不选的票作废。好,选举现在开始,十二张票公示,请机修班选举人上来验证,谁上来啊?陈东自告奋勇,我来。过去把票一数,说,是十二张,票数不错。金主任吩咐:“小叶小姚,你两个把票发下去。”小叶小姚就各拿一半,分发给了选举人。
几分钟后,票收上来,在一块事先准备好的小黑板上,写着费宁和王小根名字,小叶唱票,小姚画“正”,江涛和倪思友被推选出来,站在小叶小陶旁边监票。只听清脆的女声报出:费宁、王小根、费宁、王小根、王小根、王小根……费宁和王小根两人,都仿佛灵魂出窍,小叶每唱一票,都像是锤打他俩的心。几分钟后,唱票完毕,结果出来,王小根九票,费宁三票,金主任当场宣布,王小根继续担任班长。吕厂长阴沉着脸,率先拂袖离去;尤厂长面无表情,也跟着走了;唯胡主任不懂含蓄,把喜悦写在脸上,想果然印证了大表弟的预言,小根还回机修班当班长。王小根呢,被突如其来的胜利冲击,一时消受不了,热泪浸满眼眶,其他人也跟着陆续离去,小会议室随之空旷起来。
费宁呢,当班长辉煌了一周,招数玩完,人气殆尽。选举是公正的,他的名字还排在王小根前面,但选举却全面落败。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想把同伴们带起来,他们怎就不醒悟呢?再昏聩和不明事理,也不能选个贼吧!这究竟是什么心理作祟?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糊涂?愚蠢?蒙昧?无知?恍惚中,费宁纷乱如麻的思绪,在脑海里翻腾旋绕……
三十七 民情专家
最近一段时候,每逢高原值班,芦苇就来市委逛逛,在他的值班室内,两个人天南地北,海阔天空,放浪形骸,胡侃神聊,忆起童年的趣事,更是笑得疯疯的。因为俞书 记家就在四楼,离值班室很近,每逢休息或假日,阳阳也过来玩,一来二往,和阳阳也混熟了。
初见面时,阳阳问高个子大哥尊姓大名,芦苇说他叫草根。阳阳不信,说好像没听说过有姓“草”的啊?芦苇笑说怎么没有啊,电视上有个侠客,不就叫草上飞吗。阳阳疑惑,转问高原,这位大哥说他姓草,是不是啊?他不说真姓名,我怎么称呼啊?高原笑答:“他是费大哥的好友,费大哥叫他来玩的,我也不知道他姓什么,他自己说姓草,你就叫他草大哥吧。”
阳阳又问:“草大哥,你在哪个单位啊?做什么工作啊?”
芦苇又笑:“在生命之源,做螺丝钉。”
阳阳就嘟起小嘴,有了意见,说生命之源是个什么单位啊?螺丝钉又是个什么工作啊?芦苇一脸禅机,秘而不答。阳阳不满道:“高大哥,这位大哥好神秘,什么都不肯说,你也帮着他隐瞒,你俩合起来骗我。”
高原这才转向道:“好好,阳阳的抗 议有效,那我就透露 点儿给你听听,他也是我童年的好友,还是一位民情专家,想了解老百姓的疾苦,只要问他就行了。他比那些平时看不见,开会才露面的人大代表强多了,老百姓的期盼需求,都装在他的肚子里。还有呢,这草大哥和费大哥一样,都是多才多艺,能画能书,歌唱得特好,功夫绝活多着呢。草大哥,我夸你阳阳怕不信,你露一手给他看看。”
芦苇听说,就把高原的记事本拿过来,翻开一页白纸,拿过高原的钢笔,对阳阳道:“阳阳,站到高大哥那边去,我给你们照张相。”阳阳想你也没有照相机啊,弄什么玄虚?就站在高原旁边,看他怎么表演。就见草大哥向他俩瞄了几眼,又在本子上画些什么,几分钟后,一幅人物速写就完成了。
阳阳贴过去一看,跟着就惊呼起来:哇!画的可不就是他俩吗,像啊,像极了!神啊,太神了!当即对草大哥的才艺,佩服得五体投地,叹为观止。
更令阳阳叹服的是,这草大哥不仅能书会画,还能说会道,特幽默风趣,嘴一张就是笑料,就跟说相声差不多,每每引得阳阳忍俊不禁。有兴趣的时候,他还会高谈阔论,直击时弊,说如果他当上大总统,首先改 革的就是取消级别,人人平等;其次就是精简机构,裁员一半。高原笑道:“大总统同志,我看你还是算了吧,要真搞精简机构,裁员一半,怕是别人没裁掉,就先把你裁掉了。”
阳阳却一脸认真道:“可我觉得草大哥说的有道理,政府机构臃肿,人浮于事,一直没有能解决好,养的人确实太多了。”
经过几次交谈,阳阳就跟他倾盖如故,喜欢上这个草大哥了。回家告诉他爸说:“高大哥有个朋友,常到值班室玩,瘦长脸,高个儿,伶牙利齿,能说会道,开口就能让人发笑,听他说话好开心。”
俞书 记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阳阳说:“他叫草根。”
俞书 记自语:“草根?还有人叫草根?这不是真名啊。”
阳阳道:“我也这么想,好像没听说有姓“草”的,问高大哥,他只笑不答。还有呢,问他在什么单位?做什么工作?他说在生命之源,做螺丝钉。这生命之源是什么单位啊?螺丝钉又是个什么工作啊?反正他不肯说,尽跟我打哑谜。”
俞书 记自语道:“在生命之源,莫非跟水有关?做螺丝钉,是个基层职工?这个草根有点意思,你没有问高大哥吗?”
阳阳道:“我问了,高大哥也糊弄我,只说他是费大哥的好朋友,还是一位民情专家,想了解老百姓的疾苦,只要问他就行了,他比那些人大代表强得多,老百姓的诉求他全知道。”
俞书 记道:“嗷?他还是位民情专家,了解老百姓的疾苦,年轻人能关心社会,这是好事啊。阳阳,记住,和草根交往有好处,你多学着点儿,他们中藏龙卧虎,有本事的多着呢,你小孩子家他不说,哪天我来问问。”这样,因为俞书 记关注民情,也就记住了这个草根。
一天下班,芦苇又来找高原,被俞书 记看见了,问高原这个人是谁?高原有些紧张,说:“叔叔(录用时说好的,上班喊书 记,下班喊叔叔),他是来找我玩的,我忘了我们是机关,以后不让他来了。”
俞书 记道:“小高你没听明白,下班朋友来玩玩,这很正常啊,你紧张什么?”
高原才介绍道:“噢,他是我的一个同学,叫芦苇,在自来水公司做个小干事,因为混得很是寒碜,所以就自嘲是草根。”
俞书 记道:“小高,朋友可以多交往,机关就不能来客吗?只要不影响工作,欢迎草根来,我是随便问问,别吓着人家。”高原这才放了心,陪芦苇到值班室去了,他对俞书 记特了解,紧张不过做样子。
后来再见面,高原就主动给芦苇介绍,这是俞书 记,芦苇便叫了俞书 记。俞书 记点头,温和地笑道:“你们俩是老同学吧?”
芦苇说:“是,小时候就是伙伴,形影不离。”但俞书 记太忙,没时间多问,就关照高原,好好接待。
终于有一天,那是个周日,高原值班没事,芦苇又过来玩。恰好俞书 记有空,想到那个草根,他不是民情专家吗,过去跟他聊聊,或许从他那儿,能了解点百姓诉求。于是,就下楼到值班室来,高原见俞书 记来了,赶紧起身迎入,芦苇也作肃立状,直挺挺地站着。俞书 记笑道:“干什么你们,这么严肃,我是随便走走,都坐下说话。”高原搬张椅子递过去,请俞书 记坐,他俩就挤在一起,坐在床沿上。
俞书 记坐下来,笑道:“不要拘谨,我们聊聊。芦苇,听说你不露真名,自嘲草根,这很有点意思,你是怎么想的,能跟我说说吗?”
芦苇被问,略显怯场,脸红了一红,神紧了一紧,毕竟面前是全市最大的官,如果没有高原引见,也许这辈子都看不到。自己提醒自己进入角色,要镇定沉着,不能烧盘,松弛下来,就自然多了:“俞书 记,是这样,我的名字叫芦苇,芦苇是草本植物,植根水边泥土,尽管茎高叶茂,其实就是草根,加之我没有什么出息,混在草根底层,就自称草根了。”
“噢!芦苇──草根,原来是这么个出处,年轻人,你很有想象力。我听人说过,但记不清了,你们单位的经理好像姓唐,是不是呀?”
“是,他叫唐人杰,单位的一把手。”
“你在自来水公司,是做什么工作呀?”俞书 记接着问。
“我在单位的工会,做个小干事,日常工作就是打打杂,跑跑腿,平日里搞点文体活动,还有墙报宣传什么的。坦率地说,工作没有落到实处,职工真有难处,或者受到不公,都是另寻门路,不会来找我们。我还有一个任务,就是每月写两篇通讯稿,都是报喜不报忧,至于能不能见报,那就要看运气了,以正常的概率,十之八九进编辑的纸篓。”芦苇按二旦授意,跟俞书 记对话,不讲假大空,要直言不讳,激进点更好。
果然,俞书 记对面前这个高个子,有些刮目相看了,因为他接触过太多的人,无论是来自官 场还是基层,和他交谈大多是一个模式──谦恭加谨慎,都是小心翼翼,唯恐祸从口出。而这个年轻人却无所顾忌,快语如飞,想说什么,直言不讳。便颔首赞许道:“年轻人,难得你这么豪爽,说话不拐弯,我就喜欢直来直去,你很有胆量嘛!”
“不是我有胆量,而是我没顾忌。因为我是草根,靠劳动吃饭,无职可撤,就算撤了我这个小干事,我可以去卖鱼,听说鱼贩子每天能赚一两百,比我的工资高多了。”
“哈哈……”俞书 记听了,由衷地畅笑,高原也跟着笑,“你这个草根好厉害,可见无欲则刚,怪不得阳阳告诉我,说草大哥可会说笑了。不过,我这个官也没有顾忌,也不怕撤职,把我撤掉了,我就去教书。”
芦苇摇头道:“嗳!俞书 记,恕我直言,你这么想法,我不赞成。你和我不一样,我是个草根,普通劳动者,全世界满把抓,要多少有多少;你是个好官,时下凤毛麟角,做官比教书的贡献大,可以为百姓谋福祉,如果转行去教书,不就成了高射炮打蚊子──浪费资源吗。”
俞书 记不以为然:“就我所知,熟悉我的人,都觉得我这官做得不怎么样,你怎么会认为我是个好官呢?”
芦苇解析道:“俞书 记,这个问题放开说,就是各人所处的角度不同,位子不同,价值观和荣辱观也不同。什么官才算是好官呢?在我看来,好官应该做到四个字——律己和为民,也就是自己能以身作则,施政能为民着想。这四个字看似简单,做起来不易,不仅要自身行得正,遇事垂范作表率;还要创建一个高效廉洁的政府,为当地老百姓谋福祉。以这四个字衡量,我的好友费宁和高原都来看过,确认俞书 记为官清正,有难得的平民情结。就举高原为例吧,他为了奖金分配,跟领导争吵抬杠,甚至指着鼻子骂局长,把单位闹得鸡飞狗跳。在别人看来,他有什么好啊,愣是一神经病,人家都能忍耐,就他当出头鸟,结果呢,拿鸡蛋碰石头,把饭碗也砸了,只好去开出租。试想,这种人谁敢用他,就你把他当个宝,还劳动阿姨上门聘请,他还端了架子呢。从以上事例可以认定,你是个有守有为的公仆,也是个知人善任的好官。”
芦苇一说完,高原就红了脸,拿拳头捶他道:“苇子,你胡咧咧些什么,拿我说事,羞死人了。”
三十八 草根议政
俞书 记笑道:“小高,芦苇说得不错,你为了人格尊严,维护公正平等,明知没有胜算也要抗争,这种血性好得很,有什么可羞的!芦苇啊,你这个草根同志,看问题很有见地,蛮有水平的嘛!但说我是个好官,我不能认同,我来繁州时间不长,还没有为老百姓做什么事情。难得有你这样的年轻人,能关心国家大事,熟知百姓心声,阳阳说你是个民情专家,民情也就是政情,欢迎你参政议政,批评监督。说说你对政府工作有哪些建议,老百姓有哪些诉求,希望你敞开思想,说错了也不要紧。”
芦苇谦卑道:“我算什么民情专家,那是高原跟阳阳说了玩的,既然俞书 记这么鼓励我,我就说两点个人看法。首先,在政府工作方面,要精兵简政,创建一个高效廉洁的政府,以执政为民为己任,在其管辖范围内,推行公正平等,让市民有尊严地生活。其次,利为民所谋,也就是多为百姓办好事、实事,要铲除衙门作风,禁绝打压群众。比如,政府的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乱收费,乱罚款,乱刁难等等;又如,强拆不讲理,城管打小贩,以整顿市容为借口,不准别人谋生,强行没收工具,驱赶贫苦摊贩等等,这种执政思维不改变,又怎能凝聚民心呢?”
俞书 记点赞道:“嗯!你说得很好,政府工作的重心,应该以人为本,尤其是办事难,不讲理,暴力执法,欺负百姓,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必须全盘地彻底地予以否定,制订新规尽快纠正。群众有哪些诉求,他们都想些什么?就你知道的,说给我听听。”
芦苇道:“其实老百姓诉求,都是些生活琐事,因为无法上达政府,长期得不到解决,慢慢的就淡了,也没人再提了。”
“那,你能举点实例吗?比如,市民们最为关切的,是哪些琐事呢?”
“我举个例子,民间的一首顺口溜,很能说明问题,这首顺口溜叫‘放鞭炮,小广告,狗拉屎,人憋尿。’大体就反映了老百姓的心声……”
“等等!”俞书 记摆手,“高原,有纸笔吗?给我把这首顺口溜记下来。”
高原道:“有,我来记,你们聊。”
芦苇接着道:“比如这第一句‘放鞭炮’,政府一到春节,都要出一公告,规定从除夕到正月十五,可以燃放烟花炮竹;过了正月十五,任何单位和个人,一律禁止燃放。而事实是,繁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分昼夜,不分时段,随时都会有烟花绽放,鞭炮轰鸣,少则几次,多则十几次,甚至几十次,从未禁止燃放过。政府只说不做,年一过依然如故,公安、环保、街道和居委会谁也不管。平日里,那强烈的爆炸声,经常引发得鸡飞狗叫,车辆报警器长鸣,人们处于高度紧张窒息状态,心跳加快,血脉偾张,神经麻木,头大如斗,老弱病残者更是首当其冲,严重影响了市民的正常生活。据医学专家论证,市民长期生活在噪音环境中,尤其是超过人体承受极限的环境中,必然会诱发各种疾病,高于35贝的噪音,就会导致人的血压升高,而燃放鞭炮的最大音量,已达到了110分贝,超过人体承受极限的几倍。对人的心血管系统、神经系统、内分泌系统等有严重伤害,加速心脏衰老,增加心肌梗塞发病率。体质较差的老年人,还会导致心血管病发作和创伤性耳聋,如果再不制约,任其发展,等于是慢性自残,自毁寿命,害人害己,遗患无穷!”芦苇像登台演讲,说得声情并茂,慷慨激昂,其实就是背诵早就烂熟于心的腹稿。
俞书 记专注倾听,频频点头:“嗯,你分析得很到位。这个顺口溜虽然简短,只有十二个字,但内容平白真实,充分反映了市民的心声,放鞭炮确实弊端多多,你接着说下去。”
芦苇道:“依我们草根看,一个宜居城市,最重要的标志,不在于砌多少楼堂馆所,建多少广场花园,而是看得顺眼,住得舒心,安宁和谐,有人情味。如果整天沉浸在鞭炮声里,或者工作得好好的,突然鞭炮轰鸣,震耳欲聋,做的事只好停下来,心情早已大坏,这样的环境能舒心吗?这个城市还宜居吗?可怪的是,我们繁城就是这样的城市,年年都被评为宜居,明明扰民的问题多多,但文明办说了算。”
高原插话道:“由于没有人管,现在都放到大街上了,碰到马路上放鞭炮,行人无法通过,只好停下脚步,等放完了再走。不仅是放鞭炮,噪声遍地都有,比如我们小区里,有个小公园,还有个篮球场。现在老年人增多,把小公园占据了,终日里吹拉弹唱,打拳跳舞,吵得左邻右舍无法休息,经常发生争吵,有两家实在受不了噪音干扰,愤而卖掉房子搬走了。篮球场则被年轻人占领,不分日夜地打球,因拍球声太大,吵得四邻无法入睡,又没有人管理,每每冲突不断。我有个老邻居无奈地问,居民受到噪音干扰,能不能向政府讨个安宁权啊?他的问题,无人能解?”
俞书 记道:“你们说的这些情况,都是政府应该管的,所谓群众无小事,即在于此。虽然看起来是小事,只吵了部分家庭,可对那些家庭来说,就是天大的事情,政府不协调疏理,他们就没有宁日,让居民搬家了事,这是相关部门的失职。如果他们出面协调,订立个可行的制度,规定在中午一个半小时,和晚上九点后,是居民的休息时段,不得打球跳舞,派专人监督管理,不就可以缓解了。”
芦苇道:“确实是这样,如果相关部门能及时疏导,就不至于发展到受害者搬家,这就牵涉到追究责任──是谁懒政失职了。再说这顺口溜第二句‘小广告’,市民们抱怨说,政府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乱管,比如这小广告,早就应该管起来。现在的小区,街道,墙壁、马路,放眼看去,满目疮痍,特别是‘办证’广告,延伸到各个角落,甚至连公交站牌,都有‘办证’出现。有时前面的才擦拭干净,后面的又贴上来。这老百姓就看不懂了,政府为什么宁愿派人铲擦,却不从源头上根除,这些涂写‘办证’的,都留有手机号码,警察如果介入调查,不就可以找到他了。更重要的是,‘办证’者不是傻子,必定是有利可图,老百姓办假证没用,肯定与官 场的学历造假有关。试想,现在官 场提干评职称,都需要学历和论文,媒体曝料的假证件假论文,恐怕与此脱不了干系,‘办证’者如果没有丰厚的利益,他敢冒蹲大狱的风险吗?”
俞书 记道:“你说得有道理,应该从源头上解决问题,‘办证’肯定和假学历有关,这是毋庸置疑的。更应思考的是,只重学历,不重能力,学历高就作为提干对象,这种做法值得商榷,还是应该从实践中选才,把德才兼备的人提上去。”
芦苇道:“确实是这样,学历不等于能力。实践证明,不少高学历者升了官,无所作为的比比皆是,但这不是我们草根评论的事情,我还是接着说顺口溜吧。顺口溜中的‘狗拉屎,人憋尿’,我就长话短说了。在次要道路和居民小区,养狗的人出来遛狗,狗不懂得讲卫生,随时会停下来拉屎。那狗主人同样不讲卫生,不愿意把狗拉的屎擦掉,过路的行人一不注意,就会踩在狗屎上,没处跟狗说理,只好自认倒霉。更要命的是‘人憋尿’,宣传叫人讲卫生,不要随地大小便,但你得有个厕所或小便池,让憋尿的人有处方便啊。可问题就出在这里,繁城的厕所和小便池寥若晨星,少得可怜,路人尿急想找个厕所,如同老奶奶穿针找不着针眼。那怎么办呢,憋急了也就顾不得斯文了,只好就地随处乱撒,大活人总不能叫尿憋死吧。”
高原笑道:“说起‘人憋尿’来,还有个笑话呢,我的邻居冯大伯,那天介绍经验,说如果被尿憋急了,一时找不到厕所,又没有隐蔽的地方,你就去找汽车。他说现在汽车多,路旁全是停的车,只要往后面一躲,想怎么尿就怎么尿,汽车为你遮羞,没人会打扰你,这办法实践下来,还真的行之有效,累试不爽,无一失手。”
高原这个撒尿经,说得俞书 记和芦苇也笑了。俞书 记道:“这也说明我们是官僚主义,不了解民情民需,城市建设要综合治理,厕所和小便池不可或缺,只宣传讲卫生怎么行,配套设施要跟上去。”
芦苇道:“俞书 记,这些问题还仅是皮毛,是市民的一般埋怨,只要政府重视起来,很快就能解决。最难的是制度性错误,直接损害群众利益,且根深蒂固,习以为常。主要表现为特权盛行,搞不平等,如级别享受,分配不公,以能做寄生虫为荣,那才叫群情激愤民怨沸腾呢!”
俞书 记陷入沉思,半晌才说:“你说的是深层次的弊病,病得确实很严重,有些制度传承下来,明知不对,也不改进,就这么拖下去,最终成了痼疾,只有下决心改 革,才能解决问题。”
芦苇也叹息道:“政府的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那还在其次,能忍就忍了。但有的制度就是不讲理,让老百姓实在难以接受,例如生存验证制度,明明是政府的事,却推给老头老太去干,要他们年年到验证部门去,证明自己没有死。要知道,人到老年,最忌讳的就是“死”,这个有碍老人身心健康的验证规定,是多么伤害他们的脆弱心灵啊。那些吃皇粮的公仆干什么去了?下去了解一下不就行了,一年也就走访一次,就很难吗?但权力将其形成制度,就合理合法了。”
“你说得有道理,这也应该是政府的事,年年折腾老年人是错误的,必须尽快改进。芦苇,你这个民情专家很称职,提供了这么多有用的民 意,心怀百姓,值得表扬。”
“我也是信口开河,把实情说出来供参考,不嫌我粗鲁就行了,再表扬我就惶恐了。”
“该表扬的就表扬,有什么惶恐的,你是个很有见地的年轻人,以后多跟我聊聊,听说你和费宁很好,也是老同学吗?”
“费宁是我哥,我们从小就在一个锅里吃饭,早就是—家人了。”接着,芦苇便把他哥仨童年的苦难经历,简略地跟俞书 记说了一遍。俞书 记听了,不胜感慨,勉励他要记住这段珍贵经历,不要忘记过去那种纯真的情谊。
他们正交谈着,就见阳阳找过来,说顾叔叔来了,在家里等。俞书 记只得起身,对芦苇笑道:“我有事先走了,谢谢你提供了这么好的民情诉求,希望你以后常过来玩。”
“俞书 记再见!”芦苇和高原同时站起身来,把俞书 记送到门口。
“嗳!下次不要叫书 记了,费宁和高原都叫我叔叔,你也叫我叔叔吧。”
“是!叔叔再见。”芦苇表面平静,心里欢喜得打跌,他的作秀成功了。
俞书 记走后,高原开心地捶了他一拳,道:“你小子真行,表演得惟妙惟肖,认了个大官叔叔,这正是二旦要的效果,看来会耍贫嘴也不错。”
直到这时候,芦苇才捏了把汗,有点后怕道:“你道我心里踏实啊,我紧张死了,这么大个领导,面对面磕牙,如果说话蔫巴了,那脸可就丢大了。亏得准备的台词还全记得,没有临时掉链子。也亏得阳阳把他喊走了,不然,肚子里没货了,再谈下去就露馅了。不过,这个官心胸豁达,爱听真话,连抨击官的话都听得进去,确实与众不同。”
高原道:“可不,我辞职就为争一口气,他要不是个平等待人的官,我会给他开车吗?”
芦苇道:“你说得是!人要活得有点骨气,连宁哥都被你感动了,你是我们的好榜样。”
高原道:“行啦行啦!别给我戴高帽了,你留着斗地主吧。”
芦苇笑:“瞧你,一表扬就上火,上不了台盘。哎,你说,俞书 记爱听下面的民情,听了会不会采纳啊?”
“我想会的。刚才阳阳说,顾叔叔来找,就是顾常 委,他和俞书 记关系很好,这两个人都愿意推进改 革。”
“我也有些相信,要不他问这么仔细干什么?繁城有这么个好书 记,以后有希望了。”
三十九 外勤拒为球队出战
芦苇去看望高原,有幸见到俞书 记,还慷慨议政,受到称赞,实现了预期目标,开心得不得了。初战告捷,踌躇满志,心想二旦真是神了,不服不行,他说人生就是一场戏,没有什么可虑的,你把它当戏演,胆量就壮了。你别说,还果然是,在那个节骨眼上,和俞书 记对话,想到自己是在表演,还真就把胆怯和紧张冲淡了。交谈中,又因为准备充分,无所顾忌,直陈民情,还受到了表扬,那么大的领导都见识过了,回到单位我怕谁啊!
当日返回小窝,心情爽得不行,便和红柳“话聊”,说自己有几天假,想去庐山旅游,问她有没有空,红柳也想去散散心,这事很快就敲定了。三天过后,两人踏上旅途,便万事撒开,心无挂碍,一路上亲亲热热,甜甜蜜蜜,随着列车的疾驰,直奔庐山而去。
到了庐山,安顿下来,便去五老峰、花径、锦绣谷、仙人洞、大天池、龙首涯、三宝树、芦林湖等处游览。离开喧嚣的城市,来到幽深的景点,在清新空气中穿行,身心沐浴在大自然中,心境无比宽畅,连四肢百骸都舒展了。在如画的景色中,两人玩得赏心悦目,心旷神怡,走路都像兔子拉车,连蹦带跳。其间,还特意找到拍《庐山恋》电影的地方,拍了—张亲密照。拍照时,芦苇站在一块岩石上,面前有美景养眼,身旁有美人陪伴,悠然自得,飘飘欲仙,无限风光在影中,美得直想飞身跃上九重霄。但韶华易逝,好景不常,转眼三天过去,还似乎游兴未尽,心虽流连忘返,人却必须回去,列车又把他们载回原点,结束了这次旅行。人生就是这样,总是在悲欢离合中切换,欢乐仅是点缀,艰辛才是常态。
假满上班,芦苇就直奔工会,开了门,在那张结实的木椅上坐下来,一大堆的杂事等着他处理呢。按本月工作规划,下面送来的几个困难补助,要召开工会委员会评审;月底组织一场篮球赛,要和篮球队长马力联系;墙报半个月没换了,自然也是他的事情;还有主 席交待的,要他买些水果食品,领导要去看望几个住院的职工,有二水厂的曹锦江,维修班的李志彤。他俩都是在干活时负伤的,曹锦江膀子撞破,正在医院接受手术,李志彤跌成骨折,也打了封闭石膏,这工伤似乎总和工人结缘,外勤工种是高风险哪!
芦苇在办公室忙活,一大堆事情待理。快八点了,范主 席还未来,这没有什么奇怪,混官各单位都有。何况范主 席已临近退休,老资格了,享受经理级待遇,这最后的几年岗,还不是混混拉倒。平日里,就算他到岗了,也是点个卯就走,工会的一应事务,都交给他去干,有要事打他手机,他才会过来处理。平日里,下面职工有事,老是找不到他,自然会有意见,说他没站好最后一班岗,是公司的安乐王。范主 席听了,大动肝火,痛斥那些工人道,我是经理级干部,干革 命几十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都临近退休了,自由点不行吗!你们的眼睛只盯着我,不望上看,比我级别更高的官,退休待遇吓死你们,吃特供,住洋房,有秘书,有司机,所有的享受,都是公家报销,和他们比,我不过自由点而已,什么站好最后一班岗,那是教育你们螺丝钉的知道吗!我干了一辈子革 命,就现在这点儿级别享受,退下去什么都没有了,我还觉得不平衡呢,有本事向上面提去,跟我较真有个屁用!一通愤世嫉俗的发泄,把螺丝钉们训得默默而退。
范主 席深谙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不及时享受,亏了自己,虽不能和更大的官比,也绝不肯让自己受委屈,该争的待遇锱铢必较,整天在吃喝玩乐里转悠。至于工会的事务,全交给芦苇去干,有事给他打电话,没事就不过来了,把芦苇当工具用,所以芦苇很反感。但俗话说得好,不怕官,只怕管,芦苇虽心里不满,但范主 席管着他呢,表面上还得低声下气,小心侍候,凡交待的事情,都要尽力做好。因为惹得他不高兴,随时都可能走人,只要和经理咕一声,那个人事科的侯瞎子就会把他下到底层去。毕竟工会是管理部门,比底层条件好多了,福利也是按管理人员发放,想这个位子的人多着呢。
这刻,芦苇坐下来,先伏案疾书,把买慰问品的借条写好,等领导签字后,到财务科取款。又草拟本月规划,交给主 席过目,再筹划舞蹈队名单,参加五一会演……其时,事情一个接一个,正忙得团团转,“公司乔丹”孙国庆来了,一进门就气不顺,脸色冷冷的,说话冲冲的,像点了火的炸药包,随时都可能爆炸。芦苇忙问:“国庆,你怎么啦?”
孙国庆道:“怎么啦你别管,我不打球了,你把我的名字划掉,周日比赛不参加了。”
芦苇惊诧道:“国庆,说什么哪!你是球队的核心,就靠你拿分呢,你不参加,这球还怎么打?”
“怎么打我不管,反正我告诉过你,不参加了。”
芦苇急了:“国庆,有什么事可以商量,你不参加,总得说个原因吧。”
“原因?跟你说了有用吗,说了也白说,我走了,回见。”说完,像—头犟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孙国庆走后,芦苇慌起来,要知道工会的任务,也就是搞点宣传文体什么的,或者定期召开职代会,代表们共啖一顿,如果任务完不成,奖金就要打折扣。平日里,公司的一些文体骨干,都跟芦苇关系不错,他们有什么需求,芦苇也尽力争取,没想到孙国庆来这一手,连原因都不说就走了。孙国庆谁啊?公司篮球队的得分王,突破上篮,无人能挡,被誉为公司的乔丹,是球队绝对核心,得分球员退出比赛,这球还打个屁啊!慌乱中的芦苇,丢下一切事务,赶紧抓起电话,拔通了马力手机:“喂,马队长吗?我是芦苇。告诉你啊,孙国庆刚来过,气鼓鼓的,不知道什么原因,说他不想打球了,周日要退出比赛,这可怎么办啊?”
电话那头道:“退出比赛好啊,还有什么打头,那就取消比赛吧,我也不想参加了。”
“什么?马力,你开什么顽笑,和公安队比赛是定好了的,怎么能随意改变,队长都不想参加,你这是怎么啦?”
“怎么啦你别管,告诉你也没用,你算老几啊,拜拜!”
“别……别挂!我想知道你们今天一个个像吃了炸药似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嘟嘟……”那头像被宰的鸡,嚎了两声就没了。
芦苇想,马力嗜球如命,他怎么也不想打球了,不合常情啊。这几天去庐山玩,玩得乐极生悲,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定要探个究竟。当即把待理事情放下,到维护班去找马力,留守的小丁道,芦政委,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一趟,马班长去工地了。芦苇心里憋了个迷团,又穷追不舍,跨上自行车,赶到工地去,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被他找到了,那大块头正站在一片被拆 迁的屋基下面,看工人挖排水沟呢。
芦苇下了车,粗暴地喊:“马力,看什么看,领导来了不知道吗?”
马力回头,见是芦苇,想笑笑不出来,沉了脸道:“是你,你来干什么?”
芦苇倨傲道:“我来干什么,当然是找你谈话。”
马力眯了眼审视他:“找我谈话?你够级别吗?”
芦苇跨前两步,也逼视他:“我级别不够吗?那点不够呀?”
“那点不够你都不明白,还有脸在工会混。你既然不明白,那我就告诉你,我是班长,带个‘长’字呢知道吗!你只是个小干事,差我一大截呢知道吗!小干事找带‘长’的谈话,说你不够格不冤吧!”马力官小气粗,将他一军。
“闭嘴!你平时不学习,政策水平差,都革 命十几年了,连个官职大小都弄不清,把耳朵竖起来,听我教导你:红头 文件第八条规定:班长属工人编制,不算干部。也就是说,你这个带长的就是一工人,狗屁不值知道吗?我呢,虽是个小干事,但带了个‘干’字,离干部只差半步,管着你呢知道吗?连这点常识都不懂,还豁嘴子敲大鼓,自吹自擂呢!”芦苇嘴功绝顶,连训斥带海夸。
马力和芦苇两人,都喜欢文体活动,芦苇搞宣传,马力打篮球,平日里关系亲密,算得是至好铁哥,彼此知根知底,说话也就没有底线了。这刻,芦苇耍贫嘴摆谱,马力想,你这个小干事,为保住位子,处处俯首听命,委曲求全,人格尊严输个精光,就剩下一张贫嘴,还吊死鬼搽粉──死要脸,摆架子想管我。但和他争辩,芦苇是天才,自己从没赢过,就凭这点得服。
当下,马力没法气,只好笑:“好啦,我说不过你,你管我,行了吧。不过,我这个班长稳如泰山,没人眼红跟我争抢;你这个小干事朝不保夕,全靠讨好头头支撑。哪天饭桶(范主 席叫范彤)不高兴了,嘴一歪你就得滾蛋。我说你呀,耍贫嘴夸海口没用,命运攥在人家手里,你就是刀俎上的一块肉,人家爱什么时候剁就把你剁了。据我所知,有好几个扎马尾巴的(女孩儿)想你的位子,侯瞎子小姨子就是其中一个,想到上面混的人多着呢,你还在这儿吹大牛,你就是一现代阿Q,可怜虫!”
马力这一番话,说到了芦苇的痛处,芦苇虽强颜争辩,脸还是红了一红:“啊!有这么严重,咱劳动者凭劳动吃饭,到哪儿不是混,谁想来就来吧,我可以让给他。”
马力道:“你不让还能怎么着,小卒子就是听搬的。”
芦苇道:“可搬我的人要想好了,他得付搬我的代价。”
马力道:“搬你的人还要付代价?哈!我看只要侯瞎子高兴,搬你就像挪一捆草,你还能怎么样?”
芦苇昂扬道:“挪我也要有个正当的理由,没理由就奋起抗争。我说了,从今往后,再不为小干事受气,要挺直腰板做人。”
马力加大了惊诧,似乎不认识他:“呦呦!芦秀才,就你这么个谨小慎微的人,还挺直腰板?是不是有什么高人指点,让你觉醒了?”
“是不是有高人指点,你就别管了。无数事实证明,人太奴化了不行。逆来顺受,委曲求全,在现实生活中没用,惟一的办法,就是要懂点儿人兽哲学,狗打急了还咬人呢,人被欺负焉能不争,做人当然要有人性,但也要有点兽性,只有人性和兽性并存,才能维护自身权益,人和兽本来就是同源动物,说了你也不懂。”
马力听了,肃然起敬:“哟!芦苇,行啊!想不到士别三日,还别出了一肚子学问,就刚才的人兽高论,可以当个哲学家了。”
“可不,哪像你,把气憋在肚子里,发霉发酵发臭生蛆!我问你,为什么不打球了?”
“有气!”
“有气?跟谁有气?是不是跟侯瞎子?说给我听听。”
四十 芦苇不保小干事了
芦苇要听为何有气,马力便把憋在肚子里的愤懑,灌进他的耳蜗。事情的缘由,果然是侯瞎子引起的,这侯瞎子叫侯德志,原本是供水所工人,因他深度近视,离开眼镜就乾坤混沌,因而有好事的同仁,就送了他个“侯瞎子”美称。这侯瞎子平日工作懒散,好逸恶劳,专好攀附权贵,投机钻营。为巴结唐头,有事没事都往他家跑,为唐家鞍前马后,做些粗累杂活。一次唐老爷子住院,侯瞎子不辞辛劳,每天晚上都去医院值夜,整整伺奉了半个月,熬红的眸子像兔子的眼睛,终于感动了唐头,便让他入了党,提为供水所副所长。侯瞎子也饮水思源,对唐头感恩戴德,虽然去他家次数少了,但报效和忠诚依旧。因而,唐头对他倍加信任,两年前人事科周科长退休,又把他扶上了科长的宝座,并进入党委班子,参与公司决策。叵奈这厮原本就不是块好料,职务一路飙升后,便露出贪婪本相,把权力作为平台,在盘剥底层上下功夫。公司党委议事时,别人不好意思说的话,例如职务津贴,干部补助,三公消费,特权享受等等,凡是见不得阳光的提议,都由他泡制出笼。而与会者只需同意,就能跟着捞好处,所以每次表决,总能获得通过,其腐蚀企业肌体的负能量,直接导致烂掉了一个班子。
不仅如此,他个人也是贪赃枉法,劣迹斑斑。譬如,去年朋友家小孩毕业,一直找不到工作。有次在宴会上遇到他,知道他是人事科长,掌管人事大权,且自来水公司是国家专营,效益不错,便托他从中斡旋,想把儿子弄进公司。侯瞎子那天多喝了几杯,加之又好吹嘘卖弄,便当场拍了胸脯,说进单位没问题。朋友思忖这年头友情薄如纸,无钱难办事,答应了不一定算数,得有点儿表现才行。因而,在约他见面交谈时,便给了他五千块钱,名义上说是活动费,其实就孝敬他了。不过,朋友是个精明人,想到万一办不成,讨钱时要说得清,所以就留了一手,叫小舅子隐藏在暗处,拍了几张他收钱的照片。侯瞎子呢,利令智昏,是个见钱就灵魂出窍的人,哪有不笑纳的,嘴上假意推托,手上早接过去。但随后为朋友办事,却办得并不顺利,原因是公司虽要进几个人,但早被头头们定下了。侯瞎子事没办成,又拖着不肯退款,朋友几次找他,都避而不见。朋友急了,找上门来,那天是陈副经理接待,朋友把原委说了一遍,揭露侯瞎子收了钱,他来讨个说法。陈副经理把侯德志找来,侯德志一进门,看见是朋友,已没法回避,知道来事了。当下权衡利弊,随即就想好对策,躲得掉就躲,躲不掉就赖!我没写收据,他口说无凭,我只说没收过钱,他能把我怎么样。于是,当着朋友的面,赖得干干净净:“我哪收过你什么钱?你干嘛要诬赖我。”而且气愤与表情密切配合,做出一副比窦娥还冤的样子。朋友见他收钱赖账,无耻到这般地步,也就不讲什么情面了,该出手时就出手,上前便搧了他两记耳光,打得侯德志捂着热辣辣的瘦脸直叫唤:“你凭什么打我?说我收钱,有证据吗?”
朋友将几张照片摔给陈副经理,说,“侯德志,我把你当个人,你连狗都不如,想尝尝蹲大狱的滋味是吧?我们法庭上见。”其时,他两个各说各理,吵得沸反盈天,惊动了办公楼内不少人,都聚拢过来围观。
陈副经理看了照片,这才洞悉一切,知道是侯瞎子赖帐,怕把事情闹大,随即沉下脸来,喝斥侯德志道:“德志,别狡辩了,向朋友道歉,马上还钱!”侯德志愣了一下,看到桌上那几张照片,这才哑巴吃饺子,再不敢耍赖,只好像孙子似的,道歉还钱了事。
以上是仅举的一例,这样的劣迹还有很多。这侯瞎子为人阴鸷,上谄下傲,不光贪财,而且好色,上台三年半,坏事一箩筐。有次在单位搞不正当男女关系,被人发现,弄得全公司哗然,丢尽脸面。由于他过于放纵,太不争气,惹得唐头也甩了脸子,对他严肃训诫,侯瞎子表面诺诺,过后依然如故。他最拿手的绝招,就是给官们提捞好处的建议,转移别人的鄙视,博班子成员和中层干部好感。前天在办公会上,又提出取消外勤补贴,改为年终奖金,与会者们一听,便知又是个惠及干部的花招,因为外勤补贴每月都能拿到,年奖则要按官分配,虽然外勤也有份,但大头就流到官们囊中了。这个建议提出后,居然获得多数通过,唐头虽有些犹豫,怕下面有意见,但见赞同者众,也就没有吱声。哪知消息一传开,仿佛油锅起了烟,外勤人员群情激愤,议论纷纷,咒天骂地,怨声一片。好多人还设法打听,这个馊主意是谁出的?拿我们风里来雨里去挣的血汗钱,让干部们变相得利,分明就是搞公开掠夺,不劳而获,这帮寄生虫,也太缺德了。
这样,经过几天的探听,终于有人曝料,是侯瞎子出的点子。有几个外勤小伙不服,跑去责问侯瞎子:“为什么要取消外勤补贴,改为年终增发奖金,外勤工作多辛苦啊,坐办公室多自在啊,人要凭点儿良心,这也太不公平了。”
其时,侯瞎子一脸横傲,厉声训斥道:“你们想干什么?要造 反吗?听着,这个决定是干部会上讨论,集体表决通过,经公司党委批准的,不是哪个人说了算。你们应该知道,凡是党委制订的决策,就必须贯彻执行,要坚持党的领导,保持安定团结,不能无组织无纪律,这些你们不懂吗!有意见向党委提去,找我没用。”侯瞎子横眉怒目,一顿发火,把几个毛头小伙训得傻眉愣眼,悻悻而退。和他讲理不行,提意见也不行,外勤人员有气,普遍怨声不断,气得马力他们连球也不想打了。而芦苇歇了几天假,还蒙在鼓里,当他知道这一切后,二旦的筹划便应运而生。
了解了原委,芦苇气愤道:“马力,你说这侯瞎子专提惠官建议,坑害外勤职工,这个决定一旦实施,不就是权力盘剥吗!通过这个决定,绝对荒唐透顶,怎么就没有一个人反对,让它轻易出笼呢?”
马力呛他道:“唏!亏你还是个秀才呢,连这点都不懂,凡参加办公会的,大大小小都是个官,都能分到一杯羹,不过是分多少而已,哪个傻蛋会去反对。再说了,头头在那儿瞅着哪,你敢反对!”
芦苇点头道:“你说的也是!有官帽的人,在利益驱使下,既要保官,又要捞钱,不会充当出头鸟,让大多数人不高兴。看来,官们不跟你讲公正,这个讨说法的重任,就只能落在我们身上了。马力同志,听我说,光气是没有用的,不打球更是露孬,只有跟他们抗争,才能解决问题,我问你,敢不敢跟侯瞎子斗?”
马力乜斜了眼,诧异地望着他:“你说什么?你问我敢不敢跟侯瞎子斗?什么意思?”
芦苇大嗓道:“你先别问什么意思,回答我敢不敢跟侯瞎子斗就行了。”
马力心里纳闷,敢情这芦苇中邪了:“我说芦秀才啊,我怎么有些看不懂你?就你这么个靠听话保小干事的人,竟然问我敢不敢跟侯瞎子斗,那我先要问问你,你敢不敢跟侯瞎子斗?”
芦苇昂了头,作不平则鸣的雀跃:“这还要问吗!我问你敢不敢,就已经表明了我敢,如果你也敢挑头,我俩联手找他去。”
马力怀疑他犯晕,泼了一瓢凉水:“嗳!我说你是不是疯了,说大话不缴税是吧,和我联手找侯瞎子,你有这个胆量吗?听着,跟领导讨说法,可不比耍贫嘴,吵起来争个面红耳赤不说,弄不好还要付出代价。领导要说你别有用心,带头闹事,冲击办公场所,影响单位稳定,把你调离工会,下到基层,或许还会给你个处分,你这个小干事就完了,这些严重后果,你想过没有!再说了,你一贯胆小如鼠,任人穿鼻,什么事都不敢出头,是个敢斗的人吗?别异想天开了,你就算了吧!”
芦苇叹气道:“唉!算算!现在个个都贪生怕死,畏缩不前,跟个缺钙的软骨头谈维权,等于对牛弹琴,你保命去吧,我走了。”
马力受了侮辱,瞪眼大喝一声:“站住!你刚才说什么?谁是软骨头?”
芦苇厉声道:“这还要问吗?当然是你了。叫你和我一起联手,跟侯瞎子评理去,你不但不响应,还说了一大堆丧气话,连表个态都不敢,不是软骨头是什么?”
“我是软骨头?放屁!”马力原先认为芦苇胆小,才说了一番气他的话,没想到芦苇真的豁出去了,反过来奚落他一顿。马力怎能忍受,他真的来火了:“我是常山赵子龙,一身都是胆,别说挑头,打架都行。我就是看你软叽叽的,像个脓包,还大言不惭,装能蛋蛋,你一贯就胆小怕事,你才是软骨头!”
“是!你说得没错,我是软骨头,但那是过去,现在不是了,是硬骨头!”
“嗷?这么说,你是真的想和侯瞎子干了?不保小干事了?”
“是!我已经想好了,不保小干事了。从现在起,我要挺直脊梁,做个有骨气的人,和你们站在一起,维护外勤权益,即使调离工会也罢!下到基层也罢!劳动者凭劳动吃饭,到哪儿都一样。”
“好!芦苇,既然你真的下了决心,我就相信你一次,联手去找侯瞎子。不过,我要警告你,如果你临阵脱逃,装孬退缩,或者出卖我,我饶不了你。”
“放心!我说了,跟侯瞎子评理,是维护外勤人员的正当权益。我虽然不是外勤,但是工会的一员,工会有责任为外勤人员说话,不是瞎胡闹,如果我害怕退缩,你可以砍我的头。”
“好!够朋友!有你这句话,我干!但今天要查勘管道,没时间了,明天下午,我去找你。”
“行,明天下午,在工会碰头,然后去找侯瞎子。”
“不过,事先跟你说清楚,我的表达能力不行,怎么谈你要拿主意,到时候我听你的。”
“你放心,我会担起这个责任,决不让候德志的阴招得逞!”
“好,明天下午我过去,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