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扫了和胜一眼,眯着眼睛,似乎并没有因为和胜倔强的坚持而有所感触,他的脸色没有一丝改变。
如果说有的话,也不是什么赞叹欣赏,而是一点点并没有刻意隐藏起来的戏谑。
“你若是没有本事,见我又如何?”
沈宁笑了笑。
“若是你想了这办法见到我,终究却没有打动我的本事,这十军棍岂非挨的冤枉了些?这本钱下的岂非太大了些?”
“无论如何,见到将军我就成功了一半,至于另一半,我相信我一定会让将军您觉得我不是庸人。”
“我遵从将军的命令,一步一步自己从军营中走到这里,这么多血总不能白流,我有这个自信。”
“走到这里?”
沈宁笑了笑,眼神有些冷:“你再说一遍,我看看你有没有这个勇气。”
他的眼神若有若无的在和胜的咽喉上扫了一眼,这一眼看起来很淡,可是和胜却被这一眼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想掩饰都没来得及掩饰。
沈宁这一眼,在和胜看来就好像一柄出了鞘的冰冷刀锋,只差一丝就割在自己的咽喉上。
和胜丝毫都不怀疑,如果自己说错一句话,这刀子就会冰冷无情的割下来。
“我……”
和胜咽了一口涂抹,吸了口气道:“我是用三十个铜钱,求了同营的两个士兵架着我到了演武院外一百步,然后自己走过来的。”
“你确实有点小聪明。”
沈宁缓缓摇了摇头,忽然厉声道:“刘进达!”
刘进达连忙站起来抱拳道:“属下在!”
“查,是谁把这个人架到这里来的,杖责三十,赶出军营!”
“我的命令是让和胜自己走过来,三十个铜钱就能让他们违抗我的军令,这样的士兵留着有何用处?”
“喏!”
刘进达躬身应了一声,大步往外走去,经过和胜身边的时候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看起来凌厉阴冷,可是和胜对这种眼神却并没有什么太深的惧意,反倒是沈宁之前那若有若无的眼神,让他浑身都不自在。
“给你三句话,打动我。”
沈宁淡淡的看了和胜一眼轻声道:“若是不能打动我,你的下场和将你架来的那两个士兵一样,杖责三十,赶出军营。”
“将军!我只是无心之失,还望将军给属下一个机会。”
和胜脸色一变后哀求道。
“还有两句。”
沈宁晃动了一下手指,然后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我能帮将军成就大事!”
和胜咬了咬牙说道。
“还有一句。”
沈宁放下酒杯,看着和胜说道。
和胜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他看了一眼沈宁,随即将头低下去,闭上眼睛,紧紧的抿着嘴唇,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沈宁也不着急,也不催促,似乎并不介意和胜想的时间有多长。
恰在此时,拿去热的饭菜送了回来,两个亲兵将桌案收拾了一下,然后将重新热好的菜肴摆好。
沈宁招了招手,示意众人围坐。
就在众人刚刚坐下的时候,刘进达快步走了进来抱拳道:“将军,人已经查到了,哭嚎着认错,属下没理会,下令执法队每人杖责三十,赶出军营。”
“按照惯例,属下吩咐给他们每个人发了一百个铜钱的路钱药费。”
沈宁点了点头道:“坐下喝酒。”
刘进达应了一声,在桌子边上坐下来,平日里众人在一个饭桌上吃饭次数的多了,并没有什么分桌而食的规矩。
而且在吃饭的时候,沈宁也不喜欢讲究那么多规矩,众人嘻嘻哈哈热热闹闹的喝酒吃肉才好。
若是吃个饭都那么小心翼翼,沈宁看着也心烦。众人喝酒吃肉,竟然没人回头看和胜一眼。
沈宁询问了几句演武院还需要添置什么,众人议论起来,有说有笑,就好像堂下站着的和胜是空气似的,完全没人理会。
眼看着一顿酒就要喝完,桌上的饭菜也已经几乎吃完。
站在堂下的和胜忽然艰难的走进堂中,缓步走到桌案边上,然后将酒壶拿起来灌了一口,以手指捏着一块残肉放进嘴里咀嚼,手上的动作不停。
捏一块肉,喝一口酒。
众人也不生气,就那么看着他。
和胜也不知道是不是成竹在胸,反正倒是放开了吃,将桌子上剩下的熟肉一口一口都塞进嘴里,然后将酒也喝了个干干净净。
吃完了东西,和胜挪动着步子走回到堂下。
然后找了找,发现庭院中那长条青石凳不错,竟然费力的走过去然后趴在上面,屁股翘起来,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众人看得都有些诧异,唯独沈宁和徐一舟脸上露出些许笑容,似乎是被和胜滑稽的样子逗得笑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程知节不解的问道。
徐一舟微微笑了笑叹道:“他想不出如何用一句话打动将军,索性吃一个饱,然后翘着屁股等着挨那三十军棍。”
“至于他不言语……是因为将军给了他三句话的机会,最后一句他偏偏不说,将军这三十军棍也就不好打下去。”
“真……无耻。”
雄阔海喃喃道。
沈宁笑着站起来,负手往内堂走去。
“给他屁股上弄点药,好了就到我亲兵队里来。”
河西太原
太原留守沈原的府邸并不如何恢弘,虽然占地很大,可宅子普通的连一般的富户都不及,怎么看也没什么富贵气。
就算再认真仔细的人,从门口开始看起一直看到后宅,也绝不会看到什么违制的建筑,房子朴素的有些过了分。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沈原为人的小心谨慎,自从多年前刘权流露出些许对他的猜忌,沈原为人就变得越发低调起来。
再后来,刘武登基,将他从正三品的大吏一路降到从五品的小官,这样的耻辱沈原都忍了下来,没流露出过一丝一毫不敬之心。
也正是因为他这份小心谦卑,所以刘武才会重新启用他。
如今他身为太原留守,河西大地最大的官员。
可行事依然很谨慎,绝不会说出什么有违礼制的话,做出什么有违礼制的事。
便是家中谋士偶尔提起一些这样的话,好脾气的沈原也会冷着脸驳斥回去。。
今年开春河西就普降大雨,这是个好年景,刚从下面郡县视察回来的沈原脸上也带着微微的笑意,似乎心情不错。
这一场雨下过之后,小麦喝足了水,说不得夏粮入库的时候,便是一个丰收年。
沈原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在治内转了转,顺便清剿了一些危害乡里的匪患。
太原郡内的士兵并不多,但沈原帐下颇有几个勇武的将领,如李洪基等人,还有如上官文德这样足智多谋的幕僚,所以挥兵作战,对付那些草寇倒也是屡战屡胜。
河西之地民风彪悍,造反者多如牛毛。
沈原请旨增派人马,刘武下旨让他自行招募郡兵,所需钱粮由太原郡府库拨出。
沈原派上官文德和李洪基二人招兵,短短十几日便招募来一万多人马,自此太原郡内的郡兵数量达到了三万。
沈原兵力大增之后,便四处进剿反贼,一年来大大小小打了几十仗,每一次都是大获全胜。而且沈原重视民政,百姓对其颇为爱戴。
自下面郡县巡查回来之后,沈原第一件事就是赶回自己府中看望妻子温氏。
温氏体弱多病,乃是十几年前留下的老病根了,久治不愈,这一年来身子尤其衰弱的厉害,眼看着一日不如一日。
沈原急匆匆的进了自己的府邸,唐国公府里的幕僚,陈寅寿,上官文德和上官致远叔侄二人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这上官文德和上官致远叔侄,都是唐国公府上的门客。
这三人中,沈原尤其看重上官致远,若是论起智谋权术,比起上官文德和陈寅寿这样的老狐狸来说,上官致远还差了一些。
可他的优势在于年轻,如今才不过二十岁左右年纪,但其心思缜密,行事谨慎,这一点是沈原最欣赏的。
众人迎了沈原,跟在他后面快步往府里面走。
“我出去这段日子,府中可有什么事?”
沈原一边走一边问道。
“府中一切安好。”
陈寅寿和上官文德同时说道。
沈原嗯了一声又问:“夫人可还安好?每日的药可都按时吃了?”
“药都按时吃了,只是夫人挂念唐公,而且……唐公不在府里,夫人似乎是更加的想念……”
回答的是上官致远,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但沈原却明白其中的意思。
他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只是脚步却更加的快了几分。
“夫人现在何处?”
“佛堂。”
沈原嗯了一声,转道往佛堂方向走了过去。
他一进门,就看见妻子温氏挚诚的跪在佛像前正在叩拜,身子颤抖着,两鬓有些斑白的发丝显得有些凌乱。
“怎么又在这里?”
沈原有些埋怨的说道:“你应该多卧床休息。”
温氏回头,见是沈原回来了,连忙起身问道:“才回来?这一趟走的辛苦吧?”
“辛苦什么,就是惦记你。”
沈原帮温氏披上一件衣服,回身吩咐丫鬟道:“扶夫人回房去。”
他对温氏笑了笑道:“有个好消息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