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素梅依然在寻找女儿，回来也只是短暂地住上一二个月，所以租住点是不固定的。因为她回来的目的主要有两个，第一筹钱，第二休整，然后就继续出发去找女儿。这样就每隔二三年要换一个租房。毕竟，谁家房东也不可能把房子空个二三年给她留着的不是吗？
“不是说那个尸体就是邹芳冰吗？怎么她还要去找啊？”柳可青不可置信地问道。
扈民警的语气低沉了下去，无奈地说道：“谁说不是呢？其实当初她被邹许安逼着让法院宣告死亡的时候，邹芳冰这个人就已经不存在了。不要说后来又发现了尸骨，还是她自己辨认的。我们也不知道她依然一年年的出去是干什么。也许是从心底里不能接受女儿已经死亡的现实，所以产生的一种逃避行为吧。”
“二十多年了，一直这样吗？”柳可青只觉得鼻子发酸，泪水毫无预兆地蓄满了眼眶。多少年了，她都不知道自己还会难过，还会心酸。
“一直都这样，有时候没钱了就会多留一段时间，去小餐馆打打工什么的。”扈民警叹息着，“我们也曾经帮她在小商品市场找了摊位，想让她安顿下来，别找了。可是最多不超过三个月，她就非走不可。怎么劝都没用，还说女儿在等着她带她回家呢。后来我们想，也许这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的理由吧，我们就没法拦着是不是？”说着，他打开了车门，“里面挺乱的，车子不好开进去。我想下去找找看，你们是在车上等着……”
“一起吧。”邱智灏打断了他的话，也推开了车门。
车门一开，一股夹杂着各种腐朽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下车的三人有瞬间的窒息。好在最近天气晴好，地面虽然脏乱还能找到下脚的地方。三人好似走猫步一般，小心穿行在垃圾和杂草之间，朝着破旧楼房的深处走去。
在经过了三四幢空无一人的楼房后，三人总算听到了一点动静。转过头去，才发现是一个满头大汗，只穿着短袖薄裤的年轻女人，提着满满的一桶水走来。
看见三人，女人也有点吃惊，似乎不相信这样的地方，还能来外客。因此索性放下了水桶，等着他们。
扈民警也不客气，疾走几步，走到女人跟前问道：“这位大姐，跟你打听一个人。你知道唐素梅住在哪里啊？能不能麻烦你给我们带个路？”
女人似乎对大姐的称呼不是太满意，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只是目光落在了水桶上。
扈民警“嘿嘿”一笑，顺手拎起水桶笑道：“水我帮你拎了。”
女人立马欢快了起来，转身就走：“那你们跟我来，我给你们带路。”然后眼角余光还不忘扫了一下邱智灏和柳可青。
柳可青虽然已经四十多了，但是因为一直以来，她的年龄都被减少了十二年，所以无论是打扮还是言行，她依然跟三十几岁的女人一样，年轻而时尚。和邱智灏走在一起，完全不象是母子，反倒像是姐弟。因此在扫了一眼之后，女人还是将目光落在了扈民警身上。
“这位大哥，能问一下你找唐姨有什么事情吗？”说着，又瞄了一眼邱智灏两人，压低了声音说道，“那两个人是不是唐姨的亲戚啊？他们来找唐姨，是不是要把她接走啊？我跟你说啊，唐姨一个人真是不容易呢。这不是前两天台风，她住的那个房子的窗户插销不牢，结果窗户被风吹开，直接就砸坏了。大半夜又是风又是雨的，也没法修，房间里给灌了一屋子水不说，人也冻了大半宿，结果给冻病了。这两天一直病恹恹的，她又没医保，只好在社区医院吊了两天针。唉，真是罪过了。”
女人絮絮叨叨地说着，不一会儿就走到一个楼房之间的过道中。这条过道看起来比其他的过道都要宽，两边的树木也比较繁盛。树下坐着好几个老人，有在洗菜的，杀鱼的，也有在洗衣服，洗拖把的，边洗边聊。如果忽略掉脏乱的环境，看着还挺有生活气息的。
“你们看，那就是唐姨。”女人招呼着让扈民警把水桶放下，然后一指树下一个正在绞衣服的老妇人，直接叫了起来，“唐姨，有人找你呢。”
顺着女人的指点看过去，那个佝偻的身影让柳可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已经从派出所的户籍资料中了解了一些唐素梅的情况，知道她结婚比较早，二十一岁就生下了女儿。所以按照邹芳冰的年龄推算，她今年也就六十五岁左右。
按照柳可青的印象，她觉得六十几岁的女人，虽然头发可能花白了，脸上皱纹也掩饰不住了。但是跳广场舞应该还是身手矫健的，外出旅游拍照的时候也是红光满面的，甚至于去菜场买菜的时候，讨价还价也依然可以口齿伶俐的。
但是眼前的这个女人，真的只有六十几岁吗？花白的头发紧贴着头皮，脸上黢黑得连皱纹都不怎么清晰了。身体缩成一团，看着连多走几步路都费劲儿，让人不敢相信这样的她，还能每年外出，舟车劳顿地寻找女儿。
听见有人叫自己，唐素梅缓慢地转过身来。她抬起手，手掌搭在额头上，朝着柳可青他们的方向看了许久，才语气迟疑地问道：“你们找我？”
这低哑而含糊的声音，不仅是柳可青，就连邱智灏都诧异了。他想起案件卷宗里的记载，虽然没有对唐素梅有太多的描述，但是有一句话他还是非常清楚地记着。“那个唐素梅当年也算得上是棉纺厂的一枝花呢，看见女儿的尸体，整个人就像是缩了水一样，一样子就枯萎，没有了生机了。”
卷宗能写成这样，估计当初做笔录的警察，也是诸多感慨吧？棉纺厂的一枝花啊，邱智灏忍不住看了柳可青一眼，觉得凭柳可青的容貌，她的母亲被称为厂花，应该也不奇怪。可是眼前这个女人，哪里像厂花，就连沙漠中的风滚草，都比她看起来更加滋润。
柳可青怔怔地看着唐素梅，唐素梅也在看着她。看着看着，她原本浑浊的眼睛，渐渐起了光亮，然后跌跌撞撞地走向柳可青，一边走一边沙哑地喊着：“冰冰，我的冰冰，是我的宝贝女儿。妈妈就知道你会好好的，你一定会好好的，你怎么可能丢下妈妈呢。你是妈妈的小棉袄，没了你，妈妈没法活的啊！”
这句话让柳可青泪如雨下，下意识的，她也朝着唐素梅的方向跑去，然后抱住了她。什么话也没有，只是在唐素梅一声声的呼喊中，情不自禁地抚上了唐素梅的后背，轻轻拍着。一声“妈妈”脱口而出，让唐素梅浑身一颤，更紧地抱住了她。
站在一边的扈民警目瞪口呆，指着柳可青问邱智灏：“她……她刚才叫什么？妈妈？她……她是唐素梅的女儿？唐素梅有几个女儿啊？”
“我想，就一个吧。”邱智灏不太清楚国内的计划生育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但是在调查的过程中，并没有听说柳可青有姐妹。
“对哦，唐素梅确实只有一个女儿。”扈民警喃喃自语了一句，然后就跳了起来，“那你的意思是，她是邹芳冰？邹芳冰还活着？那2006家属楼命案中的死者是谁啊？”
“我也想知道啊。”这也正是邱智灏想到的问题，因此他摊了摊手说道：“不过还是先做一下DNA检测吧，这样稳妥一些。”
说着，斜睨了扈民警一眼，心里感慨，要不是当初DNA检测还不普及，没有做亲子鉴定，今天也不会有这么惊悚的场面出现了。想想都后背发凉，这也幸亏2006凶杀案的确是有死者，不然难保这就是一起冤假错案。
不过时隔十九年，突然发现凶杀案中的死者另有其人，也不算一件小事了。这要是曝光，估计直接能冲上热搜了好不好？所以为了稳妥起见，还是需要科学手段支撑啊。
好在时间过去了二十年，如今的DNA技术已经成了案件侦破的常规手段了。所以扈民警也等不及唐素梅母女互诉母女情份，赶紧先将二人带回了公安局。
刑侦大队的队长莫绍彬听说了情况后，也是吃惊不小，马上安排法医对她们进行了取样。然后加急，24小时后，一份亲子鉴定就摆在了莫绍彬的办公桌上，确定了母女关系。而与此同时，另一个问题也摆在了莫绍彬的面前，那就是，2006凶杀案的死者又是谁？
当然，邱智灏也在第一时间将这里的事情跟江尚峰汇报了。
“你的意思是，确定了柳可青就是唐素梅的女儿邹芳冰，也是江南大学94届服装专业的那个学生。所以现在要重新确认家属楼凶案的死者了，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