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生病啦?”白啸原拣球走到蓝冰身边时,忽然停下脚步咋咧咧问了一句:
蓝冰莫名其妙地望着他,茫然地摇摇头说:“没有啊!”
这会儿她和吴东晟刚走进球馆,白啸原正在教球的隔壁球场上围着七八个观众,这位大教练的的吸引力还是这么大!每逢打球时围观者总是络绎不绝。网球迷们觉得虽然无缘与大教练切磋球艺,在一旁看看他打球也算是一种学习和享受。当年蓝冰跟着他打球的时候就是如此,没想到现在也如此。
蓝冰没再与他搭讪,陪吴东晟开始打球。这段时间她从不主动搭理他,白啸原回到天鸿后的冷淡和疏远始终令她耿耿于怀。
那个区工商局副局长早早侯在了球场边,蓝冰一见他就想乐,几个月来每逢吴东晟打球他就守在球场边,帮着拣球、买饮料、倒水、递毛巾,虽然每次都换好一身运动服,却几乎不上场打球,已经这样坚持好几个月了,在吴东晟休息的间隙忙不迭地找话题闲聊,连对蓝冰都极尽客气巴结。吴东晟对他既不冷淡也不热情,悄悄告诉蓝冰:“他想把副局长的位子挪正。”
经常来球场上混想靠近吴东晟的人有两类,一类是各种各样有求于他的官员,另外一类是生意人大老板。他们的方式各不相同,官员们表现出的是执着是忠厚是坚持不懈,跑前跑后像奴仆似伺候左右,随时找机会向领导表忠心汇报思想汇报工作,出卖小道消息打别人的小报告,委婉地道出自己对某个职务的胜任和向往。商人生意人则直接得多,他们抢着付帐,排着队等吴东晟吃饭,邀约他去桑拿去唱歌去玩。蓝冰跟他去过很多次,几个大老板都很熟悉了。
吴东晟打发走区工商局副局长,又把那个缠着他吃饭的私营酒店老板撵走,他今天想单独同蓝冰吃顿饭聊聊天。
蓝冰一直认为“梅地亚”的洗手间是整个“梅地亚”最富情调的地方。空间宽敞,光线柔和,肌理纹暗红色防滑地砖,墨绿色压花墙砖,黑金刚花岗岩洗手台上的鲜花和饰品不重复地轮换着。全进口的洁具、纸盘、烘手器配以光洁明鉴的大镜子,令整个空间渗透出一份高贵和典雅。每次来到这里,听着隐隐飘扬的音乐,嗅着淡淡散出的幽香,她都有意无意多停留一刻,站在镜子前补补妆梳梳头,再出去吃饭。
一个经营者的心思细到洗手间的格调都精雕细刻,在其他地方就一定做得更加完美,难怪“梅地亚”从一开张到现在生意都那么好。如今大凡来“豪帝仕”打球的人几乎都到“梅地亚”就餐,因此这里也成了各路英雄汇聚碰面的最佳场所。
蓝冰像往常一样对着洗手间的大镜子慢慢梳理长发,镜子里呈现出的是一张苍白而无生机的脸,她不禁凑近了仔细观看,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难怪刚才在球场上白啸原会那样盯着她问了!
她忘了擦口红。
白皙的脸上一旦没有了口红的点缀,整个人就像大病初愈一般苍白和憔悴。难怪白啸原问“你生病啦?”。
掏出化妆盒,将一层淡玫瑰唇膏轻轻涂到嘴唇上,这略带妖娆的红色立刻发挥出神奇无比的魔力!疲倦的大眼睛又有了彩虹般的光辉,连乌黑的长眉都有了感情,瓷白色的肌肤顿时显得饱满立体清新雅致。口红对一张女人的脸真是画龙点睛!镜子里映出令人眩目的美丽。
从洗手间来到餐厅,吴东晟已经点好了菜,抬头看见她眼睛一亮,“这会儿气色好像转过来了。刚才是不是肚子饿了?快趁热吃吧!你辛苦了!”盛了一碗汤递到手里。
蓝冰又暗自一乐,什么时候想装病的话,故意不擦口红,神色上再装得憔悴一点,一定十分逼真。
吴东晟说:“等会儿你不用送我了,我让驾驶员来接,下午有个会议。”
“周末还要开会?”
“是啊!为了这个博览会,一切的一切全不按照常规来了,昨晚是十二点才到家。不过再怎么晚也撼动不了今天的网球,哈哈!回去劝劝碧岸枫也来投身网球运动啦,成天只知道工作有什么意思!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网球对他的事业只怕还会提升和保护呢!”
“吴局长,这次博览会‘天竺集团’中标应该没问题吧?其他公司肯定做不出那么完美的方案来,连我自己都被我们的方案打动了。那么奇妙的创意!”
“我说过多少次啦单独在一起时别叫我‘吴局长’!”
“那叫你什么呢?”她故意歪着脑袋大睁着眼睛。
“叫大哥嘛……叫老吴也行!”
光洁雪白的餐具映出脸上闪过的瞬间羞涩,他掩饰着急忙夹菜倒饮料。她用冷冷的目光“热情”地看着他,她在欣赏他的局促、他的紧张。她不停地喝饮料,像是在为自己的胜利庆祝。可她赢了什么呢?看着他日复一日溢于言表的温情与爱恋,她感到痛心疾首。在男人面前她永远是个胜利者,可此刻她忽然觉得这胜利毫无意义,她不停地喝饮料……
曾几何时她开始怜悯他,怜悯这个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身板笔直,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走路说话都趾高气昂,在人前永远带着高不可攀的优越感的男人。她清楚地知道,一旦哪个男人让她滋生出怜悯之情,哪怕只是一点点,这个男人就失去了价值。她无法再尊重他,服从他,更不可能去爱他。一个男人的价值在于你能否尊重他,如果你无法尊重他,仅仅是能够从他那里得到益处,那是永远不可能与他相爱的。
“你们公司不仅技术实力高人一畴,更可贵的是工作态度认真,做事情精益求精,这种精神让我们几个评委都大受感动啊!我看哪,这次黄金标段的头彩非你们莫属了!” 吴东晟字斟句酌地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真是太谢谢你了吴局长!……哦,吴大哥!我们碧总为这个工程可是呕心沥血啊!”蓝冰一下子兴奋起来,爱情死去之后,这个项目是她生活的最大支撑和亮点,如果“天竺”能在博览一举夺魁,她风里雨里的奔忙也算有了慰藉!
“你功不可没啊!我看你为了‘天竺集团’也是担风挑雨费尽心神啊,如果我是碧岸枫,一定要给你加薪提干!”
“我做的都是份内的工作,碧总对我已经很关照了。哎吴……吴大哥,博览会项目完了以后你应该要高升了吧?”
“快五十岁的人了,高升什么高升啊!要能提前退休的话,我倒是想好好修养修养!成天上班啊开会啊,没完没了地忙,退了休可以每天打打网球,养养花,到外面转转,多舒服!”吴东晟把身子靠在椅背上,一脸的向往之情。
“你说着挺轻松!你们这些领导真让退下来啊,一百个不习惯!在权力颠峰享受惯了各种特殊待遇,怎么受得了虎落平原的委屈呀!”
“你怎么这么尖刻啊?那些不习惯的人,是在位时只知道开会啊、协调啊、检查啊的工作机器,对生活既没有追求也没有情趣,一旦退下来就觉得失去了生活动力,每天无所事事,一下子就苍老了,我同他们可不一样。”
“噢?这么说你觉得自己很有生活情趣啦?”她揶揄道。其实凭心而论,四十七岁的吴东晟不仅工作勤勉能力出众,更可贵的是兴趣广泛,爱读书、游泳、旅游,现在又迷上网球,每周不打两三次就觉得手痒痒的,在这个年龄层的确算得上精力充沛童心不泯。
“我自认为还是很热爱生活的,你觉得呢?总不会认为我是在自夸吧?”他小心翼翼地望着她,迫切需要她的肯定。
“你说得对,将来即便退了休你的生活一定还非常充实,热爱生活的人是不会空虚寂寞的。但现在说这个也太离谱了,你离退休还有十多年,想那么远的事干嘛呢?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再展一番鸿图!”
“谢谢你的夸奖和鼓励!谢谢!”他吁了口气放松地靠在了背椅上。他无奈地发觉在她面前越来越像一个听话的大男孩,这个女孩有时候万般风情美若天仙,有时候却古灵精怪琢磨不透,她的一颦一笑都直接影响着自己的心境和情绪。
吴东晟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你知道丁胥山吗?省里赫赫有名的组织部部长。”
蓝冰摇了摇头,她只熟悉来网球场打过球的省领导,这个丁胥山听都没听说过。
“上个礼拜我去参加了他的婚礼,呵,比年轻人还要有名堂和创意,宴席虽不豪奢,却别开生面的浪漫啊!冷餐、鸡尾酒、乐队、舞会……和我一样年龄的老同志了,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找着个年轻漂亮的妻子,就一下子变得天真浪漫起来了。”
“这么说他是二婚啦?”
“对啊!老伴去世好多年了。这新娘是个大姑娘,天鸿电视台的节目主持,长得挺漂亮的,叫花茹秋,你应该有印象的吧?”
“花茹秋?”名字有点耳熟,似乎是哪档综艺节目的主持。
“哦对了,她有个弟弟叫花骏飞,是一家广告公司的老总,就是碧岸枫最忌惮的那家‘飞飞传媒’,你认识他吧?”
“花骏飞?他是花茹秋的弟弟?!”蓝冰的心脏莫名其妙地狂跳了几下,一种不明物质在体内不祥地翻腾起来,某种预感捉摸不定地跳跃了几下。仔细一想,这种慌乱不安似乎毫无理由。
吴东晟的驾驶员接他开会走了,蓝冰还做梦似地坐在那里揣摩那股莫名的不祥之感,全然没有意识到时间,没意识到这特定的环境。
离蓝冰不远处,有个人把自己藏在角落里,怀着一腔欲望一腔复杂一腔矛盾正偷望着她。她如此一动不动地想入非非,构成一幅凝固的画面:长发在肩膀上飘飘洒洒,窗外洒进来的阳光勾勒出她尖尖的鼻子,脸上没化什么妆,却洋溢着一种丰腴的色彩。眼睛不知是因为睫毛特别长,好像隔着纱帘望秋水,还是眼里本就是一汪秋水,当她凝神看着远处时,给人一种凄凄迷迷的感觉。
对他来说这是一种等待的神情,这神情令他突然觉得丹田深处让火燎了一下,心中不由呻吟起来。他害怕被她发觉,他希望她赶快走开,让他的心清净下来。
与汪富恒刚通完电话,事情正进行到最关键的阶段,他不能有丝毫的分心,不能陷入感情的旋涡!
楚寒藤曾经发誓再不同女人纠缠,他惧怕这种纠缠,过去的纠缠曾使他受到了巨大的伤害。但这个女人的出现像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冲垮了他的堤坝,又给他带来了新一轮的痛苦。这不是她的错,她是怎样与众不同啊!那非同庸常的清丽脱俗,那我行我素的冷漠傲慢!她又把他与人世间联系在了一起,使他失去了宁静,一个被世界抛弃想抛弃世界的人的那一点点枯涩的宁净。在她晕倒在自己怀里那一刻,他残酷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孤独状态的不完整。他那么迫切地需要她,他想抚摸她,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共享片刻的完美和安睡。
此刻,当五年的复仇夙愿即将实现时,他忽然害怕她的美丽,害怕她的诱惑,尤其害怕她突然回头朝他看一眼!
他怀着几乎是痛苦的心情望着她的身影走出“梅地亚”。
走回黑暗的树林时,月亮升起来了,一切都超乎寻常地寂静。他知道树林的僻静是幻觉,远处城市的灯光此处虽然看不见,却正嘲笑着这里的寂静。再没有谁可以清净隐退,这个世界容不下隐士了。他感觉到夜晚所有的声响,有音乐嘈杂有车辆轰鸣有痛苦呻吟有呼叫呐喊。远眺可以看见市区的灯光,光怪陆离的灯光里面有一种解释不出的生机勃勃的恶毒!在邪恶的霓虹灯里,在恶魔般喧嚣的音乐中间,在机械的贪婪的世界里,有一个庞然大物正准备摧毁任何与它不一致的东西,树林将被扫荡,花草将不复存在,一切脆弱的东西都必将被消灭。
再度无限柔情地想起那女人。可怜的无依无靠的人儿啊!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有多可爱!你所接触的那帮家伙怎么配得上你!你脆弱得像野百合,他们会毁掉你!如同他们毁掉一切天然温柔的生命一样!
完成复仇之后,我要全心全意来保护你。
打个哈欠伸个懒腰,那股奇异的情欲再度升起。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去“神秘园”,只是缓缓地,轻轻地在林中逡巡,把自己投身到黑暗的环抱中,浓浓夜色正适合那膨胀的情欲。他的世界多么可悲啊!远离正常的生活和正常的女人,孤独而变态地生活了五年。他是那么醉心于出卖自己,醉心于把自己送给女人,从她们的满足中获取报酬!而此刻,那双清冷如寒水的眼睛正从苍穹投来犀利的目光,看着他审视着他令他无地自容,一种迫在眉睫的危险的空洞感使他不寒而栗。
为了她,为了那个高贵的柔弱的典丽的精灵,从现在起他要断绝与“神秘园”有关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