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延殿内,轩宇刚推门而入,王后便闻声而起,迈着莲步走上前来。
“轩宇,快进来。”她拉着轩宇的衣袖往屋子里走去,脸上洋溢着喜悦的表情,轩宇看到这永延殿内和以往一样皆是灯火通明,只是奇怪的是没有一个奴婢、侍女守候着。
“母后,你派人喊我前来有何事?”轩宇看着母后脸上洋溢着的欢喜,不禁心里也暖洋洋的,嘴角上翘,似勾月。
“来,你坐着,”王后走到床榻边拿起一叠整齐的衣服,拎在手里并展开到轩宇的面前。
那实在是一件华美不俗的衣服,轩宇恍若看到了燎原的火焰翻滚着,映红了天上的浮云,绯色的云层又化成了凄美的浴火枫,枫叶随风而舞,盘旋成圣火莲花的样子—--都在衣服上了,虚幻般的想象化成了实物,水芙色纱带曼佻腰际,紫罗兰色彩绘吉祥的图案于拖尾处,外层品月缎绣如枫叶似的飞蝶氅衣,因是出自王后--—也是自己的生母之手缝制而成,自是不像往前的君王袍衫,少了些征讨杀伐的威武,却多了些对生灵的惋惜。
轩宇自是懂母后的意思。
轩宇将衣服换上,走出衣柜的那一刻,好似谪仙下凡,披散的长发熨贴在衣领,手中持有一只羽扇,出尘绝世的美。王后看着满心欢喜,眼里都是泪光。
“母后,又要让孩儿帮你拭泪了。”
“我这是高兴了嘛。”
王后握住轩宇的手,眼神里是款款深情,“轩宇,明天便是新王的选举了,要答应母后,不管你们兄弟两人谁当上王,都不要心存忌惮,你们血浓于水,是最亲近的人,是家人。”
原来母后的意图是这。轩宇低头又看了看身上这华美的衣服,他那会不知道,这是母亲几年来一针一线缝制的,都是家人的温暖。
“哥哥呢?”
“我差人去叫他了,只是不知怎到现在还没来。”
“母后有留给哥哥的衣服吗?”
“嗯,我给你们兄弟两人一人准备了一件。”
“我去找他。”说着,轩宇转身走出了永延殿。
殿外的侍从看到轩宇身上穿得衣服,恍惚间以为见到了天神降世,纷纷叩首请示,他二话不说便走开了。轩宇在曲着的轩廊上走着,银色的月光似雪,叠满在树梢和屋顶上,华清池里的池水潺潺流动,树梢遮挡住月华的地方,看起来似无底的黑洞,待那风动树摇,间或时看见月光大片大片的洒落,鱼儿在水面一吻,又潜入了潭底………
轩宇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王位,轩宇心里执念的那个东西--—他真的想得到,他多年来的心愿便是如此,可是轩阳--—明明自己比他优秀百倍,为什么总有一种处于他下面的感觉?从来没人告诉过自己:‘你一定会被选为新王’,从没人明确地告诉过他:‘你比你的哥哥要强大更多’,没有人当面肯定过他的努力与成熟、冷静,他不得不自我怀疑,那些本该承认过的事实却没有人愿意说起,就算提到哥哥的名字,大家也总能莞尔一笑,而自己的名字,好似一块冰冷的雪块,冻手,冰凉。
这是一个孤独而清醒的人。
走过曲折的回廊,轩宇不自知地来到了父王的书房边,他摇了摇头,正与转身离开,却看到了从院内假山后走来的轩阳,轩宇本想向哥哥打招呼,却见轩阳步伐迅疾地走了过去,轻轻叩响了书房的门。
“进来。”屋内传出来父王的声音。
门开了又立即被关上。
明天便是选举大典了,哥哥为什么此时来找父王呢?轩宇带着好奇走了过去,屏息凝神趴在窗纸下侧耳倾听。
“父王,我有事找你。”
轩宇听到屋内传来搁笔的声音。
火王问道,“何事?”
“踏踏踏~”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传入耳朵里来,那是轩阳跑到火王身边跪下而发出来的。
“父王,请您选择轩宇作为未来的火莲族的王吧。”当轩宇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不免为之一颤,手掌不禁握成拳状,憎恨道:哥哥,难道你觉得自己一定会赢过我吗?!
“孩子,这件事不是我一人能决定的。你要知道,长老殿内的四位长老也是手持很大的权利,再说了,这件重要的选举,火莲族的全体子民也会参与其中。”
“父王,不知你是否看得出来,我实在没有一点儿坐上王位的想法—--我这么说,并不是为了让自己在您心里的形象变得更好。父王,仔细想想,我们之间这些年来好像并没有真正交心地谈过,我在你心中的样子,或许只是您听来的,我想要的很简单--—自由,我需要自由带我去一个地方,我要寻找的东西它不在我们疆域内的任何一隅—--这是我的秘密,我只将它告诉了云棠和轩宇。为了去找寻我内心念念不忘的这个东西,我必定要舍弃王位,这也是我对族人的责任。”
听到轩阳这样的话,炎烈坐在绿案前沉思良久。
“你身为王子,就应当肩负起相应的责任,不要妄想把责任都交给轩宇,于他来说,你是兄长,应当做好榜样;于子民来说,你更是希望;你既然站在这个位置,也知道自己站的地方的高度,就不该说什么自由。世上身不由己的事情那么多,你哪里是一个人受尽了委屈?”
火王的话让轩阳恍悟大悟,垂下头而觉得羞愧。
“轩宇与你比起来确实要优秀很多,是个很好的孩子,我也很看好他,只是他在民众中的威望不如你----轩宇的性格比较冷淡,当然,对于家人朋友来说他是很友好的。长老殿的老头们也有选轩宇为新王的那个意思。”
这么说,轩宇当选的几率还是非常大的。轩阳听后心里高兴极了,窗纸上映出他手舞足蹈的影子。
火王刻意咳嗽了一声,提醒他说,“轩阳,你知道新王的王妃是如何选举出来的吗?”
“咦?不清楚。”
“新王的王妃是由长老们的家眷到王公贵族,一级接一级选举出来的,出身越高贵的,成为王妃的机会越大。你的母后,便是上一任大长老在世的时候,亲自为我安排的姻缘,王在这件事上是没有‘自由’的。不过万幸的是,在我和你的母后嫁娶之前便已相识相恋,这无疑是很好的结局。”
“父王的意思是……”
“云棠与你兄弟二人一起长大,你们两个之间与她的感情如何?”
“如何?”轩阳听后表示很无语,“那丫头天天欺负我,要不是轩宇挡在我前面,我早被她拿着鞭子抽成麻花了。”
轩阳双手叠在脑后,随意地仰面躺下,望着头顶的屋檐发呆,“不过呢,照父王这么说,云棠会是轩宇妻子的第一人选了?这倒有意思,莫不是我以后还要改口,叫云棠嫂子了?哈哈哈哈……”
炎烈再次拿起绿案上的墨笔,慢慢地在纸书上批改着文献,“这件事还是等到大典结束后再商计吧,毕竟未迎来最后结局的事情,总是瞬息万变的。”
“对了,我想起来,母后让我去她寝宫来着。”
告别了陛下,轩阳从书房走出,然后欢快地往永延殿的方向跑去。
躲在房屋后黑暗中的轩宇看着轩阳离开的背影,眼睛里是看不穿的情感混杂着。他犹豫再三,最后走到书房外,轻轻叩响门扉。
“进。”父王回答地简单利落。
轩宇穿着华美的新衣走了进去,看到父王眼里的喜悦和惊诧,手中的毛笔滴下饱满的一滴墨水,在绿案上绽放出水花来。
炎烈大为惊喜,站起来走上前去,“轩宇,你身上穿得这身衣服,可是你母后为你做的?”
轩宇点了点头。
炎烈伸手触摸着衣服的料子,连连惊叹,突然眼里饱含着泪水,火王望向轩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很好,有种担当大任的感觉。”
“母后也为哥哥做了一套,刚才找他没找到,便想到书房来看看。”
于是他们父子二人开始坐在绿案边洽谈。
“你又有何事啊?”
“父王为何说‘又’,难道……哥哥先前来过吗?”轩宇假装不知一切。
炎烈手中的笔在空中悬了片刻,又气定神闲地在文书上落下。
“是啊,轩阳刚才来过。”
“这样啊。父王,其实……”要说吗?轩宇在心里挣扎了良久,犹豫不决—--而最终,还是难以启齿,“父王,你自始至终说着要我们保护火莲族,可是到现在了,我依旧没有发现我们一族到底受着怎样的威胁。”
炎烈的手臂僵持了一下,而后又将笔搁置。
“我们火莲族每个人的寿命在三百岁左右,比起人间凡人的寿命可以说算得上是非常长久的了,但是相比于鲛人族和玄冰凤族的族人千年的寿命,就太过短暂了。
而且身为我们的天敌—--玄冰凤族的王,其实一直在沉睡着,因为他的法力实在是过于强大,一但苏醒,神力也会得到释放,那寒冷的风雪便会蔓延到我火莲族,直至将我们全部吞噬,化成一座座的冰雕。
先王们为了阻止那一刻的发生,无不尝试过开拓和侵略,想着在玄冰凤族的王沉睡时将他杀死,可是最后的结果总是以失败而告终。我们之所以有繁荣富强的现在,是因为现如今的玄冰凤族的王已经沉睡了快千年之久了。”
说到这里,炎烈看了一眼窗外暗鸦般的天色,忧心忡忡道,“可是,现在这阴冥不定的坏天气,像是灾难来临前的兆头。”
“您的意思是,玄冰凤族的王快要苏醒了吗?”
火王摇了摇头,“别担心,时间还长着呢。我们还有圣火莲花瓣存在—--五朵,不,是四朵—--那一朵三年前已经用过了,剩下的这四朵花瓣足以挺过下一次大风雪的侵蚀。”
轩宇将自己内心的疑惑说出,“我们两个种族不是掌控着人界的冷热时序吗?如果两族之间不能有所平衡,这难道不会对人界产生影响?”
“当然会,所以玄冰凤族的王才选择沉睡来封印自己的法力。”
“所以……是因为我们太弱小了吗?”
“不过,我在你们身上看到了希望,你们两兄弟携手,一定会带令火莲族走向更加繁荣的未来--—我对此坚信不疑。”
这算是对他的肯定吗?轩宇将此话牢牢记在了心里。
轩宇继续问道,“圣火莲花瓣三百年成型,成功的概率不是说有一半之大吗?可是好像并非如此。”
“或许,你已经发现了这个端倪。圣物的成形需要敬仰,需要整个族人的朝圣,可是,长久的和平已经让大家忘了生存的危机,圣物受到的膜拜不如以前了,好似涓涓细流汇成江海,而如今对圣物的朝圣信念犹如一颗颗水滴,圣物的生长岂还能如往昔一般吗?”
轩宇好似感到肩上压下来一座山般的重担。
“这便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吧。”
火王问道,“不知,你这三年来功力恢复的如何?”
“孩儿勤奋练功,如今的功力更甚于三年前。”
炎烈欣慰地点了点头,“希望,你不要对轩阳心存芥蒂,三年前他因为救人而牵连你一起丧失功力,可是,他毕竟是为了行善。”
轩宇摇了摇头,“能帮到哥哥,这是应该的。”
轩宇的种种言语举止都令炎烈感到欣慰,好似真的看到了未来的希望,他心情大好,立即差人送来澧酒与轩宇对饮。
“父王,明天是大典。”
“今天高兴----那就少喝点儿。”
宫外的树梢上,一群乌鸦栖息于此,眼里幽蓝的鬼火燃烧着,天空变得暗红,好似狂风暴雨来临前的征兆,风好似一只弹棉花的手,翻动着如海般壮阔的浴火枫林,好似翻滚的红色潮汐,不知何处而来的一声鸣叫,令这群乌鸦振翅高飞。
在那处遥远的风雪城楼上,站着一个冰晶玉洁的美人,她落寞的眼神里盛开着一朵白净的雪莲,风雪吹着她的秀发遮在眼前,可是她始终是痴痴地望着彼岸的‘红海’,好似守望着某种东西,好似在盼望着许久未归的人。
漫天的风雪无情地刮着,雪是那般的大,那般的重,那般的厚,却挡不住她深情的目光,甚比山间的天象澄明。
女子轻轻开口,酥柔的声音里包裹着一个名字:“小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