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之羲是个瞎子。
那她不打算放过他，算不算没良心？
瞅一眼隐在人群中依旧风华绝伦的背影，心底莫名一丁点儿的愧疚“砰”得消散了。
得嘞！那人害得自己大风雪之夜在马车上瑟缩了一晚。
此仇不报非女子！
兰如风扬起过分如花般的笑靥，带着亮堂堂的心里，屁颠屁颠追了上前。
“沐公子，等等我！”
老远处，闻声的小书童，搀扶着公子的胳膊无意识地抖了下。
“你这人！又打什么主意？！”
好笑地瞥一眼小书童如临大敌的模样，唇角不由勾起欠揍的弧度，细小的胳膊搀住沐之羲的另外一只胳膊，声音故作可怜兮兮道：“忘了说：如今我孤身一人在外，人生地不熟，身上仅公子刚刚施予的一两银子，恐怕今晚只能露宿街头……”一两俩字咬字极重。
“胡说！明明有二两多！”小书童一跳脚，被沐之羲一掌拍安静了，只是脸颊鼓得满满，依旧瞪着她。
“小童，莫无礼。”
温润的音质，拂过心间，凉滋滋的清爽。
兰如风抬眸望一眼清秀的脸庞，平淡无奇的五官，莫名令人觉得亲近。
不由自主望进一双黯淡无光的眸，浓棕的茶色，带着些许散落尘世的醉意，涣散的波痕，荡漾了不知哪一根心弦。
脑中的纷纷扰扰竟一时尽散，只余空白。
恍惚间，一只修长白皙异常漂亮的手握着什么递到她眼前，下意识一抓，那手优雅一松，深蓝的影子一闪而过，兰如风愣愣地抓着手中的东西。
良久，心神猛地一凛，缓缓摊开了手中的东西。
手心静静地躺着一只深蓝色的荷包，面上光滑齐整，竟未绣一针一线，单调又朴素，一如沐之羲给人第一眼的感觉。
荷包轻盈无比，一两不到，不知装了什么。
打开一看，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兰如风愣了愣，眺望一眼隐在人群中已找不到的身影，鬼使神差循着远处缥缈的深蓝迈出了第一脚。
静谧黄昏。
街上行人三三两两，前方一主一仆的身影，踏风而至，遗世而独立。
远远，一个青绿的小少年紧紧跟在后面。
偶尔那小仆回头瞪一眼，那一路尾随的小少年大大方方站在路中央，不躲不闪，只眼巴巴地与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小仆巴着沐之羲的胳膊，一直说着话，蹦蹦的身形夹杂了无数的不满。
最后，一主一仆进了一间客栈，小少年追上前，不意外看到此间客栈空空荡荡，再无多余之人。
“这位客官，不好意思，本店有位贵人包场……”
“我跟他们是一起来的！”
纤指自然而然遥遥指了指刚进门的主仆二人。
“鬼才跟你一起！”小书童松了手，气恼地从楼上奔过来，拦在她面前，绷着脸道，“你这人真真无礼，我家公子已借给了你许多银两，怎的？还不知足？！”
兰如风一口闷气压在心头，她何时被人如此嫌弃过？
“公子付了我卖身钱，自然也算公子的仆人！”
小书童闻言猛地张大了嘴，一手捧心颤道：“公子何时买了你？！”
兰如风拽着荷包的拉线，在小书童吃惊的面前得意般晃了晃，攸然收回塞进自己的怀里。
“看到了？里边儿有一百两呢~”
小书童捧心愣了许久，忽而泫然欲泣转身就跑。
“公子，这人好生无耻啊！”
兰如风淡淡然越过目瞪口呆的小二，上了楼。
第二日，依旧如此，第三日，仍旧如此，第四日，还是如此，第五日，继续如此……
第十五日。
兰如风早早起了床，伸了懒腰下楼，半醒的凤目扫过堂前，只见一辆朴素简约的马车停在客栈门口，车前的骏马悠然喷着白气。
嘿？不是包场吗？
转一眼厅堂，空落落无人。
咦，沐之羲主仆不在？
基本每次她自以为早早起来，沐之羲主仆的早餐都用到了尾声。
难道，他们趁她未起，跑了？
正想着，马车上跳下脸颊鼓鼓的小书童，见兰如风傻傻站在楼梯上，不耐烦地招招手道：“喂，快点上车！”
今天下红雪了？
往常他们主仆对她不理不睬，只当她是透明人，今天还是这主仆自那天以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原本，她还以为一直这样到瑶台山庄。
“喂，快点！赶时间！”
“哦！来了！等会儿！车上有吃的吗？”
就算再赶，早饭也不能耽误！
“有有有！红豆绿豆糕，想什么有什么！”
车内传来一声轻微的笑声，兰如风来不及多想，思绪被那句想什么有什么给勾走了。
奔上车，空荡荡的桌面边，一袭深蓝的沐之羲手里捏着最后一块啃了一口的豌豆糕，自然而然全塞进了口中，唇角绽放着恬静的轮廓。
一时有些懵。
车外，一声：“驾——”
风尘仆仆的目的地，自然是瑶台山庄。
小书童瞪一眼兰如风，气呼呼地拉着马车拴马去了。
兰如风撇撇嘴，抬头望一眼孤零零的大庄，光看门面，已是气势宏伟而奢华，门口一对威风凛凛的石狮，张扬着山庄的宏伟气势。
红彤彤金闪闪的对联一入目，兰如风猛然意识到，好似年已经过了，嗯，正月十五也过了……
两队严谨的家丁，目不斜视立着，一群粉衣丫鬟们拥着一位披银戴金的贵妇出了大门，贵妇面色急切，冲到沐之羲的面前，捏着一块绸帕就是一阵哭嚎：“羲儿啊！你这么久不会来，叫娘心里如何想念啊！你爹不管了，就只有娘每日里左盼右盼，就盼能在有生之年再见上你一面呐……”
兰如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贵妇就是沐夫人，仔细一看，沐之羲与她还真有四分相像。
“娘~”沐之羲微红了脸，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霞光异彩的双目木然地眨了眨，摸索着扶上沐夫人的胳膊，柔声道，“羲儿哪里就不回来了？我这才离了半年不到……”
“半年呐……要是娘……”沐夫人的哭嚎忽然戛然而止，含泪的眼睛霎时欣喜若狂直愣愣得看着沐之羲，声音明显带了丝颤抖，“羲儿！羲儿你！你能听见了！你的眼睛……”
沐之羲淡然安抚着沐夫人，唇角绽放了丝温暖的弧度：“娘，我们进屋再说。”
“唉！好！好！”沐夫人紧紧拉着沐之羲的手，心疼地一下又一下摸着他的脸。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登时间，颗颗珠泪润湿了沐夫人保养较好的面颊，捏着帕子怎么也擦不尽，偏头一看，只见有个绝色小少年跟在沐之羲身后，嘟着粉嫩嫩的樱唇，扑扇扑扇着浓密的睫毛，睁着一双妖异发亮的凤目好奇又故作不甚在乎地看着她。
这小少年竟长得如此好看！
他一身的穿着，不像个普通子弟。
“娘？”沐之羲拽拽沐夫人的胳膊，不安道，“怎么了？”
“哦，没事。对了，这位小公子是谁？可是一个人？”
兰如风嘻嘻笑道：“夫人好！我叫歌儿！”
沐之羲闻言粲然一笑；“娘，她可不是什么小公子，她是羲儿花了高价买回来的小丫鬟~”
“丫鬟？”
沐夫人愣了愣，瞟一眼兰如风还甚是认真赞同地点头，可爱的模样惹得沐夫人扑哧一声笑了，泪花满面的笑容旖旎而暖人心扉。
安顿好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沐浴。
沐夫人很热情，明里暗里指使着下人招呼着兰如风进了客房。
环视了一圈，面对诸多精妙绝伦的摆设，兰如风心里唯一的感觉，就是瑶台山庄真富有，光她一个小丫鬟竟也能住这么一间好屋子。
蹦向华贵的檀木床，坐坐软绵厚实的丝毯，摸向滑溜溜的绸被，这日子，也不下当初她在雪依国的那时候了！
斜对面，有一架同样样式的梳妆台，喜滋滋跑过去翻翻，各类上等的胭脂水粉，一样不少，摆得整整齐齐。
来了几个粉衣小丫鬟，放了水，招呼了一声全退出去了，顺便，带上了门。
扯了发带，乐滋滋除去了身上全部的束缚，舒舒服服踩进洒满芙蓉花的浴桶。
一拂水，芳香四溢，水漫肌肤，香韵余留，拂水净面，香气扑鼻。
拂，抚，敷，水滴滑过白皙赛雪的肌肤，似沾着露珠的白莲惹人心怜。
忽然，屋外传来轻微的窸窸窣窣响。
兰如风灵机一动，于水中立即起身，胡乱擦干水渍，拢好墨发，抓起一旁的紫色广袖罗裙，迅速穿好，翻越过另一侧的窗户。
循着声源处悄悄贴近。
有两个家丁蹲在矮树丛里，鬼鬼祟祟地正往屋里探头探脑。
兰如风悄然走近，拍拍其中一人的肩膀，顺着那人的目光看去，轻声问道：“你们在看什么？”
那被拍肩膀的家丁急躁地伸出食指抵在嘟起的唇上，急急嘘了声，这才小声道：“在看新来的歌儿姑娘！”
“看她做什么？”
“听闻歌儿姑娘貌若天仙，我们也想见见。”
兰如风皱皱眉，慢腾腾直起身，悠闲地抱着双臂，拢拢被风吹散的墨发，仰视着未落西山的日光，轻吁了口气。
屋内的情景还透不出窗户，幸好幸好！
被拍肩膀的家丁吸了吸鼻子，警惕道：“嗯？什么东西这么香？”
俩家丁对视了一眼，缓缓顺着香味儿忐忑不安地回了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