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第二十九回
书名:捕快春秋(第3、4部)全文完 作者:绾刀 本章字数:10392字 发布时间:2023-04-01

第二十九回:兵分两路锋芒直指三杀,料敌先机趁夜突袭箩坑

 

得知‘江彬手上有另外一本可能威胁到杨廷和的、宁王贿赂京官的名册’这样一个惊天大消息后,贺立面上未显怎样,心下已恨不能生出双翼,直接飞到京城报给杨大学士知道,邀个头功。

 

于是乎,他一交出甲胄,就迫不及待地同黄芩、韩若壁告辞,拖上南亭凤,打算动身往京城去了。

 

至于黄芩和韩若壁,眼见锁子甲到了手,也笑逐颜开地离开了野坟坡。不过,他们可没敢大摇大摆地回去‘福临客栈’找倪少游,而是小心翼翼的在城外大兜起圈子来,直到确保没人跟踪,才摸回了落脚的那间农舍。

 

如此大费周章,皆因深知有一大票潜伏在暗处的杀手,正孜孜不倦地寻找他们的踪迹。

 

白日间,他们在城里露面时,可能已经吸引了不少‘三杀’的眼线,所以此时行事自然要倍加小心。好在二人落脚的村落离韶州城有几十里地,连人多势众的‘南华帮’一时半会儿都找不到他们,更何况‘三杀’这种见不得光的杀手组织。

 

回到农舍里,黄芩忍不住取出锁子甲,挂在胳膊上仔细欣赏了一番,口中‘啧啧’称好,然后兴奋地匆匆脱下衣服,套上身,前后左右比划了好一会儿。

 

这件锁子甲,堪称铠甲中的精品,虽然叠好了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但铺开来穿在身上居然算得轻便,尤其对黄芩、韩若壁这样的高手而言,不会对行动力造成任何影响。

 

那些由纯钢打造的、细细的钢环,一环紧套一环,严严实实地护住身体的各个要害。可以说,除了四肢和头部以外,其他部位均已刀剑难伤。如果内家高手穿上这样的链甲,再在链甲内垫上一层薄棉质地的衬里,那么与人对敌时,只要运起护体真气,纵然来的是飞刀、钢镖之类的暗器,也难伤分毫。

 

黄芩低着头往身上左看看右瞧瞧,又伸手拉扯了一阵,极是满意,兴致高昂地对韩若壁道:“有这么好的宝贝相助,我们可以去和‘三杀’硬拼了。”

 

韩若壁以观赏的眼光,瞧向光着上半身单穿链甲的黄芩,笑眯眯地摇了摇头,“宝贝是好,但目前不清楚‘三杀’的底细,直接同他们玩命,多少还是有些冒险。”

 

“是啊。”黄芩抿了抿嘴,“记得初入江湖时,一般只要有三成机会获胜,我就敢与人搏命,虽说流血受伤是家常便饭,但甚少有危及性命的时候。后来,经的风浪多了,遇事想得也多了,便不似最早时那般勇敢了,但如果和对方机会均等,能有五成胜算,我还是会奋力一拼。再后来,江湖经验越来越多,行事也越来越老道,变成没有七成把握,绝不与人死磕。但即便如此,碰上硬仗还是免不得遇险受伤。”轻轻一笑,他又道:“回想起来,真不知当年哪来的那许多好运气,居然让我活到了现在。”

 

“你能活到现在,绝非运气。”韩若壁很肯定。

 

“也许吧。但没有运气,一定活不到现在。”黄芩继续道:“这一次,我们穿上软甲,刀剑不入,暗器难伤,想硬杠‘三杀’,七成把握还是有的。所以,拼一拼又何妨?”

 

“七成把握?少睁眼说瞎话。”韩若壁不屑地瞥他一眼,反诘道:“上回在苗疆时,连是什么妖物造成的大旱都没弄清楚,你就已头也不回地和它玩命去了。那时,你道是有几成把握?”

 

被他一语中谶,黄芩尴尬地‘嘿嘿’笑,“可见我的火候没到家,仍有头脑不清醒的时候。不过我发现,越是头脑不清醒的时候,运气往往越好,即便遇上旱魃那样的妖物,似乎也没费什么力气就闯过来了。”低头摆弄了一下链甲,他又道:“若是再来一次,我真不知道还敢不敢。”

 

“以我对你的了解,”韩若壁轻轻一叹,“再来十次,你也还是会去拼命的。”

 

黄芩的脸好像有点发红,但又好像没红,他抬头反驳道:“你又不是我肚里的蛔虫,我都说不知道了,你怎会知道?”

 

韩若壁笑了,露出了森森牙齿。

 

他的笑容里,似乎包含着一些奇妙的、牵扯不清的内容,让黄芩觉得怪怪的。

 

二人突然间沉默了下来。

 

良久,韩若壁才笃定道:“知你莫若我,我就是知道。”

 

黄芩没再反驳他。

 

“如无意外,明天晚上‘南华帮’和赵元节等就会对‘解剑园’发起攻势。既然和马国梁有约在先,‘三杀’势必不会袖手旁观,就算走走过场,也得出点儿力气,定要出动高手前去帮衬,那么留存的力量就少了许多,届时他们的巢穴一定比平时空虚。我们想要硬杠‘三杀’,最理想的时机就是明天夜里。”

 

黄芩点头表示赞同。

 

之后,韩若壁又告之他要去布置些事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显然,他是打算单独行动,至于是不愿,还是不便带上黄芩,就不得而知了。

 

黄芩思忖一阵,还是问出了口“干什么去?”

 

韩若壁笑而不答。

 

黄芩见了,心下明镜似的,“召集‘北斗会’的人马吗?”

 

韩若壁咧嘴一笑,“知道还问?”

 

黄芩淡然道:“‘三杀’潜藏多年未被捣毁,近几年还有壮大的趋势,其成员的实力可见一斑,必是精英中的精英,高手里的高手。何况,做他们这一行的,为人最是歹毒,下手极阴损,往往能干掉武功远胜于他们的高手。如此扎手的玩意儿,好比烧红的烙铁,你召集兄弟跑来硬吃,不怕烫坏嘴吗?”

 

韩若壁的脸色立刻变得不好看了。

 

他知道黄芩所言非虚,如想一口气吃掉‘三杀’这样的团伙,很容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北斗会’的损失也不会小。其实,这些他早想到了,而且在心里来回掂量过无数次,最终还是决定下手。毕竟,‘北斗会’这些年来干的就是啃硬骨头、黑吃黑这碗饭,没有哪天过的不是刀头舔血、出生入死的日子,只要利益足够大,哪顾得了那许多?

 

见韩若壁面无表情,紧抿着嘴不说话,黄芩知他早打算好了要放手一搏,于是道:“我倒有个笨法子,可以把大部分‘三杀’余孽吸引出来,如此你的人马再跑去端他们的老巢,就会轻松许多。”

 

韩若壁知道黄芩素来不管这类闲事,更不在意‘北斗会’兄弟们的身家性命,此刻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当然是为他考虑,不禁心头一热,欢喜异常。

 

他忍住心中激动,出言问道:“什么法子?”

 

黄芩眼光一睨,狡黠地提了提眉毛,“等明日你就知道了。”

 

不想到了这会儿,他居然学起自己先前的样子,卖起关子来,韩若壁一时哭笑不得,“都说是笨法子了,有必要这么神秘兮兮的吗?”

 

黄芩撇撇嘴,“法子虽笨,管用就成。”

 

见他有意吊着自己,韩若壁明明心里感激,嘴上便不肯说出来了,只道:“好好好,不说也罢,且看你明天玩什么花样,倘是不灵的,休怪我臊你!”

 

黄芩抱臂胸前,摆出一副百无一失的模样,直看得一旁的韩若壁恨的牙痒痒的。

 

“你自去吧。”黄芩瞄了眼外面,“明日日落前,我在‘丹霞山’的‘长老峰’下等你。”

 

“因何选在那里?”

 

“别多问了。”

 

看样子,他打定主意咬死不说。

 

韩若壁转又心中坠坠,皱眉道:“要我说你可别打什么歪主意。眼下没事可做,就暂且藏身此处等我回来,也免得惊动敌手。大战之前打草惊蛇总是不好。”

 

黄芩一副他大惊小怪的神色,只道:“你记着约定的时间、地点,别耽误了就成。”

 

韩若壁犹豫了片刻,“耽误不了,明天日落前一定到。到时我们再一起行动。”

 

黄芩冲他眨了眨眼,又笑出两朵梨涡,“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快去布置你的事吧。”

 

他的笑容里隐藏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韩若壁冲他挥了挥手,也笑了,“那我们就到时候见喽。”说罢,他也脱去外衣,将链甲贴身穿上。

 

黄芩故意笑道:“说得好轻松,倒像约好一起游山玩水去似的。”

 

韩若壁回头微笑,“有你相陪,不轻松也轻松。”

 

言毕,他穿上外袍,系紧腰带,迈步出门,安排他的‘北斗会’人马去了。

 

 

此刻,‘解剑园’内,壁垒森严。

 

密室中,萧仁恕坐在当中的主位上,萧怀物、萧兰轩也都在座,从旁还有数位萧家的骨干。

 

密室内几乎全是萧家人,唯一一个不姓萧的,是来自‘古脂斋’的卫经纶。可见,他与萧家的关系确是不一般。

 

萧仁恕满脸严肃。

 

在他看来,事态已经极为严重了。不过,他的脸上并未显出丝毫慌乱之色,这多少潜移默化地给了在场之人一些信心。

 

萧怀物清了清嗓子,“不知那位宫姑娘的话是否属实。如果属实,留给我们准备的时间就真的不多了。”

 

卫经纶正色道:“昨日,内子派家仆送来了一封家书。”

 

萧怀物点头道:“这事我知道。”

 

这段日子归善发生的所有事情,没有一件是他不知道的。

 

卫经伦并不介意他插话,继续道:“家书里正巧提到了‘朔雪庵’的那位宫姑娘。她曾去过我们‘古脂斋’打探灭门惨案的线索。从她说的时间、细节,以及来此的路线上看,和内子信上所言完全相符。而且,我瞧她的言行举止不乏沉着冷静,自有一番大家出身的风范,不似有假。”

 

听闻此言,萧家几位年轻后辈交头接耳,纷纷议论,有人觉得可信,也有人觉得不好说。

 

萧仁恕眉毛微皱,转头问萧兰轩道:“兰轩,你一向多智,不知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萧兰轩整日里醉生梦死,武功已是大打折扣,但不喝酒时的脑子还是好使的,是以此种关键时刻,萧仁恕对他仍极为器重。当然,作为父亲,也是想在众人面前给儿子一个表现才智的机会。

 

迟疑了一阵,萧兰轩轻轻颔首,缓缓道:“人嘛,都希望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想。但这件事关系重大,切不可感情用事,所以我们首先要考虑最坏的情况。那就是,如果宫姑娘是敌人派来蒙骗我们的,故意编撰出‘南华帮’要在明天夜里奇袭‘解剑园’的假消息,可能造成什么损失?”

 

萧怀物的脑子迅速转动,有点紧张地吞了一口唾沫,“也许,为了让我们杯弓蛇影,沉浸在无谓的担忧和防备中,而等他们真正发动奇袭时,我们反而会疏于防范。”

 

萧兰轩的视线变得比鹰隼还要犀利,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这个理由解释不通。”他摇了摇头,“现在我们同‘南华帮’形同水火,一触即发,根本不可能出现什么疏于防范的状态,只有小心和加倍小心的区别。也就是说,假如没有这个消息,在我们完全不知情的状态下,‘南华帮’跑来奇袭我们,难道真的会令我们措手不及吗?”

 

他说的不错,这段时间,整个‘解剑园’都处在高度戒备的状态下,不论‘南华帮’什么时候来袭,都不可能令‘解剑园’措手不及。

 

听到萧兰轩的反问,萧怀物也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分析。

 

萧兰轩又道:“而且,我们事前已经获得消息,‘小天师’赵元节出现在韶州地界。如果‘小天师’是为‘南华帮’助拳来的,那么‘南华帮’想借助的无疑是他的妖术。大家都知道,妖术在夜里最具威力,所以选择夜间偷袭,合情合理。”

 

萧仁恕不置可否,沉吟了一瞬才道:“所以,你认为宫露白是可信的,她带来的这个消息也是可信的?”

 

“说可信还为时过早。”萧兰轩的语气十分沉着,“不过,就消息本身而言,我觉得此种时候,应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萧仁恕的语气里不经意地带出一丝赞许之意,“那你认为我们需要做什么样的准备才妥当?”

 

萧兰轩显然已是成竹在胸,侃侃而谈,“首先,得到赵元节出现的消息后,我们已经在庄子里备下了许多猪羊狗血、人粪癸水,以便必要时拿来破坏敌人的妖术。今、明两日必须增派人手严加看管那些秽物,防止敌人的奸细混入‘解剑园’加以破坏。

其次,庄内特别准备好的火器也须小心保管,不能掉以轻心。至于庄子上的各路英雄好汉,我想大家都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不需特别准备什么。”

 

萧怀物听言眉毛挑了挑,以怀疑的语气问他:“那岂不是说我们已没有任何需要做了,只等明天夜里便见分晓?”

 

萧兰轩疲惫地笑了笑,“其实,就我个人看来,庄子里的准备已经足够充分,实在没必要再做什么调整。否则弄得人心惶惶,反倒不好。不过,这个消息倒是给了我们一个机会,如果能抓住,就会对我们非常有利。”

 

萧仁恕少有地露出微笑,“什么机会?说来听听。”

 

其实,即使他不问,萧兰轩也会继续说下去。他的发问实际上是一种刻意的表示——表示对萧兰轩的看法的重视。

 

萧兰轩道:“韶州城离‘解剑园’虽然不远,可要从韶州出发,夜奔而至,偷袭‘解剑园’,总得有两个时辰的路程,途中会消耗掉不少气力。‘南华帮’纵然人多势众,强手如云,也不可能做出长途奔波后立即开战的傻事。是以,他们当真打算在夜间奇袭,就一定会在明天白天或者黄昏出发,等到达我们‘解剑园’附近后,选定某处隐蔽的地方作为据点埋伏下来,进行必要的休憩调整,等到夜间再发动袭击。”

 

他的分析合情合理、切中肯綮,萧怀物听了忍不住连连点头,“甚是有理。据我所知,‘卡子镇’是‘南华帮’离我们‘解剑园’最近的据点。”

 

卫经纶插嘴问道:“‘卡子镇’的具体位置在什么地方?”

 

“在我们西边大约四十里地处。”萧怀物答道:“来的敌人都是些好手,估计一个时辰以内就可以赶到我们这儿了。”

 

萧兰轩点头道:“二叔说得不错。‘南华帮’确有可能从‘卡子镇’发动攻势。”话锋一转,他又道:“不过,据我判断,他们还有另外一个选择。”

 

萧怀物心下有些不服气,但面上丝毫未显,“哦,兰轩,你是又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萧兰轩淡淡一笑,“‘卡子镇’是‘南华帮’控制下、离我们最近的据点,这一点毫无秘密可言。‘南华帮’如果有高人坐镇,也会估计到我们定会对这一据点严加防范。”

 

“哎呀。”萧怀物听言,倒吸了一口凉气,意识到自己想法的疏漏。他皱眉点头道:“他们的副帮主马国梁,正是个心比比干多一窍的难缠角色。”

 

萧兰轩道:“正是。马国梁在‘南华帮’内素来以足智多谋著称,不会不考虑到这一因素,所以我才认为‘南华帮’选择‘卡子镇’做据点的可能性不大。”

 

萧怀物思前想后,又是摇头,又是迷惑,“可‘卡子镇’已是他们最近的据点了。当然,虽说是最近的,但离我们‘解剑园’也还有差不多有一个时辰的路程。我说的这‘一个时辰’是对那些武功好手而言,如果是普通人,从‘卡子镇’赶到‘解剑园’,恐怕两个时辰都不一定够。”

 

萧兰轩的面上露出一丝自负的笑容,“所以,他们不会选择那么远的地方。”

 

“可其他几个据点,比如珠玑镇和隘口镇,不是更远吗?”

 

萧兰轩微笑道:“当然要选更近的地方。”

 

他的微笑总莫名带有几分懒散的醉意,让人捉摸不透。

 

“我是猜不到了。”萧怀物无可奈何道:“更近的地方就没有‘南华帮’的据点了。如果随便找个离得近的地方,他们的人马要往哪里放?怕是还没聚集好,消息就已传到我们耳里了,那所谓的‘半夜奇袭’又奇在何处?”

 

萧兰轩正要说话,却又突然低下头,轻‘哼’了声。而后,他用手指死命地摁住了太阳穴。这时,他的脑袋里猛地一下剧痛,仿佛一把铁锯锯到了他的脑仁上。还好,他的头垂得极低,没有人能瞧见他脸上的那副痛苦、狰狞的表情。

 

他知道这是因为他有半日没有喝酒了。

 

萧仁恕半是关切,半是疑惑,“兰轩,怎么了?”

 

好容易缓过劲来,萧兰轩把手从脑袋旁边放开,深吸了几口气,“没什么。我想过了,自从匪患日盛以来,‘解剑园’北边的‘大柱山’因为山高林密,不太安全,就没什么人去了。那里有个地方叫作‘箩坑’,是个天然的藏兵佳地。就地势而言,哪怕几万精兵藏在那里也没什么问题。如果‘马国梁’当真有平时吹嘘得足智多谋的话,一定会想到‘箩坑’。”

 

众人的目光齐齐注视到萧兰轩的身上,令他瞬时成为了焦点。

 

萧仁恕的眼中突然迸射出光芒,“‘大柱山’的‘箩坑’?”

 

“从‘箩坑’到‘解剑园’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对高手而言,不但来去自如,也不消耗过多体力,还不用担心被我们提前发现,正是绝佳的去处!”

 

萧仁恕将无比嘉许的目光投射到萧兰轩身上。

 

注意到父亲目光中的含意,萧兰轩心下涌起愉悦之感,又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是马国梁,会选择什么样的时机来进攻‘解剑园’。最终的结论是,会先藏身‘箩坑’,然后夜袭‘解剑园’。所以,当我听到宫姑娘带来的关于‘南华帮’准备在明日夜里偷袭的消息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那时,我已信了她七八分。”

 

一直专注于听他们说话的卫经纶道:“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利用这个机会?”

 

萧兰轩信心百倍道:“我们应该赶在明日黄昏前,派一个轻功超群,又极其机敏之人去探一探‘箩坑’,如果发现那里真有‘南华帮’的人马在聚集,千万不要打草惊蛇,回来报信就好。然后,我们要赶在‘南华帮’向‘解剑园’发动袭击前突袭‘箩坑’,反过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才是上上之策!”

 

这时际,萧仁恕的脸色沉凝了下来,看不出喜怒,只点了点头,“两军相逢,下品斗力,上品斗智。这一次,我们一定要叫‘南华帮’栽个大跟头不可!”

 

卫经纶道:“我的轻功还不错,不如明日就让我去‘箩坑’探一探吧。”

 

望了眼卫经纶,萧兰轩犹豫了一下,歉然道:“经纶,我知道你的轻功确是没有问题,但你对这里的地形、地势不怎么熟悉,去探‘箩坑’不大合适。”

 

“我去吧。‘大柱山’那里我最熟悉。”一个看年纪只有十几岁的年轻人挺身而出,“我经常在那儿玩耍,那些羊肠鸟道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这说话之人乃是萧怀物的小儿子萧月白。

 

萧怀物点头道:“月白算得机敏过人,就交由他去办吧。”他又叮嘱儿子道:“此去一定要加倍小心,若没有敌人便罢,一旦发现敌踪,万万不可与之冲突,只可回来报予我们知道。悄悄地去,悄悄地回,切记切记。”

 

萧月白点头领命。

 

众人又商谈了一番,萧仁恕便令他们各自散去了。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眼下红日西坠,天边火一般的红霞冉冉悬浮,预示着明天将会是一个极好的天气。

 

这一天的工夫对于萧仁恕来说,简直如同一个轮回般漫长。此时此刻,这间屋子里再没有其他人了,陪在他的身旁只有萧怀物。萧仁恕也不再需要其他人。

 

萧怀物时不时拿眼光偷偷扫一下大哥。

 

在他心目中,萧仁恕不仅是他的大哥,还是他在任何时候都可以信赖、依仗的人。

 

以前,多少次恶战,萧怀物都和大哥并肩奋战,无往而不利。

 

可是,这一次的敌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大,他们还能够延续之前的胜利吗?

 

就在一盏茶的功夫前,萧月白不负众望,从‘大柱山’带回了令人振奋的消息——萧兰轩料得不错,‘南华帮’的人马果然已经开始往‘大柱山’的‘箩坑’聚集了。

 

‘不知道大哥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奔袭大柱山?’萧怀物心里想着,嘴上没有发问。

 

他不是不敢问,而是不想知道。只要大哥知道就可以了--萧怀物总是这么想。

 

凡事萧怀物都不想知道得太多,因为他坚信知道得越多,杂念也越多,战力就越弱。所以,每到大战前夕,他都宁可做一个听从别人指挥的、手里拿着剑的傀儡,不愿去操心应对的策略和方法。当然,他只听从大哥萧仁恕的指挥,做萧仁恕的傀儡。他和萧仁恕之间的那份信任,是通过无数次一起历经生死建立起来的,绝非外人能够想象的。

 

萧仁恕转头看向萧怀物。从对方那什么都没在想的神态中,萧仁恕明白无论自己要他做什么,他都会义无反顾地去做。他轻轻暗叹了一声。

 

对于萧怀物的这种状况,萧仁恕非常清楚。这种状况的出现,并非因为萧怀物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而是因为对他的依赖。其实,萧怀物依赖于他,他又何尝不依赖萧怀物呢?只是他对萧怀物的依赖,远不如萧怀物对他的依赖看起来那般明显,那般令人容易理解。有时候,萧仁恕也会打从心眼里羡慕萧怀物——在这样烦恼的时刻,能有一个你绝对信任的人,可以让你甘愿放弃思考,只需要一心一意地挥剑,那何尝不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古语有云: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正是这样的写照。

 

清了清嗓子,萧仁恕率先打破了这片寂静,“敌人中有赵元节这样会妖法的高人,按说我们应该赶在天黑前下手。”

 

萧怀物握紧手中的剑鞘,“只要大哥一声令下,我马上带人杀过去。”

 

萧仁恕微微皱眉,“根据月白得到的情报,敌人只来了一小部分,并没有聚集起来,如果现在奇袭,无疑是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消灭掉这部分敌人的,可后面的敌人很可能调转方向,直接攻击我们‘解剑园’。以我们的实力,没办法兵分两路,一路守护‘解剑园’,一路突袭‘大柱山’,若是被敌人趁虚而入,一举攻下,便极为麻烦。这一点不得不考虑。”

 

萧怀物想也没想道:“大哥觉得应该怎样?”

 

“稳妥之计,再等上一个时辰,天擦黑后他们也该全部聚集到‘箩坑’了,到那时再动手。”

 

萧怀物马上点头称是,随即想到了什么,“刚才我过来时,正好遇到兰轩。我瞧他已经整理好衣衫、宝剑,也准备去‘大柱山’的样子?我担心......”

 

萧仁恕以眼光阻止萧怀物继续把话说下去,“兰轩要去这件事,我已经料道了。此次突袭非同小可,也需要兰轩这样的智囊。更何况,近年来他的剑法虽有懈怠、荒疏,但终究底子还在......”

 

话到这里,他莫名停顿下来,目光闪烁了一瞬,才接着又道:“这样的危急时刻,不是说碰上就能碰上的,我想,也许......也许这样的时刻,能令兰轩明白一些事理,令他迸发出平时难以想像的力量。”

 

萧怀物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只怕他跟去了,反倒成了我们的累赘。’这句话在他的嘴边打了个转儿,终究没有说出口。

 

 

天色渐晚,夜幕降临。

 

‘解剑园’的数十名高手骑在蹄子上裹了厚厚的棉布、脖子上摘掉銮铃的高头骏马上,趁着夜色,扬鞭纵马,赶往‘大柱山’。

 

广东地区本来没什么马场,也不产马,‘解剑园’能有如此多的好马,要归功于萧仁恕平日喜爱打猎的嗜好,因此才从北方买来了几十匹好马养在家里,不想此时大派用场。

 

这一优势当真是得天独厚。要知道‘南华帮’平时用不到马,一时间也弄不到这许多马匹来,因此他们多数人只能靠两条腿奔涉到‘大柱山’的‘箩坑’聚集、整顿,再等到夜里出发偷袭‘解剑园’。如此一来,在速度上必然远远输给了‘解剑园’。

 

萧兰轩不用剑,几乎等于完全失去了武功,所以被安排在最后。他的坐骑是一匹极为强壮,但速度并不很快的健马。马的后背上背着两个大大的皮囊,里面盛满了黑狗血等秽物,不用想也知道是专门用来对付赵元节的妖法的。

 

卫经纶和宫露白二人被安排跟在他身侧,一左一右地拖在后面,说是和他搭个伴儿,免得他一个人孤单,但多少有点保护他的意味。

 

卫经纶和萧兰轩义结金兰,情同手足,自然要为挚友的安全多着想一点儿,主动服从安排、留在后队确在情理之中。至于宫露白,则是被卫经纶死拖活拽着拉过来的。他离家日久,心中挂念不已,得知宫露白是从古脂斋一路来的,便想拉她在身边,也好详细问一问家里的情况。

 

忽然,萧兰轩从马背上转过身,沉声强调道:“今夜一战,非同小可,绝不可有丝毫大意!”

 

估计是卫经纶在路上一直缠着宫露白问东问西,令得萧兰轩以为他对这一战不够重视,怕他因此有失,才出言警示。

 

卫经纶挺了挺胸,“放心,我懂的。”

 

萧兰轩显然不怎么放心,又道:“‘南华帮’高手如云,给他们助拳的不乏强人,再加上赵元节这么个半仙之体,不容人小觑。我早闻此人不但妖法高强,自身武艺也深不可测,手下的门徒更是个顶个的不好对付,真一个对一个地算过来,我们的实力确是比不了他们的。”

 

卫经纶箭在弦上一般,道:“到了这一步,比不了也得比。”

 

萧兰轩点头,“群殴混战之时,个人的武艺高强并不能对战局起决定性的作用,一群乌合之众的高手,斗不过一队训练有素的军人,是为常理。我们如果能够好好地利用合击之术,注意互相间的保护、配合,不被敌人冲散、割裂,仍可占据主动之势。”

 

暮色中,他那双原本因为染上酒瘾而暗淡无光的眼神,竟也有了几分光彩。

 

“说的是呢。”卫经纶哈哈笑道:“我记得你以前练剑时就经常琢磨什么‘双剑合璧’,什么‘剑阵合击’之术,这方面应该很在行呀。”

 

宫露白看萧兰轩的精气神,完全不似高手的模样,面上不由显出不大相信的表情。

 

萧兰轩也不在意,压低嗓音道:“说句不客气的话,跑来为我们助拳的江湖朋友,多数是乌合之众,我也没法子,只能任由他们各自为战了。但是,我们‘解剑园’的子弟,可全是经过联手合击训练的,所以遭遇大阵仗时,是有很强的战力的。至于我们三人,我自认最弱,经纶和宫姑娘都非弱手,正好可以搭成一个雁行之阵。”

 

说着,他改以单手持缰,空出一只手边比划边道:“到开仗时,经纶和宫姑娘尽量一左一右排开,就像大雁张开的双翼,我呢,只能为二位断后,虽然可能会拖你们的后腿,但以此种阵形对敌,总体的战力至少会超过我们三人之和。”

 

说罢,他又将‘雁行阵’的变化要点详详细细地说与二人知道了。

 

卫经纶深知萧兰轩在这方面颇有浸淫,自然悉心聆听。

 

宫露白虽然一开始时不大相信萧兰轩有什么本事,但此刻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并且谈及‘雁行阵法’的精妙之处时也分毫不差,也不由心生佩服。

 

之后,三人一边在坐骑上比划、演练雁行阵法,一边赶路,继续向‘大柱山’进发。

 

 

大柱山,箩坑。

 

浓黑的夜色安恬、静密地留落在这片洼地上。地面上星星点点地燃着照明用的火把。此处是难得的深洼地,不必担心被外面的人瞧见火光,暴露了踪迹。

 

‘南华帮’的人马已全部聚集在此,好几个临时帐篷被搭建起来,以供诸如赵元节这样身份卓然的助阵好汉们,和‘南华帮’的帮主、长老等人休息、发号施令之用。

 

当中间最大的一个帐篷内,郑坤一脸怒气,额上青筋突起,瞪着姗姗来迟的马国梁训斥着:“马副帮主,今日本该你最先到达此地准备、筹划、安排我们各路人马驻扎,并指挥此次的偷袭行动,怎的反倒变成我们先到,你拖到最后才来?!就因为你的失误,才弄得这里乱七八糟,到现在也还没能安排妥当!”

 

“帮主息怒。”马国梁显出一脸愁容,“这一次,实是属下无能。唉,属下也没法子,本来应该还有一拨人前来助拳,可事到临头,他们竟反悔了,我力劝不得,才耽搁了一些时间。还请帮主恕罪。”

 

转而他又道:“不过没关系,现在天才刚黑,我们一路赶来,体力也消耗了不少,按计划要在此休息、调整两个时辰。虽说我迟到给大家带来少许不便,但幸好还不至于耽误大事。帮主放心,午夜时辰一到,我们就动身,定可杀‘解剑园’一个措手不及!”

 

郑坤怒气稍遏,但仍是一脸的不满意,“什么鸟帮手,不来就算了。你把他们的名字统统给我记下来,回头再收拾他们。哼哼,此番,我们高手如云,更有赵天师和门人相助,实力空前强大,足以应付‘解剑园’那群贼厮鸟了。”

 

“帮主说得对!”马国梁也恨声附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那些个没胆的鹌鹑阵前逃脱,我也不鸟他们,反正银子还没付,不算吃亏,最多是给他们白吃白喝了几日,占了点儿小便宜。这笔帐,咱们‘南华帮’和他们没完!等事情了结后,定叫他们怎么吃下去的,怎么吐出来。”

 

咽了口吐沫,他又劝道:“不过,眼下可不是和他们置气的时候,当务之急,要赶紧调整恢复,准备今夜的突袭。”

 

二人正说话间,忽听得外面锣声大作,人声鼎沸。

 

郑坤大吃一惊,一个健步抢出帐篷外,只见外面乱作了一团。

 

‘南华帮’帮众有的四处乱窜。有的扯着嗓子大喊:“不好啦!‘解剑园’的人杀过来啦,‘解剑园’的人杀过来啦!......”

 

火光下,一名老者手持长剑,身后带领着一大批高手,个个拿着明晃晃的刀剑,凶神恶煞般杀将过来!

 

那名老者气势沉稳,相貌雍容清癯,手中剑光霍霍,化作一片电光霞影,所到之处,‘南华帮’众人仰马翻,正是‘解剑园’的园主萧仁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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