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采篱自玩她的缝衣针,青芽则在旁边支着腮帮生闷气:“也是,算命先生也有孬的,不知哪个乱算您有刑克,生生害了您!”
见主子仍然面色无波,青芽轻叹一口气:“小姐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刑克呢?等过两年嫁了周大公子,他又有出息,也许就冲去了这命理。”
采篱含笑看着她:“傻青芽。”
“唉,三夫人怎么总见不得小姐好?到底亲生骨肉,十月怀胎......”
江采篱这才有点黯然:“祖母说过,按紫微斗数,我是孤宿,若父母甘于贫寒还勉强过活,若父母放不下富贵,则有性命之虞。”
自从记事起,她就跟在祖母身边长大,从没见过父母。
开始还以为父母不在了,后来才知道,京城里做到三公尚书的三叔父,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其他家人对她爱睬不理,当然不会为她解说身世。祖母也是讳莫如深,只含含糊糊说过几句:“你与父母刑克,所以被送回老家来了。”
到底怎么刑克法,有无解开的办法,都没有人和她商议,就这样将她丢在荒凉僻远的后院,不闻不问。
在家人眼里,她就是个妨碍家族向上走的克星、灾星。
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江采篱一日比一日自闭、自卑,直到......
半年前,忽如一梦醒来,她开始换一种眼光看周围的人和事。
开始不服气。
开始计划改变命运。
于是特意搜集一些四柱六爻的书看,终归缘浅,看了几本也不得要领。偏又被祖母知道了,祖母带两个婆子来到梳柳院,一阵搜刮收缴,整个后院一本书都没有留下。
“篱儿要看书,仍然到我墨香居来,没的看些坏书歪了心肠。”
江采篱嗯啊应着祖母的话,并不放在心上。
她有大事要做,再没有闲时闲心到祖母处看书。
再说,读书太多容易成呆子,被人卖了还替对方数钱。
她有前车之鉴。
既然继续困在江府之中下场很悲惨,那走出去、不再姓江如何?
总不能认命,老老实实等悲剧宿命来临吧?
可是,出走,去哪里?怎么去?
就拿离开笊篱城一事来说,也是千难万难。
首先要有过所。
她有过所,那是前年陪祖母回娘家奔丧时办的,但是上面有真实的籍贯、性别、姓名,拿这一张过所逃出去,不出一日就会被抓回来吧。
好吧,先溜出府去找找机会,顺便练些谋生本领。
于是她订下两个宏伟计划:隐入烟尘、逃出笊篱。
至于以后,走到哪算哪,总比困在江府强吧。
第一个计划“隐入烟尘”,又分四步走。
一练易容本领。
这个容易,将自己从头到尾弄得肮肮脏脏,没有谁肯多看几眼,哪里认得出来?
再说,既然生在富贵之家命运却如此悲剧,那就将自己置于卑贱尘埃里,看看能不能开出花来。
既然周围的人都崇尚富、贵、权,我偏反之。
曾经嗜好墨宝书香,追求静雅清气,现今一律反之。
曾经苦苦祈求某人青眼,现今远远避之,做到他最讨厌的那种人。
于是,堂堂江府千金小姐,摇身一变,成了街头人人侧目的肮脏小盲流——玉树。
哈哈,改头换面,脏并快乐着!
二练爬墙溜树的本领。
不到一个月,练成!
三练乞讨本领。
也很快练成,不但能填饱自己的肚子,有时还能接济更落魄的人,比如给韩牛栋一个蒸饼。
四练金针防身。
夏至那天,路遇一个妇人倒在路边,探探鼻孔还有气,就去附近饮食店找了些粥水,灌到妇人口中,将她救活了。
那妇人却是个奇人,赠给她六枚金针,教她用针扎人穴位。
不同的穴位有不同杀伤力,可致人或晕倒,或剧痛,或奇痒,甚至夺其性命。
妇人教了两天,见她全记得,留下一张练习的纸板就离开了,自始至终不肯说自己是谁。
江采篱先用缝衣针偷偷练了月余,不知效果如何。
今日刚好遇到江云鹊无辜挑衅、背后铲人,就拿她来小试牛刀,给她一张黄牌警告。
哈哈,见效忒快!
爽,从此人若犯我,我还一针!
半年的泥尘滚打,街头盲流“玉树”终于自学成才,与之前自怨自艾的江采篱判别两人。
能蓬头垢面、破衣烂衫,能爬墙,能溜树,能讨生活,能金针防身。
第一个计划“隐入烟尘”实现了,第二个“离开笊篱城”还会远吗?
江采篱往床上一仰,呼呼大睡。
又是一宿好眠。
天光大亮,侍候主子穿上粗布衣裳时,青芽说:“小姐,我跟你一起去好么?”
江采篱疑惑地看她。
“我不放心。”青芽嗫嚅着说。
小姐这半年外出都学些什么回来呀?再不及时止损就可能嫁不到“贵婿”了。
“万一碰到周大公子......”
江采篱冷哼一声,心想:青芽呀青芽,你不知道,姓周的从来不是我的梦想。
此等营营小丑,就该出乖露丑。
不过她还是咧嘴一笑:“好的,我保证,明早一定带上你!”
“真的!”青芽跳起来。
“比缝衣针还真。好好看守院子,有人来就说我要睡大觉,打死也不开门。”
“嗯,我懂的!”
拐到土地庙时,韩氏师徒似乎在争执什么,见她来了齐齐住口。
“玉树,你来了!”韩牛栋很热情地打招呼。
江采篱瞥一眼韩半仙,见他埋头吃早餐,就说:“我来看看,没什么事罢?”
韩牛栋看看她,又看看师父。
江采篱心想:韩氏师徒的争执大概与自己有关。
江采篱猜的不错,韩半仙昨日被饥饿营销,一时头脑发热,听她撺掇去了城西水利工地,暗中导演了一场大戏,事毕吃了县令一顿家宴。
谁知吃得太饱睡不着,半仙在稻草堆里翻来覆去,胡思乱想了一个通宵。
赵仲德得罪了陈闻怀,陈闻怀父亲是郡督邮,郡督邮交好前任郡守,前任郡守升职到京城了......
官场关系盘根错节,韩半仙很有体会。
昨日陈宝是一直旁观,临走撂下一句“县令大人好好想想怎样收拾烂摊子吧”。
这句话有多种解读。
可以是提醒,可以是不满,可以是警告,可以是威胁......
细思恐极!韩半仙倏地坐起来。
那小盲流能预测陈公牛车赴任,确实有些本事的,但这却是逆天行事。
“顺天者存,逆天者亡。”
后果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