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年中的多半年都在这里，我不知道有什么可开心。”
养鸡场经过两年的运转，大运已经觉得不那么吃力了。一切都有序地进行，他又在院子里增建了几间房，引进了一批新鸡仔。
他很庆幸当初办起自己的事业，这两年大超市越来越多，秀云的小超市客流量越来越不如从前，养鸡场的贷款还得差不多了，以后就能为家里增加收入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刚投入扩建不久，鸡蛋价格就开始猛跌。他和几个养鸡场的场主讨论了这件事，他们都认为这是一时的，价格很可能回升，大家决定撑过这一阵。但是赔钱强撑了几个月，鸡蛋价格并没有回升，反而是稳定到一个最低点。
养鸡场关闭了。大运辛苦了将近三年，却以背负几万元欠债告终。他垂头丧气地回到老家，他心里的苦只会跟田文成说，在别人面前，他只能强装坚强。
“大运，想开点吧，你是赔得最少的，就这点钱，你出去干一年工地也就还上了。”田文成安慰他说。
“不只是这个。”大运说，他想继续说下去，可是哽咽了。
“秀云说你了？说就让她说几句，出门在外，该忍的还是要忍。”田文成说。
大运叹了口气，又跟田文成干了一杯酒。
“秀云倒没说什么，可是事情难办啊！撑起一个家真不容易！”大运说。
“你有什么就跟我说说，别藏着掖着。”田文成说。
“晶晶不是考上市里的重点中学了吗？在那里上学，每个月都要花不少钱。本来想着今年年底就回本了，以后供她上学、给小忠买房都有指望了，可是现在呢，都泡汤了。”大运说。
“你要是手头特别紧，先从我这里拿点，晶晶的学不能不上。买房子那也不是一天能成的事，以后慢慢打算。”田文成说。
“行，那你先借我点，我不好意思从秀云那里要钱。我已经对不住晶晶了，要是上学再耽误了，我就没法原谅自己了。”大运说。
“没问题，你的难处我都知道。秀云再好，咱也是出门在外的。该担的担子咱得担，但是自己的孩子也不能不顾。这困难都是一时的，你还年轻，怕什么？”田文成说。
“你也知道兄弟我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既然成了一家人，那秀云的事就是我的事。她是女人家，我不求她跟我一样担当，但她对我不差，我不能让她做难。”大运说。
“现在工价越来越高，你这几年没出去不知道吧？现在做钢筋工都比你办养鸡场来钱快。”田文成说。
“我倒是听程军提起过。”大运说到这里，似乎又看到了一点希望。
“就是啊，虽然活是辛苦些，但是干上几年，你说的那些就都解决了，你愁什么呢？现在已经不像从前了，辛苦一个月挣两三千，还拿不到钱，现在农民工是吃香了。我要不是家里有果园，我也出去挣钱了。”田文成说。
“行，那我就再干几年建筑队，咱不是吃不了苦的人。”大运说。
“那你这一出去，可就一年也见不到秀云了。本以为你出去享福了，现在却是为媳妇卖命了。”田文成说。
“以后在一起的时候长着呢。我要是天天游手好闲，恐怕她也不想看我了。”大运说。
“我们男人就是难啊！”田文成说。
两个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第二年开春，大运就跟着程军的建筑队出发了。工地就是本省的北部，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工地里有食堂，工人们就在食堂吃饭。说是食堂，其实就是两间简单的工棚，里面有做饭的基本用具，做饭的人也是本村的一个年纪稍大、不适合干重活的男人。
饭做得非常简单，就是从蔬菜批发市场买的当天最便宜的菜，切巴切巴一锅炖了。馒头比普通的馒头都大一号，反正大家饭量大，大一点方便。
大运虽然是农村长大的，可是平时自己做饭也没有这么粗糙。他看了看自己碗里的菜，那菜里连一点油水都没有，馒头的面都没揉开，上面都是麻子坑。
他们并没有吃饭的桌子，一人端个碗，手里拿着馒头，就找个地方蹲着吃。
“哥，将就吃吧，肯定是没家里的饭好吃。”程军蹲到大运旁边，看到大运端详着碗里的菜，笑着说道。
“咱出来是挣钱的，又不是享福的。”大运说着，咬了一大口手里的馒头。
“你挣钱的动力是啥？是嫂子不？”程军开玩笑说。
“你嫂子是个好人，她也漂亮，配我够了。”大运笑着说。
“你现在还会想晶晶她妈吗？”程军说。
大运没想到程军会提这个。当然，男人们在外面开个玩笑，聊聊往事，在日复一日的枯燥工作中，也是一种调剂。
“有时候想，那还能忘了吗？”大运说。
他想起和爱玲在一起度过的日子，那些平淡的日子在今天想来，是多么轻松快乐啊！
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刚结婚什么也不懂，父母还经常帮衬着。爱玲体贴周到，无论日子过得怎么样，从来没有让他感觉到有什么压力。那时候的自己还是像单身时一样无忧无虑。
后来他终于和梦中情人的秀云在一起了，按说这种幸运是非常难得的，但是结婚以后，他并没有体会到预想中的幸福感。
他把晶晶留给了母亲，虽然这是大家的共同选择，但他还是很内疚。这个家是温馨的，但是他用了很久才找到了一种家的感觉，这之前他都觉得自己是做客的。秀云是个内向的人，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看不出她到底是不是喜欢他。
当然，无论喜不喜欢，既然她选择了他，他就对她有责任。她没有冷淡他的地方，也没有因为他是上门的，就给他脸色，让他受气。
“那你更爱哪个？”程军问。
“你是有多无聊？”大运说。
“是挺无聊的，天天钢筋水泥的，你不无聊啊？”程军说。
“不无聊，我还没学会绑钢筋呢，你赶紧把我教会，让我多挣点钱，比什么都强。”大运说。
大运一天也是站在寒风里头，灰头土脸，累死累活的，到头来没别人挣的多，心里自然不舒服。
“没问题，你这么聪明的人，我把技巧教给你，用不了多久就手熟了。”程军说。
“你儿子还小，你是没什么压力，小忠大了，该给他买房子了。”大运说。
“你真是国民好继父啊！”程军说。
“我跟秀云过日子，这不是应该的吗？”大运说。
“秋艳又有了，我也得好好干了。你说这人结婚为了什么？就为给自己找负担？”程军说。
“你咋这么说呢？你不是很爱秋艳吗？你们生活不幸福？”大运问。
“不知道，反正第一次婚姻特别痛苦，离了婚觉得很开心。”程军说。
“和秋艳结婚不开心？”大运有点好奇了，不知道程军怎么想的。
“有过开心的时候。但是你看看这个工地，”
程军指了指尘土弥漫的施工中的大楼，叹了口气说：“我一年中的多半年都在这里，我不知道有什么可开心。”
大运看了看工地，已经建起了七八层高的大楼内外到处都是突兀的钢筋，堆砌的砖头。地上有一大堆沙土，寒风吹起沙土，有时候还打个旋儿，他们的嘴巴里、头发里经常是塞满了沙子。
这里的风凛冽刺骨，在工地干一天活儿，身上都是汗津津的；坐下吃顿饭，歇一会儿，又冷得汗毛直立。
这样的日子确实枯燥辛苦。每天干完活儿，累得真想躺倒就睡，但是就这么睡了，又觉得这一天白过了。于是大家又打会儿牌，开会儿玩笑，想着明天还得早起，才恋恋不舍地沉沉睡去。
大运给程军打下手，很用心地跟着他学。到夏天的时候，他已经做得很熟练了。楼越盖越高，工人们在晒得烫脚的楼板上奔忙劳作，火热的大日头把他们晒成了酱紫色。
大运脖子上的白毛巾已经变黑，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想到这个月又能多挣些钱了，就又有了干劲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