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课程实习开始了。
首先是森林经理学,需要前往盐城,为期一周。安蘭的行李箱里除了换洗衣物和必需生活用品外,全是各种考研资料。
大巴开了许久,安蘭坐在车上昏昏欲睡,但在坐姿下睡时间久了,由于脖子常常歪在一侧,醒来便会脖颈酸涩疼痛。到盐城的时候,车子没有先去酒店,而是直接带着他们去了实习的地点。
抵达终点的时候,安蘭注意到门口的“黄海森林公园”六个大字。她没听说过这里,之前亦从未来过盐城。一切于她而言,很陌生。
她忽然想到,在这个城市里,还有程健。只是,自从她获知他脱单的消息后,两人便断了联系,只剩下程健给她的朋友圈不时的点赞。昔日的友谊,究竟没敌过距离与时间的拉长,变得这么脆弱不堪。
大巴只停在院子里,学生们按照出发前的分组划分了样地后,便前往森林深处开始作业。安蘭这一组是她们宿舍六个人,全是女生。好在样地基本是人工林,栽种的植物较为单一,地形也较为平坦。许益清负责记录数据和测高,安蘭则负责测量树的胸径,需要满场跑来跑去。
一个下午,一组人才测了两三个样地。但随着夕阳渐落,她们也只能选择回去,其他的只能留到第二天再来做。
返程的时候,司机倒是很健谈:“我跟你们说,这个地方有狼!我以前来这儿跟遥感的老师出差,住了一两个月,夜里能听到狼叫声。”
有学生很是活跃:“那你见过吗?”
“我没见过,我夜里没敢出来。你们以后晚上也早点回来。不过啊,我见过麋鹿。你们要是运气好也能遇上。”
安蘭没注意听下去他们接下来的对话,只看着车窗外不断下落的红日,由圆变扁,颜色由浅变深,逐渐隐入层叠的树冠中,很快便消失不见。安蘭本想拍照留下点什么,但手机呈现的效果总不尽如人意,等几次调整手机角度,又想拍到晚霞,最终还是被密林遮挡,未能如愿。
天色渐晚,路的边界从清晰明了,转为模糊不清,再到昏黑不见。
安蘭心里渐渐也蒙上了一层阴翳,内心的不悦跟汽水里的泡泡似的不停上升,炸裂。她说不清自己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情绪,也许是因为到了程健所在的城市,也许只是因为没能拍到好看的落日余晖。
眼泪悄无声息地聚集在眼眶里,最终因难敌重力而流下来。车里漆黑一片,安蘭的脸始终朝着窗外,说起话来又很是平静镇定、毫无波澜,坐在一旁的许益清愣是全程也未发现。
下车前,安蘭提前擦好眼泪,收拾好心情,方才提着背包和零碎物品朝外走。
房间全是标准间,费用从实习补贴中来。安蘭等了许久才终于登记号信息,拿到房卡。到了房间,她便放下行李,找出了换洗衣物,去卫生间冲澡。
她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同住的顾佳禾才刚收拾好当天的测量用品之类:“你怎么这么快?”
“我昨天晚上才洗的头,就没洗头,冲了一下了事。你快点去洗吧。”安蘭说完,便取出了植物生理学的练习题做了起来。
等顾佳禾洗漱完出来,便看到安蘭坐在桌子前一板一眼地轻声背着知识点:“顽拗性种子是指不耐失水的种子,这类种子成熟时仍具有较高的含水量,采收后不久便可自动进入萌发状态。一旦脱水,即影响其萌发过程的进行,导致生活力的迅速丧失。在贮藏中忌干燥和低温。”
顾佳禾出口喊她:“我看你衣服还放在那,你去洗吧,我都洗完了。”
安蘭倒也不急,只说自己过会再去。背完了一章内容,安蘭才起身揉了揉因为总是垂下来而酸胀的脖颈:“你复习得怎么样了?”
被问的顾佳禾正在做政治选择题,闻言抬头:“还行吧,我现在选择题有时候能到50分。但愿考试的时候能遇到这样的试卷。”
“那你这做得还行了。我近代史学得不好,导致一遇到那部分的题都有些想不明白。你开始准备论述题了吗?”
“做了些,但不多,到时候做肖四肖八呗,使劲背。”
安蘭笑了笑,不置可否,转头进了卫生间洗衣服。
第二日,大家都起的很早,但坐车到了森林公园,还需要步行进入。等安蘭他们到今日需要做的样地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经过前一天下午的熟悉,六人的速度都有了进步,一个小时左右便可以完成一块样地的调查。
中场休息的时候,安蘭看着望不到头的林子,手里揣着只收到一半的卷尺,脑子里混混沌沌的。林子上空有些树冠没合到一块的缺口,阳光便可从这样的缺口处洒下来,在地面上形成一块块形状不规则的亮斑。这样的缺口,有个安蘭觉得很好听的名字——林窗。
安蘭走到林窗下,抬头迎着日光。阳光有些刺眼,但也很和煦。她想,自己的生活好像缺扇这样的窗子,外头的光亮洒不进来,以至于自己的生活总是显得沉闷,有时会压得自己喘不过气。
中午,几人随便找了个有座位的地方,取出了前一天去买的饼干、八宝粥一类,象征性地解决了午饭。
一天下来,安蘭累得也顾不上去看车窗外的风景,只是挑了个姿势闭上眼养起了神。
等实习结束,回程的时候,安蘭看着窗外不断闪过的行道树,心里突然不舍了起来。她在离开盐城,离开这个程健所在的城市。
这段时间里,她没有联系程健,没有同他说一句自己在盐城的话。两个人现在,似乎连日常的聊天都没了必要。
中途休息的地方是个海滩,但此时的海水退潮,海滩就这么裸露在外,很有种萧条感。安蘭抬头望天,天蓝盈盈的,有种美玉的清透感。这个时候并不是旅游的旺季,路边停靠的车辆很少,除了学校的大巴,也不过就几辆风尘仆仆的小轿车。
有学生很是愉悦地往海滩上跑。顾佳禾问安蘭要不要一起,她摇了摇头拒绝,等顾佳禾离得远些了,安蘭方才抬起手机给顾佳禾拍了个背影照,照片里只有女孩的背影、莹蓝的天空与赭石色的海滩。
在盐城的时间过一分钟便少一分钟,安蘭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堤坝上,吹着有些凉爽的风,暗暗想着: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来这座城市了吧。
等车子驶过熟悉的新庄立交桥,安蘭看到围墙内矗立着的研究生大楼,原来还有些飘忽的心顿时落了下来。在盐城实习的一周,若不是还有每天感受到的真切的疲惫,安蘭便可将其归纳为梦境一般,不够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