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鸽暗暗捏了把汗,令狐峥此番往烟迟林寻找朱鹮衣,应对吞金居士朱猊这个未来岳丈,已是困难重重,如今又添了熊九言、熊九艳兄妹,恐怕前路异常艰难。
兰鸽疑惑问道:“熊掌门与烈焰女侠何时来了烟迟林?”蜊童答道:“今早天一大亮便入林了,居士用过早膳,便急急去接见,此刻正在积空堂呢。居士吩咐了,不许旁人打扰。如今,只有四位小君在院中侯着。”
熊家兄妹确是一早就来到了烟迟林,如今正在积空堂中。大堂中央站着一中年美妇,约莫四十岁年纪,容色清丽,眉眼与朱鹮衣甚是相似,只是目光中透着三分刚烈、三分倔强。这女子正是朱猊妻子,江湖人称“烈焰女侠”的熊九艳。
朱鹮衣见到母亲,脸上愁容顿消,露出了久违的小女儿情态,挽着母亲的手,娇声问道:“娘,你怎来了?”熊九艳面上蕴着三分薄怒,道:“我怎来了?若不是担心你,我怎会踏入烟迟林?”
朱鹮衣悻悻然,不知如何回答,朱猊先开口了,道:“烟迟林偏僻清静,比不得湘水门风光热闹,委屈烈焰女侠了。”熊九艳心头一恼,反呛道:“凡尘女子惊扰了世外高人,是烈焰当向居士赔个不是。”
朱猊道:“儿行千里母担忧,你担心女儿,大可在江湖上放下一句话,我自会派人将鹮衣送回湘水门,何必劳你屈尊移驾。”熊九艳被他一驳,脸蛋儿憋得通红,便骂向熊九言,道:“我说不进来,你偏要我进来。”
朱鹮衣素知父母不睦,两人虽是夫妻,十几年来却各住一方,从不愿在女儿面前提及彼此。朱鹮衣自记事以来,第一次有父母陪伴在身侧,心中自是无限欢喜的,一家三口难得团圆,但朱猊与熊九艳却是针锋对麦芒的情形,互不相让。
朱鹮衣一腔欢喜顿时烟消云散,落到心头的是慌张无措,不知当替父亲说话还是为母开脱,更不知该如何熄了两人的怒火。熊九言轻咳一声,道:“朱兄,何必与艳儿一般……”
朱猊冷声打断,道:“不敢当,我虽虚长你几岁,但按辈分长幼,我是妹婿,当给大哥行礼。”他站起身来,虚虚地行了一礼,叫了一声“大哥。”熊九言体态雄伟,一张方正大脸,颇有风霜之色;两眉粗犷,一副威武之相;看起来比朱猊还年长几岁,听了他一声“大哥”,顿时满脸的尴尬与窘迫。
熊九艳瞪了朱猊一眼,转而询问女儿:“你受了委屈,为何不回湘水门?”朱鹮衣柔声解释道:“我想爹爹了,烟迟林安静,正合女儿心意。”
熊九艳道:“你躲到烟迟林,就一了百了了么?”朱鹮衣心底的委屈与伤感又涌了出来,说道:“如今江湖都在看女儿的笑话,我心绪烦乱,只想在烟迟林静一静,这里有爹爹庇护,女儿无碍。”
熊九艳叹了口气,说道:“鹮衣,你受了委屈,不能只躲着,你回到湘水门,自有我和你师父给你撑腰做主,你怕什么?”她右手一伸,指向朱猊,道:“你来烟迟林,他会给你做主么?”
朱鹮衣喏喏道:“陪在父亲身边,鹮衣便觉安心。”熊九艳瞪了女儿一眼,恨铁不成钢,她忽然想起一事来,又道:“湘水门六带十八衣都在烟迟林,叫他们过来见我。”她长身挺立,忽然发号施令,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
朱鹮衣登时担心不已,六带十八衣全部过来,素喜清静的朱猊多半要动怒,她正寻思着如何婉拒。朱猊却开口说道:“琴螭,你去将六带十七衣请过来。”他以内力传言,声音不大,院外的四小君却听得清清楚楚。
琴螭领命而去,不多时便领着六带十七衣来到积空堂,江带鹤携众位师弟师妹们先拜见了主人公朱猊。朱猊挥了挥手,眼里闪过厌烦神色。
十七衣闻声抬头,见到首座上的朱猊,其人潇疏如竹,其神清朗若月,惊怔之下,竟看得痴迷。棠衣、藕衣呆呆然移不开眼,心中暗道:“方才那四位小君已是风姿卓绝,神采过人,可哪里比得上这位居士,风度娴雅,有如天上的仙君。”
蝶衣、蜻衣心生羡慕,暗道:“这是天上的仙君下凡了么?师叔真是好福气啊,能嫁这样的夫君。既然嫁了这样的夫君,师叔为何还要长居湘水门?”
鹭衣看了朱猊一阵,目光又悄悄移向朱鹮衣,来回打量了朱家父女二人,心下说道:“可惜师姐长相随母,若随了这位居士,那必是天下第一美人了。”
六带见了朱猊,亦是一怔,江带鹤心叹:“天下还有这般人物!”林带猿悄悄地比对熊九言与朱猊,暗道:“不论容貌气度,他都远胜师父,不知武功如何?”
江带鹤又携众人向熊氏兄妹行礼,熊九艳道:“鸾衣,你见过令狐峥,你将所见始末一一道来。”花鸾衣便将他们在杏花林中的所见所闻细细诉说了一遍,朱猊面色平淡,仿佛置身事外;熊九艳道:“大哥,令狐峥负心薄幸,天理不容。”熊九言勃然大怒,一掌拍碎了身旁桌子,大骂:“竖子欺人太甚,前脚与我们定下婚期,后脚却悄悄娶了妖女。”
六带十八衣中,多数应和熊氏兄妹,群情愤然,声讨令狐峥忘情负义云云。熊九言愈发恼怒,江带鹤忙道:“师父、师叔,此事蹊跷,应当找令狐小圣当面说清,切莫中了鹿南风那魔女挑拨离间的奸计,伤了太白、湘水两门的情谊。”熊九言略略思索,面色稍有缓和,沙带燕却道:“那令狐峥所说不过是狡诈之词,岂能听信?”原带羖、谷带蜓两人应和赞同。
江带鹤目光投向朱鹮衣,道:“鹮衣师妹,此事,还要问问你的意思?”一提到令狐峥,朱鹮衣心乱如麻,道:“如今娘和师父都来了,我都听他二人的。”江带鹤心头漫起无奈、惋惜,熊九言道:“鹮衣,师父绝不叫你受委屈。”
朱鹮衣本该称熊九言为舅舅,但她渐渐长大,发现六带十八衣中只有她一人叫“舅舅”,只觉突兀,又觉如此称呼,未免让旁人以为熊九言对她多有偏袒,自此也改称“师父”。
熊九艳陡然间瞥到了站在人群最后的夏荷衣,叫道:“荷衣,你出来。”夏荷衣听到叫唤,身子猛的一颤,心生惶恐惧怕,但师叔之命,不敢不从,她拉着春梨衣,穿过人群,走到熊氏兄妹面前。
熊九艳道:“荷衣,你在杏花林打败鹿南风一事已传遍江湖,近来武功大有长进啊!”夏荷衣清楚自己的武功是几斤几两,她脑袋儿低垂,诺诺说道:“师叔,弟子不过是侥幸罢了。”
身旁的师姐师妹们,目光中或是羡慕,或是嫉妒,春梨衣心道:“杏花林一事,湘水门掌上明珠被江湖笑话,不起眼的小弟子却名声大噪。只愿师父师叔不要迁怒荷衣才好。”
熊九艳道:“你不必妄自菲薄,你能打败鹿南风,可见你资质匪浅,平日里必定悄悄下苦工了,回到湘水门,我亲自教你。”夏荷衣惶恐,道:“荷衣资质低微,怎敢劳烦师叔?”
沈鹂衣训斥道:“小狸奴,师叔肯屈尊教你,你竟不领情,还不快谢过师叔。”夏荷衣心中自有小算盘,“我自会用心习武的,若有不明之处,我去请教大师兄。可若师叔教我,我就不能问大师兄了。”她虽不情愿,却不敢言明,只说道:“多谢师叔!”
聂凤衣瞧出夏荷衣紧张,拍了拍她肩头,笑道:“荷衣,师叔亲自教你,你好好学,下回见到鹿南风,你还打败她!”夏荷衣心头一抖,连连摇头,道:“我不想再见到鹿南风。”春梨衣打趣道:“怕什么来什么,没准鹿南风一会就来了,哈哈哈。”
夏荷衣吓得一个哆嗦,往秦凰衣身后躲去,秦凰衣喝止道:“小寒鸦,不许胡说。烟迟林是什么地方,岂是那魔女说来就来的?”春梨衣不敢在师父、师叔和朱猊面前放肆胡闹,便缩回脑袋,暗道:“这可说不准,那魔女本事大得很啊。”
罗蒲衣凑到夏荷衣身旁,从百宝袋中掏出一个物件,塞到她手里。夏荷衣只觉冰冰凉凉的,低头一看,竟是一条小青蛇,只吓得她魂惊胆颤,差点惊叫出声。
罗蒲衣道:“给你一条小青蛇护身。”夏荷衣急缩道秦凰衣身后,连连摇头,罗蒲衣又道:“你若怕蛇,去找羖师兄要几件暗器。”
朱猊觉的湘水门众人吵吵闹闹,烦人得很,他不欲掺和当中之事,转身要离开,却听得门外传来棋貅的声音:“师父,邙山派、庐山派、天门山派、戴天山派的人闯进来了,他们人多势众,来势匆忙,弟子们不好拦。”
湘水门众人大惊,各派竟如此迅速就赶到了烟迟林,真叫人始料未及。林带猿叹道:“魔女没来,几大掌门倒来了。”朱鹮衣往母亲身后一躲,道:“娘,他们来看我笑话了!”
熊九艳道:“哼,有娘和你师父在,谁敢看你笑话。”她偷偷瞧了朱猊一眼,心中窃喜:“朱猊素喜清静,怎会容忍一群江湖人士踏入烟迟林,扰了他的清静?”
朱猊面上一惊,轻笑道:“今日倒是热闹得很啊!”话一说完,他又连忙起身,问了一句:“戴天山派的龙惊雷龙前辈也来了么?”门外传来书狴的声音:“龙前辈并未到来!”
戴天山派掌门龙惊雷已是古稀之年,鲜少在江湖上行走,但江湖后生晚辈都知晓,年轻时有“玉面飞龙”之称的龙惊雷,如今已是一个白发苍髯的老人。来人之中,并未见到一个白发老人,四小君便知龙惊雷没来。
画犴又问道:“师父,各派掌门与弟子已入了烟迟林,如今,当如何应对?”朱猊扫了熊氏兄妹一眼,答道:“他们来烟迟林,并非为了喝酒吃茶,请他们到积空堂来罢!”
熊九艳大惊愕然,她本以为朱猊会将人赶出去,谁知他却轻易请人进来。朱猊看穿了她的惊讶疑惑,竟解释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四小君前去请人,心中愤愤不平,“昨日太白门令狐小圣师徒五人,为了入烟迟林,连过四关,今日他们倒好,径直闯了进来。”四人走到半路,已见到来人,为首的是邙山派虎不休、天门山派羊襄、庐山派马如虎,身旁跟着一青年。
那青年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穿蜀锦,腰缠金带,带上绣着一个狮子头,系着一把金刀,真是个威风凛凛的人物;这人正是戴天山派龙惊雷的第十一弟子贝雪狮,如今戴天山派的掌山弟子。
四小君面色不悦,并无寒暄客套之词,直接请了众人来到积空堂。众掌门将派中弟子留在门外,四人步入大堂,先向朱猊抱拳行礼,虎不休道:“四派掌门人、掌山弟子冒昧拜访烟迟林,叨扰吞金居士,恕罪恕罪。”
朱猊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诸位掌门有什么事,便自行商讨罢。”他招手示意四小君上前,师徒五人站在大堂正首,却不参与江湖各派之事。
虎不休道:“熊门主,烈焰女侠,令狐峥背信弃义,另娶妖女一事,各派皆有耳闻,是他太白门对不住湘水门。不单是湘水门,我们各派也要找令狐峥问个清楚,他与妖女结亲,意欲何为?”
令狐峥一事,必然在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但这风浪来得快了些。马如虎扫了一眼积空堂,在人群中找不到令狐峥身影,问道:“江湖传闻,令狐峥也来了烟迟林。怎么,他竟当起缩头乌龟,躲着不敢见人了么?”
“令狐峥在此!”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令狐峥及四小鸽在蜊童、蚁童的带领下,从屋后大步转出。积空堂内熙熙攘攘全是人,令狐峥一眼就找到了躲在母亲身旁的朱鹮衣。朱鹮衣乍然见到未婚夫婿,心头先是惊讶,继而涌出三分欢喜,但很快就满上了伤心、难过、怨恨等情感,最终别过脸去。
见状,令狐峥心头骤寒,涌起一片悲凉,他站在各派掌门面前,朗声说道:“令狐峥行得正坐得端,与九天宫妖女凤霜天拜堂一事,实是鹿南风那魔女设计陷害,非我所愿。”
羊襄哈哈大笑,道:“当日在白石山庄拜堂成亲,岳女青螺剑、黄沙道三口蛙、泸水鸳鸯、阎罗洞黑白双蝠亲眼所见,此事你休想抵赖。”
虎不休又道:“谁知你是被魔女逼迫还是心甘情愿,如今只有你一人在场,你怎么说都行。你若有本事,将鹿南风那魔女找来,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说个清清楚楚。”
四小鸽勃然大怒,兰鸽道:“那魔女远在荆州,此刻如何能找来?”话音一落,屋外却传来了一清脆的女子声音,“倚天教鹿骄嵘拜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