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离神魂,非同小可。
神魂可以说等同于生命,抽离神魂,无异于送死。即便九死一生的活了下来,修为也无法回到从前。
甚至,永远无法再迈进一步。
所以,从未踏出南山一步的谢寻然,出山了。
他与紫玄合力,救治了三天三夜,最后终于将谢浅的小命捡了回来。
五日后,谢浅从昏迷中苏醒,第一眼看到谢寻然时,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师傅,我赢了。”
谢寻然慈爱的看着谢浅,眼底有些湿润,“真人已经将真相昭告天下,你做的很好。”
然后像夸小孩子一样,夸赞说:“这几日,你那两个小伙伴轮流守在这,刚刚才被我赶去休息。”
谢寻然温声笑着,“在此境况还能待你如此,实数不易。”
“……就两个吗?”
他一向心大,自小到大更是一滴泪都未流过,此时看着师傅,眼底不由也蒙上了一层雾气,唇角却微微勾着一抹笑意。
他反应过来,原来不是梦。
经历过一场生死,两人心底都充盈着无限的情绪,然而却只会心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连聊的话题,都像在闲话家常。
谢寻然忽然说:“可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五日来,他一直知道有一个人在屋外,却从不进来,便猜测,是哪个小姑娘太过腼腆,见他在,所以不敢进来。
谢浅知道是谁,却不说,轻笑道:“哪有姑娘敢喜欢我这个魔头。”
谢寻然温声道:“不许胡说。”
两人交谈时,外面的人似乎离开了。
谢寻然心中疑惑,到底没再问,又简短聊了几句,便让谢浅继续休息。
而谢浅心系南山,便让谢寻然先回去。谢寻然见谢浅伤势稳定,本想多留几日,便也作罢。
当日谢浅将黑衣人的神魂交给了紫玄,气息与谢浅如出一辙。
但两人推断,此人绝不是幕后黑手。
只是一枚被度了谢浅气息的棋子,用来制造谢浅杀人的罪证。
不过这个推断反而更令两人胆寒,一枚棋子便如此强大,那么幕后之人,又该何等的恐怖。
紫玄当即传信告知玄门百家全力戒备。
然而令所有人都大感意外的是,所有人严加防守了大半年,但那东西自此就像消失了一样,再无音讯。
当然,此是后话。
谢浅伤重,不能立即回南山,于是便在长灵继续修养。
漫长黑暗中,谢浅脑中曾一幕幕回放生前的经历,那时曾想过,是否在某一个节点时停下来,悲剧便不会如此疯狂的将他吞噬。
例如此时。
月余后,谢浅本想回山,却被紫玄留住研究九天玄一阵。
本意伤愈后再回,倒也不耽搁什么。岂料就是这一耽搁,命运的轨迹就此发生了变化……
风雨过后的宁静,格外使人舒畅。
谢浅一边将养身体,一边钻研阵法。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从前。
每日钻研阵法之余,便与苏子雨两人嬉闹,除此外,便是每日与夜夙“切磋”。
谢浅知道,那时谢寻然问起是否有喜欢的姑娘时,就知道他说的是夜夙。
除了夜夙那个木头,哪有什么姑娘能一声不吭的傻等在外面。
就像那日,夜夙傻站在那的神情,谢浅意识清晰时总算明白过了,那家伙一定以为他死了。
至于他死了,夜夙会如何想,他就不得而知了。
或许会因为大仇未报而耿耿于怀?
或许因为曾一起经历过的种种而有些许的怅然?
或许,也像谢浅一样,因为少了一种习惯,而变得不习惯?
谢浅猜不道,只知道,自他醒来后,夜夙便再也没有出现,直到他伤势好转后,夜夙才重新携剑归来。
不过,两人的切磋,却有了些变化。
由于谢浅的伤情,最终变成了君子较量——只动口,不动手。
有一日,谢浅在穹碧台研究阵法时,夜夙“杀”了来。
两人便坐地开始切磋。
分别唤出了自己的剑,让它们“自行决斗”。
虽然修为几乎降到了无妄境底端,但到底还是高夜夙一些,除了在醉云阁那一剑,夜夙始终没有机会再进一剑。
谢浅收回剑,得意道:“夜夙,你最近可没什么长进。”
夜夙淡道:“兴许是被体内的力量禁锢了。”
谢浅点点头,他倒是记得此事。
不过,还没来得及细想,忽觉头顶一暗。
一道巨大的阴影自背后悄然出现,将两人遮掩的严严实实。
谢浅眸色一凛,迅疾起身,发现,竟是那个虚影。
夜夙当即就要动手,谢浅却将人拦下了。
他始终注视着虚影的动作。
它很安静,仿佛就只是出来晒晒太阳而已,不断对谢浅踢着脚,尽管那爪子可以一把将人拍死,但看起来就是十分温顺。
谢浅鬼使神差的也没有动手,而是对夜夙说:“你别动,我过去看看。”
夜夙迟疑了一瞬,戒备的点了点头。
谢浅缓慢的走近,一般情况,灵兽认主,但眼前这只,只是一抹神魂,甚至无法与人沟通。
但谢浅想知道,它究竟想要说什么。
只要让它放下戒备,谢浅就可以进入它的神识。
或许就可以知道,这九天玄一阵的由来。
一步,两步,半晌,谢浅才走到了虚影的脚下,仰头看它,似乎是懂了谢浅的意思,竟然缓缓蹲了下来。
谢浅说:“就让我来听听,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浅伸手,感觉着它喷出的温热气息,竟感觉有一丝亲切。然而,就在即将要触摸到它的脑门时,一声厉喝打断了所有。
“看你还如何作乱!”
谢浅回头看时,见到一张铺天巨网,自天而降。
方才太过投入,他竟未觉察到。
虚影受到惊吓,瞬间跳起。
巨大的身影,如岑天大树一般,俯视众人,口中不断发出低低的吼声。
谢浅下意识闪到夜夙身侧,夜夙则持剑进前一步。
谢浅冷然道:“竟然是遮天!”
遮天网算是一件十分出名的神器,此网不仅可以捉人,尤其可以禁锢神魂,对于这虚影,简直是天敌。
谢浅看着随之而出的几人。
首当其冲的,又是那个熟人。
苍野这次没工夫理会谢浅,控制着遮天网,意欲将那虚影捉住。
“谁叫你来的?”
谢浅从夜夙身后走出来,神情肃然。他一向好脾气,此时却有些恼意。
“关你什么事,别多管闲事。”
或许是当年谢浅对他造成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苍野始终记不住,如今的谢浅不是萧衍,而是世人闻风丧胆的南山魔头。
好在,夜夙的名声他还记得。看到夜夙冷然的望着他,气势瞬间降了下来。
“这妖兽一看就是凶兽,若放任不管,岂非忧患!”
谢浅看了眼因为被遮天笼罩,戾气横生的虚影。哪里还有心思听他在那鬼扯,闪身朝虚影冲去。
遮天不除,这东西非要发作不可,到那时可就坏了。
谢浅一言不发冲出去。
这一动作落在苍野眼里,便成了赤裸裸的挑衅,连日来积蓄的恩怨都在这一刻倾斜而出,手中剑不受控制的刺向了谢浅。
苍野双目泛着红光。
如凛冽的刀锋,一丝不藏的袭向谢浅。可堪堪冲向半途,眼里的刀锋就如火焰一般熄灭了。
他看到那个巨大的凶兽,拔地而起,冲破遮天,朝他怒吼而来,然而,他的耳中一片安静。
他感到了死亡与他近在咫尺!
忽然,一双手拽了他一把,他的耳中也由此重新有了声音。
那声音让他心胆惧颤,于是呼吸一窒,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谢浅将苍野放在一边。
又看了看其他倒地后气息全无的几人,默然无声。
方才苍野的动作彻底将虚影激怒,谢浅阻拦不及,只来得及救下苍野,手更是被虚影喷涌出的戾气划伤。
鲜血飞溅出去,落到了穹碧台四周的白玉阵石上,血迹瞬间被玉石吸收。
然而,谢浅无心关注。
他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撑在膝盖上,另一手似乎只是觉得有东西在低落,自然的半垂在身侧,眉头微蹙,若有所思的凝视着前方。
方才威风八面的虚影,此时正匍匐在他跟前,欢快的歪着头,摇头晃脑,试图靠近。
“手给我。”
夜夙清冷的嗓音在身侧响起,谢浅下意识把手送了过去,人也回了神,“干嘛?”
身侧的人并不回话,闷头处理他那只几乎被血水浸泡的手。
谢浅这才感知到,他右手受伤,然后,开始嘶斯的喊疼。喊着喊着,他又想到一个问题,
“夜夙,你手为何这么凉?”
上次就是,这次还是,难道得了什么病?明明原来不是这样的。
夜夙抬眼看了他一眼,看的谢浅心头一颤。
心说:上次的一剑白挨了,夜夙似乎越来越想杀了他了!
顿了一会儿,夜夙眼也不抬的说:“你与它认识?”
声音淡淡的,但不至于冰人,谢浅反应过来,他是在问那虚影。
这是第二次听到这个问题了。
但他还是没有答案。
“上次颜改被它所伤,我要杀它,它就是这样看着我,被我伤了也不还手,或许是我身上的气息让他误以为是熟悉之人。”
夜夙却说:“此是大凶之兽,或许不是渊源,而是感知到你可以将这禁制解开也不一定。”
谢浅点了点头,其实他也希望是后一个答案,但他总有一种错觉,那东西真的认识他。
“不管怎么说,这东西不能再被激怒了,若再来一次,就是紫玄在这,怕也拦它不住,我再去试试,看能否跟它沟通。”
但有些事,往往就那么巧。
谢浅一步未迈,意外却先一步来了。
人兽亲密接触这一幕,好巧不巧被应声赶来的众人看到,不由分说便提剑杀了过来。
杀意对凶兽来说格外敏感,谢浅回身时,虚影已经飞了出去。掠向空中之时,谢浅恍然发现,这虚影似乎变实了……
再一看,赶来的人竟没有紫玄,甚至没有苍桧,都是些普通弟子。
谢浅心说坏了。
话落十几道身影就飞了出去。
其他人见势不好,开始四散奔逃,谢浅因此松了一口气。
可很快,放松下来的心,就因追逐而去的庞然大物提了起来。
谢浅预料的事还是发生了。
凶兽穷追不舍,实力强劲,一些人被凶兽一掌拍死,一些人被戾气所伤。
原本因镇压而祛除的凶性,将它仅存的灵智都压了下去,谢浅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心中却全无把握。
若不是夜夙几次挡在身前,他怕是又要回到病床去了。
“这样不是办法,得赶紧把苍老头找来!”
照理说,紫玄早该来的,可迟迟未到,也不知何故。正想时,就瞥见夜夙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
谢浅一怔,正要问一句,就见紫玄仿佛听到他心声了一般,从身后飞了来,身后跟着苍桧以及众位尊长。
谢浅蹙眉问:“发生何事了?”
果然,苍玄传音说:“刚刚有弟子来报,说八方阵眼均出现异动,我便叫来那几个老家伙一起去查看,没料到,这东西竟在此。”
谢浅纳闷了一瞬,看了头顶一眼,才反应过来。
苍野看来不知从哪得了这个宝贝,于是逞强来这捉凶兽,怕人知道,就布了结界。
正要开口,紫玄又说,“这东西怕是要出世了。”
谢浅面色一凝,“怎么回事?”
紫玄幽叹道:“阵法已经压制不住了!”
谢浅一惊,旋即醒悟过来。
看来那虚影确实变了,因为它的神魂正在挣脱阵法束缚,而且已经到了不可控的地步。
若任起继续下去,神魂彻底摆脱桎梏,到那时世上可就无人可以再将它镇压了。
那么,莫说长灵,怕是整个玄古界都将被殃及……
二人的谈话,没人听到。
但却都清晰的看到了,紫玄真人应对凶兽时的状态,尽管所有人一齐对付,却仍拿凶兽一点办法没有。
也在这时,他们终于意识到了近在咫尺的危机。
更意识到,方才似乎错怪了谢浅。
由此才衍生了这样一场灾祸。
然而此时,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期待。期待此事可以尽快解决,尽管他们心中已经隐隐猜到,
此事,怕是无人可以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