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人?”
钟音第一次见到如此众多的佣兵聚集一堂,这话不自觉的溜到嘴边。
整个院墙四周高嵌火把,院内照得通亮。
约莫得有五十多人。
其中不乏钟音合作过的,甚至交过手的。
他们大多脸上挂着跟钟音一样的疑惑,衮老八究竟要做什么了不得的事。
“该不会要去抢西苍军镇大营?”一名衣衫褴褛,有着浓密棕色胡须的汉子打趣道,惹得周围几人暗自起哄。
北风围着他们打旋,这时人群里一个胖矮身躯的男子挤了出来,乐呵呵的朝钟音身边靠来。
钟音自然识得此人,富不忧。
富不忧不想吸引太多视线,把自己的光头藏在兜帽之中,憨傻的表情却遭到钟音的白眼。
“你还活着呢。”钟音嘴上虽然尖酸,心里对富不忧还是有些好感的,毕竟他在滕冲手上救过自己一命。
“姑娘何出此言,小僧自然有佛法庇佑。”富不忧客气道。
还没聊得上句,人群又有些骚动,院内高台之上,衮老八慢悠悠的走了上去。
众人的喧闹都静了下来,目光纷纷投向衮老八。
“某家做这行也有二十年了,今日这笔大买卖,也是第一次见。”衮老八扫过众人,在几位熟悉的身影上略微停留,这些多看一眼的人都是衮老八最精英的佣兵。
或者说是,活得最久的人。
人群中没有孙观,倒是让衮老八有些诧异和失望,他从来不缺席高价位的活儿,更何况这次。
“这次的花红均提高五成,一是佣主出手大方,二是犒劳诸位多年来的奔波劳累。”衮老八接着说道。
不少人听到这话,心下都已满意。
他们并不在乎任务是什么,只要花红赏银到位,其余的便不用再花费心思去考虑了。
“某家会把各位分拨成五路人马,各有主家之人带领,具体差事就由他们自行给诸位交代分拨。”衮老八朗声道,身后小厮递上了一本名册。
衮老八大致检阅勾画一番后,就交给身边一名蒙古大汉,这人身形高大如铁塔,嗓音敞亮如洪钟。
大汉接过名册后,大步走下台,十余名随从聚拢过来,商议一番后,便井井有条的散入人群之中。
接下来,一波波人群被分成几组,由衮老八手下带着去了不同的厢房侧室。
富不忧闭着眼,表情严肃,嘴里念念有词。
皱眉比憨笑更适合他那张古怪的大圆脸,钟音心想。
几炷香的时间过后,院内已经只剩下不到十人,当然也包括钟音和富不忧。
钟音只认得其中两个,一人叫浪愁客,一人叫雷鹰。
就从这两人和富不忧的身手,就可以推断,这些都是最精英的佣兵,当然韩轲与孙观不在其列。
想到韩轲,钟音心里又是一恨,她很好奇衮老八会怎么想这个人,此人如今摇身一变,成了雁栖门的客卿长老,上次夜探雁栖门一事,把衮老八也当作棋子,虽然老谷事后多番解释,衮老八估计不会再跟此人有半点瓜葛了。
那名铁塔大汉走了过来,站立正中,叫道:“都过来,还楞着干嘛。”
有八个人,当众人都晃晃悠悠走过来的时候,钟音数的真切。
她眼角余光不自觉的停留在另一名女子身上。
此人绿鬟云髻,鹅黄轻衫,打扮得尤为整洁,丝毫不像是一位佣兵打扮,至少在钟音的认知里。
衮老八等了许久,已然喝了半壶茶水。
他见铁塔汉子语气粗鲁无礼,眉头一皱,亲自走了过来。
“老九不要这般不敬。”说完又嚷了几句蒙语,众人虽不知其意,也可看出多是训斥之话。
老九依然板着脸,满不在乎,退下一边。
衮老八笑着对众人道:“各位都是我衮老八最宝贵的财富,望此行珍重。”
那个叫浪愁客的男子说道:“我倒想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手笔,竟然让老八兄如此郑重。”
衮老八视线一偏,老谷从院外走了进来。
“又是他?”钟音心里说道,那次与楚靖山会面之时,见过此人,看来此行又是跟雁栖门脱不了关系。
富不忧恭敬的合十鞠躬,招呼道:“谷先生有礼了。”
老谷点点头,也没看衮老八一眼,挨个打量了这八人一遍。
衮老八招呼老九和余下的几名下人,又轻声对老谷说道:“某家先退下了。”
老谷眼神中怒气一闪而过,也没有理睬,等着衮老八带人走后,这才对着众人开口:“诸位随我来。”
雷鹰的脸上已然极不耐烦,磨磨唧唧一番后,还是对任务委托一头雾水。
“眼下又无旁人了,难不成谷大爷还想请我们吃顿酒席,娓娓道来一番?”
“如此说来,我倒是有些饿了。”一名儒生打扮的男子说道。
雷鹰瞥了男子一眼,两人身形对比鲜明,一个高大健硕,一个书生气质。
“孙观竟然没来。”一名冷面刀客突然说道,提到这个名字时,脸色倒是十分难看。
“多半又欠了嫖资,被人扣在青楼洗碗擦地。”雷鹰没好气的说道。
那名书生诧异道:“这个孙观是谁?你们都认识么?”
老谷咳嗽了几声,打断这几人莫名其妙的攀谈。
“老朽身子骨不比各位,秋风清冷,还是入屋一叙。”老谷声音低沉了一些。
富不忧连忙说道:“是是是,我们这便移步则个。”其余几人也不再废话,闭上了嘴。
老谷领着众人穿过偏院阁楼,走进一间议事耳房。
刷白的石墙上挂着一排排羊毛织锦,一座老式炉火左右挂着兽首鹿角,四下还有几面书柜桌案,摆设风格像是一名蒙族人的汉式书房,极为矛盾违和,恐怕只有凉州这种胡汉杂处的地界才能有这样的房间。
老谷就座之后,雷鹰和两名汉子站在炉火边上,离得最远。
那名书生径直坐在老谷身侧,离得最近。
富不忧自然是和钟音坐在一起,那名黄杉少女则端详着屋内奇奇怪怪的陈设,满脸好奇。
浪愁客站在窗边,此处刚好可以俯瞰到城郊附近的市集,他似乎在给每一个路过的形人编上一段故事,看得格外聚精会神。
“红山。”老谷只吐出两个字。
“好嘛,果然是笔大生意。”雷鹰接话道。
老谷见众人神色各异,缓和道:“各位莫要着急,老夫保证,上山之前绝无阻碍。”
雷鹰本想发作,但毕竟说到正事上,不像方才那般气氛,心里嘀咕道:保证?拿什么保证。
书生神态依旧轻松,就着桌上的茶水给老谷斟了一杯。
老谷点头答谢,接着说:“其实是衮老八做事风格如此,故作低调神秘,这次所有人的目标都一样。”
众人这才明白,这五十多名佣兵虽然分成五组,但实则都是去红山汇合,应当只是路线不同,换句话讲,所有人的目标都是红山帮。
钟音心里暗道:不知这红山如何招惹了老谷等人,竟然要让衮老八倾巢而出对付他们。
她素不关心江湖之事,对于凉州谷家、雁栖门、红山帮等关联纠葛全然不知,只大致知道老谷跟雁栖门有关系。
近来江湖风声如此之大,屋内不少人其实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只不过没人会说出来。
书生问道:“这红山附近哨卡重重,几座分堂都设在山脚,老先生所说绝无阻碍,此话是当问还是不当问?”
其余七人听到此话,都是心里好笑,这个书生怕是新来报道,规矩都不明白。不知衮老八为何会招揽这样的人,这些问题主家当讲便讲,不说硬着头皮便也要上,哪能如此直言不讳的询问。
老谷也多看了几眼这名书生,他对衮老八手下大多数人都有印象,而这人确实没曾见过,不知他是武功极高,还是身负异能特长。
“我们要取一人性命。”老谷没有回答书生的问题,又接着往下说道。
“傅赭。”话还没出口,几个经验老道的人已经猜到了,但听得老谷报出名字,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红山大当家已经多年未曾下山入世,江湖众说纷纭,有人说他闭关练功,有人说他云游四海,还有人说他其实早就死了,只不过红山帮秘不发丧,到后来已经鲜少有人再提及。可一旦听到这个名字,还是能唤起不少人的回忆。
西苍第一流人物,当有傅赭的一席之地。
如果屋内九个人对他一个,自然大有胜算,可红山之上,不知又有多少好手,龙潭虎穴之中还要取他性命,要不是衮老八从来不做亏本生意,绝不会让自己手下佣兵白白送死,恐怕这八个人早就大骂离去了。
但现在江湖上已然传得沸沸扬扬,雁栖和红山在扶风一战,红山受创非轻,加上雁栖后续还有动作,衮老八手下精锐齐出,所谓上山之前绝无阻碍,多半是会跟雁栖门配合共同攻山,如此想来,倒也有不少机会。
听得屋内之人沉默良久,心中必然是思绪万千,老谷索性就将众人具体的路线与计划方案一一道来......
钟音对计划具体如何向来是漫不经心,记下几个关键时辰信息就已够用,听了片刻便走神了。
她的目光移向那名黄杉少女,心里更加好奇。
这人竟然比自己还要惫懒,此时她侧身靠在墙边,炉火的热浪扑打在她脸上,殷红的脸蛋上,薄唇一呼一吸,看上去似乎已然睡着了。
再看富不忧专心聆听的样子,仿佛在听佛法箴言,钟音心里更是好笑,但同时一种悲凉之意涌上心头。
不知是女子心思细腻还是她常年独处总爱胡思乱想。
衮老八的种种行径和表现,以及这么多人齐聚一堂,似是有一种富豪散尽家财的意思。
她关心起自己的那匹瘦马,不知道马厩里草料是否够吃,但转念又想,它饭量从来很小,而且一贯不跟其它马儿争食,不然怎会如此瘦弱。
最后,她看向自己的那柄银花剑,思绪变得空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