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黯淡的晴空,暗族的军队早已整理好了自己的行装,听命于死叶的蒙面人这才迟迟唤醒了沉睡着的唐琅。虽仍有些厌恶于死叶的残酷,为了了解过往,了解木邪石,了解那些潜在的阴谋,唐琅仍旧登上了死叶的马车,开始聆听那冰冷话语绘成的过往。
“随着承受能力的增加,我缓慢地增加着体内嗜血因子的浓度,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在那期间,我也替木邪石收集了一些情报,做了几次暗杀。都是小目标,一是由于木空接连的试探与监视,二是即便通过暗杀使高位空悬,我们也无法在安插接替者的同时服众。木邪石那边也在逐步积蓄着自己的影响力,直到南部的余忠发动了起义,我们的合作才有了更大的进展,同时,我也遇到了——我的王。”
死叶轻轻地叹了一声,微弱的慨叹很快便被冰冷所隐藏。伴随着无数追问的缝补,另一副画卷也渐渐被摊开在了黄沙之上。
“磐石之誓,生死无忘。初次见面,死叶先生,我叫遥离,代表根源会与您联络。”彼时的死叶刚刚结束了对南部起义实情的调查,木哀派来的一个接头人却竟等在了他返回雨林的路途之中,报出了木哀所约定的接头暗号。
“初次见面。”死叶对着那人伸出的右手犹豫了一会儿,缓缓伸出了粗壮而疤痕累累的右手,“相关的情报已经告诉上一个接头人,带回圣光城了。这次又有什么事?”
不久之前,死叶刚刚向木哀汇报了他对这场起义的调查结果。虽然这场起义接连胜利之事未免令人怀疑暗族之王的出现与暗中谋划,可在深入调查之后,死叶断定也不过是又一场因不满于剥削而产生的反抗,起义军之中也并未发现任何与暗之王相关的痕迹。
那年秋冬,南部平原的粮食恰好歉收,可那些奴隶农庄的主人却仍旧希望固守自己的利益,妄图通过进一步地剥削暗族奴隶维持原有的收益,南部的暗族也因此陷入了饥寒之中。饥饿带来痛苦,痛苦又带来了反抗,可那零星的叛乱火苗不出意外地尽数熄灭于了狼军平叛者们的手中,成为了底层军士们为之干杯的功绩,土丘里的一具具枯骨。
可只要剥削不息,愤怒不止,难以忍受变本加厉压迫的暗族人便会一次又一次地进行尝试,而在那无数的尝试里,也总会有成功的一次。在那最终成功的一场叛乱里,一个田庄里的奴隶们在无数个日夜里私下商议,终于决定乘那向城市里运输货物的时机进行反抗,还通过田庄之间的货物运输将计划告知了附近田庄里的暗族兄弟。
冬日里的某一天里,被使唤为苦力的奴隶们在将粮食运入名为南仓城的城市之时骤然发难。他们表现得极为英勇,由其是一个诨名为余老三的奴隶,竟以一人之力拖住了近十名城防军,使他的伙伴们得以控制城门处的绞盘,等待附近田庄中的暗族兄弟们的增援。
南部本就是暗族的故土,稠密的人口也为叛乱提供了众多的便利,待那些忙于在各个田庄里收割叛乱的狼军将士们反应过来时,如潮水一般众多的奴隶已经涌入了城市,用遍地的鲜血与残忍的报复书写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叛乱的序章。
在那之后,占领了南仓城的暗族不断向周围宣扬着他们的成功,号召着同胞的加入,积蓄着反抗的力量。纵使狼军将士们扑灭了众多叛乱的火苗,无奈那过度的压迫早已使这名为南部的密林处处燃起了名为叛乱的烈火,人数有限的军队由于肩负着守卫其他城市的职责,终究只能疲于奔命,眼睁睁地看着越来越多的叛乱者们聚集在了南仓城中。
装备精良的驻军本是打散众多却散乱的起义者们的利刃,狼军也迅速改变了原先采取的分散剿灭各地田庄中叛乱的策略,决定先行处理那座成为了叛乱者聚集地的城市。可在那剿灭的行动中,狼军都督的幼弟任智却擅自解散了任家引以为傲的敢死队,致使光族军队部署大乱。
主导起义的余忠恰巧是一个勇猛冲动的人,他那声势浩大的进攻又恰巧碰上了光族军队部署混乱的空当,一边是积怨已久又从城市里获取了补给装备的暗族,另一边是在混乱的阵型里担心己方业已失败的光族,斗志的差距左右了胜利,胜利本身又减小了光暗双方在装备与经验上的差距。在一场场快速有效的乘胜追击之下,暗族起义军终于在南部站稳了脚跟,狼军也因双方力量的逐渐变化渐渐转变了攻防的策略,开始集中守护平原里的其他城市,防止它们相继沦陷于数量众多的起义者们的狂热之中。
“相关情报我也已经收到。”彼时的遥离仍是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面容之上少了几分愤世嫉俗,多了几分建功立业的渴望,“我是一名狼军百户,负责驻扎在雪门南侧,也因此得以知晓一些军队内部的情报。不久之前,我军了解到了一项重大的变故,而根据木邪石大人的要求,在遭遇突发情况之时,我需要与您商量。”从狼军的百户逐渐被调任至十余年后的狮军魔剑城守将,如此的远调与晋升,倒也印证了木邪石对遥离的暗中扶持。
死叶从遥离的称呼之中察觉到了木邪石权柄的逐渐扩张,正因如此,他才逐渐具备了将这个代表着不忠的假名广泛传播的胆量。血目的强者此时已是一个十七岁的青年,他的身形已变得愈发高大,墨绿色的经脉也逐渐爬满了他的身躯。他微微蹙起眉来,冷冷直视着遥离,语气冰冷地问道,“既然你是狼军的军官,为何能够擅离职守,前来找我?”
遥离似乎并未料到自己会遭受如此突然的怀疑,窘迫与恼怒瞬间浮现在了他的脸上,“……这些事情与您无关。”
死叶沉吟了片刻,最终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如若遥离是个想要将他引入陷阱的背叛者,他自然便该编造好来意作为理由。
这个狼军的百户或许是被贬谪了吧?不过这些事情也与死叶没有任何关系,需不需要继续提防遥离,还需取决于接下来的情报有多紧急。因此,为了了解更加详细的情报,他开始冷静地询问起那所谓的突发情况,“怎么了吗?”
“雪门要塞昨日忽然扬起黑旗,城门紧闭,城内的守军也再没有传出任何消息。”遥离有些害怕地看了看死叶那猩红的眼眸,话语之中夹杂着些许的颤抖,“雪门守军的布防集中于南侧,可是南部却并没有出现任何起义军通过的迹象,过往的所有行人也都经过了月印的盘查。”
“这说明了北方有协助暗族的光族出现?正好,我的主要任务也是寻找并警惕一度出现在北方,却在数十年来杳无音信的暗族之王。”死叶轻轻地点了点头,双眼之中闪过了一道冷光,“这的确是我无法坐视不管的情报。即便是王,若他为了自私的想法,想要使战争更加焦灼,我也必须将其斩杀。”
遥离沉默地看了看眼前的这位古怪的强者。他知道,这个接受了调查暗族起义任务的怪人同时也是一名暗族。直至此时,他才真正了解了为何众人都惊异于他的理性与坚毅,为了大局,他随时可以毫无犹疑地舍弃种族甚至自身的利益,甚至于斩杀己方的君王。
伴随着恐惧与敬畏夹杂的情绪,遥离带领着死叶赶赴了一场崭新的征途。他们的终点是那依山耸立的雪门要塞,自古以来,它曾无数次阻挠了光族军队对于南方的征服。彼时彼刻,漆黑的暗族旗帜高高地悬挂于山岭之间的石墙之上,零星几个身着白色盔甲的战士占据着高耸的城墙,在那朦胧的夜色之中静静守望着即将到来的黎明。
躲藏在陡峭的山崖之下,死叶轻轻扫了一扫要塞四周的状况。高山与峭壁阻挡了进入这座城镇的其他路途,只留下正面的高墙与侵略者对峙。纵然可以从那陡峭而高耸的峭壁之上绕路,如若想要纵身一跃进入要塞,过高的落差也定会让人摔成重伤。
“看来只能强行闯入了。幸则守城的人不多,否则连我也没有办法。”死叶转头看了看遥离,将背上背着的干粮轻轻放在了地上,“风险很大,我要独自前往,探听到情报之后,我会回到此处告知遥先生。”
遥离的脸色忽然变得铁青。他无言地取下了背后的长弓,手起箭落,百米之外一截被黎明的朝霞隐约照亮了的枯枝刹那之间便被钉于了雪地之上。他也不要求跟随,只死死瞪着死叶,仿佛他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一样。
死叶背对着他,向前走去,“我是为您的安全考虑,城内情况不明,我不敢冒险,如果您不放心,可以死守城外,以防我逃走。”
死叶话音刚落,右手一抬,藤蔓如利箭一般突刺而出。他那鬼魅一般地身形迅速冲出了山脉的掩护,瞬间便逼近到了雪门的墙角之处。城墙之上慌忙出现了箭矢的雨滴,死叶右手一甩,魔蛇的巨口深深咬入了坚硬的石墙。他的左手忽然握紧,藤蔓的巨蛇便突然缩紧了身子,如一个弹簧一般,将他弹向了高墙之上。
受到了轻视的遥离跟着死叶跑了几步,想要向这位强者证明自己,却因目睹了他那登上城墙的身姿,如同被钉死在了雪地之中一般,目瞪口呆。他茫然地注视着死叶那在高耸的城墙之上迅速跃起的身影,如同沉浸在了一个荒诞的梦境之中。
死叶稳稳站立在了城墙之上,血眼一扫,寂静如决堤一般吞没了整个世界。他缓步行走在这如同停滞了的世界之中,直到一声高呼响起,打破了这满载着恐惧的静寂。
“拦住……”一个军官装束的人喊了半声,便被藤蔓之蛇咬断了咽喉,软绵绵地瘫倒在了地上。一声尖叫,一片悲鸣,一场混乱,一人独行。
待到到了墙角之处,死叶余光一瞥,便将一个躲藏于登上城墙的阶梯的尽头的中年人刻入了眼帘。那是一个戴着眼镜的消瘦男人,约莫四十余岁,身上一副学者的装束。那人手中并未持有任何的武器,脸上却有着众多划痕。不同于那些遇到危险先行逃离的学者的习性,那人竟只是默默等待着他的靠近,仿佛正在酝酿着一场突然的袭击。
死叶佯装出了一副无知的模样,缓缓踱步到了那学者的身侧。他见那人双手处的光线忽然扭曲,便知自己成功印证了内心的猜想。他那包裹在绿光之内的左手再度开始了翻飞的舞动,右手一挥,三条血眼魔蛇分别袭向了那人的额头,心脏与咽喉。
那人匆忙向一旁跑开,双手如同伸入了没有任何星光的深邃夜空,汗水在他那满是划痕的脸庞之上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亮。
毒蛇停滞在了那人的各处要害之前,死亡的气息在那人的身侧盘旋不休,与此同时,两把剑柄之侧拥有着月牙般利刃的短剑出现在了那人的手上,一个漆黑的“殇”字出现在了那人的身前。“你为什么想要参与这场战争,暗之王殇?”死叶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背靠城墙,收回了那个悬停在暗王额头之处的蛇头,守护着自己的四周。
学者模样的暗王轻轻一愣,说出的话语完全出乎了死叶的预料,“你……你还有理智?这难道就是那个神话中五圣徒的武器?这些东西,难道竟能够抵挡那种来自神明的诅咒?”
死叶微微蹙起了眉头,再度打量了一下眼前君王的面容。那是一双学者的眼睛,即使在这生命垂危之际,深深的好奇仍然充满了君王的眼眸,“你在研究那东西,怎么做的?在你回答之前,先叫你的人收手。”死叶微微逼近了半步,猩红的双眼轻轻瞥了瞥远处几张逐渐拉紧了细弦的长弓。
“……都住手吧!”猩红的蛇头再度朝那学者逼近,受到胁迫的君王沉默了片刻,轻轻地叹了一声,“都不要轻举妄动!我想跟这位先生好好谈一谈。”
“让所有人放下武器,走出阴影,举起双手。”
学者般的君王顺从地点了点头,一面下达着命令,一面轻轻挪动着步伐,好奇地打量着死叶的身躯,“这样的症状,的确是富集了大量的神明诅咒,你究竟是怎么……”
“别乱动,否则我也不好控制武器,原地坐下吧?”死叶的左手手指飞速地摆动着,一个个绿色的光团不断调整着魔蛇的行动,无论暗族之王的动作如何移动,魔蛇喉中的尖刺始终都悬停在他的要害之侧。
学者般的君王这才从好奇中惊醒,虽竭力压抑着任何软弱与惊恐,他的身体依然变得有些僵硬。他靠着城墙缓缓蹲了下来,又缓缓坐下,竭力控制着自己的颤抖。他无数次地深呼吸,最后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故作镇静地问道,“在人体构成的文献之中有所隐瞒的就是你们对吧!你们是什么组织……抱歉,当我没问……你们能控制住它吗?为什么至今没有公开这东西的存在……”
“我们也对此无能为力,公开承认众人的体内实则都有无法控制的嗜血冲动,这除了会导致恐慌之外,不会有任何用。”
“果然……科学地证明嗜血与破坏是所有人与生俱来的本能,这种事情的确会让人感到烦闷……这倒也解释了为什么生物科学会领先其他科学那么多……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着一个致力于改变这一困局的组织,果然是这样!这世界上还有别人唾弃着这种嗜血的本能!并非只有我一人想要改变这一现状!”
死叶瞥了一眼城墙之下的雪地,朝阳之下,遥离形如一颗孤立的雪松,笔直地等候在积雪之中,如此寒冷,看来也不该让他等得太久,“感慨够了吗?”
暗族之王的声音戛然而止,语调之中再度充满了踌躇,“你……你不是能控制这种东西吗?”
“我是坚毅之藤的主人,藤的能力能让我保持理智,我尝试过,这种方法无法推广。”死叶冷冷瞪了一眼不断提问的暗王,“问够了的话,快点说出你的研究。”
中年的学者无奈地轻叹了一声,不知是因为受到了威胁而感到不甘,还是单纯地惋惜于自己未能得到的答案,“好吧……嗯,无论你信不信,我……希望和平。王的身份对我而言,更多的只是一道枷锁。每时每刻,只要我在暗族的众人面前展露了我是君王的事实,狂热的臣民都会恳请我反抗,反抗,反抗!且不论那渺茫的胜算,我也绝非一个富有智谋的将领亦或一个贤明的治理者!排除王的身份不论,我不过只是一个懦弱的学者!我绝非一个适合战争的人,可当我拥有了这一身份,无论是敌是友,所有人都会认为,我会甘愿发动一场战争!”
暗族之王深深地呼吸了几次,这才平息了自己的嘶吼,“……曾几何时,这份负担一般的期待曾深深地压迫着我,当世人共同指出了你理应奔赴的未来,纵然心中充满着抗拒与踌躇,懦弱与盲从的一面总会让你产生怀疑,怀疑回应众人期待的必要。我寻求历史,试图从先人那里寻找能够使我摆脱困境的解决方案,却也一无所获。直到那时,我才发现了一个令我十分困扰的现象——”
“每当有王渴望和平的时候,另一族的王便爱好杀戮。更有甚者,一方的王越是无私包容,另一方的便越是贪婪残暴,甚至还有任期为另一边几倍长的王在另一方更换王后性情大变的情况。求知的欲望随即吞没了我,我迫切地想要探究其中的原理,幸则生物科技发展迅速,我发现了文献中刻意隐瞒的,那种猩红的,如同神明诅咒一般的物质,也通过自身进行了研究。”
死叶对于自己种族君王的困境与追寻无动于衷,或许对他而言,这一切都真假难辨,无法由此断言眼前之人真实的品性。于是,他径直追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学者般的君王轻轻蹙起了眉,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我发现了有关所谓“王的力量”的某些真相——我体内其实拥有着浓度极高的神明诅咒,但它们大多却都处于失活的状态。”
“失活?”死叶也轻轻蹙起眉来,眼神之中充满了怀疑的神色,“我看过你所好奇的那个组织的研究,他们对这种被他们称为嗜血因子的物质做了很多实验,甚至偷偷采集过历史中光族之王的血液。的确,君王的体内拥有数量庞大的嗜血因子,但那也和君王对战争的庞大欲望密切相关,除此之外,他们从未发现过这类物质失活的可能。”
“因为他们即使偷偷采集血样,运送与研究也已经消耗了过多的时间。”学者般的暗族之王轻轻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冷静地解释道,“我体内的那些神明的诅咒在显微镜下会短暂呈现失活的浅粉色,但它离开我身体后一小会儿便会恢复活性。”
“说下去。”死叶再度将蛇头逼近君王的要害,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迫不及待。
学者般的君王此刻已然沉浸在了描述研究的专注之中,甚至未曾注意到这份威胁,只冷静客观地继续着自己的陈述,“我又从亲近的人那里提取了一些这种东西,浓度很低也没有失活。我试着将震荡后处于底层的这种物质富集后注射给小鼠,对照来看小鼠无一例外地开始同类相残,眼睛也变得血红。失活的期间小鼠表现正常,经过多次……”
“先说结论。”死叶不厌其烦地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目光冰冷。
“……好吧。结论的话……”暗之王殇显得有些失落,他沉默了片刻,这才重新整理好自己的思路,“……嗯,经过长期的寻找,我最终发现,如果在观察时召唤铩,将仪器暴露在铩出现时的黑洞中,失活状态便能够持久,小鼠……动物实验也表明,神器出现的瞬间,使其出现的那个虚空环境能够抑制这种物资的活性……”
“抑制方法可以推广吗?”死叶再度冷冷打断了学者的陈述。
“……很遗憾,目前不行。”学者般的君王表情遗憾地轻叹了一声,“那片黑暗根本无从观察,空气套袋后也没有效果,具体原理至今没有探明。”
死叶轻轻地点了点头,如果这个疑问当真如此容易解决,那么先人的无数挣扎与求索便也会显得过于荒诞无用,“还有别的结论吗?”
“……有。”暗之王殇轻轻抬起了头,开始继续对于自己研究的描述,“我吃兴奋类药品,强忍精神,多次尝试。终于,我做到了将头伸入那片连接着神器的黑暗中而不至昏迷。在那个地方,我看到一片七彩的霞光,起初还以为是药物导致的幻觉,但逐渐地,我从霞光中看清了铩。然后,我在远方看见了光族之王的神器!那片区域没有霞光,但那神器似乎隐约连着什么,像是既在那里,却又同时还在光族君王的身上。”
“我无法触及那样的远方,也无从分析那片霞光,我试图破开铩,因为只有这东西连着我的双臂,我身体中的异样也只可能与这东西有关!我无数次地将它们相互敲击!终于,神器的裂痕之中流出了血一般的物质!”暗之王殇的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情,他紧紧地攥住了双拳,略带嘲弄地说道,“猜猜那是什么?哼,那是大量的,纯粹的,神明的诅咒!”
“接下来的,便是我的推测。”学者般的君王再度推了推眼镜,神情也变得高度集中,“且不论那暂时未知的,让同族产生依赖和仰慕心理的神迹的机理,君王的那些强于旁人的力量,实则也不过只是来源于这种诅咒提高身体素质的副作用罢了。神器就像一个巨大的针头,将那该死的物资源源不断地输入所谓王族的体内。而在光暗两族的君王之间,还有一个巨大的天平,在天平的低端有一种彩虹一般的物资,可以抑制这种罪恶的力量带来的暴虐与疯狂。只可惜,综合历史来看,这个天平向来只会偏向弱者的一端,同一时刻总会有一个君王,往往还是更为强大的君王,受困于那名为神力的诅咒与肮脏!强者满是贪婪的欲望,弱者纵使心怀善意却也无力抵抗掠夺与战斗,这也正是两族战争无止无尽,两族君王彼此碾压的一大理由!”
“这就是所谓王的力量!一双渴望鲜血的手!激发着一切暴虐和黑暗,只有一方能得到暂时的救赎!” 中年的君王纂紧双手,大口喘息,奋力高呼,“可与此同时,人们却将王视为真理,为了那天赐的神迹与力量,无条件地盲从!世上永远存在着恶王领导的种族,族民盲从罪恶却不自知,顺从恶王的旨意施行残酷!如此的风尚,如此的世道,又还能拥有怎样的出路?”
“所以你揭竿而起?”死叶眉头轻蹙,冷冷问道。
“不!我与那些起义者并无半点关系!如果条件允许,或许我也只会继续做我的研究,寻找能够改变现状的渺茫希望!”暗之王殇愤怒地喊道,似乎对于这场起义颇为恼怒,死叶则轻轻点了点头,他在起义军中目睹的一切都能佐证这份高呼。
“可战争已经发生了,而我……也终究是暗族人的王。无论这份力量是如何地罪恶与荒诞,有些事情,只有我能做,只有我能管。”学者般的君王轻轻地叹了一声,语调逐渐变得平缓,最后颇为无奈地说道,“因为饥饿奋起反抗原本也只是一种情理之中的选择,可那些报复与屠杀的盲目终究也只会使光暗两族永远陷在那互相仇视的泥沼之中。到头来,那些亲人被叛乱者残忍杀害的光族只会更加变本加厉地仇恨暗族,暗族人在这南方大地上的生存也只会变得愈发艰苦。我想稳住他们,我想克制他们的报复,而这些事情却也只有君王这种绝对的权威才能做到。”
说到这里,暗之王殇不由轻轻苦笑了一声,“要想树立权威,攻下雪门无疑是一种很好的选择。雪门要塞是光族士兵重要的精神信标,我的下属已经通过观察得知,雪门南侧的光族驻军在我占领这座要塞之后多半便已四散逃窜,军官们已无法阻止士兵的溃逃。”
听到这里,死叶终于理解了遥离当初的窘迫,想来他的下属恐怕也已四散逃脱,他这军官也因此获得了行动的自由。死叶轻轻点了点头,继续听道,“……原本,南方的那陷入了焦局的战争还会持续很长时间,可在我夺取了这座要塞之后,光族的战意将会受到重创,暗族起义者们也会暂时搁置现有的进攻,在那盲从君王的狂热的引导之下赶来朝拜身为君王的我。”
“战争将会暂时止歇,而占领了这至关重要的雪门要塞的我也将获得足够的权威,通过劝说和诱导一步步地遏制起义者们对报复和战争的狂热。我将劝说起义者们不再进行血腥的攻城,转而通过围困一步步地消磨狼军的战意,尽力阻止叛乱中双方的正面冲突与随之而来的牺牲。与此同时,我也会劝说他们不要再过于血腥地报复那些被俘的光族,以防那些固守城市的光族军队因为仇恨与担忧拒不投降,拼死顽抗……”
“即使你能稳住暗族人,甚至兵不血刃地让暗族逐渐控制南部,你也没办法阻止光族的对抗意识。”死叶轻轻摇了摇头,丝毫没有被君王的话语所打动,“光族人会从暗族君王占领雪门联想到暗夜王朝的复苏,大一统的终结和宿敌的复活同样都会使他们充满恐惧与憎恶。圣光皇朝不会容许暗族人的国度重新发展的可能,只会尽早扼杀你带来的威胁,狮军必将南下,战争也会愈演愈烈。”
暗之王殇再度发出了一阵苦笑,缓慢而无奈地摇了摇头,“可我本来也不是为了建立一个国家才站在这里的,又何须去畏惧那可能的灭亡?我的初衷原本也只是阻止南部过度的杀戮与报复,我也从来没有成功抵抗狮军平叛部队的自负。你说得对,我或许无法改变起义失败的事实,在可那些平叛者南下之时,那些回到南方参与围困的起义军战士们至少将无法赶上雪门墙底那场奠定起义败局的战斗。”
暗之王殇长叹了一声,抬头凝望黎明时分仍旧黯淡的天空,“雪门将会在一个守备最为空虚的时间陷落,在那之后,起义者们便应该能够知道大势已去,我也会用君王的身份向南方传出命令,要他们蛰伏起来,等待下一次反抗时机的到来。想来也真是讽刺。分明我如此厌恶世人对于君王的盲从,却又将希望尽数寄托在了这一点之上……可是,哪怕无法改变这场注定将要失败的起义,我也始终希望能够在失败之时竭力避免族人的伤亡,毕竟他们也仅仅只是忍受不了过度的压迫而已,就这样死去未免也会令人痛惜。”
“攻下了雪门,又身为暗王,光族一定对你非常忌惮。不翻遍南方将你杀死,远征军绝不可能罢休。哪怕你极有可能死在平叛之中,你也宁愿冒着死亡风险调离人手,而非固守雪门,负隅顽抗?”死叶微微蹙起眉头,并未被暗之王殇的献身精神所打动,“这样的选择未免过于不合情理,我又如何清楚,你不是因为我的威胁的存在才当场编造了一个谎言?”
“没有什么天堑是绝对无法跨越的,历史之中光暗两族以雪门为界的长期对立也与当时两族国力不相上下的事实息息相关。可现如今,光族一统南北已久,即便我占据了雪门,负隅顽抗,又何尝能够率领已经在百余年间习惯了奴役,缺失了知识的暗族与强盛了百余年的圣光皇朝抗衡?”
暗之王殇满是悲戚地苦笑了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皱纹的双手,“无论我做出何种行动,这场起义或许都已注定了会以失败告终,挣扎本身终究也只会带来更大的牺牲与悲伤。与此同时,我活得也足够久了,如果能在最后关头阻止一场无谓的杀戮,对我来说那也已经足够了。虽然厌恶着君王的身份,但这样一来,哪怕是君王的职责,我也能够问心无愧地告诉自己,自己已经充分承受。”
“哪怕你死后暗族人仍会遭到镇压和奴役,一切都无法产生任何变化?”死叶仍旧死死瞪视着暗之王殇,冷酷而咄咄逼人地追问道,“我承认,按照你给出的借口,我找不到反对的理由,但我依旧怀疑你是否透露了所有真相。阻止过度杀戮报复的动机或许能够成立,可对于一个有实力攻下雪门要塞的人,这样的动机实在过于浅薄。”
“改变啊……虽然只是一个微小的可能,但改变的希望却也未尝没有。”暗之王殇微微一笑,再度眺望起浩瀚的星空,“虽然如今的暗族已经很难赢回自己的国度,即使成功,两个国度之间的对抗也只会导致两族之间仇恨的加深,可反抗本身却也并非完全没有意义。一场失败的反抗所带来的伤痕能让光族感到畏惧,圣光皇朝也会为了防止叛乱的再度发生,适当改善暗族人的待遇。如果在这场反抗失败之际,那些身在南方,拥有充分机会逃离的反抗者们能够暂时蛰伏起来,那么这类出自畏惧的改变甚至还能再进一步——想想看吧,如果有一个具备一定力量的反抗组织随时都有可能煽动暗族引发叛乱,那么那些田庄主们是否还有胆量冒着被叛乱者杀死的风险,将治下的奴隶压迫到不得不反抗的地步?”
“你所说的终究只是一种可能。想要在大一统的圣光皇朝治下藏匿一支反抗势力又谈何容易?即便威胁的确存在,时间也会将其淡化,光族人比起恐惧也更可能选择加强军备,使威胁变得愈发艰难。”
死叶冷静地分析着利弊,空中楼阁般的愿景丝毫无法将这冷酷的强者触动,“况且即便一切按照这个可能发展,在你死后十四年时,新的暗之王出生之后,你又该怎么办?根据你之前的说辞,每个新生的君王都有一半的几率为恶,那如果‘恶王’领导了暗族,潜在的反抗势力的存在难道就不会导致另一场无益的叛乱?”死叶冷冷直视着暗之王殇,用那冰冷的话语继续追问着,希望能够进一步地辨明君王话语的真伪。
“我能通过月印的盘查从北方占领雪门要塞,这本就证明了我有一群身为光族的下属。这些光族能够协助我藏匿那些反抗势力,不时掀起零星的叛乱也能使这份威胁持续下去。至于新生的暗王……”暗之王殇忽然淡淡一笑,全然不顾咽喉之侧魔藤的威胁,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来,开始直视死叶的血目,“总有人会去控制那个可能邪恶的君王的,而或许,这个人就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