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马加鞭了近半月,再过一片山岭,一座村镇,一条小河,便是千鹤山脚的谷口,而千鹤山北面,便是傲然耸立着武林人膜拜了数百年之久的圣地:天绝崖。
山岭有条大路,虽不崎岖曲折,却毕竟没有平地好走,即使在前驾辕的王空将鞭子挥舞再响,众人所乘的马车也难快起来。
又是一天迟暮,远方云霞叆叇,露头的小片夕阳有气无力地闪射余晖,奔跑不歇的两匹马儿已喘息渐促,落蹄发软。
乔长老对王空道:“在前边转角的那块避风岩下过宿吧。”
他每次下崖必经这条路,早就熟悉沿途的一切。
等马车停住后,王空立刻忍不住忧急的问:“山遥路远,算来我们赶路已近半月,耽搁如此久,天绝崖上的情势还可挽回么?”
乔长老知道这份顾虑其他人也有,即使是这些武林一流人物,也逐渐对神话般的长老们缺乏信心。
相传十二长老,除了居之最末的乔松尚且在武林有少数敌手外,都是功力高深莫测,崖下武林中任何门派武学的精粹在他们面前都如儿戏,微不足道。
人们原本对此深信不疑,但现在连曾经受过天长老器重的月牙先生也开始暗暗动摇对他们的那份崇仰。
栖凤山庄内,揭破了很多阴暗秘密,更让天绝崖逐渐失去神圣的面纱。
月牙先生不由想起当初天长老亲自下崖,仍是没有人亲眼目睹他施展身手。
而泣血天子却在当初以惊天神功逞尽威风,那淋漓尽致的可怕手段,人人都瞧得清楚,心魂震慑。
如萧如雷对罗遥表述的意思一样,武林人对这种事向来讲究眼见为实,只是以前天绝崖的神圣根深蒂固,成了武林中不可亵渎的神话,所以才不引起人们的质疑。
现在那张面纱终于垂落,月牙先生甚至觉得这是整个武林最大的幸运。
此去天绝崖,对阵泣血天子反倒成了次要,主要是想见识一下久不食人间烟火的长老们真容。
面对王空的急问,乔长老沉吟之下,避而不答,刻意用沉默来对抗其他人一路以来微含厌恨的沉默。
他与王空不同,王空初被秘密选为新任松长老,他却以乔长老的身份在天绝崖守候了几十年,已完全利害相关。
这些人里,最能代表天绝崖的当然是他。
其他人在他身上看不到完全的真诚,他也难以在他们身上获取真诚。
车厢中闷了一天,每个人都急需出外透透气。
第一个抢着下车的是夏饮血,她本来在男人堆里呆惯了,自己的身体本来是她针对男人最得意的武器,可车厢中有两个男人和她有不可争辩的血缘关系,这让她莫名其妙的深刻感到羞愧不安。
她已不恨父亲儿子,却愈加自惭形秽,仿佛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滥用身体是多么放荡耻辱的事。
她从未对燕归来表现过一丝母亲的慈爱,燕归来逐渐能理解她内心也有挥之不去的梦魇。
一个女人,挚爱的丈夫被残杀,自己又被恶徒掳走凌辱,这样的痛苦催生怎样的怨毒都是情有可原。
她从未对月牙先生表现过一点女儿的乖顺,月牙先生逐渐能理解她内心也有无法磨灭的执念。
一个女人,生下就死了母亲,不过三天又被父亲送给别家,从小到大,父亲极少来看她,每次来了也不正面的温柔相待,即使她受尽同族的男孩欺负,父亲也不曾过问。
父亲身为一代举世瞩目的大英雄,却不替女儿直截了当的报仇,最后还得利用孙子来警示仇人。
最后的最后,连累得孙子惨遭刀魔的污蔑。
所以现在他们三人形成奇怪之势,在对方身边都深觉自惭形秽,一路上不敢对视,更不敢说话。
夏饮血走到路边,坐在草地上,遥望夕阳,迷蒙的背影竟似少女。
月牙先生出来,猝不及防的看见那娇弱背影,心生怜爱,突然不顾一切的走过去,紧挨她坐下,她身子轻颤,但很快镇定自若,并不避开这个仍很陌生的父亲。
燕归来出来,猝不及防的看见外公母亲那么近的坐在一起,微微动心,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也想走过去,却鼓不起丝毫勇气,终是失落的走向旁边悬崖那棵虬枝怪异的苍松下。
他身心俱疲的倚靠树干,背影落在紧随其后的孟无情眼里也是那么怪异,甚至有些显老。
孟无情就像突然怜爱女儿的月牙先生那样不顾一切的走过去,紧挨他站着,颇为感慨的叹了口气。
这口气展露了孟无情的重重心事,却奇妙化解了燕归来此刻的心事重重。
燕归来柔声问道:“你这么叹气,就像老了几十岁。”
孟无情苦笑:“刚才看你的身影,也像老了几十岁。”
燕归来道:“但你的叹气让我恢复年轻。”
孟无情皱眉:“真是奇怪。”
燕归来展颜道:“我心有块垒,堵得发慌,想叹气也叹不出,咱俩默契已久,如同手足,突然听你叹气,和我自己在叹气一样。”
孟无情沮丧摇头:“听不懂,听不出你此刻对我是什么感情。”
燕归来热忱道:“谢谢你。”
孟无情又皱眉:“可别谢我,说得好像我是专为你叹气的,哎呀,被你这一闹腾,我几乎要忘了我是何故叹气。”
燕归来微笑:“几乎的意思是幸亏还没全忘?”
孟无情道:“幸灾乐祸。”
燕归来道:“我若幸灾乐祸你,现在跳下去粉身碎骨也不冤枉。”
孟无情摆手,急道:“越说越可怕,那边你的外公听见,还当我在以大欺小。”
燕归来惊愕:“什么以大欺小?”
孟无情冷哼:“算起来,我比你本就大一两岁。”
燕归来道:“究竟是一岁,还是两岁?”
孟无情又哎呀道:“现在和你说话怎么这般怪异,烦人。”
燕归来若无其事的笑道:“那你走开些,别来自惹烦恼。”
孟无情又叹气道:“我偏不走开,对了,让我想起来我是何故叹气。”
燕归来道:“千万别是为了我?”
孟无情的脸色瞬间变得愁云惨雾,声音也阴沉沉的:“我是挂虑丫头。”
燕归来的若无其事,瞬间变成郑重其事:“我觉得乔长老他们说的不错,现在的陆府早就空了,圣主的所有力量都转向天绝崖,对丫头而言,如今没有比陆府更安全的地方。”
孟无情黯然道:“我并非担心她的安危,我是担心在那个空荡荡的家,会刺激她求死之欲。”
燕归来沉默半晌,微一皱眉道:“但她当天临走时,言辞决绝,你若……”
孟无情不让他说完,不耐烦道:“我不会去找她的,和她一起朝夕相伴那么久,难道还不清楚她的坚强?她……比我们都坚强。”
燕归来把这话听在耳里,心头浮现婷的娇美笑脸。
男人总是傲慢认为女人天生脆弱,其实大部分男人都不如女人坚强。
“据乔长老说,前面不远就到了天绝崖,我们同心协力,解决这些混乱不堪的事端,然后我再去放心大胆的找她……”
孟无情神情突现痴迷:“那时她会接受我么?”
夕阳最美,只因临近黑夜。
他们此刻比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更理解夕阳的美。
每到黄昏,沉甸甸的夜色逼迫着愈渐薄弱的白昼,会让人错觉彻底没有了明天,即使有明天,也彻底没有了夕阳。
但错觉,终究是错的。
人的迷茫,终究可以风吹云散。
孟无情仍在痴迷的自问:那时她会接受我么?
就像他接受夕阳一样。
接受这遥不可及的梦幻。
XXX
父女的关系从未像此刻这么若即若离。
他们心中微妙而生的感觉也是遥不可及的梦幻。
夕阳,云霞,山水,晚风在其间静静吹拂,竟似有了实质的色彩。
绚烂却不夺目,恣肆却不张狂,轻盈的绚烂,温柔的恣肆,呈现一幅足以将任何伤痕遍布的记忆修饰得纯朴亲切的生动图画。
图画每一角都深刻地印着记忆的每一细节。
虚伪记忆慰藉久被真实记忆伤透的心。
夏饮血此刻不再是夏饮血,终于天真烂漫的回归了最初的端木吟雪。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前所未有的安全,不管父亲以前如何冷酷疏远,至少此刻在她咫尺之旁勃发出山岳般坚不可摧的父爱。
她真想靠着那些水到渠成的虚伪记忆永远心醉神迷在这份父爱中。
她真想无忧无虑的依偎进父亲怀抱。
可她终究是纹丝不动。
一种根深蒂固的执着再度复发,猛烈冲击她摇摆不定的神智。
她又回到夏饮血,咬牙切齿,心硬如铁,心冷如冰。
这只因在她真实记忆里总是亏负的父亲,此刻也不将化解往日嫌隙的诚意付诸主动。
他既然来亲近她,为何不更主动一点?
他难道还期望几十年被他亏负的女儿先他一步告白?
这种直击心魂的执着让她突然敢于说出几十年里最深沉的幻想。
“几十年里,我经常忍不住想,”她心魂震颤,似濒临崩溃,声音却无比宁谧,比天边即将消逝的夕阳更柔和也更渺茫:“如果母亲一直活着,我会不会就不用这么命苦。”
突兀的这句话令月牙先生心魂震颤,似濒临崩溃。
几十年里,他几乎遗忘了那个女人,那个他曾经魂牵梦绕甘愿为之付出生命的女人。
此刻竟是女儿用这种口气唤醒了他相关记忆。
蒙尘过久的记忆,酸楚得就像已完全腐烂。
但尘埃吹散,呈现脑海的那个女人,依然美得清新。
那个女人并不特别,却很质朴。
那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女。
他用亏心的手段击败泣血天子,谋取最受瞩目的名望,却终日疑神疑鬼,无法安宁。
他的疑虑当然是生怕泣血天子还活着。
那么强大的魔头,不见明确的尸首,当然难以让人心安。
即使天长老的结论可安抚其他人的心,却不能治愈他内心不为人知的阴暗伤口。
长期的疑神疑鬼非常累人,他终于下定决心避世,选了一处偏僻山村。
在那里,他认识了那个女人,那个勤劳勇敢心地质朴的女人。
那个女人让他明白,腥风血雨的江湖之外还有极乐世界。
他突然鼓起勇气,字字掷地有声的对女儿说:“如果她活着,我们一家三口绝不分离,我们会开心自在的活在那山村,与世无争。”
夏饮血不禁哀伤落泪:“为什么她死了,你就必须和我分离?”
月牙先生眼里也浑浊含泪:“她生下你而死,我觉得……是我带来的厄运,是我祸害了他,我在外面腥风血雨,双手早已不干净,老天爷却用那样残忍的方式惩罚我。”
夏饮血咬牙,怨毒的瞪着他。
他心痛如绞,奄奄一息似的接着道:“我也想,如果我当初没选那山村隐居,没遇见她,或许她就不会那么短命。所以我自责,每天都在强烈自责,我变得愈加暴躁,根本无法静心抚养孩子,我……我怕连孩子也祸害了。”
夏饮血中邪似的冷笑:“所以一切都是因你自责?你受不了自责,就不惜将孩子丢弃,任孩子在别人家受尽欺负?你可知道我在端木家,一直活得像个毫无尊严的野种。”
月牙先生掩面,手指紧抓面颊,但再用力也无法控制脸上肌肉的扭曲抽搐,浑浊老泪已悄无声息的流过指缝,流过之处如火炙一般疼。
夏饮血不去看他,又闭了嘴,漫不经心的遥望夕阳。
身后,突然响起张元凤的声音:“你们都不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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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别人心事重重,不苟言笑,张元凤却是满身轻松。
他现在谁也不恨,谁也不爱,前所未有的逍遥快活。
此去天绝崖,他完全是凑热闹的心态。
一路上,他就像调皮捣蛋的孩子,充满纯真无邪的好奇心,靠窗而坐,频繁的探头出去张望风景,笑个不停。
他和以前的自己相比完全是变了个人,这样的他虽有些讨厌,却毕竟童叟无害,别人也不怎么计较。
他此刻下车,肚子咕咕叫,环顾众人,急问:“你们都不饿么?”
王空没好气道:“车里有干粮,你饿了不会自己拿?”
张元凤孩子气道:“每天吃干粮,都吃腻了,再吃下去,怕是要生病。”
王空失笑:“那你想怎样?想天上掉馅饼?”
张元凤又环顾山林,若有所思:“此处林木茂盛,应该不缺野味,你们若信得过我,不妨让我去打些野味来。”
王空道:“有什么可信不过的?难道你还有意思溜掉不成?”
张元凤道:“你们要是怕我溜掉,干脆你去打野味,我来生火。”
王空冷冷道:“不怕。”
张元凤笑道:“好,你来生火,我这就去了。”
王空道:“想去赶紧去,真啰嗦。”
张元凤去了没多久,再回来竟不是一个人。
他竟是被人像拎野味般拎回来的。
一个又肥又圆又高的男人拎着他在前,一个同样面孔与体态的男人推着摇篮车在后。
这两个男人明显是双胞胎,只是前面那个衣服雪白,后面那个衣服漆黑。
待他们走近了,细看之下,竟发现他们都长着一张比现在的张元凤更天真无邪的婴儿脸,白嫩圆润,不笑也有十分笑意,就像年画上抱鱼的福娃,颇为喜庆。
但在初撒人间的朦胧月光下看来,这份喜庆越来越诡异瘆人。
别人眼中,他们才该躺进那辆极大的摇篮车里,岂料车里也已躺着一个人。
一个比夏饮血更活色生香的女人。
她惬意的蜷缩在车里,薄如蝉翼的纱巾轻遮身体。
那身体即使没有站起来,也能看出非常柔软的细腰。
纱巾下的身体竟是不着寸缕,白白净净,光光滑滑,诱人几欲犯罪。
两个男人在相距马车不过两丈处站定,前面男人随手抛落张元凤。
狼狈不堪的张元凤一直滚到车轮下,王空皱眉凝目的问:“你打野味,怎地反被别人打了?”
张元凤好不容易爬起来,冷哼道:“你还说风凉话,你知道他们是谁?”
王空道:“两个男的,像是刚出娘胎,那个女的,像是才十四五岁,想必初出茅庐,不仅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月牙先生他们应该也不知道。”
此时月牙先生等人已都聚在车前,从他们神情判断王空猜的一点不假。
张元凤跺脚急声道:“那是黑白双婴,的确是初出茅庐,但遇上他们非常扎手,你……你们自认倒霉吧。”
乔长老也和王空一样皱眉凝目:“双英?我看他们根本全无英豪的气概,倒是有些阴森森的。”
张元凤哭笑不得,连忙纠正:“是婴孩的婴,不是英豪的英,他们非但没有英豪的气概,也没有英豪那么讲理。”
乔长老哦声道:“又是邪魔外道。”
张元凤摇头叹道:“我的武功虽不及你们任何一人,在江湖中却也当属上乘,然而遇到他们……”
乔长老不再理他,上前几步,恭谨问道:“三位朋友何故把我们的路给挡了?”
白衣巨婴道:“不是。”
黑衣巨婴道:“朋友。”
他们的声音竟也和婴孩一般稚嫩。
女人道:“每晚我的两个孩子都要带我来这条路上散步玩耍,不是我们挡了你们的路,是你们挡了我们的路。”
话音未落,她突然婴孩般在摇篮车里拍手踢足,哇哇大哭。
白衣巨婴道:“娘哭了。”
黑衣巨婴道:“我们快逗她笑。”
白衣巨婴点头,向这边摇摇欲倒的举步而来。
走到相距乔长老不过三尺处站定,他生硬的咧嘴道:“你来,我打,逗她笑。”
乔长老怔住:“你要和我打?”
白衣巨婴道:“非打不可。”
乔长老微笑:“好,我姑且来领教一下你这邪魔外道的本事。”
他再走一步,几乎和白衣巨婴撞脸。
他本想以几十年的深厚修为勃发强大气势迫退白衣巨婴,岂料对方完全不动。
他为保身份,避免出丑,不得不往左闪开一步,正色道:“你小,我让你几招。”
白衣巨婴毫不客气,咯咯笑着,猛然出掌。
掌势非常普通,乔长老偏就中了招,脸上啪的响亮,足下站不稳。
白衣巨婴问:“你说几招,到底是几招?”
那边的黑衣巨婴替乔长老回答:“比一招多,比十招少,都可以。”
乔长老顿感窘迫,无话可说。
白衣巨婴伸手,噼噼啪啪给了他八下耳光。
白衣巨婴收手,他便颓然后退,倒在车轮前。
人影闪动,孟无情闪了出来。
白衣巨婴好奇的看着孟无情:“你想打么?”
孟无情道:“想。”
白衣巨婴道:“你也想让我几招?”
孟无情道:“不想。”
啪的响亮,却是孟无情猝不及防的给了白衣巨婴一下耳光。
白衣巨婴呆呆道:“你以大欺小。”
孟无情道:“打你不尊老。”
白衣巨婴抬手握拳:“那我打你不爱幼。”
他拳头猝不及防的打向孟无情,孟无情的巴掌猝不及防的打向他胖乎乎的脸颊。
连串响亮,孟无情每掌不落空,白衣巨婴伸在半途的拳头却被他另一只手紧抓住险些捏碎骨头。
白衣巨婴疼得后退数步。
黑衣巨婴道:“你打不中他,他打得中你。”
白衣巨婴道:“这是从没有过的事。”
他与真正婴孩不同的是,挨了这么多耳光,受了这么大痛苦,非但不哭,眼中连一点泪光都未泛起。
女人却仍在哇哇大哭。
哭声尖利刺耳,响彻夜林,居然惊起几只寒鸦掠过人们头顶。
黑衣巨婴郑重地对白衣巨婴吩咐:“你去安抚母亲,我去招呼此人。”
白衣巨婴点头,来到摇篮前,轻轻摇动车体,柔声安慰着:“乖娘亲,娘亲乖,不要哭,不要闹,我这里有糖果吃。”
他从怀里摸出一把糖果,塞了一颗在女人口中。
女人含着糖果,情绪立刻平静,面露安详的笑意。
糖果在那张樱桃小口中动来动去,女人嘴角不经意的流出唾沫,他就倍显怜爱的用衣袖擦去。
孟无情等人彻底看傻眼了。
这母子三人怎地颠倒过来,由儿子哄逗母亲?
这母亲不仅年轻貌美,而且根本不像有痴呆病。
在儿子细致入微充满慈爱的抚慰下,这母亲居然也呈现出以假乱真的婴孩之象。
黑衣巨婴对白衣巨婴很满意,一摇三晃的迈着稚拙蠢笨的步伐走向孟无情。
他身上有某种深邃诡秘的气息,似能穿透骨髓,让孟无情瞬间压抑的意识到他必定比他兄弟难对付。
他每走一步,都像是将一堵无形又坚实的墙往前推一寸,迫得孟无情咬紧牙才忍住不后退。
他终于停下,距离孟无情尚有数尺,孟无情却刻骨铭心的感到他已紧贴自己,再也甩不开。
“孟无情。”
孟无情惊异:“你知道我是谁?”
黑衣巨婴道:“你是孟无情,他是燕归来,他是张元凤,他是月牙先生,他是王空,她是夏饮血,他是乔长老。”
其余人听他逐一报名,如遭电击,心头都是一颤。
孟无情冷冷道:“原来你们不是和我们偶遇。”
黑衣巨婴道:“天下巧合虽多,但我们相聚绝非偶然。”
孟无情叹道:“其实我这辈子用了很大心力才勉强明白偶然与巧合的关系。”
黑衣巨婴道:“明白就好。”
孟无情道:“巧合总是暗藏奸计,偶然才是最安全的。”
黑衣巨婴道:“你错了。”
孟无情道:“错了么?”
黑衣巨婴道:“安不安全,不是看巧合与偶然,而是看你们遇到的是什么情况,比如今晚这种情况就很不安全。”
孟无情笑道:“你既知道我们是谁,当然也知道我们的实力。”
黑衣巨婴道:“实力是看擅长,你们都非全才。”
孟无情似乎有些糊涂。
黑衣巨婴道:“你的实力大半集中在刀锋上,我只要做到不让你有机会拔刀,就可以赢你。”
孟无情似乎有些懂了:“你自信做得到?”
黑衣巨婴直到这时才露出生动的表情,天真烂漫的笑道:“看招!”
他笑着扑下身子,就地蜷缩成球,旋风般疾转不止,疯狂转动中竟有凌厉的金铁之声。
成球的身子满布锐响,猛地冲击孟无情,滚过处烟尘飞腾,旁人看去影影绰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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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影绰绰的烟雾已随风散去,露出长草掩映着的一间极不起眼的茅草屋。
不管是远处还是近处去看,都会错觉那不是一间屋子,而是一座久已无人祭奠的荒坟。
屋门也真的很像墓碑,冷冰冰的破败不堪的布满苔痕的墓碑。
在夜市上摆摊卖自酿黄酒的老人,走回家来,笨重的推开门板。
门板移动发出骨折般的声音,若听在别人耳里定会惊心,但他听了却总是感觉解脱,仿佛身体里的一把老骨头折断了又奇迹的长出新骨头。
所以每次回家进门,他都非常惬意,满身活力,仿佛自己仍是那个挺拔不屈的年轻人。
为了生计,他不得不隔三差五到集市卖酒,更多时候是卖他采摘的新鲜药草。
他懂药草,比广一同更懂。
他们以前本是默契的搭档,但那次之后,他彻底没了出头之日,而广一同却一举成为天下第一神医。
不公平,为什么世事都会不公平?
他背负这沉重的不公平几十年,却从未被压垮,反倒终于想通不公平的根本原因。
他在集市上与别人格格不入,即使成名也无法改变,这便是根本原因。
他从始至终都与别人格格不入,这是一种强大的标志。
在集市上,看见广一同突然缠住罗夫人,他就知道这老家伙是打的什么主意。
他欣然迎接这主意。
他走了,又知道不出今夜,自己的行踪就要暴露。
他乐于暴露,他自信可以对广一同反将一军。
他开始安排他的棋子,进门直接取下挂在屋角的一只鸟笼。
里面是一只乌鸦,一只会说话的乌鸦。
他苦心训练这只乌鸦近一年才教它会说一句话,两个字。
两个字已足够。
他把鸟笼用屋后放置的长达数丈的竹竿高高挂在空中,摇响特制铃铛,激得乌鸦说话。
“来呀!”
这就是乌鸦会说的那句话。
这两个字其实听来更像“杀呀”!
嘶嘎的叫声锋利的传遍山林,不到半个时辰,他所召唤的人就应声而来。
一女两男。
绝美的女人躺在摇篮车里,被两个分别穿着黑白衣服的胖圆如婴的男人推来。
黑白双婴,无名娘亲。
他不仅训练出会说话的乌鸦,也训练出比他与世人更格格不入的三个怪物。
他们完全驯顺的听他命令。
他的命令是:将乔长老一行带到罗府。
他们领命而去。
他放下鸟笼,打开笼门,赶走乌鸦。
他自信今后再也不用阴沉沉的藏在这里摆弄这些怪物。
他回屋,又看见门口恭立着他那忠实老仆。
老仆对他一如既往的恭肃谦逊,眼中却些许闪烁,明显有焦急狐疑之色。
他沉思片刻便猜透了老仆何故如此,微笑道:“你觉得我派他们去有点冒失?”
老仆说话不像眼神那么犹豫,直截了当地道:“我觉得按他们母子三人的脾性,遇到乔长老一行必定不会好言相请,而是与人家争强斗狠,您不怕闹出乱子,节外生枝?”
不论长辈同辈晚辈,老人都喜欢与其说话时露出和蔼可亲的表情,他认为这样既可消减别人的戒心,促使别人疏忽大意,让自己更容易趁虚而入,也可在自己形势不利缺乏把握时谋求别人的善良退步。
除了这些考虑,尤其重要的一点是,这种表情能天衣无缝的掩饰自己一切阴谋诡计,还能不让内心深处早已颓靡不振的斗志暴露致命弱点在脸上。
他老了,老得非常需要时刻保持精准的自欺欺人。
他知道老仆说的不错,自己派他们去的确是冒失之举,可他不派他们去,又能派谁去?
老仆尽管忠诚正直,在别人面前却难免痴呆,有时候对他这个朝夕相处几十年的主人说话也犯糊涂,脑筋与体力都不适合为他办那种关乎生死的大事。
他仍微微含笑,平和道:“你担心她的安危吧,毕竟乔长老一行每个都是武林中的顶尖高手。”
老仆点头:“她比那两个儿子更淘气,也更小气,今天奉你之命在集市上引诱那少女,被那少女学她剑法一通羞辱,她事后气得要直接找少女拼命,幸好我尽力拉住。”
老人道:“她是你的女儿,我把她培养成现在这样子,本来是对不起你……”
老仆叹道:“我们的性命是主人恩赐,她现在这样子是莫大福气,我从未因此有过一言半语的抱怨,希望主人也别乱想。”
老人道:“不论如何,我绝不让你的女儿陷入危境,我派他们先去,是有很深一层的考虑,可惜不便对你说。”
老仆道:“没关系,小的知道分寸。”
老人道:“我派他们先去的意思,你懂么?”
老仆脑筋迟缓,过了半晌才恍悟,惊问:“主人莫非也要去?”
老人仍是和蔼可亲道:“我不仅也要去,而且要与他们一起直接前往罗府,这一去恐怕……”
他郑重的拍拍老仆肩膀,殷切嘱咐道:“我放走了乌鸦,也该放走你们,我待会儿叫你女儿在北城门等你,你们祖孙四人就趁夜远走高飞吧。”
老仆急道:“我们怎能在这种时候眼看着主人孤身一人?”
老人道:“我哪里是孤身一人?乔长老一行不是我的朋友么?”
老仆犹疑着:“他们……他们……”
老人道:“他们会与我同仇敌忾,即使不是朋友,也在同一根绳上。”
老仆苦着脸道:“但我们实在不愿离开主人,我们可以助一臂之力。”
老人转身,从一个隐蔽的墙缝里掏出一根竹管,递给老仆:“这是解药,你女儿服下就能站起来,现在你们完全自由了。”
老仆拿着竹管,原本激动到微微发抖的身体竟瞬间安定。
老人笑道:“就这样吧,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你们祖孙四人,如此辛苦的陪了我几十年,现在走人也不算忘恩负义,”
老仆的声音竟改变了,变得再无情感:“是。”
老人听见这声音,内心酸楚一阵就坦坦荡荡,长舒一口气,开门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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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家也是远近出名的武林世家,豢养的门人也都武功不差,夜幕初降时上百门人被撒到城郊野外,铺开一片密不透风的罗网,一寸一寸的往丛林深处搜索。
他们搜得非常仔细,练武人的眼力本就强于常人,在深黑的夜色下林木间举着明暗不定的火把,既能保持脚步的速度,也能保持眼睛与耳朵的敏锐。
封依在他们头顶高来高去,以更敏锐的听力在山风呼啸中毫不错漏的聆听泉水流动之声,以更敏锐的眼力在树影幢幢中分辨泉水具体所在。
她很快发现了一处泉水,上方未被树枝遮盖,新升的皓月投下清辉,可以朦胧看见水底有石头闪着微光。
她双脚在两旁树干交替借力,轻盈落地,赶到泉边,伸手捞起一块闪光的石头,却发现色泽黯淡。
她虽没有见过五花石,但坚信那种石头是五颜六色,很漂亮。
此刻手中的这块石头其貌不扬,只是温和圆润,让人拿着舒服。
或许这是玉石,玉石尽管一定不如五花石好看,然而一定更值钱。
封依不贪钱,却也时常认为值钱的东西一定比不值钱的好玩。
所以这块玉石就被她揣进怀中,她满意的笑着,附身掬了一捧水喝。
清冽甘甜的水,沁人心脾。
这样的水岂不最适合酿酒?
难道怀中这块玉石其实就是五花石?
其实五花石与她想象中不是一回事?
五花石的色彩一点也不漂亮?
她忍不住又掏出石头翻来覆去的仔细看,看得迟迟疑疑时,脑后却被人用石头砸了一下,险些把她打入水中。
她狼狈转身,满眼怒火。
用石头砸她的人距离她不远,就在泉边一棵树前。
月光斜照,可以清楚看见他的五官。
“你是夏饮血的那个小跟班。”
这人竟认识她。
这人很坦率的自我介绍:“我叫萧如雷,算起来与夏饮血也是多年故友。”
封依没好气道:“我与夏饮血已经一刀两断,你要找夏饮血只有另谋他途,别来烦我。”
萧如雷微笑道:“这话我记着,以后见到夏饮血就告诉她,看她打不打你屁股。”
封依冷笑道:“臭老头,你想怎么样?”
萧如雷道:“我想交朋友。”
封依道:“这里没有乌龟王八蛋,你能和谁交朋友?”
萧如雷道:“我从不和乌龟王八蛋交朋友,我只和利害相关的人交朋友。”
封依又冷笑:“你能和谁利害相关?”
萧如雷悠悠道:“当然是你这小朋友。”
封依道:“我俩利害相关?你砸了我头,好痛,居然还敢说交朋友的话?”
萧如雷突然肃容道:“我砸得很轻,没有出血。”
封依也故作严肃的板着脸:“你不是哑巴,你不会叫呀?”
萧如雷道:“在你看一件东西看入迷的时候,叫你可能更容易惊吓你,把你吓得跌入水中,岂不大大失礼?”
封依哭笑不得:“好,你可真好,我这辈子终于遇见比我还伶牙俐齿的人,而且竟是个臭老头。”
萧如雷道:“你愿不愿意听我解释我俩为什么利害相关?”
封依道:“这足够引发我的好奇心,但你别以为我很好骗。”
萧如雷道:“如果我觉得你很好骗,就不会这般郑重而秘密的找你私谈。”
封依翻了个白眼道:“你解释吧,不要太啰嗦,弄得我犯困。”
萧如雷先问她一个问题:“你非常想跟去天绝崖么?”
封依道:“当然。”
萧如雷道:“可他们不让你跟去。”
封依生气道:“夏饮血根本不理睬我,连孟无情燕归来走的时候也不对我说一声。”
萧如雷道:“这实在冷酷,你如此可爱的女孩,跟去又不会妨碍他们什么。”
封依委屈巴巴的撇嘴道:“是呀。”
萧如雷道:“你生气,你委屈,都是情有可原的。”
封依点头:“是呀。”
萧如雷道:“你想教训他们一顿么?”
封依突然又没好气道:“我懂了,你想骗我合伙害他们。”
萧如雷面不改色:“我只是说教训。”
封依道:“我绝不上这个当,我虽然生气委屈,但我不恨他们,不要他们遭受任何伤害。”
萧如雷道:“看来你不知道其实我也是孟无情的朋友,忘年交。”
封依冷笑:“你说是就是么?”
萧如雷道:“你待会儿可以问一下罗老爷,他是老江湖,和我是老朋友,深知我的为人。”
封依皱眉,直盯着他不说话了。
萧如雷道:“我是雄风镖局的总局主,雄风在江湖上的名声极好,你随便找个江湖人打听,都知道我多正派,我怎会害孟无情这多年知心的朋友?”
封依面露犹疑之色。
萧如雷道:“我真的只是想教训……说得更确切一点是想逗朋友玩,你难道不喜欢这样?”
封依终归是孩子心性,说到玩当然非常乐意,忍不住又开口道:“你想怎么玩?”
萧如雷诡笑道:“我要和你和罗兄一起逗他们玩,具体怎么玩,给你卖个关子。”
封依急道:“我喜欢玩,但不喜欢蒙在鼓里。”
萧如雷故作无奈的妥协道:“那好,我告诉你。”
封依认真道:“我洗耳恭听。”
萧如雷道:“罗兄府中有迷宫,我们要玩的就是捉迷藏。”
封依皱眉:“这可真是小孩子的游戏。”
萧如雷道:“小孩子的游戏才不会有危险。”
封依道:“好像是这个道理。”
萧如雷道:“你喜欢捉迷藏么?”
封依咬着嘴唇道:“其实我从未玩过。”
萧如雷道:“你见过别人玩么?”
封依道:“见过很多次。”
萧如雷道:“你觉得好玩么?”
封依又急道:“我怎能光用看就觉得好不好玩?我看他们跑来跑去,东躲西藏,反而觉得烦死人,真无聊。”
萧如雷叹道:“看别人玩,的确会烦死人真无聊,但亲自玩,绝对好玩。”
封依嗯了一声,若有所思。
萧如雷突然转换话题,问道:“你虽比他们走得晚,现在却走到他们前头,是么?”
封依点头。
萧如雷道:“他们虽比你慢,现在却必定也赶到城外不远处,是么?”
封依惊讶:“莫非你知道?”
萧如雷道:“我当然知道,否则不会找你一起和他们玩游戏。”
封依道:“你究竟想我做什么?”
萧如雷道:“想你去找他们,把他们带往罗府。”
封依简直跳了起来:“你这什么鬼主意?他们见了我,非……非……”
萧如雷笑道:“你怕他们非打你屁股不可么?”
封依冷哼。
萧如雷柔声道:“放心,他们疼你还来不及呢,你原本也早就想和他们见面了。”
封依凝思片刻,决然道:“好,我去。”
萧如雷满意道:“慢慢的去,不急在一时,头若还疼,我这里有清凉膏。”
封依毫不客气的伸手。
萧如雷把清凉膏扔过去。
清凉膏抹在被砸的地方,就像炎夏热得要命时喝一口凉水吹一阵凉风般舒服,整个人都飘飘然。
封依揣了清凉膏,冲他扮个鬼脸:“真是好东西,我就不还你了。”
这话说完,人已窜上树枝,飞鸟似的簌簌远去。
萧如雷走到泉边,掬了一捧水喝,冷笑道:“真是好水,用这种水泡的药酒,肯定能起死回生。”
XXX
旋风急速搅动,四面八方的搅起阵阵烟尘,在夜色中看来就像一群野兽奋力撕咬。
突听呯的重响,一个人跌出旋风,粗声喘息的躺着,等到旋风骤停,这个人似才恢复元气,翻身跃起,正是孟无情。
月牙先生等人看呆了。
这黑衣巨婴竟可以打倒孟无情。
但黑衣巨婴虽未倒下,脸颊也已青肿,看来明显比孟无情更不好过。
孟无情脸颊青红斑驳,却并不淤肿,瞪着黑衣巨婴气急败坏的嚷道:“你们兄弟练的是什么鬼功夫?只会打人耳光?”
黑衣巨婴道:“我们练的就是打耳光神掌。”
孟无情这辈子从未像现在这么懊恼:“打人不打脸,这是江湖人都知道的规矩。”
黑衣巨婴道:“我们偏偏要打脸,我们不是江湖人,我们只遵守自己的规矩。”
孟无情摸着虽不淤肿却发烫的脸,咬牙恨声道:“好,反正你打我一下,我还你两下,你嫌没被打舒服就过来继续。”
黑衣巨婴道:“好,我们继续。”
他竟似一点也未觉得脸颊青肿。
他歪歪斜斜的迈开大步,看来仍是笨拙,却立刻欺到孟无情眼前。
孟无情眼睛一花,又挨了一耳光。
孟无情抬手,果然还了他两耳光。
两人就噼里啪啦的相互打起脸来,把月牙先生等人看得更呆。
两人武功都算一流高手,却是这样的无赖打法。
不仅是无赖打法,也是孩子打法,但他们相信大多数无赖孩子打架都比这好看。
两人左右开弓,交叉对打,越打越快,终至围观众人彻底的眼花缭乱,再也看不清。
突听孟无情怒叱道:“停手!”
黑衣巨婴根本就充耳不闻,双手仍是打得飞快而清脆。
孟无情却不再还他耳光,只是双手蒙脸,尽可能的阻挡对方掌势。
他又厉喝:“够了!”
黑衣巨婴继续打。
孟无情怒急一脚直踢过去,正中黑衣巨婴裆下。
这可比互扇耳光更显得无赖。
众人惊呆。
能激得素来雅量高致的孟无情出此下着,黑衣巨婴的本事远超孟无情曾经遇过的所有对手。
想不到黑闪电孟无情平生第一次败竟是败在耳光上。
黑衣巨婴虽像婴孩长得白白胖胖天真无邪,但毕竟是大人之身,男人胯部骤被猛力踢中,不惨痛狼狈的没有几个。
他捂紧胯部,虾米般弓起腰来,顿时满脸冷汗直冒,几乎连眼泪也痛了出来。
他夹着腿以极其怪异可笑的姿态回到摇篮车前,跪地冲女人大哭:“为什么他踢我这里,会痛得要死?”
女人面色也变了:“乖孩子,那里有你的命根子,难道洗澡的时候,你与小弟未曾玩过?”
白衣巨婴抢着兴奋道:“我们玩过,娘亲,你忘了么,有几次还是你陪我们一起玩,你一碰,我们的那里就起了奇妙变化。”
他们这些话,连放荡惯了的夏饮血也倍觉恶心。
夏饮血简直恨不得立刻冲过去狠狠给他们一人一耳光。
但想到两个儿子打耳光的水准那么高超,她若真去打,十有八九反被打。
黑衣巨婴哭道:“所以是我那里在痛?好痛,娘亲,怎么办?”
女人皱眉道:“没出息的东西,这般大了还怕痛?”
黑衣巨婴委屈道:“是真的好痛。”
女人面目陡转冷酷:“我给你出个法子,你用刀插自己的肩膀,肩膀痛了,那里就不那么痛。”
黑衣巨婴痴痴道:“但肩膀痛呀!”
女人冷冷道:“肩膀痛总比那里痛容易忍受些。”
黑衣巨婴道:“好,我试一下。”
他果真掏出一把短刀,毫不犹豫的插自己肩膀,用劲之大,竟没入大半截刀锋,显然深及骨骼。
他先痛得直咬牙,很快又喜道:“娘亲的法子奏效了。”
女人仍冷冷道:“那就滚到后面去,闭上嘴,若再敢叫一声痛,看我不打你屁股。”
黑衣巨婴闻言惊骇异常,似肩膀裆下的痛苦瞬间都被打屁股的警告吓没了。
看来女人练的是打屁股神功,而且功力比儿子的打耳光神掌还厉害。
女人的摇篮车突然自动前行,来到两方对阵的中央停住,目光在月牙先生等人脸上逐一扫过:“谁想和我打架?”
夏饮血想也不想的走过来,同样冷酷的目光直截了当的与她目光相聚:“好男不跟女斗,当然只好让我这女人来打你这女人。”
女人道:“你既奋勇当先,那就注意自己的屁股了。”
夏饮血道:“男人打架是打耳光,女人打架是打屁股?”
女人道:“明显你不会打屁股。”
夏饮血笑道:“普天之下的女人,大多打架都是揪头发撕衣服,我却与众不同,我最喜欢打屁股。”
女人面色似隐隐有些改变:“与众不同,可惜不是独一无二,今天你遇上对手了。”
夏饮血嫣然笑道:“你不起身么?”
女人眼神陡变凌厉:“难道你不敢打一个残废?”
夏饮血惊愕:“你……你是残废?”
女人道:“你不敢打了么?”
夏饮血叹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女人皱眉:“什么地狱?”
夏饮血道:“反正你这场架,我们是避不开了,与其让这些高贵的男人背上欺负残废女人的恶名,不如由我这本就蛮不讲理的女人来迎接这恶名。”
女人愣住半晌,哈哈大笑:“那你就开始下地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