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 恃宠欲整人发威 二八
书名:那年那晚 作者:苍烟 本章字数:31040字 发布时间:2023-03-30

二十七  恃宠拟整人发威

次日上班,王小根姗姗来迟。他去理了个发,容貌焕然一新,那张瘦削的的劈柴脸,刮得溜光闪亮,头发也油滑如波,像刚刚被猫舔过。这刻,他容光焕发,仪态傲兀,走到机修班门口。见袁兵站在走廊上,正翘首“仰观天象”,便摆出小官僚的派头,随口喝斥道:“袁兵,上班时间看天哪,天有什么好看的?”
  袁兵顶他道:“我上班时间看天,你上班时间干嘛去了?”
  “放肆!还回嘴!我自有公务,干活去!”袁兵不想和他斗口,便随他回机修班了。
  进了机修班,大伙正忙着干活,车间里机器轰鸣,噪声震耳。王小根四下张望,没有看到费宁,过去问小马驹。小马驹告诉他,师傅去技术科了。随后,王小根便踱起方步,沿着车间的通过,走马观花,梭巡视察,查看各人的生产进度,在里面转了一圈。又向小毛驴等询问情况,说了几句不淡不咸的话,算是尽心尽职,完成管理任务。
  毕竟他是个小头头,还是有点心机的,检查完了,便走到刘长福跟前,和他耳语了几句。刘长福虽对他不满,但要笼络他对付费宁,昨天那点小小的嫌隙,也就随风飘逝了。随后,刘长福又喊上江涛,示意他不要较真,现在对付费宁,只能依靠王小根,借用权力整他,出这口恶气。掂量孰轻孰重,江涛想想也是,就把不快暂时收纳起来,跟随他俩到保管间去。
  到了保管间,姬丽丽不在,门掩着,王小根推开门,三个人坐下来。王小根道:“昨天我有事要办,没时间和你们谈,今天到机修班来,费宁又上了技术科。我舅跟你们说过,你俩是机修班的骨干,机修班要保持安定团结,绝不能出个叛逆来捣蛋。假如费宁不服从管理,我们就一起治他,今天早上他上班,有没有什么反常?”
  刘长福道:“今天早上上班,倒没见他有什么动静。不过小根,你心里要有个数,千万不要用老眼光看他,费宁现在是条恶狼,天王老子都不怕,打架吵嘴全都来得,和他硬斗肯定不行。我不是贬低你,恐怕你也圧不住他,如若不信,就试试看。”
  王小根道:“嗷?有这么严重?那你们说说,要治服他,有什么良策?”
  刘长福道:“依我看,只有智斗,不宜硬碰,表面上不去惹他,暗地里给他苦吃。最好能大伙一条心,不理他,孤立他,不跟他说话,让他尝尝脱群的滋味。还有个更重要的招数,就是你是班长,有分配权力,可以分派任务加重他,奖金福利克扣他,叫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江涛赞同道:“长福说得对,我也是这样想,和这个戆大硬拼不行,他太厉害了。如果要整他,只能靠权力,表面上不和他斗气,暗地里给他苦吃,你是机修班班长,以后就由你掌控了。不过,长福说的大伙儿一条心,共同孤立他,不跟他说话,怕是行不通。”
  王小根问道:“孤立他应该不难呀,怎么就行不通了?”
  江涛道:“小根,你不了解情况,虽然仅一天工夫,但已今非昔比。由于费宁太凶狠,机修班的人开始分化,王麻子已经叛变了,直接倒向了费宁;小毛驴、倪大鼻子、吴结巴等都怕费宁,反过来跟他套近乎,机修班的人不能团结一致,又怎能孤立他呢?这些新情况,你要有个数,要弄清谁才是可以依靠的,不要被他们迷惑了。”
  刘长福道:“江涛说得不错,机修班的人随风倒,确实是个大难题。小根,我建议在整费戆大的同时,也惩罚一下王麻子,找个能处置他的理由,抹掉他的本月奖金。这样,能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让他们不敢接近费宁。”
  王小根皱眉道:“就昨个一天,世界就变了?一个软包蛋的费宁,大家眼里的废物,他竟然有这个能量,把机修班搞得四分五裂?我还真没法完全相信,太不可思议了。”
  刘长福道:“小根,你的怀疑可以理解,要是我们不亲身经历,别人说了也不会相信,可他确确实实在一天内就变了,变得像个亡命之徒。他现在穷凶极恶,谁都不怕,说打架就抡拳头,吵起来利口如刀,气焰嚣张,狂妄之极。机修班的人,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既打不过他,也说不过他。由于他太过强横,也不怕犯众怒,有些人慑于他的威势,就倒向他一边了。所以,你心里要有个数,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要不然,你也会被他欺负的。”
  王小根骄矜道:“嘁!瞧你们这胆子,好像都被费宁吓破了,总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机修班有我在,决不能让费宁翻天,他狠有什么用,我管着他呢。你们俩尽管放心,他掀不起什么大浪。再说了,上面还有我舅呢,权力就是紧箍咒,太狂了给他个处分。你俩反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他不来惹我们,我们也不去招他,果真有什么事,我会酌情处理。如果他定要找不自在,那也只好让他不自在了。”
  王小根发了一通窝狠,刘、江两个听得舒坦,想总算有人治他了,气焰也跟着往上蹿,接下来会有好戏看,费戆大你就等着吧!
  刘长福江涛走后,王小根也像泡水的豆子──自我膨胀,傲然冷笑,思忖这两个胆小鬼,竟然被个软包蛋吓傻了,等我把奖金拿到手,治个样子给他们看。正值这当儿,姬丽丽回来了,见王小根神气十足,鼻孔朝天,就问跟刘长福他们说什么了。王小根目空一切,盛气凌人,大言不惭道:“修理费宁!”
  姬丽丽不平道:“小根,人家费宁憨厚老实,受你们的欺负够多了,也要给人家点生存空间,不要再去整个老实人。”
  王小根恶狠狠:“他老实个屁!把机修班都闹翻天了!敢在我管辖的地盘撒野,不整他整谁?”
  姬丽丽劝他道:“费宁为人正派,处处克己让人,从没有得罪过你,也从不与人争,这样一个大好人,怎么可能把机修班闹翻天呢?你还是冷静点儿,把情况搞清楚,不要总听刘长福他们一面之词,去冤枉人家费宁。”
  王小根不快道:“丽丽,你怎么老是向着费宁,总是替他说话?要知道,现在的费宁,已经不是原先的费宁了,他已经变成一条恶狼,在机修班横行霸道,争吵打架全花色。说了你也不信,刚开始我也不信,可这的的确确是真的,连刘黑子、江秃子联手都斗不过他。如果任其发展,可不就翻了天,这机修班还怎么管,现在是非常时刻,我能不狠点儿吗?不过今天找他是谈修机,你们女人家就别干涉了。”
  王小根说完,也不管丽丽怎么想,反正腿长在自己身上,为落实舅舅交待的任务,他再次到机修班去。
  王小根虽是个小班长,连个芝麻官都算不上,但他考虑问题,还是有头脑的,班长也有点儿小权,如下任务和分福利等。久而久之,他也懂得些做官的套路,如先把情况摸清楚,做到知彼知己;再依靠几个骨干,共同对付费宁。又如对刘长福等反映的情况,第一次不相信不耐烦;第二次就主动喊他们,没几个铁杆兄弟不行,足见他已引起重视。不过,此刻他要做的,是落实舅舅交待的任务,先跟费宁商谈修机,把那一百块奖金拿到手,再从中克扣一部分,捞好处是第一要务,至于修理费宁,是过后的事情。
  跟着,王小根到机修班,费宁已经回来了,此刻正跟小马驹说些什么,便收拾起干部脸,整出个亲民状,还挤出点儿亲热笑容,径直走过去。小马驹眼尖,看他往这边来,小声对费宁道:“师傅,王小根来了。”
  费宁回头一看,王小根正和他四目相对,一张劈柴般的瘦脸像条咸鱼,还忸怩作态,似笑非笑,不由得心生厌恶,兴致索然。王小根停下来,搭讪道:“费宁,干什么哪?”
  费宁白了他一眼:“你没看见吗──工作!”
  “嗯嗯!”费宁的冷淡,令王小根老大不快,对他这个一班之长,怎么说话像棒槌似的。但舅舅关照他,要跟费宁好好说,加任务不能强制,要征得他的同意。锣鼓听声,说话听音,王小根已经意识到,费宁确实不像过去的费宁了,就在几天前跟他说话,还老老实实聆听呢。
  这当儿,王小根四下张望,想找张凳子坐下来。费宁瞧他那饿狗觅食的熊样,抢先将一张唯一的独凳,塞在自己屁股底下,然后问他:“王小根,有什么事吗?”
  王小根没得坐,只好站着道:“费宁,是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
  费宁道:“那就简短点说,我讨厌罗嗦。”
  有意思的是,随着费、王的说话,机器轰鸣声骤停,好多人被他俩吸引,似乎觉察到又有一场好戏可看。刘长福和江涛感到气氛不对,马上停了活计围过来,其他人也跟着眼睛放电,死死地盯着两个主角。小毛驴“嗤嗤;地笑,倪大鼻子故作咳嗽,袁大头警惕如鸡,吴结巴眼神游移,机修班骤然紧张起来。一时间风声鹤唳,仿佛又一场世界大战,马上就会爆发。
  

 

二十八  修机想揩油受辱

直到这当儿,王小根才算相信,刘、江说的千真万确,连他也要面临考验。他想拉下脸子,用权威镇他一镇,但估计没用,而且舅舅要他商量着办,不能硬来,一旦吵翻,那一百块奖金就泡汤了。悠悠万事,唯钱为大,对于嗜钱如命的人,吃什么亏也不能吃钱的亏。这么一想,只好压住火气,用商量的口吻道:“噢,是这样,临时接到一项任务,有台进口机器要排障。你是个排障能手,帮着修一下。”
  “我是个排障能手?你听谁说的?要我帮着修一下,本月份的任务己分配到人,我手里有活,你不知道?”费宁反问。
  “知道知道,你手里有活,而且比别人多,辛苦了。”
  “知道为什么还分给我?我好说话是不是?”费宁语气增强,加大了分贝。
  “不是不是。因为你能力过硬,技术精良,我是在跟你商量,可以给点奖励。”
  “可以给点奖励?好哇,我这几天正缺钱花呢。你说说,怎么个奖励法?”
  “总之,不会叫你白干,机器修好了,奖励三十元。”
  “奖励三十元?你也开得口,我不想发这个财,你给别人修吧。”
  “费宁,现在挣钱不容易,你想想清楚,错过这一家就没有第二个店了。”
  “王小根,我说了,我讨厌罗嗦,你走吧。”
  “好好,看在你一贯认真负责的份上,照顾你一下,再加二十块,行了吧?”
  “不行!”费宁眼皮都不抬,挥手作驱逐状。
  “那……你想要多少?”
  “一百块。”
  “一百块?”钱就是他的命,给了费宁一百块,他就捞不到抽头了。王小根直跳起来,“费宁,你也太过分了!修一台机器,竟然开价一百。要知道我是班长,和你商量是照顾你,就不给你钱,也能派任务。”
  王小根一发火,瞧热闹的就更来劲了,因为他们领教过费宁的利害,全都观棋不语真君子。唯有刘长福和江涛不甘寂寞,替王小根护驾,想借助王小根的权势,把费宁压下去。
  “就是嘛!还奖励什么?班长是一班之长,有权给他派任务。”刘长福紧急支援。
  “对对!班长有权派任务,他要不服从领导,扣发工资奖金。”江涛也及时跟进。
  “哈哈哈哈……”费宁看在眼里,觉得有些滑稽。突然仰天大笑,笑得人汗毛子竖竖的!
  王小根被他笑傻了,迷惑地问:“费宁,你笑什么?”
  费宁盯着他的脸,目不转睛道:“我笑你嘴上的肉烂了,怎么不去瞧医生?”
  “我嘴上的肉烂了?”王小根本能地摸了下下巴,“费宁,你胡说些什么?”
  “我没胡说,照命算的!俗话说,臭肉惹苍蝇,要不是你嘴上的肉烂了,怎么会一张口,就惹来两只苍蝇。”
  “嘻嘻嘻嘻……”
  机修班那些个瞧热闹的,有胡子没胡子的,有肚脐没心肝的,早就咧嘴以待,等待这一刻的到来。现在果然如愿,全被费宁的妙语逗乐了,快活得就像笑浪泄洪,没法抑止,笑得弯腰捧肚,打跌岔气,想收都收不住,哪还顾得王小根们尴尬不尴尬。就连地上的几只蚂蚁,都被感染得人蚁同乐。
  王小根简直气疯了!泄恨的心像发酵一样膨胀起来,攥紧一对皮包骨头的拳头,决心为挽回面子决一死战,否则,这机修班就再也没法管了。两只“苍蝇”帮腔受辱,狐狸未打着反惹一身臊,也气得鼓眼暴睛,脸色铁青。王小根不顾一切,就算玩命也罢,厉声喝斥道:“费宁,你太放肆了!眼里还有我这个班长没有?”
  “你既然是班长,为什么不自已修?”
  “你是明知故问,我修得起来吗?”
  “修不起来当什么班长,早点回家卖红薯去。”
  “嗷!这么说,你是想抢班夺权当班长了?”
  “如果我高兴,有什么不可以,从哪方面比,我都比你强二十倍。”
  “只怕你没有这样的骨头,你天生就是个工人的命。”
  “事实证明,你是个饭囊衣架。除了吃喝玩乐,游手好闲,机修活计你一项不会,根本就没有资格做工人。”
  “费宁、你、你……是个王八蛋!”
  “嘻嘻嘻嘻……”
  王小根被讥,无地自容,脸臊得红如猴腚,像狂飙吹落了他的最后一块遮羞布。那些瞧热闹的,全然没心没肺,不仅没人阻拦劝解,反而更笑得肆无忌惮,笑声就像抽在王小根身上的鞭子,鞭得他痛入骨髓。王小根当班长至今,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窘迫,现在被个老实人欺负,把他的面子里子全剥光了,以后这班长还怎么当?还有谁瞧得起!他也只能不计后果,用拳头说话这一招了。于是,紧攥着连缚鸡都不行的瘦拳头,招呼两只“苍蝇”道:“刘长福、江涛,上!打这个王八蛋,打出事来我负责!”
  然而,刘长福和江涛像是商量好似的,仅是表情干预,只瞪怒眼声援,该出手时不出手。不知是计较他忠言逆耳,还是自身勇气不足,在这投入搏斗的关键时刻,犹如两截木桩戳在那儿,纹丝不动。王小根指望不上他们,只好自已赤膊上阵,抡起右胳膊的瘦拳头,使出吃奶的力气朝费宁打去。结果可想而知,费宁的大手像一把张开的铁钳,王小根的拳头正好嵌在这里面,费宁顺势把大手攥紧,王小根就痛得杀猪似的嚎叫:“哎哟!哎……”他想把拳头抽回,哪里挣扎得脱,费宁只稍加使劲,王小根痛得如撕肝裂肺,眼泪鼻涕连同冷汗热汗全下来了!
  这当儿,还是倪大鼻子心软,替他说情道:“费宁,王小根先动手不对,但他毕竟是班长,以后还要抓机修班工作。你也惩罚得他可以了,看我薄面,放了他吧。”
  吴结巴见王小根委实可怜,也动了恻隐之心:“费、费宁,倪思友说得对。王小根毕竟是班长,他哪是打架的料哇,你就放、放了他吧。”
  至此,王、费之争强弱立现,局势完全一边倒,经倪大鼻子、吴结巴—劝解,围观者也冷静下来。思忖费宁屡战屡捷,成了机修班的一霸,连王小根都一败涂地,成了没脸见人的可怜虫。照这种势头发展下去,谁都难免被他欺负,今天你去笑别人,也许明天就是别人笑你了,这样笑下去,等于是助纣为虐,图一时的快活,笑得有意思吗?
  费宁呢,也同样知道靠凶狠恣肆,非人心所向,要审时度势,适可而止。二旦早就跟他说过,强硬需张弛适度,只能偶尔为之,不能凌驾于他人之上,朋友还是要交的,对人人痛恨的蛀虫可以狠,但在底层群体里要和谐。因而,倪大鼻子与吴结巴一说情,费宁也就顺水推舟,对王小根厉声道:“王猴子,你给我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你先出拳犯我,就是挑衅,我后出拳整你,就是自卫。就你这么个瘦干虾,还想跟我动武,真是猪八戒吃猪肉──忘了自己是谁!别说你一个上,就是八个一起上,也能打你个鼻青眼肿,伤筋断骨。今天看在倪思友和吴国平的面上,饶你一次,以后再敢压我,决不轻饶,滚!”
  费宁训斥了王小根后,才松开那只铁钳般的大手。王小根得了拳头,顾不得肉痛筋麻,连怒眼都不敢再抛一个,就急急地溜出机修班,到保管间去了。
  王小根从机修班出来,狼狈不堪地回到保管间,拳头上的淤斑还隐隐作痛,脸色像死灰一样脱色。那副奄奄一息的惨相,把姫丽丽吓了一大跳。赶忙把他扶在椅子上,掏出块水红色的手帕,替他擦去额上的冷汗,揩干眼角的泪痕,让他把气息喘匀,而后才问道:“小根,你这是怎么啦?怎么弄成这样?和谁吵架了?”
  “他奶奶的!跟费宁这个王八蛋干了一仗,他反了!”王小根气哼哼说。
  “什么?费宁是个老实人,从不与人争吵,他怎么会反?不可能啊!”姫丽丽不信。
  “怎么不可能啊,他不就打了我吗!这个王八蛋,我操 他奶 奶 的,现在可利害了,说起话来句句像刀子,动起手来没人能抵挡。怪不得刘长福和江涛告他的状呢,连我都吃了他的亏。”
  “这么说,那小马驹说的话是真的了!可我还是不明白,这平日里的费宁,和颜悦色,文绉绉的,儒雅得跟西厢记里的张君瑞差不多,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利害,竟然连你都敢顶,而且还动了手,真叫人捉摸不透,这也太反常了。”
  “我也很纳闷,这王八蛋怎么一下子就变了个人?而且变得脸厚心狠,胆大没魂!更要命的是,一旦吵起来,他斗嘴斗力,比文比武,样样来得,谁都不是他的对手。这次他把我制服了,以后就再也没人管得住他了。”
  “那,你吃了他的亏,难道就算了?”
  “算了?哼!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明天就去找我舅,我就不信治不了他!”
  王小根出师不利,在机修班当众受辱,虽有姫丽丽温言抚慰,一颗心却始终没有平静下来。他在盘算借助舅舅的威势,用权力帮他报仇雪恨;更不满刘、江两个,关键时刻掉链子,被费宁的气势一吓,都做了缩头乌龟。正恨得咬牙切齿的时候,两个“缩头乌龟”进来了。
  刘长福、江涛一进来,王小根便气往上撞,喝斥道:“去去!你们来干什么?该出手时不出手,关键时刻当孙子,叫你们两个上,你俩都断气了!”姬丽丽嘱咐他不要冲动,自己人有话好好说,随后就把门掩上,到外面回避了。
  姬丽丽走后,就他们三个人,刘长福才解释道:“小根,你且消消气,不是我们不上,是不能上啊!你想过没有?现在吕厂长抓生产,新官上任三把火,上个月就公布了劳动纪律,且随时都会下来检查。条例明文规定,工作时间打架斗殴者,除停发全年奖金外,职工记大过处分,干部撤销职务。你是机修班的班长,为争一时之气,如果带头打架,奖金职务双抹,最后吃亏的还是你,不是得不偿失吗。”
  江涛也叹气道:“小根,我们都想过了,就算三个人一起上,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这家伙一旦斗红了眼,像狼一样可怕,他练过单双杠,臂力过人,且身手矫健,搏击打斗样样来得,我们和他过招,还真的没有胜算。”
  话说到这个份上,王小根想想也是,气虽消了许多,恨却添了不少,强烈的泄愤感在大脑里盘旋,唬了脸责问道:“照你们这么说,在大庭广众下,被他羞辱,丢尽脸面,就拉倒啦?”
  刘长福决然道:“怎么能拉倒呢,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小根,我和江涛琢磨了,现在有两个办法,能治他于死地。第一是说动你舅舅出面,用权力治他,也就是借用权力,给他安个打架斗殴的罪名,工作时间不听调度还打人,报厂部给他个记大过处分。这条最是得力,就不知道你舅肯不肯了?”
  王小根点头:“嗯,我也是这么想,果能用权力治他,当然是最好。不过,我舅这人捉摸不透,遇事优柔寡断,不知道他会怎么想,我找他试试看吧。”
  刘长福又道:“我和江涛考虑了,就算你舅不肯采纳,还有一计肯定能行,但关系到你的面子,就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了?”
  王小根焦躁:“什么愿意不愿意的,只要能报仇,干什么都行,你就不要卖关子了,有什么好主意说来听听。”
  其时,正是王小根雪恨难酬、窝火烧心的时候,刘长福和江涛献上一计……
  

二十九  大权制约小权

次日早晨,风和日丽,广漠的穹苍明净清新,柔软如棉的白云徐徐游移。又是一个晴朗的天气,人们又开始忙碌起来。
  上班铃响过后,七点四十分,吕厂长带领两名干部,一个是纪检办主任老方,一个是新来的女大学生小叶,他们在厂部会合后,下基层检查劳动纪律。按吕厂长设定的路线,先到金工车间来。
  到了金工车间,吕厂长从窗外瞧了瞧,见里面机器打盹,人员懒散,快八点了,生产还处于半停顿状态。顿时眉头打结,脸也黑下半爿,随即大步“嗵嗵”,率先进了车间。他们的突然到来,像惊起一群麻雀,尽管官们在办公室内可以喝茶看报胡侃神聊,但下基层管起职工来,绝对是正经八百纪律严明。此刻,工人们为应对检查,赶紧打起精神,像演戏救场那样,立即各就各位。顷刻间机声隆隆,焊花闪闪,车间里又恢复了正常的生产秩序,一时忙得热火朝天。
  吕厂长在车间巡视一圈,老方和小叶也跟着察看,工人们来不及遮掩的破绽,就全入了他们的法眼。检查完毕,吕厂长问一个工人:“你们的胡主任呢?”
  那个工人回答道:“在隔壁小办公室,他不大到这边来。”
  吕厂长听了,马上带领老方小叶到车间办公室来。见胡主任捧了个什么宝贝在观赏,好像是个精致的茶叶盒,那脸色就包文正了,铁面无私斥责道:“老胡,你好自在啊,可以当安乐王了。”
  “哟!是吕厂长来了,我适才去车间看了看,也是刚坐下。”胡主任恨自己警惕性太差,怎么就让他们悄无声息地进来了。
  “嗷?你适才去车间看了看?是吗?”吕厂长的目光像鎚子一样,戳对方的眼睛。
  “噢,是这样,我到了门口,还没进去,就被一个工人缠住了,问这问那的……哎,你们坐呀。”胡主任作了个请坐的手势,减缓一下尴尬。他已经觉察到,吕厂长他们去过车间了,这个谎怕是说不圆,再坚持就露相了。
  吕厂长沉脸道:“老胡,你别张罗,我们不坐了。现在的问题是,你在这里鉴赏龙井茶,能了解车间的情况吗?”
  “了解了解!你们听,这刻机器声电焊声正响得欢呢。”
  “那是我们去了才开工的,那时候快八点了,你的属下好像还没有睡醒,有的还在摆龙门阵呢。”
  “奇怪!这帮毛孩子今天怎么了,平时可不是这样啊。吕厂长,你放心,我会好好教育他们,以后一定改进。”胡主任没法掩饰,只好打马虎眼。
  可吕厂长刚直不阿的脾性,似乎对胡主任情有独钟,只要来金工车间检查,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胡主任也明白,他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想借检查打压他,给尤厂长难堪。但自己官小一级,又确实管理不力,把柄抓在人家手里,也只好委曲点儿,把他支走了事。
  果然,吕厂长甩了脸子,对他发出了警告:“老胡啊,依我看,你还是先教育好自己,然后再去教育别人。你知道的,厂内的几个车间,就数你们金工差,生产管理,完成任务,劳动纪律,安全卫生,全落在人家后面。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怎么就不能给我挣口气呢。有道是‘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看来,你这个车头,好像有点带不动了。前几天厂部研究,以后中层干部任免,要做到能上能下,择优录用,你要把精力放在工作上,车间要限期整改,强化劳动纪律,按月完成任务,大部分时间要到车间抓管理,不能老呆在办公室。要不,再这么松松垮垮,疲疲沓沓,以后中层干部评议,我也就很难替你说话了。”
  “是是!我会努力改进,加强内部管理,把精力放在整改上,保证一个月内,改变车间面貌。”胡主任脸上恭顺,心里骂他是王九蛋,你还替我说话?既要做婊 子又想立牌坊,不落井下石就阿弥陀佛了,还他 妈 的老虎挂佛珠──假充大善人!
  “那好,希望你说到做到,不然,让厂部帮你整改,你的位子就难说了。老方,老胡的表态你听清楚了吧?小叶,把胡主任的保证记下来,金工车间经突击检查,结果如下:七点半上班,八点才开工,有十二个人闲聊,三个人干私活;胡主任在办公室内观赏龙井茶,车间无人管理,生产环境脏乱差,地上有四个空酒瓶……都记下了吗?”
  小叶:“都记下了。”
  “那就这样了!老胡,你要好自为之,立即行动起来,把车间整改好,我们走。”
  吕厂长说完,就带队去其他车间了,胡主任乜斜了眼睛,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把吕厂长想象成一个肮脏的痰盂,朝他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好不容易把吕厂长支走,胡主任才有工夫生气,他对自己的疏忽大意,犹自耿耿于怀,怎么就没有一点儿警惕,让吕焘山轻易地进了车间呢。唉,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平时管理不力的地方,全都被他看到了。这家伙嘴狠心黑,翻脸无情,他跟健行(即尤厂长)不和,对他没有办法,便以检查生产为名,把气撒到我的身上。他自己呢,吃喝玩乐全花色,就不是个好东西,在化肥厂混不下去了,才转到我们厂里。这个骄横的王八蛋,自己不正,还想正人,那天要把我逼急了,就把他的老底公之于众。
  胡主任越想越气,气得咬牙切齿,越气越想,想得神思恍惚。怎么说自己也是个中层干部,竟然被个腐 败分子羞辱,还想把他搞下台,太他 妈 的狂妄了。这事要告诉健行,向他讨个对策。
  他正气恨难抑的时候,王小根推门进来了,一看舅舅那猪肝般的阴沉脸色,未开口先吃了一惊,把自己想说的事给吓忘了,嗫嚅着问:“舅舅,你脸色这么难看,和谁生气了?”
  胡主任白他一眼,没好气道:“和谁生气你就别管了!我问你,交代你修机的事,办好了没有?”
  “舅舅,我就是来告诉你的,那费宁反了,他不肯修。”
  “你说什么?费宁反了?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啊?”胡主任本来就心情不好,王小根又来得不是时候,加之胡主任熟知的费宁要真反了,也就等同于太阳从西边出了。太阳能从西边出吗?不是谎报军情是什么,已经乱成这样了还来添乱,这伢子真不是个玩意儿!
  “舅舅,我本来也不相信,但费宁确实反了,变得像条恶狼,狠的不得了!一张利口像刀子,谁也说不过他,拳头墩子勒勒的,随时准备打架。现在机修班的人全都怕他,谁也不敢惹他,我向他交待任务,他态度蛮横,不但不肯修,还跟我动了手。”
  “什么?你向他交待任务?”胡主任肝火上提,放大了音量,“我不是跟你说过,他有生产任务,要和他商量吗?”
  “我跟他商量了,可他盛气凌人,要价太高,还拿我的乔,叫我自己修。我说我不会修,他竟然嘲笑我,不会修当什么班长,回家卖红薯去。”
  “嗷?有这样的事,你没有加油添醋?”
  “舅舅,我要是说谎,叫我嘴上害个大疔疮。”
  “那,他要多少价?”
  “他要一百块。我先给他三十、后来又改成五十,他还是不肯修,非要一百不可。”
  “我问你,我曾经关照过你,叫你给他多少?”
  “这……”王小根突然想起,舅舅叫给费宁一百块,才省悟说话昏了头,坦白得把实情全供了出来。但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就悔青肠子也没用了。只得狡辩说:“这……舅舅是叫给一百的。不过,我当时考虑,费宁是个老实人,反正他不会计较,也是想给你省点钱,能少给点总是好的。谁知他是个愣头青,一点都不肯转弯,还抓住我的拳头,那架势就要打我,亏得倪思友他们劝解,才把手松开,不然,我就算被他打了。舅舅,我是一班之长,竟然受他欺负,当众丢人现眼,你要给我做主啊!”王小根说到痛处,一汪屈辱的苦泪,在眼窝内打转。
  胡主任没有想到,自己受吕焘山当面训斥,伢子也受个老实人欺负,自己顶不住,伢子也顶不住,小权受大权制约,连权力都弱势了。但他在外甥面前,门面还是要撑的,还得振作起来,还得像个舅舅,还得像个主任,顿了一顿,责怪小根道:“胡扯淡!我叫你省钱了吗?费宁欺负你,都是你贪心所致,你是想揩点油,还误了我的事。这下好了,你的一百块也泡汤了。”
  “舅舅,”小根哭丧着脸,想说动舅舅出面,“这一切都是费宁造成的,他现在狂妄自大,目无班长,拒不接受任务,还打架行凶。甚至放言说,如果他高兴,就弄个班长做做,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他这不是公然要夺我的权吗,简直就是想翻天啊!仅凭这些,就可以严肃惩处。舅舅,你要给我做主,帮我报仇雪恨,整理个材料,向上报一下,给他个记大过处分,看他还敢不敢嚣张。”
  “胡说!”胡主任吹胡子瞪眼睛,“这全是你搞坏的,怎么能怪费宁呢。要是你按我的话做,给他一百块钱,他不就接任务了吗,又怎么会发生争吵,去勒你的拳头呢?还有,吕厂长刚来过,正抓劳动纪律和任务完成,要是查到机修班吵架,特别是接外面的活,首先就要处理你这个班长,还会把我带进去。你说,这是不是你错了。”
  “那,难道就这么算了?”
  “也不是就这么算了,要等时机,处分的事,以后再说。就目前情况看,费宁的技术无人能及,我们还要用他,不然,经济损失就大了。”
  “那,接下来这么办?”
  “接下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这事只好我亲自处理,你就别管了。”
  “可是,那……那一百块钱奖金……”
  “你把事办砸了,还想要奖金,本事没长进,就记挂个钱。这样吧,等我找过费宁,他愿修,就给你一点;他不修,就没了。”
  “唉!真是,为了修机,两头受气。”
  “小根,你咕哝些什么?”
  “没……没什么。舅,没什么事,我走了。”
  “去吧!去吧!”
  

                          三十  妥协也是智慧

  王小根找舅舅,原想依靠权力,给费宁弄个处分,出一口恶气。可舅舅不但没有采纳,还批评他不会办事,如果费宁不修,连奖金都没了。
  回到保管间后,心里越想越气,还舅舅呢?连起码的亲情都没有!说我就记挂个钱,他才是钻钱眼呢!更可恨的是,他不帮外甥出气,反而替费宁说话,还想利用他捞钱,什么狗屁舅舅啊!想到痛恨处,忿忿地拍了下桌子,把一只茶杯震荡得如冰上舞蹈,旋转了好几秒钟方才立定。
  姫丽丽看在眼里,己猜出个大概,肯定是碰了壁,拿桌子撒气。待他情绪稍定,才问道:“你怎么啦?像丢魂似的,是不是你舅舅不肯帮忙,又训你了?”
  “这个老东西!他的心通在弄钱上,跟他说了全白搭,不但不给我出气,还为费宁开脱。哼!他对我没有亲情,也就别怪我对他无情!”王小根心怀不满,在丽丽面前发窝狠,心想既然你胳膊朝外弯,我还用得着把你当舅舅敬吗。
  丽丽听了,规劝他道:“小根,依我看,你和费宁的争吵,双方都有责任。加之又是替外单位修机,张扬出去会牵动全局,万一追查起来,你和你舅都脱不了干系。你想啊,如果你舅处理费宁,费宁定然要申辩,他若把真相捅出来,你舅在外揽活的事就露馅了。所以,你要以大局为重,你舅把这事掩过去是对的。”
  “他们都是对的?就我是错的?你也是膀弯子往外拐,维护费宁和这个老东西!我就不信了,处理个费宁有这么难?他表弟是副厂长,大权在握,和朱厂长通个气,在会上宣布一下,这么丁点儿小事,还会办不成?”
  丽丽把头摇得均匀有致,仿佛老式挂钟的钟摆:“小根,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朱厂长虽是一把手,副厂长还有好几个,开起会来七嘴八舌,不会都让尤厂长一个人说。那吕厂长首先就会反对,康厂长也不会同意,头头们只要有一个人否决,这事就办不成。再说了,处理人的事,关乎别人一生,需要慎之又慎。哪会像你说的,只要头头通个气,宣布一下就行了。”
  “唉!”王小根叹了口闷气,像和这世界诀别,“照你这么说,我是没有指望了!这当众被辱的仇报不了,活着还有个什么劲啊!丽丽,我舅不帮忙,你可以帮忙,也只有你能救我,你就只当可怜我,实施那个计划吧。”
  丽丽听他这话,斩钉截铁回绝:“王小根,我再说一遍,你们的那个计划,我绝对不会做,这不是帮忙,而是坑人。费宁跟我无怨无仇,坑害人家天理不容,我劝你别打这个主意,再逼我就跟你拜拜。”
  王小根追到丽丽不易,怕为此引发感情危机,只好退而求其次,暂且息事宁人:“得得!你是个胆小鬼,和你谈不拢,算了,我们另外再想办法。总之,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这里王小根不快,那边胡主任也不爽。王小根走后,胡主任立即去见大表弟,也就是第三把手尤厂长,通过他寻求权力保护,把自己的位子稳住。厂长室在三楼,是两个独立的房间,朱厂长和尤厂长同室,吕厂长与康厂长合署。朱厂长是一把手,习惯养尊处优,加之健康欠佳,上班就奉行马虎主义了,因而,在大部分时间内,都是尤厂长独自办公。
  这刻,尤厂长正批阅文件,里面没有旁人,胡主任身躯臃肿,像只断趐的肥鹅,摇摇晃晃跨进来,一屁股淹没在沙发上。因为他的脸色太难看,像是赌输了全部家当,把尤厂长看得眉峰紧锁,停了笔问道:“福祥,你这是怎么啦?和谁怄气了?”
  胡主任憋屈道:“健行,我和谁都没怄气,被那吕焘山整了。”
  一听是吕焘山,尤厂长满脸鄙夷:“被吕焘山整了?他怎么整你了?”
  “还不是因为我是你大表哥,他跟你有成见,没办法对付你,把气撒到我身上。”
  接着,胡主任就把吕厂长以检查生产为名,行挟私报复之实,将大体经过说了一遍,免不了加些油盐酱醋:“他带了一帮子人,以检查生产为名,到我们车间来挑刺,批评我们怎么管理不力,怎么纪律不严,记了一大堆我们车间的过错,连几个啤酒瓶都写上了。其实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就没有那么严重。最后丢下话来,要我们限期整改;还说现在干部能上能下,择优录用,如整改后还不达标,就要把我这个主任撤了。你说,这不是明摆着,他表面是整我,实际是针对你,想把我抹下来,扫你的面子。”
  “嗷?干部能上能下,就该车间主任下?他吕焘山在化肥厂吃喝玩乐,一年花去公 款十万,搞得群情激愤,民怨沸腾,这样的坏典型,他为什么不下!再说了,中层干部任免,要经过党委研究,哪是他说了就算的,最后还要朱厂长拍板呢。福祥,你放心大胆工作,根本就不用理他,对他态度强硬些,别把他当回事。他想把你搞下台,那是白日做梦!”尤厂长决然表态,为他作盾。
  “健行,今天我来找你,就为等你这句话,有你给我撑腰,我就放心了。”
  不过,这事尤厂长虽给予支持。但并不认同他的管理,又语重心长道:“福祥啊,这事我给你顶着,但我还是要说你几句。你们那个车间,也确实存在问题,每次检查都很难通过,评议时意见一大堆,就因为你们不争气,才被吕焘山抓住把柄。所以,你也要把搞副业的心收收,改变一下车间面貌,不然,老是这样下去,拖了全厂后腿,话就不好说了。”
  “我知道,我知道,回去后我就抓整改,你忙吧,我走了。”
  胡主任得到尤厂长支持,如同吃了颗定心丸,不再担心吕厂长撤他的职,对抗的雄心也提升了不少。心想表弟说得对,要跟他硬 起来,别把他当回事,就和他吵几句,又能把我怎么样,下次再来检查,不必那样谦恭。但对尤厂长提的要求,要他改变车间面貌,以后少搞点副业,却没有多大兴趣,再谈下去怕耳蜗不舒服,就提前告辞了。
  胡主任从厂长室出来,路上碰到倪思友,随即喊住他。倪思友停下来,胡主任问:“费宁在忙些什么?”倪思友就警觉起来,说他没忙什么啊,完成本职工作吧。与此同时,目光胶在胡主任的冬瓜脸上,似乎要从这张脸上发现些什么,是不是想修理费宁。但胡主任一直面无表情,沉静得如蜡像一般,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可随后一句话让倪思友深感不安。胡主任说,“你带个信给费宁,叫他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倪思友应了声噢,胡主任就走了。
  倪思友回到机修班,蛇一般滑行到费宁跟前,一脸的神秘和忧虑,像是马上要天塌地陷。跟费宁附耳道:“费宁啊,大事不好,胡主任叫你到他办公室去一趟,怕是你要倒霉了。”
  费宁道:“胡主任叫我到他办公室去一趟,无非有什么工作要谈,这是很平常的事情,倒什么霉啊?”
  倪思友叹其不悟,到底还是个老实人:“哎呀,我说费宁,你怎么这么笨啊,叫我都没法说了。你想啊,你那天教训了王小根,他必然去告诉胡主任,说你如何不服从领导,还当众动手打他。胡主任是他亲舅舅,当然胳膊朝里弯,很可能大发雷霆训斥你,说不定还会叫你检查呢。”
  倪思友连比划带急,才把费宁说得开了点儿窍:“唔,你说得也是,舅舅护外甥,骨头连住筋!不管怎么样,主任叫去不能不去,就算是龙潭虎穴,也只好走一趟了。”
  “费宁,你要当点心,不能太冲动。说你几句就忍着,硬顶是要吃亏的。”
  “知道知道,主任批评几句还能当真,你放心,我走了。”
  费宁说完,随即出了机修班,到胡主任的办公室去。站定后,察看胡主任的脸色,倒像是阳光煦煦,春意盈盈,眼里还弥漫着柔和的光泽,腮帮子两块鼓鼓的筋肉也松弛下垂,两只肥手正拥抱着一个玻璃茶杯,连杯子里的绿叶都透出和谐与安详。这些迹象都表明,胡主任没有发雷霆之怒的意向,更没有剋他或者决战的征兆。那叫我来又是为了什么呢?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费宁就站在面前,这么一个大活人,胡主任当然看得很淸楚,但他没有急于招呼,而是等待对方开口。气氛是如此恬适安详,费宁彬彬有礼地问道:“胡主任,找我有什么事吗?”
  胡主任和蔼道:“噢,也没什么大事,和你聊聊。哎,站着干嘛?坐呀,坐!”
  胡主任赐坐,费宁也就恭敬不如从命,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心里思忖,你什么时候有过这种闲情逸致,肯和一个普通工人聊天,有什么鬼把戏,就使出来吧。
  果然,接下来,胡主任的鬼把戏,就跟着上演了:“费宁啊,告诉你一下,小根工作没做好,我批评他了。”
  “你……你批评王小根了?这……”费宁放松了警惕,提升了诧异。他是王小根的亲舅舅,按常理应该维护外甥,怎么不训斥我,反批评他呢?这不合正常的思维逻辑啊。
  “怎么?他工作方法生硬,把好事办坏了,不该批评吗?”胡主任和颜顿失,一脸认真。
  “不是,不是不该批评。我是说,你是他舅,不批评我反批评他,他会有意见的。”费宁一时没反应过来,说了实话。
  “是他舅就不能批评啦?有意见就不批评啦?这是厂内的工作,就要讲个原则。”
  “胡主任,不是我争辩,那天争吵好多人在场,有目共睹。主要是王小根太不讲理,太欺负人,他说他是班长,有权派我的活,就是不给钱,也可下任务。你老知道的,机修班都是包干到人,这是额外任务,班里那么多人呢,为啥派到我头上?”
  “我知道,他态度生硬,我也很生气,就为这个才剋他的。这是兄弟厂求援,属协作关系,他应该和你商量,还应该付报酬,怎么可以硬派任务,你不接受没有错。”
  胡主任大公无私,费宁听得舒坦,想这老家伙今天怎么啦?吃了善良药了?但他能不袒护王小根,这毕竟是真的,就直来直去道:“胡主任,你说的这话,我爱听,领导认理不认人,就对了。要像你这么跟我说,就算不给报酬,我也能接受。”
  “那也不行,我不主张无偿援外,该要的报酬,对方必须支付。现在改 革开放,市场繁荣,小家庭开支大,全靠几个工资是不行的,得有点副业收入,小日子才能改善。费宁啊,关于小根给你的任务,我看这样:如果你忙得过来,就把这活接了,给你一百元报酬;如果你不想接,别人也修不起来,我就把这活辞了,接还是不接?你考虑一下。”
  费宁想起哲人说过,妥协也是智慧,而且是化解难题的大智慧。胡主任在外面捞黑钱,生怕被厂里发现,更担心吕厂长抓辫子,拿住他的把柄,要是那样的话,处境就尴尬了。所以,他熟知小不忍则乱大谋,处理这种事情,总是慎之又慎,一定与对方平等相待,友好协商,绝对不打官腔,还会给点好处。对我也是这样,温和礼遇有加,主任都能放下身段,自己何妨也妥协一下。更重要的是,下面有一盘好棋,要和胡主任对弈,为了不惊动他,把这盘棋下好,现在老实听命,投下钓饵,消除他的疑虑,才是明智选择。
  费宁有了个谱,谦恭决然道;“还考虑什么,就算帮兄弟厂一把,别为难人家,你老这么跟我说,这活我接了。”
  “好,那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修好后按我说的付酬,你可以直接来找我。”
  “行!那就这样了。胡主任,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这里有龙井,喝杯茶再走吧。”
  “茶不喝了,我先去修机,谢谢主任,告辞了。”
  费宁走后,胡主任得意地冷笑。两个令他憋屈的烦恼,一直困扰在他的心头,没想到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一一化解了。
  

      三十一  坑蒙加工点     ④ 31-40

    西郊水泵厂的厂长室,其实就是个值班室,面积三十多平方米,还隔成了里外间,房屋早进入老龄化,一副晚景凄凉的样子,墙壁多年没刷了,破败的痕迹如掌纹般纵横交错。由于年久失修,加之不常打扫,给人以脏乱差的感觉,很是有碍观瞻。这隔开的里外间,里面的一间是卧室,供值班人员睡觉。外面的一间稍大点,就是办公用了。为让外人识别这里是西郊水泵厂,门口还挂了一块厂牌,开会议事或接待客人,大多就是在这里商谈。室内陈设也极其简单,除了一张掉漆的办公桌和一个立式文件柜,还有几把张牙舞爪的椅子,两个塑壳热水瓶,舍此而外,乏物可陈。
  今天,西郊水泵厂的冯厂长,仍然是穿一身土得掉渣的灰布衣裳,和普通农民差不多,他正在这儿接待一位重要贵宾──神马机械厂的胡主任。别看人家房陋厂小,招待可没降低规格,敬的是红塔山香烟,沏的是铁观音好茶,且殷勤堪比官场款贵,虔诚照拂,恭顺有加,把胡主任捧得像个德高道广的老太爷,飘飘然不知自己为何物了。
  胡主任到达后,在冯厂长的陪同下,先去车间转了一圈,印象是这儿条件太差,那能算是个什么厂啊?就几个人和两台机器,农民搞点副业而己。不过,他虽是个大厂干部,表面上光彩照人,其实技艺也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对于机器的性能和障碍,仿佛患重感冒的鼻子一样不通。但这并不妨碍他来这儿接活,也用不着亮什么真功夫,就像包工头承包砌大楼,自己并不需要多少建筑知识。再说了,机械的排障得靠技术能手,说了农民也不懂,胡主任象征大厂的专家,只要打出这块牌子,到这种小地方来,也就是大人物了,再凭自己的一张巧舌,坑蒙个把乡下人,还不是易如反掌,小菜一碟。
  在车间参观时,胡主任特地花了些时间,看了那台待修的机器,先是皱眉,后是摇头。这个信息再明确不过,问题很复杂,障碍很严重,仿佛一个沉疴的患者,已经病入膏肓了。冯厂长察颜观色,焦虑得好似一颗心落在油锅内,把他请到办公室,谦恭赔笑,敬烟沏茶,好话说尽,奉若神明:“胡主任,你到下面看过了,也知道个大概了,我们虽挂了个厂牌,其实是附属虹飞水泵总厂的一个加工点,就几个人和两台机器,挣点儿加工费,扣除各项开支,赚不到什么钱。和你们大厂比,生产设备精良,技术力量雄厚,产值动辄上千万,我们是连叫花子都不如啊。这不,近日一台机器坏了,只好停下来待修,本月任务完不成,总厂又要扣我们的钱。这七、八个工人,还绑着我要工资呢,如果三天内修不好,你说我可怎么办啊。胡主任,你们大厂的主管,又是技术权威,伸个指头比我们的腰还粗,你就帮帮我们吧。”说到这儿,冯厂长己经近乎央求,旁边的助理小丁,也是一脸苦相。
  “哎呀!”胡主任先作了个严重的感叹,这是搞定价格的必要步骤,“冯厂长,不是我不帮忙,经过现场勘察,以及目测判断,这台机器非一般性障碍,可能是主轴坏了。“
  “主轴坏了?”小丁打死也不信,从椅子上跳起来,“胡主任,不能吧,这台机器才购买不久,主要是有点快慢不均,经常卡壳,直至不能启动,急死人了。我们也找人来看过,他们也弄不清障碍在何处,不过有时它又能正常工作,不像是主轴坏啊。”
  小丁不知深浅,直抒胸臆,引起冯厂长严重不满,沉脸喝斥道:“小丁,不该说的话不要乱说,胡主任是技术权威,过目就能给障碍定性,你个毛孩子,懂得什么!”又转向胡主任道,“胡主任,如果是主轴坏了,那怎么办啊?能修吗?最主要的是我们要赶工期,不能停产,三日内还行,如果超过三天,任务没法完成,届吋合同违约,就要被总厂扣钱了。”
  胡主任见冯厂长着急,这正是他所期待的,为加快逼其就范,摊手作个为难的样子,吞吞吐吐道:“当然,我所说的仅是目测,也不一定就完全准确,具体要带仪表检验,才能知道结果。但有一点,障碍肯定很严重,办法也不是没有,要请技术高手来检修,说得更直白些,贵厂就要多花点钱了。”
  “那!”冯厂长又敬上一支烟,试探着问,“胡主任,你估算要多少钱呢?”
  “我估算一千五百元,不能少了,否则,那些技术高手是不肯来的。”
  “一千五百元?这也太多了吧,能不能……少点儿?”
  “这个……恐怕是不能少了,就算上下浮动点,起码也要一千二,还得跟人家商量呢。”
  “这!也是呢,这些技术高手很难请的,他们也不在乎这几个小钱。胡主任,我看这样吧,不管你找谁修,一千二就一千二,但要包下来,三天内修好,如果超过三天,误了任务工期,我们被总厂扣钱,就不想修了。”
  “三天?”胡主任略加思索,大黄牙里痛快地迸出一个字,“行!”
  冯厂长听了,宽慰地点头,但仍存疑虑:“三天时间很急的,修好了我们付钱,这没有问题。可我还是有些担心,万一机器修不好,误了加工期限,我们又要付修理费,又要被扣工钱,那倒不如不修了。胡主任,请你再考虑考虑,三天内能修好吗?有这个把握吗?”
  胡主任自觉是大厂专家,他说“行”竟然受到置疑,也就等于人家对他的人品信用还不放心,当然是大大的不快,但又怕事情谈崩了,揽不到这个活。因为这些穷厂犹豫不决,说变就变,舍不得掏一千二,没把握就不修了,花时间到这个穷地方来,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于是便决然表态,拍胸脯保证道,“冯厂长,我们厂有近百台机器,各种障碍见得多了,你们这丁点儿小事算什么,我派人肯定能解决。你们如不放心,可以立个字据,三天内修好,你付一千二,三天内修不好,我罚一千二,以字据为凭,这总行了吧?”
  冯厂长听了,眼神里亮出希望,连说两个“行!行!”可马上又暗淡下来,露出歉色:“胡主任,俗话说,生意不成仁义在,这次不成还有下次,请你务必要找个高手,把这个障碍排除掉。要不,万一来人修不好,担搁了工期,让胡主任你罚了款,我们就不过意了。”
  “怎么会有万一呢?你的担心是多余的,就算来人修不好,还有更高的能手,我没有这个把握,能和你签约吗。我说了,三天之内,必定修好,如果修不好,我罚一千二,按约办事,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是是!那好,按胡主任说的办,就这么定了。小丁,去拿纸笔来,给胡主任写个字据,再通知会计小徐,叫她取一千二百元现金备用。”
  小丁应了个“是!”麻利地进里间去,拿出纸张和钢笔,摆在胡主任面前道:“胡主任,你慢慢写,我去找会计,叫她取一笔现金,修好了就付款。”说完,一溜烟出去了。
  小丁走后,胡主任想,都说农民敦厚纯朴,其实还有愚蠢易骗,就这么点儿障碍,来个人立马解决,跟他说了个严重难修,明显带有夸大的成分,可他们根本不动脑子,稀里糊涂就信了,还居然肯出价一千二,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不过,此刻给人家写字据,毕竟还是受制于人,加之自己文化不高,只能写得平白如话,一时间拧眉锁眼,像写卖身契似的,搜肠刮肚,举笔维艰,字也歪歪扭扭,但总算斟酌写好。立下的合同内容是:
  合同书:神马机械厂胡福祥,与西郊水泵厂冯天庆,同意订立机器排障包修
  合同。胡福祥承诺,自1997年4月24日起,至4月26日止,在这三天内,保证将该厂的一台障机修好,修理费一千二百元,由冯天庆负责支付。如果三天内修不好,误了对方工期,胡文祥自愿罚款一千二百元。双方无悔,立此为证。
  胡福祥1997.4.23.
  胡主任笔耕不行,鼓捣这玩意儿,大脑就一片浑沌,但因常在外面接活,多少也写过一些这样的契约,原来腹稿就有点谱,大体有个模式,虽然玩不灵转,但总算把要表达的内容写明白了。搁笔时,犹自微汗津津,像牛负重驮了很远的路,卸掉了背上的沉重包袱。当下审看—遍,觉得可以了,心里就荡起数钱的甜蜜,签约后那一千二就是我的了。跟着站起身来,把它递给冯厂长,说;“照我们的约定,我都写上了,你看看,行不行?”
  冯厂长略一过目,就表态道:“行!行!”虔诚得如观经文,夸胡主任写得太好了,文采飞扬,字字珠玑,到底是大厂的管理专家,学识就是才高八斗。把胡主任夸的像孙大圣封了个弼马温,欢喜得脸都憋成个熟西红柿了。
  恰在这时,小丁进来,说已通知小徐取钱了,请胡主任放心。冯厂长说小丁你来得正好,赶快按胡主任写的再补抄一份。小丁就坐下来,笔走龙蛇,立时挥就,胡主任接过来一看,顿觉自己那字只配跟人家当孙子,可是当时既不敢害臊,又不便说破,只好先办正事,叫冯厂长在上面签了字。然后,两人互换文本,冯厂长收了胡主任的,胡主任收了冯厂长的;再然后像国家元首那样,相互握手,笑,算是完成签约仪式,可惜当时没有摄影记者跟随,否则这一刻的镜头将会载入历史。
  签约后,胡主任就要走了,临行前特别关照冯厂长:“我派来的人只管修机,不管结账,也不要告诉他们修多少钱,修好了我会来跟你们结算。”
  冯厂长点头如鸡啄米,说:“知道知道,我是跟你签约的,与他们无关,来人只要把障机修好就行了。”又嘱咐小丁,我去车间有点事,你替我送送胡主任。小丁莞尔而笑,胡主任请!就送胡主任离去了。
  胡主任刚走,小马驹就从里间跑出来,急急地笑问:“姨父,成了?”
  冯厂长笑答:“成了!”因为成了,喜悦像花儿一样,在他们的心里绽放,高兴得如同干了一番大事业。随后,小马驹就拎了姨父家给的一大篮子瓜果蔬菜等农产品,乐滋滋回家去了。

 

 

 

 

 

 

 

 

                       

 

 

 

 

 

 

 

 

 

 

 

 

 

 

 

 

 

 

 

 

 

                           三十二  智取医药费

    次日上班,小马驹悄悄来到费宁身边,两个人头靠头,低咕了一阵子,咕得有滋有味,还不时相视一笑。按通常习惯,刚上班,职工会小憩片刻,做些准备工作,离他们不远的倪大鼻子,正摆弄个袖珍收录机,小毛驴、吴结巴也拢过来,听里面播放《红楼梦》。
  听着听着,倪大鼻子就转移了视线,往费宁他们这边瞅,同时人也靠过来,好奇地问:“费宁,你们俩叨咕什么?好像叨得很开心。”
  费宁道:“是呀,小马驹说,他们那里的街道办书 记嫁女,办了二十桌酒席,因为来宾未满,备用的几桌一直空着,眼看快要结束了,还是没有人来。但菜订了不好退,书 记夫人便喊附近的邻居来帮助消灭。小马驹一家全被叫去,吃了顿免费的佳肴,瞧人家那菜烧得多高级多好啖啊!书 记夫人多善良多慷慨啊!”
  倪大鼻子不屑道:“嫁女办二十桌酒席,还不是为了敛财,那书 记肯定是个贪 官,怕浪费做人情,慷慨个屁!”
  少顷,倪大鼻子想起一件事,把收录机关了,小声问:“费宁,我倒忘了,胡主任那天叫你去,有麻烦吗?”
  费宁道:“没有啊,我们谈得很好,为上次修机的事,他答应修好给一百块,还批评了王小根呢。”
  “还批评了王小根?费老弟,你动动脑子啊!依我看,不可能,大概是为了要你修机,他俩演的一出双簧戏。”
  “我看不像!胡主任待人诚恳,是非分明,这是他亲口和我说的,一点都不袒护王小根,他还要请我喝茶呢,怎么可能是演双簧?”
  “唉!”倪大鼻子哀其不悟,“费宁啊,你终究是个老实人,说了你也不懂,我就不多口了。”
  “嗷?”费宁竖起耳朵:“老兄,日久见人心,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怎么不懂了?说给我听听。”
  费宁真想听,倪大鼻子就直说了:“费宁,我佩服你的技能和胆量,但缺乏智谋和考虑。胡主任是什么人,你都心中无数,他是个贪得无厌,表里不一的蛀虫,有好处自己还捞不过来呢,怎么可能给你谋福利?你拿一百他起码拿八百,跟你客气是想利用你,因为你的技术好,他表面做做样子罢了。你呀,今后可得小心点儿,不要上了人家的圈套。”
  费宁拉他的手,感激地点头:“嗯嗯!你说得有道理,透彻,精辟,金石良言,我记住了,知我者思友也,谢谢见教。”
  胡主任呢,次日一上班,没功夫喝茶,连剔牙都免了,随即打电话到车间,把王强、李勇叫来。这两个人谁啊?就是车间里有名的排障高手,经验丰富,技艺超群,凡车间里的大小故障,都是他俩手到障除,胡主任之所以敢签合同包修,就是依仗这两个“金刚钻”。
  不多时,两人奉命来到,胡主任因为签约三天为限,时间就是金钱,不跟他俩叙客套,直接下达任务道:“王强、李勇,你们把手里的活放一放,有个突击任务,西郊水泵厂一台机器发生故障,主要是运转快慢不均,你俩带上仪表,骑自行车去修一下。”
  “噢,是排除故障。胡主任,有没有……报酬啊?”王强欲语还羞。
  “事情还未做,就想到要报酬,真是没出息,就不能多想想帮扶乡办厂作点贡献!好啦,你俩是金工车间的技术尖子,也不能叫你们白干,障碍排除后,每人一百元。”
  哇!障碍排除后,每人一百元。两个尖子对视了一下,王强的眼睛笑成一条缝,李勇的眼睛都笑没了。
  胡主任见他俩乐得不行,情绪失控,立即严肃起来,泼冷水降温:“你俩先不要欢喜,能不能拿到还是个未知数呢?我得跟你们说清楚,修好了每人一百,修不好一分钱没有,你们要多动脑筋,相互配合,下点功夫,保证完成任务。”
  “不就是个快慢不均吗,小障碍,没问题,带上仪表,调整一下就行了。”王强精神焕发,胸脯拍得像擂鼓。
  “就是就是!这点小毛病不用看,听了就知道了。”李勇也斗志昂扬,似已胜券在握。
  胡主任交待道:“那好,你们去找冯厂长,他会接待你们。记住,你们只管修机,修好了就回来,时间不能拖延,一个上午够了吧?”
  王强艺高话胆大,信心满满:“胡主任,你放心,我估摸如果快的话,半个小时就可以了,我们修好就回来,你在家等消息吧。”
  “好,那就这样了,你们快去吧。”
  胡主任满意地点头,目送两个尖子离去。心想,有他们两个出马,离数钱就不远了。
  然而,一天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王强等出去后,胡主任的心就被时间煎熬着,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三个小时过去了,都快到吃午饭的时候了,他一直守候着没有离开,但就是看不到他俩身影。胡主任有些心慌,急得搓手顿脚,是机器没有修好?抑或出了车祸?一切的一切他都想过了,但都像梦幻般转眼即逝。当下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不时又到门口瞅瞅,翘首以待,望眼欲穿,盼他俩能尽快回来,把这件事做个了结。直到人转累了,眼望穿了,等得身心俱疲,头发都白了,于坐立不安中,又熬过了一个下午。晚上下班的时候,厂里人陆续离去,外面已临近黄昏,也没见他们的影子。事已至此,干脆不想,是死是活,随他去吧!胡主任正准备锁门,李勇的一只脚跨了进来。
  “胡、胡主任……”李勇的声音像哭,话也期期艾艾,“机器没……没修好。”
  “什么?机器没修好……你两个干什么吃的,弄了整整—天,连个小障碍都排除不了。”胡主任仿佛挨了一记沉重的闷棍,当即怒火中烧,面目也狰狞起来,想这两个浑小子开什么玩笑,我下的一千二百块钱赌注在那儿哪。
  后进来的王强,见胡主任发火,心里有些惶惑,不就是个小厂的机器障碍没有排除,胡主任犯得着生这么大的气吗?随即跟上来解释道:“胡主任,其实,我们也尽了力,中午连饭都没得吃,只吃了碗面条继续干。我们也想把它修好,回来有个交待。在查找原因时,也动足了脑筋,可是那机器的障碍太古怪,就是查不到要害部位,用仪表测量问题不大,排除障碍却没办法。我们多次调试,反复琢磨,竭尽全力,就是找不到症结所在。我们也急死了,累死了,一直干到快下班时都没有停,怕你等急了才赶回来的。”
  李勇接着道:“胡主任,我们也挺纳闷,这台机器不该有多大毛病,但就是找不到障碍部位,这非常奇怪,不正常啊。”
  王强沮丧道:“是啊!我也是这样想,这点儿小毛病,以我俩的经验,应该能够修好的,但不知怎么就是没辙。”
  胡主任不耐烦地摆手,但怒色消退了不少,觉得太过顶真,会引起他俩怀疑,还是另想办法为上。便斩截决定道:“行啦行啦!别逞能了,修不好说明你们本事不济,也只好另请高人了。王强,你哥王凎是技术科的工程师,又是机械专家,你晚上去找他,请他出一下马,作为报酬,修好了给两百块。”
  “那……我们俩呢?”李勇嘀咕。
  “你们俩、你们俩?你们俩事情没办好,还想要报酬?不打你们的板子就不错了。好啦,我就破一次例,看在你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明天协助王工程师修机,修好了仍给一百块,修不好分文没有。”
  “胡主任,如果我哥出马,肯定能够修好,他是机械专业的高才生,既有理论又有实践,再加上我俩助阵,应该没有问题。”王强有他哥作盾,说话又雄赳赳了。
  “那你俩就辛苦一下,晚上一起去找王凎,注意说话客气点,就说是我请他的。明天一早赶过去,尽可能上午修好,你们都回去吧,我也要走了。”
  事情谈妥后,王强、李勇便告辞离去:胡主任交待完任务,随后也走了。
  到了明天,胡主任一上班,先了解三人去了没有。王强在电话中回说,已经和他哥谈好,三人马上就出发。胡主任寄予了厚望,但没有完全放心。上午八点钟后,又进入等待的折磨,时间又仿佛寸阴若岁,又如同度日如年。随后,又是一小时过去了,两小时过去了,三小时过去了,简直就是昨天的复制,继续在等待中煎熬。与此同时,后悔自己太过自信,不该签这个包修合同,可现在合同在人家手里,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今天可是第二天了,明天再修不好就到期了,时间一点点过去,到时候只能罚款,闹到那份上就惨了。胡主任悬心焦灼,牵肠挂肚,盼星星,盼月亮,希望他们能早点儿修好,向他报个期待的喜讯。可是,直等到中饭过后,下午三点钟了,李勇才狼狈地垂头回来,脸色宛如走向刑场的囚徒。胡主任一瞧他那熊样,心里先说声“完了!”接下来,胡主任气得不说话,听李勇叹苦经:“胡主任,我们干了一上午,机器还是没修好。王强他哥去后,仔细观察,反复查看,用各种方法调试,还是找不到原因。王淦说,他了解各种机械性能,还从未见过这种故障。中午我们都没有休息,饭也没有吃好,由于太过劳累,骨头都散架了。王强兄弟支持不住,就先回去休息了,怕你在办公室等得急,叫我先来报个信。”
  这时候,胡主任心力交瘁,头痛欲裂,血压也跟着上窜下跳,没兴趣再听李勇咕叨,挥挥手让他走。可李勇像条蛇似的,缠个没完,继续诉苦道:“胡主任,我们都工作两天了,王强兄弟说,虽然修不好不给钱,但也不能全白干,王强他哥还是请了事假的,他们希望适当给点报酬,这样才说得过去。王强明天来谈这事,叫我预先告诉你,把这事说开了,有个思想准备。”
  胡主任再次挥手道:“行啦行啦!明天的事明天再说,我现在头痛,要静一会儿,你走吧。”李勇见胡主任拿个药瓶,取出一粒药片,呷了了茶,咽了下去,而后就托腮眯眼,不再说话,便问要不要看医生,不见他回答才走了。
  李勇走后,胡主任休息了一会儿,心里挂念着修机的事,想仅剩最后一天了,派去的技术精英都不行,只得硬着头皮来找费宁。正好费宁在走廊上等人,随即喊住他,费宁问道:“胡主任,有事吗?”
  胡主任道:“是有件事想找你,到我办公室说吧。”到办公室后,费宁坐下来,胡主任便开门见山,长话短说,答应付酬两百元,要费宁明天到西郊水泵厂去一趟。费宁摇头抱歉道:“哟!胡主任,不巧了,明天我岳母过生日,雷打不动要应酬,你还是找别人吧,或者过两天我再去。”
  “不行啊费宁,我找过别人了,他们没这个本事,非你出马不可,而且必须明天修好,时间等不及了。”
  “时间等不及了?怎么会呢?小厂停几天产有什么关系,除非你跟人家签了约。对不起啊,明天我真的没时间,下班还要去定蛋糕,你还是找别人吧。”
  费宁说完,就径直离去。胡主任交易未谈成,还泄了密,气得眼珠发白,脸色铁青,想到再找别人已无济于事,等待他的只能是罚款。虽然此前坑农,几乎总能得手,但这次太怪异了,竟然栽在个农民身上,赔了时间和辛劳不说,还弄得亏了一千二血本,这心里的痛苦如翻肠搅肚,连老泪都汪在眼眶里了。
  三天后,传达室打电话来,说有人找胡主任,胡主任心知肚明,知道是冯厂长他们来了。他已经准备好割肉,那一千二百块就揣在裤兜内,因为这个帐不能赖,传到头头部就麻烦了。当即赶到传达室去,果然是冯厂长和小丁,胡主任将他们带到无人的地方,然后才站下来说话。冯厂长把焦虑和忧心表演得惟妙惟肖,说因为机器没修好误工,总厂要扣他们六千元,工人缠着他要工资,他这日子没法过了。胡主任不想听下去,摆手道还是按合同办事吧,我没修好罚款一千二,其它的事我就爱莫能助了。随后,从裤兜内掏出一叠票子,叫冯厂长点一下,冯厂长笨拙地数钱,每翻一张过去都仿佛戳他的心,等冯厂长钱数好了放进口袋,胡主任心疼得宛如割了他的肉。在胡主任的哲学里,钱就等同于命!钱没了,命还有意义吗……

 

 

 

 

 

 

 

 

 

 

 

 

 

 

 

 

          

 

 

 

 

 

 

 

 

 

 

 

 

 

                        三十三  起贪心 偷角料

    胡主任想方设法,费尽心机,到西郊水泵厂去,想蒙乡巴佬几个瞎头钱,结果因签约失算,赔了一千二百元,弄成个“猴子捞月亮──一场空”。更害怕暴露出来,被吕厂长抓辫子,心情坏得如哑媳妇见了妈──有苦难诉。回到办公室后,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无法摆脱罚款的阴影,白扔出去的钱,让他痛心疾首。回想自己在外面揽活,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每次都是顺利得手,这回竟栽在个农民手里,赔了银子还不敢声张,憋屈得这张老脸都没处搁了。可是,接下来日子还得过,苦衷也只能深埋心底,毕竟自己是个有头有脸的中层干部,还得继续振作精神活下去。
  与胡主任截然相反,冯厂长讨罚款,顺利得一塌糊涂,就像点火放小鞭,几分钟就好了。收了钱,和胡主任道了再见,—点儿都没有停留,随即和小丁赶回来。这场戏虽表面波澜不兴,其实内里惊心动魄,因为带点诓骗性质,心里一直像打鼓,直到真的将钱拿回来,才把喜悦写在脸上。
  其时,小马驹和费宁,正在那儿翘首以待,两个见他们回来,看脸色就知道成了。小马驹还是多此一问:“姨父,怎么样?”冯厂长笑着把一沓票子递给他作答,随后转向费宁道:“费师傅,谢谢你,做了件大好事,这回小驹他爸看病无忧了。”
  费宁道:“不用谢,应该的,小驹这孩子我喜欢,其实他也在帮助我。”
  冯厂长道:“费师傅,说实在的,开始我也不想这么做,觉得这样太损人。后来听小驹说,胡主任不是个正人,在外面坑蒙拐骗,在厂里损公肥私,不知弄了多少黑钱,是个吃里爬外的蛀虫,损他就等于惩罚他,谁叫他坑了那么多朴实的农民呢,我这才下了决心,让他做了回冤大头。不过,在这三天内,我还是很担心,厂里有那么多技术高手,万一修好了怎么办?那些来的人都说是小毛病,可他们又总是修不好,费师傅你的技术太高超了,胡主任只能乖乖地罚款。”
  费宁记得二旦说过,只要是惩治邪恶,伸张正义,偶尔玩点坑蒙厚黑,也是可以理解的,这是他第一次实践,还真的成功了。随即谦逊道:“冯厂长过奖了,这不过是些雕虫小技,事前我就料定他们无法排除,才设了这么个人为障碍。也等于给他个警告,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蒙骗别人,别人也会骗你。再说了,他这钱也是从别人身上刮来的,拿来给小驹他爸看病,算是用于公益,一点都不为过。”
  冯厂长道:“理是这个理,但我还是要感谢你。今天我们厂休,这刻车间没人,请你过去把障碍排了吧。”
  费宁道:“好,现在就过去。”随后,冯厂长拿了钥匙,三个人到车间来,开门后,费宁走过去,把那台机器的接口微移,从上端取出个薄如蝉翼的垫片,再打开电源,机器轰隆一响,又恢复如初,正常运转。冯厂长看得惊叹,直夸这太神奇了,要小驹好好学习,跟费师傅多学点本事。
  从西郊水泵厂回来,他俩正常上班,王小根再不来招惹费宁,费宁也不去撩拨他,这样又过了些时候,机修班平安无事。直到临近周末,小马驹经过保管间,见王小根和纪丽丽,在里面神神秘秘,像密谈些什么。他就留了个心眼,回来跟费宁附耳道:“师傅,这王小根上次被你教训,安分了好几天,最近好像不大分门,恐怕老毛病又要犯了。”
  费宁道:“你是说,他跟那个钱疤子……”
  小马驹点头:“就是!我看他俩鬼鬼祟祟,像是有什么秘密行动,如果不出意外,恐怕又要偷鸡摸狗了。”
  费宁道:“小马驹,假如我跟他们干一仗,叫王小根当众现出原形,你敢不敢帮我?”
  小马驹道:“你敢我就敢!反正他们对我又没什么好印象,揭发他们干坏事,本来就是应该的。”
  费宁赞道:“说得好,像个小男子汉!这样,我们分下工,你注意观察,一有情况,就告诉我。我再考虑一下,想个周全办法,要么不动他,要动就把动作做大点,最好能惊动厂部,把他的丑事彻底曝光。”
  “好,我注意观察,有情况告诉你。”小马驹说。
  厂休过后,次日上班,神马厂又大门洞开,人流又如过江之鲫,又是挤挤挨挨,又都蜂拥而入。这个时候,不,是这个时段,虽然只有半小时,却是最平等的。因为不管是头头、干部、员工、杂勤,也不管是坐私车的,乘公交的,骑摩托的,步行的,凡是本厂的上班族,一律在门外车棚存车,任何人不得例外,然后由大门进入,统统步行入内,犹如旧时晋谒朝天宫那样,“凡官民人等一律下马”。
  在人流大潮中,遇见熟人,或点头道早,或说笑嬉闹,叽叽喳喳,像鸭子噪塘。吕厂长也夹在人群里,跟着进了厂内,或许是冤家路窄,和尤厂长不期而遇,像是阴错阳差,两人走到了一起。吕厂长头顶冒火,厌恶地抛了个冷眼;尤厂长也脚底生烟,吐唾沫掩鼻而过(其实喉咙干净得很)。后面的费宁看在眼里,不失时机地赶上去,无视尤厂长的存在,只跟吕厂长道早:“吕厂长早!”吕厂长在这种场合,见有职工和他搭话,等于是帮他抬高了身价,当然非常高兴,含笑道:“早早!”随后,就亲热地和费宁边走边聊,让尤厂长大大地失了面子。
  吕厂长和费宁走了一段路,渐渐地人稀了,尤厂长早疾步离去。吕厂长想了解点情况,便停下来问费宁道:“最近机修班怎么样?生产任务能完成吗?”
  费宁道:“吕厂长,自你抓生产后,任务包干到人,生产指标一直不错,机修班除了王小根,其他人都能完成。”
  吕厂长皱眉:“嗷!哪个王小根,是不是胡主任的外甥?”
  “是,就是这个王小根,他是我们的班长,只给别人派任务,自己没有任务。”
  “自己没有任务?这是谁规定的?”吕厂长有些恼火,“班长不算干部,不能脱产管理,他也应该派任务。”
  “可他是胡主任的外甥,他舅舅宠着呢,胡主任不发话,谁也管不了。”费宁无奈地摇头。
  “谁的外甥也不行,班长必须干活,哪天我过问一下,该改的一定要改。”
  “吕厂长,厂里干部要都像你这样敢抓敢管就好了,现在全厂形势越来越好,就我们金工车间上不去。”
  “你说得不错,我们要对金工车间采取点措施,以后有情况,多跟我聊聊。”
  “是!”费宁说完,和吕厂长道别,就上班去了。
  当天下午,王小根和姬丽丽密商,不能再耽搁了,要把东西转出去。丽丽苦了脸,不想帮他再干这种下三滥的勾当,怕万一失手,身败名裂。王小根见她这样,也急了,涎着脸求她说:“丽丽,这东西放这儿有时间了,不处理总是个心思,我己跟钱疤子说好,他在传达室外面接应,只要我们拿出传达室,他就立即运走。到时候,你把老刘头支开,我尽快送出去,就一会儿功夫,不会出事的。”
  丽丽嘟了嘴道:“总说不会出事的?万一出事怎么办?你丢得起这个脸,我可就没法活了!你为什么不做点正事,总喜欢干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王小根哄她道:“好了,丽丽,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干了。”
  “你说的?以后不干了?”
  “我说的,以后不干了。”
  “那好,我再帮你一次,以后就是打死我也不干了。”
  “行行!以后我也不干了。”
  两个秘密商定,王小根道:“我摸过底了,到下午四点左右,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这时候人人都有事情,一般不会出去,传达室也少有人过往,是拿走东西的最佳时机,只要把老刘头支开去,事情就成了。随后,又小声和丽丽私语,关照她按计划进行,到时要镇定沉着,不能露出马脚。可丽丽还是七上八下,稳不住神,但已答应王小根,也只好豁出去了。
  俗话说,隔墙有耳,王小根和姬丽丽密议,早被小马驹看在眼里,随即到机修班告知费宁,说王小根他们可能动手。费宁道:“好!大干一场的时候到了。这样,我俩分一下工,你埋伏在传达室后面,观察姬丽丽的行动;我隐藏在大门外面,监视王小根出入。在此期间,有什么情况,你以招手为号,我就过来接应。”
  小马驹道:“行,我埋伏在传达室玻璃窗下,探听他们说些什么,一有情况,我就招手。”
  费宁又叮嘱道:“你注意了,一旦我截住王小根,和他吵起来,你赶紧去找吕厂长,叫他带人来处理。”
  “明白,我去了。”
  随后,小马驹一溜烟,到传达室后窗下监视;费宁去大门外面,掩隐在树丛处守候。
  到了下午四点,小马驹在玻璃窗下面,像个训练有素的侦察兵,眯了眼透过玻璃窗,向室内张望,见老刘头搓着手,摆弄几个热水瓶,大概是没开水了,一副无奈的样子。
  此刻,果是最冷清的时段,基本上无人过往,老刘头想等个人代一会班,让他去打几瓶开水,等得脚都凉了,还是没人进出。恰好就在这当儿,姬丽丽捧个茶杯过来了,小马驹看得真切,心里说有戏,这是前导探路呢,主角就要登场了,随即猫腰蹲下来,凝神屏息监视着。
  姬丽丽进了传达室,把茶杯放在桌上,先朝老刘头抛个媚眼,跟着又嫣然一笑,但没有收到多大效果,那老刘头不解风月,木桩似的没有反应,依然摆弄他那几个水瓶,浪费了丽丽的一次多情。丽丽见这招不灵,又甜腻腻道:“刘伯啊,传达室有开水吗?给我一杯吧。”
  老刘头叹气道:“没有了,都倒光了,传达室就一个人,我走不开,你如果不出去,替我看一下。”
  丽丽听说,正中下怀,想今天是天助成功,只要把他支走就行了。随即答应道:“行!我这刻没什么事,闲着也是闲着,替你代一下班,你去冲开水吧。”
  老刘头见有人代班,脸色平展了许多,挤出点笑道:“那敢情好!谢谢你了。丽丽姑娘,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冲好水马上就来。”
  丽丽胜利地笑:“没事没事!刘伯,你不要赶急,我给你看着,保证没问题。”
  都说传达室是个养老的岗位,可以喝茶看报,自在逍遥,然不在其位,不知甘苦。老刘头就不这么认为,传达员把守厂门,是人和物进出的关卡,护厂安全,责任重大。且只要上班,就呆在这小屋内,如困在囚笼一般,没有活动余地,就算上个厕所,还得请人看着。这刻有机会出来,舒展一下腿脚,这样的轻松不是常有,还真得感谢那个善解人意的姬丽丽呢。这刻,老刘头拿了几个水瓶,走出传达室,像犯人放风似的,吸着外面的空气,自由多好啊!心满意足地去供水房了。

 

 

 

 

 

                       

 

 

 

 

 

                      三十四  抓内贼 扬正气

    老刘头走后,姬丽丽到门外张望了一下,见通往厂区的路上,空旷寂静,阒无一人,机会稍纵即逝,成败在此一举,再不出手,更待何时,一颗忐忑的心,顿时像沸水里煮鸡蛋那样震荡起来,随即按事先约定,将一块红手帕用胶布粘在墙上。红手帕迎着夕阳,仿佛石榴花绽放,使人联想起“满园春 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的千古绝句,在生活中是如此的屡屡切合,这个信号也就是告诉王小根,见到“红杏”可以出门了。
  王小根呢,自丽丽走后,一直在外面游移,目不转睛地朝传达室了望,担心丽丽支不开老刘头,或者传达室有人。正焦虑的时候,看见老刘头拎了几个水瓶出来,知道丽丽得手,再眯眼观看,果然“红杏”出墙了。兴奋得像饿狗觅到骨头,赶紧返回保管间,拖出个沉沉的蛇皮袋,可能是蛇皮袋太重,王小根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连拖带拽,向前挪移,拖几步,停一停,离传达室还有一段路呢,已累得汗滴如浇。再往前挪,更是腿像灌铅,重如死猪,拼了命使劲拖拽,好不容易才挪到传达室门口,身子仿佛被抽掉了几根筋骨,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在窗下埋伏的小马驹,此刻换了个角度,隐蔽在墙角处观望,看得一清二楚,见王小根拖个蛇皮袋,已经到了传达室,随即向费宁打了个手势,费宁也招手示意,直到王小根把蛇皮袋停下来,费宁才准备现身拦截。
  王小根把蛇皮袋拖到门口,早累得气喘如牛,汗滴如雨,身子像棉花似的松软,再也挪不动半步。丽丽见他这样,急得如热锅里的螃蟹,一个劲催促道:“快快!这里不能停,赶快拿出去!”
王小根喘息道:“这东西太沉,实在拿不动了!”
丽丽急得跺脚,眼泪都下耒了:“不行!这里是过路口,被人看见,那还了得!你赶紧拖到门外去,再说老刘头也要回来了!”
她正火烧火燎,忽听外面插入个声音道:“姬丽丽,别白费劲了,老刘头就不回来,王小根也走不掉了,他是黄鼠狼的脾气──就喜欢偷鸡摸蛋,秉性难移,改不了了。”
这是谁啊?王小根惊得像头顶滚过个炸雷,脚下冷气直往上冲;姬丽丽更是花容失色,吓得木桩般戳在那儿,当王小根看清对头是费宁时,顿感自己厄运临头了。
  不过,反抗是人的本能,就算是被捕的困兽,也会挣扎几下。这王小根也是个老惯偷了,当然不会就这么束手就擒,当下把惊恐的心稳了一稳,让自己镇定下来,而后现出怒色道:“费宁,你要干什么?”
  费宁戏逗道:“我要干什么你不知道?不可能吧?那我就告诉你,我要抓你这个贼,在全厂职工面前曝光示众,让你大大的出一次风头。”
  “你……你……”
  王小根想争辩些什么,但领教过费宁的利害,无论是比力气比说道,自己全都处于下风。这么一想,不由得身子就哆嗦起来,上下牙捉对厮打,舌头也跟着不争气,把余话堵在喉咙里,说了两个“你”,便没有下文了。
  就在这当儿,伏在窗下的小马驹,见费宁和王小根接上火,也跟着昂扬起来,像一头插了翅膀的小马驹,飞一般疾如流星,报告吕厂长去了。
  王小根口拙舌钝,进退两难,想把蛇皮袋拖出门外,眼看是不可能了;可把蛇皮袋再拖回去,也不行,有费宁看着呢。当下想破脑袋,无计可施,除了出汗,只能僵着。又想到小马驹飞奔而去,肯定是报告领导,如果把吕厂长喊来,那麻烦就大了。他正魂不守舍,还是丽丽识相,都到这节骨眼上了,只有服软告饶,或许还有转机。当下顾不得羞 耻,上前央求道:“费大哥,我知道,王小根过去待你不好,我叫他向你赔礼道歉,求你给他个改过的机会,放他一马吧。”
  然而,姬丽丽这招也失灵,费宁全没怜香惜玉的意思,断然拒绝道:“姬丽丽,你错了,我这是抓内贼,不是报私仇。吕厂长多次在会上说,要管好生产部门物资,不能让蛀虫挖社会主义墙脚,钻国家财富的空子,现在蛀虫挖墙脚了,我能把他放走吗?”
  姬丽丽见求情没用,还遭费宁奚落,恨的泪也不抛了,人也木雕了。王小根见没有退路,心一横,狠命一搏,反而硬棒起来,连说话都凶悍了:“什么吕厂长?他就正派啦?你说我是蛀虫,有什么根据?我一不偷,二不拿,不犯法,吕厂长又能把我怎么样?”
  费宁厉声叱责道:“混帐!说话要有证据,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说吕厂长不正派,倒是你这个内贼,撒泡尿照照自己,你说你没犯法,那我问你,你这个蛇皮袋内,装的是什么东西?”
  王小根硬撑道:“蛇皮袋内装的,是我自己的东西,你狗咬耗子──管得着吗!就是公安局检查,也是出示检查证,你费宁算老几,没有资格问。”
  费宁瞪起眼睛,像城管整治小贩:“嗷!我没有资格问,你倒有资格偷?王猴子,告诉你,今天我是没有资格也要问,没有搜查证也要搜,偏要看看你这蛇皮袋内,到底装的是什么货色。”
  王猴子也豁出去了:“你敢!你说我偷,有什么证据?没证据凭什么搜人东西,谁给你的这种权力?”
  费宁轻慢道:“谁给我的这种权力?那我告诉你,是我的拳头给我的权力,因为我相信我的判断没错,你这蛇皮袋内有问题。”
  王小根一反怯态,摆出班长架势:“费宁,你听清楚了,就算我有问题,也轮不到你管。我是班长,你是工人,我只归车间领导,你管我级别不够!一个普通工人,还想管班长,癞蛤蟆跳戥盘──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你够格吗?靠边站去!”
  “嗷?管你还要够格?还靠边站去?你是个什么官?充其量一小毛虫而已!你盗窃厂内资财,挖社会主义墙脚,我要是靠边站,让你逃之夭夭……”
  费宁疾言厉色,直击他的麻筋,刚说到这儿,就见厂区那边人声嘈杂,闹哄哄的,不知从哪儿得的消息,不少人都赶过来围观。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老刘头也冲水回来了,一看他的领地吵成一锅粥,气得眉毛胡子如箭猪的利剌直竖起来。当即放下水瓶,上前干预道:“我说你们两个,就别吵了行不行,有什么问题,找领导去。如果一定要吵,换个地方吵去,不能在我这里动粗,出了问题我不好交待。”
  在此千钧一发的时刻,忽听人群中有人嚷嚷:好了好了,都别吵了,吕厂长带人过来了。
  两个听说吕厂长带人过来,就好像打了一针镇静剂,虽还怒目相对,但已各自闭口。
  此刻,吕厂长带了几个人,跑在最前面的是小马驹,后面跟着吕厂长、方主任、胡主任、小叶,以及机修班的刘长福、江涛、倪思友等。他们到传达室后,恰似沸水锅里投了块坚冰,原先吵得如山洪暴发,此刻己经鸦雀无声。
  吕厂长站定后,环顾了一下,见围观的人站成一圈,嘻嘻哈哈像看耍猴。随即脸挂秋霜,厉声训斥道:“金工车间就是事多,都闹到传达室来了!费宁、王小根,你两个吵什么?把事情说清楚!”
  “吕厂长,是这么回事,”此时的费宁,锋芒顿敛,低头垂手,“你在会上多次重申,要管好部门物资,防止内贼钻空子,发现有盗窃行为,要立即报告领导。下午四点时分,我发现王小根鬼鬼祟祟,趁老刘头去供水房冲水,拖了个沉重的蛇皮袋,想从传达室溜出去,我怀疑他是偷厂内的东西,就把他截住了。”
  王小根也辩解道:“吕厂长,我没有偷厂里的东西,费宁平日就跟我有仇,处处找我的麻烦。我这袋内不过是人家送的一袋山芋,想趁下班前拿回去,这费宁胡搅蛮缠,硬说我是偷窃。我己经跟他说了,私人的东西,你没资格搜,就算有盗窃嫌疑,也要出示搜查证,可他跟我纠缠不休,就是不让我走。”
  吕厂长转问费宁:“费宁,王小根说的,是这样吗?”
  费宁认同道:“大体是这样。因为我怀疑他那蛇皮袋内,是偷盗的厂内物资,所以就截住了,没让他走。”
  吕厂长听了,正要发话,胡主任抢在前面,斥责王小根道:“小根,你也有欠妥的地方,既然是自己的东西,光明正大拿走不就得了,为什么要趁老刘冲水时,慌慌张张拿出去,这不是招人怀疑,自找麻烦吗!这几天没脉似的,尽给我惹事,马上回机修班去,好好反省!长福、江涛,帮他把东西拿回去,现在还没有下班,无事不准外出。”
  刘长福、江涛:“是!”
  “慢!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胡主任的花招,怎能瞒得过费宁,他这是明斥暗放,帮王小根过关。“吕厂长,我可以肯定地说,王小根是蓄谋盗窃,东西就在这蛇皮袋内,只要打开一看,马上便见分晓,如果他不是盗窃,我甘愿承担责任。因为我和小马驹观察了很久,掌握了实据,不然,我也不会拦他。”
  “嗷!小马驹,你说说,你是怎么和费宁一起,发现王小根偷盗的。”吕厂长对胡主任越俎代庖,很是生气,他还没有发话呢,他就代行了他这个厂长的权力,表面上叱责王小根,实际是帮他混过去,便决心查个水落石出,以壮自己的威严。
  小马驹壮胆道:“吕厂长,是这样,王小根平时就手脚不老实,老偷厂内的东西。经我们观察,这次又串通姫丽丽,趁下班前无人过往,假意代刘伯的班,把刘伯支出去冲水。刘伯一走,传达室无人,姬丽丽便发出信号,把一块红手帕粘在墙上,王小根看到信号,随即拖个蛇皮袋到传达室来,他正想拿出门去,被我师傅截住了。这些都是我亲目所睹,绝无一句假话,各位领导请看,姬丽丽的红手帕还粘在墙上呢。”
  小马驹的这番话,把窗户纸捅破了,吕厂长和众人往墙上看去,可不是吗,一块红手帕还粘在墙上,随着轻风悠悠飘荡呢。再看姬丽丽,早吓成一摊泥,像闭眼待宰的鸡,再无辩解的力气。
  吕厂长看了,勃然变色,对方主任道:“老方,你是管纪检的,现场你都看到了,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立即打开蛇皮袋,查看里面是什么货色。”
  方主任也上火道:“对!有两个人揭发,还有红手帕作证,不能再迟疑了,应该查个结果。”
  “别别……”胡主任急坏了,心提到嗓子眼,“吕厂长、方主任,我看还是慎重点好,随便搜人东西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出了事我担着”吕厂长断然下令,“费宁,把王小根拉开;老方、小叶,你俩打开蛇皮袋,搜!”
  “是!”费宁应得比打锣还响,把王小根拎到旁边去。小叶解开蛇皮袋绳扣,老方费了万把的劲,才把十几个黄澄澄的铜锭边角料倒出来。围观的人个个伸头探脑,像看外星人的遗物,有人还发出惊叹:呀!这么多的边脚料,能卖一百多块哪!
  至此,是非曲直,一目了然。吕厂长声色俱厉,和老方耳语了几句,当众宣布道:“大家听着,王小根身为班长,盗窃铜锭角料,证据确凿,人赃俱获,在整肃厂纪的今天,性质特别严重,我和方主任沟通,决定处理如下:一、停止王小根工作,到纪检办作深刻检查,视其认识程度,再给予纪律处分;二、撤销王小根的班长职务,班长由费宁接任;三、对敢于揭发王小根的费宁和小马驹,给予适当奖励。好了,这事就这样了,现在还没下班,大家散了吧。”
  “慢!”胡主任见弄成这样,急得也不计后果了,当场抗 议道:“吕厂长,你这么处理,未免太草率了,班长是办公会议任命的,怎么能随便宣布撤职呢?再说了,也要给犯错误者改正的机会,请你再考虑考虑。”
  “笑话!你这是什么逻辑!”吕厂长怒容瞪眼,断然拒绝:“人才要择优录用,不能任人唯亲,王小根成了内贼,还怎么当班长?费宁是技术尖子,不比王小根强吗!我是管生产的厂长,从全厂生产考虑,提一个基层班组长,难道还要你同意吗?这事决不改变,就这么定了!”
  吕厂长说完,交待保卫科老陈,把王小根的蛇皮袋,连同一块红手帕,一起送到纪检办,等待领导处理。然后头也不回,带领一伙人走了,围观者没得戏看,也陆续离去。
  胡主任呢,在吕厂长的威势下,只能翻白眼生闷气,被顶头上司压着,训得一无是处。自叹官卑职小,在大庭广众下出乖露丑,挂火得头痛欲裂,血压又升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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