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沟,雷彩秀家。
雷彩秀今天十分的窝火烦躁,家里出了一系列事情,导致她一直闷闷的提不起兴致。
丈夫李成孝一大早便去对门山坡上帮助新来的冯老板整饬土地去了。
如今的李家沟新鲜血液早已走光另谋生路了,只剩一些老弱病残还在坚守阵地。原来漫山遍野的土地许多已经长满了长长的野草和高高的杂树。
那些荒废的土地,曾经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李家沟人,如今一年又一年孤独地杵在那里,人们已经忘记它们了——它们再不像三四十年前,几千年前那样,是人们赖以生存的根本了!
可县城来的冯老板却觉得这些土地大有可为。
国家不是号召发展三农经济嘛,如果栽上一些容易挂果的果树,到时候荒山野地变成农庄果园,岂不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既响应了国家政策,还有县上的财政支持,又解决了土地再利用的问题,当地农民还可以得到一笔土地的转包费用,同时还提供一些工作机会给他们,一举多得,何乐不为?
已经七十二岁的成孝身体依然硬朗,他仍然力大无穷,仍然可以直起腰杆挑着满满一挑粪水,风一般地行走。
因此当冯老板的事业刚开始的时候,能干事的成孝便被人喊了去,帮着清理那些即将成为果园的土地里的野草杂树。
成孝走后,便只剩雷彩秀和大哥李成武两人在家,忙着晾晒腊肉,经管鸡鸭等事情。
李成武已经快八十岁了,长得瘦小精干,老实执拗。他终生未娶,这些年一直跟着他三弟成孝一家生活,帮着侍弄土地,经管鸡鸭猪牛。
今年他们杀年猪较早,如今腊肉已经腌制完毕,只等着熏制和晾干了。
益杨县农村做烟熏腊肉主要是用新鲜的柏树丫子。先在地坝里用木棒搭上一个简易的棚子,把腌制的腊肉挂在棚子里,三面用胶纸遮住,在底下用新鲜柏树丫子起火生烟,熏上一整天也就成了。
熏制好的腊肉要同没有熏制的肉一起晾晒。而这个深冬时节,坡上没有吃的,鸦雀等鸟类整天饿得叽叽叽直叫唤。哪家如果晾晒了腊肉,只要没人守,不多时便会有鸟类络绎不绝前来啄食。
成武今天的工作便是熏腊肉和守腊肉。事情也正是出在这个上面。
当时成武正在地坝上熏腊肉,看见那边晾晒的腊肉不时有雀儿飞来啄食,成武挥着竹制的响篙撵了好几次。可那些鸦雀脸皮着实很厚,只要人不注意,撵了又来撵了又来。如此再三,成武心头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他又撵了一次雀儿以后,一个不注意,熏肉的烟堆里起了明火,火苗直往上窜,登时把栓肉的挽子(栓肉的麻绳)烧断了好几根,几块腊肉登时掉进火堆当中。
“日你妈哟!”
成武骂了一声,持着木棍连打几下,使劲把火打熄,这才手忙脚乱地去烟堆里收拾掉下来的腊肉。
腊肉捡出来了,成武便小跑着去屋头找挽子,出门一看,他妈的,两只雀儿又在那边唧唧地啄肉吃了!
“你妈卖批吃上瘾了哇!”
成武这一下怒从心头起,他一边哇哇大叫赶雀儿,一边拾起响篙使劲往那边跑。他一定要给那些啄了他肉的该死的鸦雀子一些颜色看看。
雷彩秀这时正背着从坡上拔的半背篼萝卜回来,刚踏上地坝,就看看她大哥哇哇大叫地撵雀儿,然后身子一歪,整个人扑在了地上!
“大哥!”
雷彩秀叫了一声,赶紧上前搀扶。
成武这一下摔得不轻,不但脚有轻微的扭伤,而且腰杆被什么东西抵了一下,肋腔疼得厉害。
他一开始还坚持继续熏肉,到了中午吃完饭,他就坚持不住了,说要去床上睡一会儿,让他弟媳雷彩秀继续熏肉。
雷彩秀多次问他情况如何,要不要去医院,成武都坚持说:“去啥子医院?!没得大问题!”
她见大哥那么坚持也就不再说话了。
雷彩秀本来身体就不好,是个尿毒症,每周固定要进行两次透析。这么多年,她是靠着政府对特困户的医疗补助才活到今天的。
因此她从来干不了什么重活,都是在家里做一些煮饭洗衣放牛等轻巧的事情。
熏肉的活路虽然轻巧,但是要求细致,得不停地添柏树丫子,时刻注意是不是有明火,还要注意赶前来偷肉吃的鸟雀。
一个下午下来,雷彩秀累得是直喘粗气,嘴里心上一个劲儿地骂成武:“日嘛的做事情又不小意点,狗撵起来了一样,这下安逸了哇,把自己撵到床上搁起了!”径直在嘴里叽叽咕咕,也不管成武听得见听不见——哼,听见了他也不能咋的呢。
忙了一下午,雷彩秀心头已经十分不耐烦了,她没熏过肉,起了两次明火,把个肉烧得是乌漆麻黑的,她一直骂骂咧咧。
更令她恼火的是,刚抱出不久的一窝鸡
鸡崽崽,因为下午没时间照看,被天上的鹞子扒了一个去。
而且傍晚点鸡鸭数量的时候,她还发现圈里少了一只鹅,当下便去外面寻找。寻了半天,却见那只该死的大鹅正忘乎所以地在一个逼仄的干田里叫唤着。气得雷彩秀急火攻心。
这一天,接二连三的出事情,雷彩秀的心头一直毛焦火辣的不自在。
赶回来大鹅,她去屋头问成武的情况。成武让她不要担心。她见成武无法起来做饭,只好抱怨着自己去灶台上烧火做饭。
做饭之时,雷彩秀的脑子里尽是刚才悠然转路的成贤一家人,以及上面那随时都笼着袖子悠闲自在的成信两口子。
她的心里不由得生出深深的羡慕和嫉妒!
都说“享了童子福,要背老来时”。可是她童子福不但没有享过一天,而且一辈子都这么忙忙碌碌,几乎没有一天歇过空!
雷彩秀的内心再一次被这“冬瓜皮做衣领——霉起颈颈”的一天弄波翻浪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