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闻先去拜见了舅父舅母,才向小表弟的庭院走去。进到书房,看见卫央如呆头鹅一般坐在椅子上。
“怎么啦?这等没情没绪?”靳闻问道。
“咦?表哥,你几时回来的?”卫央从苦思冥想中回过神来。
“昨儿个到家的,给你带了一些小玩意儿。”靳闻把包裹放在桌上,“看看,还喜欢么?”
卫央站起身凑过脑袋,看见一些土产和一个木盒子。
“打开看看。”靳闻催促。
卫央揭开盒盖,里面是木雕的十二生肖,做工精致,栩栩如生。卫央欢喜无限,这个摸摸那个捏捏,仰脸一笑,“真可爱,谢谢表哥。”
“自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靳闻在椅子上坐定。
卫央嘿嘿无语。
“刚刚你呆坐着想什么呢?”
卫央忽然叹了口气,“昨日我陪楚兄游湖,不知怎的被罗浮儿瞧见了。他道我和楚兄十分要好哩,今日同了冷兄陆兄托我约他。我一时无计可施推脱不过,勉强应了,正是为着此事踌躇。”
“我当什么天大的事儿?这也值得你劳神费力?”靳闻笑道。
“表哥凡事想得太简单了。”卫央苦着一张脸。这种事儿楚兄最是厌恶,偏生他擅做主张应承了下来,而今又不好启齿。叫不来时,又失信于诸朋好友,弄得里外不是人。细思一会,越发懊悔了。
靳闻见卫央的脸因苦恼皱成了一团,拉了他的手就往外走。
“诶?表哥,干什么去?”卫央边走边问。
“坐着也不是事儿,去楚兄家!没准一说就成呢?”靳闻答。
两人一路走来到得楚弋家门首,卫央心里发怯直要走开,被靳闻一把死死拖住。训道:“都到这里了,好歹进去坐坐,楚兄是吃人的虎还是怎地?把事情说了他不答应另做区处便是,矧我在,你怕甚?”
“表哥,不是这等说,我……我上回应了他……就一次……。”卫央在那里支支吾吾,靳闻才不耐烦听那些劳什子,一把扯将他进去了。
一盏茶喝完了,却不见卫央吐出半个字。楚弋也不问他为何而来,气定神闲悠哉悠哉的品着茶。
靳闻频频丢眼色,奈何卫央低垂着头看不见。只得自己开腔:“淡人,明日有个小集会,都是些极相契厚的朋友,想邀你一道去,不知你可有空?”
楚弋的眼珠溜向卫央,看他垂眉敛目腰背挺直的坐在那儿,手指局促不安的捏着衣角,心内有几分明白了。“这是你的主意?”
靳闻刚要开口,却被卫央抢了话头,“实……实不相瞒,这……这是在下的意思。若得楚兄大驾光临,实乃荣幸之至。倘不得空闲,也……也不妨事。”话虽如此,脸上失落的表情却是一清二楚。
“我说过不去么?”楚弋被卫央的一脸哭相打败了。
“楚……楚兄。”卫央喜出望外,激动的难以自持,“你……你真好。”
楚弋眉头微蹙看向搁在桌上自己的手,此时那只手正被人捧抓住。卫央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忙忙松开,声如蚊讷,“失……失礼了,实是太高兴了……。”
靳闻把折扇一收,身体微微前倾,“怎么着?我说了嘛,保管一说即成,淡人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照你这么说,我不答应岂不成了铁石心肠之人?”楚弋眉梢微挑,眸眼含笑。
“不不,表哥不是这个意思……。”卫央急忙分辩。
“小傻子!楚兄在说笑呢。”靳闻笑呵呵道。
“噢……。”卫央低下头去。
楚弋看向他,表情三分,二分温柔,一分戏谑。
次日早饭毕,靳闻同了卫央去往楚家叫楚弋。三人赶往约定的酒楼,到得雅间,冷杉、陆衍已在那里了。
“想必这位便是鼎鼎有名的楚淡人了吧?楚兄的大名如雷贯耳,久仰久仰。”陆衍起身深施一礼道。
“哪里哪里,谬传罢了,犹恐贱名污了尊耳。”楚弋也还了一礼。
“失敬失敬,楚兄高才,在下有幸读了一篇出自贵手的《都门赋》。当真字字珠玉,句句锦绣,让侪辈难望项背啊。”冷杉拱手道。
“哪里哪里,谬赞了。”楚弋回道。
“楚兄忒过谦逊了。”说完请入座中。
“诶?罗兄启兄还未曾到么?”卫央问。
“可能尚在赶来的途中。”冷杉答。说犹未了,只听得门外一阵狂放不羁的笑声,罗浮大踏步的迈入门内,后面跟着个清冷俊逸的白衣秀士。
“曹操说不得,一说便到。”陆衍呵呵笑道。
罗、启二人由靳闻引见楚弋,三人一一见礼毕。
启望在卫央身边坐下,“锦奴,多时不到我家来了,近日在忙什么呢?”
“也没什么,无非就是些闲碎琐事。”卫央答。
“前些时候同你买的那几盆夏兰开了,花期正盛,你不来看看么?”
“改日再上门拜访。”
“待会儿他们定会胡闹,你量浅,休要过饮。”
“多谢提醒,小弟记得了。”
…………
两人一递一句,楚弋在旁不动声色的听着,谈话似乎显示了二者关系匪浅。楚弋不由得多看了启望一眼,刚刚冷淡的表情已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爱怜与柔情。就因为卫央?他怎么不知道旁边这个小傻子如此招人喜欢!
“今日得与各位好友相知集聚,真乃人生一大乐事,需开怀畅饮,方可不负此次盛会。”靳闻道。
“靳兄说得是,只不过干饮酒不免乏味,需行一个令才觉趣味。”陆衍道。
“妙矣妙矣,要行个什么令呢?”冷杉问。
“在座的都乃青年才俊,日后必飞黄腾达,行个‘飞’字令何如?”启望提议。
“好!好!”罗浮大声赞赏,“就行个‘飞’字令好了,不拘诗词。”
大家都点头同意,叫堂馆拿了骰盆,陆衍道:“楚兄第一个来。”
“长幼有序,应从年长的开始。”楚弋道。
“楚兄差了,你是客我们是主,客为尊,理应先行。”冷杉道。
“淡人你就不要推三阻四了。”靳闻拿过骰盆放在楚弋面前,楚弋只得拿起来摇了摇,摇了个幺儿,顺口道:“飞流直下三千尺。”
吟完把骰盆递给卫央,摇了个三点,略一思忖,答道:“长安飞将出祁连。”
随后把盆递给启望,摇了个四点,他不假思索的答道:“千山鸟飞绝。”
轮了一圈到了卫央时又摇了个三点,他想了一会儿道:“乱红飞过秋千去”。
“小卫跟三当真有缘啊。”冷杉笑道。
“可不是么,在家排行第三,在学堂里岁数倒数第三,现如今就连摇骰子也是三。”陆衍道,说得众人都笑了。
轮了几个回合,容易的都被说得差不多了,除了楚弋和启望,其他人都显得黔驴技穷,捉襟见肘。
“自在飞花轻似梦。”
“不算不算,这个靳兄刚刚已说了。”
“想不出就作罢嘛,勉强不来的。”
“就是就是,罚酒罚酒。”
“莫吵莫吵,就要想出来了。”罗浮绞尽脑汁搜索枯肠,终于福至心灵,得意洋洋道:“行云飞去明星稀”。侥幸得过。
传至卫央,他摇了好一会儿,暗祷掷出个别的,偏偏还是三,卫央脸都开始发白了。搜肠刮肚的想了许久都不见一点影响,而一群朋友又在幸灾乐祸的起哄了,情急之下越发把平时所学丢在了爪洼国,脱口而出:“柳絮飞来片片红。”
“咦?小央儿,柳絮不是白的么?哪里……哎呀!”罗浮话没说完就被启望狠狠的踢了一脚。
“罗兄说的是,小卫,你这是杜撰的罢?”冷杉道。
“罚酒罚酒。”陆衍嚷嚷着。
卫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此句,他只是不想在楚弋面前出乖露丑,没曾料到如此一来脸丢得益发大了。卫央低下头羞愧难当,直想觅个地缝钻进去。
楚弋见他萎靡不振的样子,心下也有点难受,伸手在他手背上安慰的拍了几拍。卫央惊讶的抬眼看他,楚弋朝他鼓励的微微一笑,转过头对冷杉道:“冷兄有所不知,这并非杜撰,确是实有其事。这首诗见载于他塔国《北风·见野》,全诗为‘廿四桥边廿四风,凭栏犹自忆江东。夕阳返照桃花坞,柳絮飞来片片红。’”。
“好个‘柳絮飞来片片红’!诗句清新俊雅,意境妙不可言呀。”启望击节叹赏道。
“楚兄真个博览群书,学富五车,小弟实为汗颜,甘拜下风。”冷杉笑道。
“要不‘梅州第一才子’的名号怎会落在他家呢?”靳闻也笑道。
“过誉了,小弟碰巧读到罢了。”楚弋道。
“楚兄何必太过自谦,这杯酒敬你,小弟先干了。”罗浮拿起酒一饮而尽,楚弋只得相陪。
众人又说说笑笑吵吵闹闹了一回,直饮至夜色将阑方才作罢,尽欢而散。
“小望儿,楚弋说得那首诗真个有么?”罗浮忍不住将心底的疑惑问出。
“他说出来便有了。”启望答。
“哎呀呀,原是临场发挥,果系才思敏捷,也真难为他了。却不知如此尽力的周全小央儿,打得是甚主意?”罗浮摸着下巴笑得不怀好意,冷不防又挨了启望一脚。
“为什么又打我?”可怜巴巴的语气。
“我高兴!”启望对着那张贱兮兮的脸冷哼一声,迈步走向前去。罗浮好脾气的笑了笑,打开扇子摇啊摇随在其身侧。
靳闻出了酒楼便与一熟识朋友走了,只得楚弋卫央两个一同回家,一路无语。
直至楚家门首,卫央方才开口,小小声地,“今日之事,万分感激。”
“没什么,不必放在心上。”楚弋的声音比曩日温和不少。
卫央望着他,欲言又止。
楚弋见他还是一脸阴郁的表情,犹豫了一下,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放宽心,不要多想,想之无益。”
“嗯。”卫央点点头,听了楚弋的话心里好受了许多。虽然楚弋的态度总是冷冷淡淡的,但总能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给自己别样的温暖。
这首诗是在汪曾祺先生的散文中读到的,这里借用了,也有些人说是罗贯中先生写的,前辈们真是棒棒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