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栖执事大堂，刘诏玄与诸名内门弟子正在仔细聆听传信弟子的讲述。
众人内心各有想法，但都得等刘诏玄先开口，今下裴璟不在，辈分地位数他最高，雁栖上下当听从他的号令。
刘诏玄端坐高位之上，扶起茶碗，轻呷浅啜，静静听完弟子通报，他近年常在北方据点日泉分堂驻守，已有多时不在雁栖山停留，心想这执事长老的高位如今坐来，倒也没甚特别之处。
传信弟子退下后，刘诏玄沉默半晌，开口道：“掌门师弟在扶风大显身手，如今秦如血受困在内，我们当如何行动？”
刘诏玄亲传弟子范影笑语调清晰，朗声说道：“师傅，此时扶风僵持之势，我们便去了也难以改变局面。”
另一弟子归留之附和道：“师兄所言不差，如此听来，红山有三个当家现身扶风。可除了大当家傅赭之外，还有三个不知下落，说不定各有安排调动，我们不得不防。”
其余几人见范影笑与归留之都如此说了，便纷纷出言应和。
堂下唯有一人默不作声，乃是许骞云得力手下顾风疾，他虽与许骞云无师徒关系，但辅助其多年，实有亦师亦友之情。
许骞云去西苍城中处理生意，只留下他和数十名手下相助刘诏玄与裴璟。他武功自成一派，并非是雁栖门内培育的人才。
顾风疾见得刘诏玄看了过来，知道是想询问自己所想，当即故意严肃直言道：“掌门命令讲得清楚明白，刘长老还请调配人手赶往相助。”
他话虽有道理，言语未免太过直接，众人听他一说，都各自住嘴，冷漠直视。
刘诏玄点点头，露出笑容，赞许道：“没错，顾兄弟说得很对。”
几名亲信弟子闻言都暗自惊讶，师傅一向对裴璟掌门位置颇有不满，那日虽然重归于好，讲明同仇敌忾，可一直按兵不动，其心思不难猜到。
归留之拿腔作势说道：“那为何许师叔不点拨人马前去支援？”
顾风疾在生意经上打滚久了，嘴皮子功夫自然不差，他对答如流：“红山帮势力雄厚，我们就算最终击败对方，死伤也必甚多，阵亡弟子的安葬抚恤、临阵时的资源调度都需要大量钱银。”他说到这里扫视众人一圈，语气也刻薄起来。“诸位若有个三长两短，这家中老父老母，妻儿兄妹又何以自处？钱帛来源一断，座下弟子又如何放心卖命？”
众人听他语带讥讽，但道理又无可指摘，当下都是腹有火起，只是执事堂内不好发作，轻哼冷喝之声倒是频频响起。
刘诏玄轻拍桌案，其力不大，仍四下皆闻，他出言道：“我这师弟搜刮钱财自有一手，他连日忙碌，当然是为帮中着想，你等切莫误会争论。既然头阵已胜，正该乘胜追击，灭了这长久以来的心腹大患，我们又岂能空谈安坐于此。”
顾风疾起身拱手道：“请刘长老吩咐。”
其余几人见刘诏玄和顾风疾都如此说了，也站起身来，附和一气：“请长老（师傅）吩咐。”
刘诏玄正声道：“多年前我们便与红山帮有过一战，时隔已久，也确实该去红山拜谒一下了。”
众人听他话里意思，看来刘诏玄决定出手，并且目标并非扶风，而是红山老巢。
眼下虽未明言，但此举背后道理也简单。刘诏玄带人前去相助掌门，就算最后拿下扶风金库，这所得之物必然得经由裴璟分配，那可真就是别人吃肉，自己喝汤了。
反之如果刘诏玄借机奔赴红山，如果一举功成，江湖之中当知谁为首功，这手段更显得比掌门还要高明，况且这计策听来也颇有道理，不论是围点打援，还是攻其不备，都能讲得清楚。
归留之、范影笑二人想通此理，都是带头倡和拥护。
“此举未免操之过急，还是应当先去扶风和掌门汇合。”顾风疾自然也看穿了刘诏玄的心思，他既不想对方置身事外保留实力，也不想他们抢得先机。
“哼哼，那里还有什么好去的，姓秦的现在是瓮中之鳖，想打落水狗，师叔为何不去？”归留之反驳道。
顾风疾刚要说什么，却听得刘诏玄开口：“许师弟筹措钱粮实属不易，我等各在其位当谋其事。既然他留下顾兄弟，自然也是想尽一份心力，况且顾兄弟方才也说得不错，掌门命令应当尊崇。”
顾风疾已猜到刘诏玄后话，暗叫不好，可眼下刘诏玄没再给他打断插嘴的机会。
“顾风疾，你便带着人手，赶往扶风，听从掌门的调遣吧。”刘诏玄说话两头封堵，难以反驳。他本就资历老辣，加上又用掌门之令和顾风疾自己的话茬做引，自然是有理有据。
而总堂内大半都是他自己亲传内门弟子，目光纷纷投来，顾风疾倒也无法推脱了。
“等我赶到扶风，自会给掌门解释刘长老之意，届时再看掌门如何定夺。”顾风疾只能如此说道。
刘诏玄嘴角轻扬，说道：“明日出发。”
再说扶风近郊，韩轲头戴斗笠，黑袍覆身，身边白殊已将日前大战一事娓娓道来。
韩轲脸上并无任何惊讶之情，似乎早已预料，并且他眼下最为在意之事，是那名差点杀掉小妹的红山高手。
听得白殊将红山到现在为止露过面人物一一道出，韩轲才有了几分失望之色。
白殊犹疑道：“此人武功高强，性格更是难以捉摸，就目前所知，当是红山未曾露面的几位当家之一，只不过红山帮内许多高手都是独自行动，江湖上没多少知道底细。”
韩轲点头认可，他补充道：“红山三当家、五当家、六当家近年来在江湖走动甚少，他们深居简出，只知道一个姓夏、一个姓步，还有一个么，姓甚名谁都无人知晓。”
白殊轻蔑道：“可见红山帮背地里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如此身份地位之人，帮内都鲜少人知。”
韩轲并不赞同，反而道：“越是这样的敌人，就更难针对提防。”
闲暇少时，韩轲也回忆起前几年那段无人问津的佣兵生活，虽然危险万分，但总不会变成他人刻意追杀的目标，他杀过不少人，可在多数人心中，自己不过是一件供人驱使的兵器。
猎人手上的兵器。
猎物和猎人，他都不想当。
可这两者往往好似一体两面，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
这是最为浅显的道理，可依旧有人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而身处其中之人，又无穷无尽难以解脱。
白殊见韩轲出神，又出声提醒道：“我想此人是想除掉裴璟的一条臂膀，所以针对韩师兄。但是，所谓首次有序，这刘诏玄和许骞云早就名声在外，他们要是想打击雁栖门的势力，难道不该先向这两人下手？还是说师兄跟红山帮谁人落下什么仇怨，让对方欲除之而后快，不惜派出一名当家级别的人物出马，孤身闯入。”
此间道理韩轲已然想过，他此番悄然赶来扶风，一是跟白殊交接吩咐，二是为了探查红山情报，看是否能有这名“仇家”的情报。
“大师兄的后事你办好了吗？”韩轲突然问道。
白殊被问的一愣，而后脸上露出鄙夷的表情。“他，他死在你们兄妹手上，只能怨自己两面三刀，背信弃义，难为师兄你还愿意将他跟师傅葬在一起。”
“也许在他心中，从未真正将我们当作亲人，我们对他的怨恨和失望也许是强加在他身上的。”韩轲叹了口气。
“他要只是为了奔个前程，无可厚非，大可以好聚好散，但据我所知，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回过朝夕门，对师傅，对你们兄妹俩都是不闻不问，这难道不是他心中有愧，刻意逃避？”白殊语气坚决，想来他入门之后也是多受安吉照顾，在他眼中安吉跟韩轲一样，韩常思对其视若己出。
韩轲想到安吉，不由回忆起当日那名红山帮女堂主看自己的神情，他又问道：“宁素风现下在哪？”
白殊摇头道：“这位女堂主虽然性冷清高，帮中弟子大都受过她的栽培指导，眼下不知她是在支援扶风的路上，还是红山帮对她另有安排。”
经此一问，白殊大致断定韩轲心中所想，又说道：“难道师兄是觉得，朝玉翠受人袭击，是因为宁素风的缘故？”
韩轲叹了口气，说道：“安吉师兄在红山帮内颇受宁素风赏识，我利用他挑起两帮争斗一事，反倒引起了此人的怨恨之心。”
白殊眼前一亮，说道：“宁素风不过是一名传功堂主，难道竟可以指派吩咐一名当家身份的人？”
“此事的缘由倒也不重要，如今要想法子将这名高手引出，除掉他。”韩轲眸子里寒光一闪，目标明确，心中反而透亮。“我绝不会让人再伤害到小妹。”
可来者孤身一人，踪迹难寻。又听得孙观讲了破庙一事，知道这人手段毒辣残忍，他上次失手而归，下遭来时，恐怕更加小心谨慎。
韩轲看着残阳红霞，不免心中感叹，扶风中观山一役，不知道有多少人命在此陨落，血气杀意竟然染得天边绯红一片，凝结不散。
可这仅仅是开端。
韩轲在不知不觉间生出了一丝悲天悯人的念头，他时常告诫自己，这种想法往往会害了自己，和身边的人。
尽管这会让他逐渐冷漠，可仍是不可不除去的包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