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树冷眼旁观,这赵仲德八成在官场被碾压太多,处事忽冷忽热,若非被逼到山穷水尽,兼之韩半仙提点,否则也不会有勇怼陈闻怀、保护车夫这一出。
刚刚还大义凛然直面恶人,一听说新郡守姓陈,转眼又悲观厌世。
官场滚打,真真将人弄出神经病!
身为半仙徒弟,玉树自是不好出面鼓励赵仲德,且看师父如何。
就听韩半仙问:“大人忘了小人早上所言?”
赵仲德还在自怨自艾,一时醒悟不过来。
半仙又启发说:“大人曾经写下‘一’字......”
“哦!”赵仲德恍然大悟。
“一”字,逢“牛”则生,难道自己真的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于是谦虚求教:“本令须追赶陈公牛车否?”
半仙说:“不须,此事不出三日即有分解,大人耐心等候。若无其他事,小人告退。”
“不,先生如不嫌弃,请到舍下小坐。”
“这......”韩半仙犹豫了一下,答应了,“恭敬不如从命,叨扰大人了。”
县衙后院,乃县令住所。
赵师爷早早回去告知县令夫人,因此一行人回到时,县令夫人已将几个小菜端上桌。
赵仲德与韩半仙把酒言欢。
韩半仙一阵狂吹,誓将赵仲德心中疑虑通通解开。
“大人刚才一声怒吼,已将自己置于死地。然大人是为百姓挺身而出,且导火索乃一牛车,这就应了早上的‘一’字,大人的‘一’字逢牛则生,大人放心,您会置之死地而后生,且仕途无量!”
赵仲德敬出一杯酒:“承先生吉言!”
县令夫人极是周到,也为韩半仙的两个徒弟备了酒菜,置于正厅旁边的小室。
玉树没有动酒杯。
她一会还要回那个后院,虽然那后院鸡不喜鸭不来,无人关注,但还是要预防万一。
韩牛栋也不喝酒。
他本不好酒,此刻也喝不下:“玉树,你怎肯定新郡守不会维护陈闻怀?毕竟同姓一家亲。”
玉树夹一片藕片丢进嘴里,嚼得咔咔作响:“这新郡守陈宝是,出身豫地书香门第,父亲陈经僖是中原知名大儒,陈宝是长大后也很有名声。当今圣上还在河南时,曾经到陈家私塾读书,与陈宝是有师生之缘。”
韩牛栋停住落下的筷子,惊叹道:“那不就是帝师了!厉害!”
“小声些!”玉树连忙警告。
韩牛栋无声张张嘴,扮了个鬼脸,噤声。
“后来伪朝初立,伪皇帝要招很多天下名士,就请陈经僖去当太常卿,这太常卿可是很大的官啊!可惜陈经僖是块硬骨头,打死也不肯做,就被伪皇帝找个名堂杀了。”
“太惨,太残暴了!后来呢?”
“陈家就剩陈宝是这根独苗苗,他只好带上母亲逃往南方,到苍梧梵音山隐居。”
“那他有没有娶老婆生孩子?”
“有啊,你忘了,刚才第二辆马车里面的,就是他夫人。”
韩牛栋听得忘记吃饭,这时松口气说:“陈大儒香火尚在,幸甚!那陈宝是为什么现在又肯出任郡守?”
“你不听得有句话?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伪朝破灭,当今圣上登基复国,多次请老师回京任要职,许是盛情难却吧,再说现在天下太平,陈宝是不推辞也在情理之中。”
“你懂的真多,‘有道’‘无道’这句也懂!”
“看戏时学到的。”
见韩牛栋不再生疑,玉树又说:“陈家迁往南方时,家财不多带,倒是运了满满十大车书籍,听说他隐居的‘默庐’,整整六间书屋。”
“真正学富五车,岂不是又一代大儒!”
玉树苦笑一声:“其实,有时读太多书倒是误事!”
说着侧耳听外面大厅,师父和赵县令亦在谈论陈宝是。
赵仲德说:“之前也曾听人提及,将有新郡守上任。若按平常惯例,相关公文下达,所经县乡做好迎接准备之后,新郡守方会到来。今次陈公早早经过,且......牛车赴任......”
韩半仙适时接话:“这就是了,陈公不墨守成规,定会带来云林官场新气象。大人正是此间清流,当得陈公青眼。”
赵仲德不由心动。
玉树心中有事,渐渐有点坐立不安,只盼这顿家宴快快结束。
幸好韩半仙与赵县令说话不是很投机,除了今日之事亦无其他共同话题。
况且今日的“洒为‘西’‘水’”、“水多金沉”、“逢牛化吉”等等,都是玉树事先所点拨,韩半仙担心赵县令再问下去,自己就要穿煲露丑。
此时想一想过程,不由有些后怕:若是陈公果然维护同姓本家,岂不灾祸了赵县令?
这样吃着吃着,就觉得鱼肉索然无味,额上也渐渐渗出些许汗水。
于是趁着酒意,语不成调地告辞。
赵仲德心中也一直忐忑。无心挽留,将半仙送出院门。
赵师爷早找来马车,将师徒三人送回土地庙去。
玉树谢绝了韩牛栋留宿“稻草堆”的延请,又开始七拐八拐穿街过巷。
街头巷尾炊烟袅袅,到处都是端着饭碗的男女街坊,一边吃一边议论白天的水利工地上的奇事。
幸好大榕树路段仍然静悄悄,不见人影。
玉树回到梳柳院,洗漱完毕,打算去看望祖母。
出了院门往右拐,是好大一片竹林,落叶枯草堆满地。
人贱地卑,这竹林既靠近卑贱 人住的小院,自然无人乐意前来打扫,无人打扫则脏乱差,脏乱差则更无人乐意前来。
青芽曾经打扫过一段时间,后来被玉树阻止了。
青芽几乎要哭:“要是有人看到,不说奴婢懒惰,会说您倒不似富贵人家小姐......”
玉树当时冷笑一声:“说什么富贵之家?我比那草根还要命贱。可不要扫,我偏要这样脏乱!”
正回想着,抬头一看,原来已走过竹林,来到后花园南门前。
这后花园面积很大,倒是修剪得齐齐整整,奇花异草也不少。
花园北边的侧门外,有小径通向祖母所在的“墨香居”,因此玉树探望祖母,必须经过后花园。
玉树目不斜视,低头进了园门。
面前的地上出现一片阴影,一个声音随即响起:“哟,是三妹妹,好久不见,你这是要去哪里?”
玉树抬头瞥一眼,原来是大堂姐江云燕,遂不应答,从她旁边闪过了。
“三妹妹,你怎么啦?可是不舒服?”江云燕追上几步,关切地问。
“大姐,你没听说过,狗会咬吕洞宾?别理她了,天生贱 人,不值得!”
玉树听出这是二堂姐江云鹊的声音,原来她也在,就加快脚步。
谁知江云鹊几步拦住她的去路:“站住!见了大姐居然不理不睬,有家教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