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那天中午,贾六早早抱着他那个破篮球到操场去了,也不知道约的哪个班的小子打球去了。那个时候是过一天半的周末,周六的上午放学,才可以回家。不过貌似当年芙蓉镇中学把那半天贪污了,后来因为上级追查才开始实行。
马雪玲收拾好东西后,去教室叫我,让我帮她把她的自行车从车棚里推出来。这个工作貌似从我们进入芙蓉镇中学之后就成了我每个周末必做的工作之一。一周的住校生活,到周末那些孩子们归心似箭,饿狼一样挤进本来并不算太宽敞的车棚,身强力壮隔着一米高的栅栏把自行车扔出来,战斗力指数不行的只有等别人走完了才能走,最悲催的是,最后很多时候你的车轮胎是没气的。那时候的自行车老庄应该是公用的。
而这种力气活,似乎也成了很多男生在女生面前表现,并以一种看似伟大的无产阶级兄妹心态去乐于助人的新风貌。
我帮马雪玲把车子推出来,一看果然没气,便找了那些拎着气管子卖气的老太太们要了气管子。那是一种特殊行业,那些附近村里去学校捡馒头块的老太太们,到周末就会拎着几个破气管子来开辟第二产业。
我对马雪玲说,这个周末护校不走了!
马雪玲眨巴着眼睛后,撇着嘴道:“就你那点想法?我还不知道?你就做不死吧你?”
“我怎么做不死了?”
“你自己知道!”马雪玲偷偷笑着,一边把自己的书包行李放在车后座上。“我告诉你,我今天也不走了!”
“啊?”我惊愕着,心想欧阳到底还是和她说了。
“你啊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今天晚上镇上放电影!我早就听贾六说了,就你们几个还想瞒的住我?”马雪玲鬼精灵的。
我无奈的叹口气:“这就是我们几个偷去看电影,你也不能跟着呀?几个男生你跟着算什么?”
马雪玲再次笑,诡秘的小声问我:“那我要是带着欧阳呢?”
我心想,坏了,欧阳到底还是跟她说了。
“你傻呀?凌杰,欧阳今天也不走了,再说人家一个人可能跟你出去吗?”
“我去。”虽然我不屑,但是马雪玲的提醒确实使我想到了一些问题。
“一会我和欧阳去面粉厂照相呢?你去不去?”
“就那破地方有啥可去的?一个破凉亭,一天天把人臭美的不得了。走了!”我虽暗中窃喜,却装作满不在乎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去不去呀?凌杰。”马雪玲在后边问我。
“你说呢?一会去镇上吃烩面,于鹏那家伙说请客呢!”我一路小跑。
操场上,贾六于鹏他们在和一帮小子打篮球,远远的于鹏吆喝我。
贾六在篮球场跟他在教室是两个概念的,这个活泼的生命体在球场上闪烁的光芒,总会引得那些男女生们叹为观止。这孩子弹跳力极好,虽然高大却又灵活的像个猴子。每一次漂亮的进球,贾六总会很二货的像影视剧里那样蹦跳着外加飞吻,汉奸中分头甩的像拨浪鼓。要是围观的女生们能尖叫几声,这孩子立马像打了鸡血一样,那卖劲的样子让我感觉只能用无耻的词汇形容。这一点有时候,我和于鹏挺嫉妒他的,本来我俩球技也算可以,可老被这孩子压着出不了头,甚至有点“既生瑜,何生亮?”的感觉。而最可恶的是,长跑项目,这孩子更牛,两条腿跟装了马达似的,感觉能追得上兔子。那时候甚至我们体育老师老周同志曾经萌生了一个天真并主旋律正能量的想法,那就是中国田径事业的未来搞不好就在芙蓉镇中学里面。不过我很清楚的知道,贾六有这个天赋和他父亲的谆谆善诱分不开。要不是他老爸从小掂着皮带追着打,鬼知道他这异禀啥时候能挖掘出来?
“你傻站着干啥了?”贾六说着把篮球扔给我,我接过球本应很潇洒的来个漂亮的进球,并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很潇洒的样子,可那破球被我扔去后,伴随着周围围观那些孩子的嘘声,从篮板上边飞了过去。
“神了!凌杰!”贾六挖苦我。“你这徒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
“我是不想遮挡你的光芒,从而照顾你强大的自尊心!”
这时候,欧阳和马雪玲骑着自行车从操场经过,远远的海军蓝迷彩上衣,悦耳的笑声向这边张望。芙蓉镇中学的操场是在校园外边的,没有围墙,走过操场北边河的对岸就是马路。
“欧阳?你去哪?”
后边,秦超带着一帮坏小子追了上来,一边吹着口哨喊着,不时传来一阵阵坏笑。
“这孙子想干嘛呀?”于鹏骂道。
贾六把球扔在一边,怒气冲冲的骂:“败家流氓孩子,瞎球吆喝啥?”
估计秦超没有听见,依旧一副吊儿郎当骑自行车的样子。
“这孩子还没救了呀!!”贾六骂着就追了过去,一边追还一边喊:“你跟我站住?混蛋玩意儿!”
等我们几个赶到的时候,秦超早就堵住了欧阳和马雪玲他们。
“你想干嘛?”我横在欧阳前面,问秦超。
“你干嘛呀?凌杰?”令我没有想到,欧阳会说出这样的话。
“秦超,我告诉你,信不信我今天就把你放趴下?”贾六咬着牙,说着就想下手。顿时,旁边人群乱成一片。
“你干嘛呀?五大三粗的,碍你俩啥事?”秦超很不耐烦并不屑的表情。
“哎呀,你们干嘛呀?”欧阳在旁边拉开我。“秦超是问我还回不回家?”
“你们认识?”
“我们以前是邻居,他爸爸和我爸爸是朋友。”欧阳急忙解释着,虽然她或许想极力表现的一股无所谓的样子,可她的神情当中让我依旧看出一丝慌张。我当时没有想到太多欧阳和秦超的的关系,或许当年的心智也达不到那种程度。
“邻居有怎么了?邻居也没见过你这样的,不知道还以为你耍流氓呢?”马雪玲嘴巴从来不饶人。
“就是邻居也没见过你这样死皮烂脸的呀!”我说。
“算了,你们都别说了!秦超,我今天护校不回去了。”欧阳咬着嘴唇,低着头。
“听到没?还不快滚?”贾六骂着。
“有病吧你们?切!”秦超一副不屑的表情,带着那帮坏小子一路唱着走了。
“媳妇跟别人跑了!”那帮小子当中起着哄,一边走一边传来不怀好意的笑声。
而此刻的欧阳早已是不好意思的羞得低下了头,许久才对马雪玲说:“咱们走吧?”
“你们去哪呀?”贾六迫不及待的问。
“去庙里照相,去不?”马雪玲所说的庙里,就是面粉厂,因为厂房里面供过泥胎,很多时候我们也称那里为庙。
“去,当然去!”贾六像捣蒜一样点着头。“我去推车,走了于鹏?你们等会我呀?”
贾六和于鹏一溜烟的跑去推他们那辆破车去了。
马雪玲见贾六和于鹏去推车子去了,急忙将自行车推到我手里:“你骑我的车?”
“那你呢?”我望了望欧阳那辆女式自行车,后座是坐不了人的。
“我?你说呢?”马雪玲浅笑着,鬼精灵的眨着眼睛,那一会我突然发现,马雪玲竟然穿着欧阳的那身黄色运动服,或许刚洗完头的缘故,披散着头发。我知道她的意思是让我驮着她。
“犹豫什么?你还嫌弃你玲姐呀?”欧阳笑着,阳光灿烂的笑容,小虎牙恣出来。迷彩,嗯,是迷彩!但并不是很肥大臃肿的那一种,很合体的海军蓝的迷彩上衣,马尾辫子很精神抖擞的神情。青春就是可以那么随性并美丽,我开始觉得我们那时候女同学美丽的青春,都被芙蓉镇中学那套土的掉渣的绿军装蓝裤子给毁了,要不这么多年后怎么会对欧阳、马雪玲那天的穿着这么清晰。
那一年的那一天,已经成为永恒。
于鹏那天似乎亏了血本,很大方的拿出十元钱五斤饭票请我们去镇上的小饭馆饱餐了一顿。那时候的物价,远没有现在离谱。十元钱五斤饭票,足够我们五个人奢侈了。然而,在贾六这孩子的掺和下,还是超了标。
当于鹏去算账的时候,才知道欧阳早已经拿了二十元给了老板,弄得于鹏羞愧的无地自容。
而也是那一天,欧阳用她的傻瓜相机给我们照相,也是那一天,马雪玲和我照了我们今生的第一张合影照,而我似乎并没有理会到马雪玲的意图。
当我狠狠按耐住咚咚直跳的心脏,悄然并尴尬的抹去脸上羞涩,鼓起一万分的勇气去请求的和欧阳合影的时候,欧阳是大方并随和的。本以为一瞬间的美丽将成永恒,而生命总会和你开峰回路转突发奇想的玩笑,这种玩笑让你所有的美好纠结无奈并且加点想掐死人的冲动。
贾六,就是那个峰回路转的混蛋,他那厚颜无耻的表情衬托在我和欧阳的后面,让我的永恒变得悲哀,本来可以完美的爱情童话变成了无厘头喜剧。
我折下桃花枝做一个花环,以为会把那种电影里狗血剧情在现实中上演,却又被贾六这个家伙夺了过去,把狗血剧情变得更加狗血了。我望着他戴在头上的德行,唯一的想法就是真的想把他弄成太监。我知道照相可定是没好的,那时候的我们对照相似乎有一种超乎寻常的痴迷。男生酷爱一生军装的装酷拍,其实土的傻了吧唧的;女生喜欢抹胭脂擦口红去照张自以为是的化妆相(那时候貌似不知道写真是啥东西),结果老被照相的那个老女人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造型,多年之后翻出来五味俱全的感觉溢满心头。第一分钟觉得温馨,第二分钟开始搞笑,看的时间长了觉得恶心。我们自以为美好的青春总会被那些自以为是的大人弄的一无是处、乱七八糟,甚至于心眼哇凉。
我知道再这样的和贾六抢照相机,我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原因很简单,论脸皮他比我厚比我无耻;论力气我真的争不过他;我总是以一种文斗胜于武斗的心态,劝慰自己,这样心理平衡许多。
我对欧阳使眼色,意思去庙里玩,看看那些泥胎。欧阳俏皮的一笑,欣然应允。我俩也不管那三个没心没肺的人看没看到,悄悄的溜开进了面粉厂厂房改造的庙宇。
那时候那个天地全神游乐宫似乎刚刚修建好,里面的泥胎菩萨们或庄严肃穆,或慈悲祥和,栩栩如生的让那时候的我们崇拜的五体投地。
我问她:“你信这些吗?”
欧阳微微笑着,膜拜那些神灵们。她清澈的眼神如同传说中一尘污染的莲池,微翘的睫毛使你有时会去诧异是否真实的存在,微笑时微微眯起来的样子阳光温暖,让人难忘。直到后来,徐静蕾那部《将爱情进行到底》的走红,使我走火入魔的追剧,才发现是因为徐静蕾笑起来的样子和欧阳太接近。
欧阳对这些神灵虔诚的态度让我和现实中的她无法联系,她很礼貌的向庙里的老太太请了香火,跪在那里。
旁边老太太问:“年轻人,你不拜吗?”
“哦------”我迟疑着,无所适从。即使当年在单纯也会被影视剧那些镜头所腐蚀,和欧阳一起拜,使我感觉到自己有点邪恶并且极为向往。
而欧阳却扭头俏皮的笑着,她总是这样,无数次的微笑着,那种笑容足以让你舍弃任何烦恼,足以融化你的一切;足以填满你二十年的梦境。
她问我:“你许的什么愿?”
我愕然道:“我希望伙房的馒头不再那么难吃;周扒皮的方便面不再那么贵;我的球技能比贾六好;我的吉他能不再跑调!”
欧阳知道我在开玩笑,她咯咯笑着。
我望着她闭着眼睛许愿的那一刻,恍惚迷离的幻想着。
我多么想说,女孩,我的愿望是想和你永远的坐同桌;永远的看到你灿烂的笑容;永远的能听到你动听的声音;我希望以后能和你上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我希望我为你弹奏着吉他,而你坐在我的身边静静的倾听。
那时候的想法如此简单,并且希望并坚信我们的未来会沿着我的思维走下去。
“咔嚓-----”外边的贾六他们闯了进来,伴随着镁光灯的闪烁,伴随着我和欧阳恰如其分的转身,那个定格变得美好。
“掀起你的红盖头
看满堂烛影摇红
十八年的相思
尽在不言中
九九女儿红
埋藏了十八个冬-------”
贾六于鹏这对活宝,总会恰如其时的表演他们对音乐的热爱。而此刻的欧阳早已不好意思的站了起来,拉住马雪玲的手捂着脸羞羞并可爱的。
“这今天是不是得买喜糖?一不留神把天地都拜了,凌杰总算是梦想成真了?”贾六嬉皮笑脸的嘚瑟,一副将玩笑进行到底的媚,手舞足蹈的唱着。
“贾六,你有完没完?胡扯啥?”马雪玲那一刻忽然间杏眼圆瞪,边骂着就要伸手去掐贾六。
贾六躲开她,莫名其妙道:“这算干啥?”
马雪玲瞬间脸通红通红的,觉察到自己的失态,松下拧贾六的手,沉默的不知所措的躲到一旁。
“就是,贾六你开玩笑太过分了,你也照顾一下人家女生面子,你以为都像你那么无耻?”于鹏觉察到了异样,急忙转移话题岔开。
“就是,你丫那张臭嘴!”我骂他
“就是,你的嘴净会瞎扯!”欧阳却瞬间笑着跟着挖苦贾六,眨巴着眼睛偷瞄马雪玲和我,转而窃笑着。
“我怎么了?就我不对,每次都这样!没意思,不玩了!”贾六扯下头上的花环,嘟囔着奔门外去了。
欧阳伸头望了望门外,依旧小虎牙姿出来的笑着。她伸手去拉马雪玲:“走吧!雪玲,去外边玩去?”
马雪玲却不以为然的没有应声,默默的独自一人走了出去。
欧阳怂了怂肩,无奈却又尴尬的笑,转而将自己的马尾辫子甩到胸前摆弄着。
“你俩傻了?”欧阳问。
于鹏诡笑着,撇了撇嘴:“你们都不傻,我在装傻!凌杰是真傻,反正傻不傻,都得傻!”
“我去,你哪那么多奇谈怪论?屁大点事,让你都能整出人生哲学来?”我不屑的挖苦于鹏。
“走了!傻点好!”于鹏头也不回的走出庙门,一边摇头晃脑的唱着那首《九九女儿红》。
“行了,咱们也出去吧?”我撇嘴摇头,一副搞怪。
欧阳跟在我的后面,捡起地上贾六扔下的花环,在自己头上试了一下,然后戴在我头上,我躲开,她嘻嘻笑着。
夕阳映出云彩,那绯红的晚霞逐渐消失。大地暗淡下来,此时,远远的芙蓉镇上依稀听到唢呐的声响,路上淅淅沥沥的人群奔向芙蓉镇西村的村委会广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