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最前方有人跪地,并大呼,“陛下来啦,我们的陛下来啦!”
这一跪,像是风吹拂的麦浪,全部弯下了身子,连着跪伏在地,“陛下来看我们啦!”他们大声喊着,燕青山听的出来,那声音里饱含真挚。
喊叫声不断从前方传来,燕青山抬眼望去,约莫二三十人,手持长枪,穿着铁甲,目光凛冽,中间簇拥着一辆马车,而他们身后还远远跟着数百名手持刀剑的江湖侠士。
或许是听到百姓的呼叫,马车帘子轻轻向上掀起,从中走出一个约莫三十上下的男子。
燕青山看到那男子的样貌时,脑中如有一道闪电划过,像,实在太像了!
那男子外面披着一件灰白的毛皮大衣,他扫视着眼前的一切,然后走下马车,摆手阻止了侍卫的搀扶,他走的很慢,每走一步,都要将两边的难民扶起,难民们却坚持跪伏。
他无奈摇头,继续走着,燕青山面前的老人拉着燕青山跪下,“小伙子,咱们陛下来啦,来看咱们了!”老人本就不稳的身体越发颤抖。
燕青山跟着跪在地上,等那个男子缓缓走来,同时右手摸住了腰间,命运也将在那一刻改变。
“呼!!”风还在吹,男子走近,燕青山终于看清了他,相貌与她出奇地相似,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这男子,也就是大周的皇帝陛下,那双眼睛在一瞬间将他心绪彻底打乱,他无法形容那是怎样一双眼睛,清澈,干净,里面包含的悲天悯人让他感觉自惭形秽,像是一把利刃狠狠刺穿他的心脏,以至于他放在腰间的手开始猛烈地颤抖。
“陛下!您来啦!”他面前的老人颤声喊着那男子。
男子低下身,伸手扶着老人,“老人家,对不起,苦了您。”
燕青山发誓,这是他听过最温柔的嗓音,比之任何的山盟海誓,信誓旦旦都要动听。
“您来了,就不苦!”老人哭着说。
男子突然起身,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脱下了身上的毛皮大衣,紧接着蹲下身子,“陛下!”旁边的侍卫想伸手拦住,却被男子一把挡开。
男子将大衣轻轻披在老人肩头,微笑,“老人家,还冷吗?”
“不...不冷了....陛下....不冷了!”老人裹着大衣,声泪俱下。
“好,不冷便好!”男子笑着起了身,又一阵风吹来,男子身体一颤,不自觉想裹下身子,可又想到什么,强装镇定,继续走着。
只剩下老人伏在地上放声大哭。
这,就是他们最爱戴的陛下啊!
他离那人只有不足半丈,他低着头,双手撑着地,一滴泪珠从他眼角滑落。
他悄悄后退,一直退到最后,才站起身,出了人群后,他像是疯子一般,在无人的原野中疯狂地奔跑,一直跑,跑到再也看不到任何人,他才停下脚步,看了看旁边的石头,‘嗖!’白光闪烁,小刀连着刀柄一起没入石中。
风呼呼地吹,他觉着冷,便裹紧身子,抬头看天,心想,若是下雨,该有多好,或许是感应到他的希求,阴沉沉的天空竟突然响起了隆隆雷声,燕青山继续埋头走着,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燕青山恍然不知,他的脑海中只是不断回荡着那句话,‘老人家,还冷吗?’“不冷了,不冷了!”
“张大人,这人似乎见过?”马蹄声停下,一青甲侍卫问着领头之人。
张文忠是来押送粮食和灾银的,主要是来保护皇上,他打量那人,衣衫破烂,灰头土脸,双臂裹着身子,赤红的双眼却没有神采,他本想打招呼,最终,紧闭双唇,默默地注视他。
等他离开,张文忠才道:“继续走吧!”
又过了会儿,张文忠凝眼看着旁边的石头,再次喝停,翻身下马走至石边,用力拔出小刀,沉默良久,将小刀收入怀中,继续赶路。
燕青山脑海中又蓦然想起那张跟皇帝极其相似的面容,他瞬间心如刀绞,一朝公主又怎么会是寡妇,到处都弥漫着欺骗和玩弄,他就像一只没有主见的猴儿,命运是牢笼,遇到的人都是一条条鞭挞他的长鞭,他想,若是我当年听义父的话,不出村,做个一无所知的笨蛋,那一切将会朝着美好。
但造化弄人,他试图忘记,又被人勾起,一次次循环,终于,他明白了真相,却发现自己依然无能为力。
他可以取得精神上的胜利,比如在绝寒宫将玄功功开到第九重,一定能和李四海拼死,再比如,他可以一刀结束狗皇帝的命。
若这样做,他也能清楚地预料到,他会成为大周的公敌,烈火山庄将永远被钉死在邪恶的靶子上,当年山庄幸存者也将会彻底与黑暗融为一体,二师姐、六师弟再无法走出天木门和天一派一步。
真相就是真相,就像他埋在地下的寒冰剑,他哪怕从来不去看,但他知道,那剑还在。
他无法回到从前,他与这个世界已经有了隔阂,他从前爱身边人,爱快意恩仇的江湖,爱心思单纯的百姓,爱世上的一切,但现在,他已经不爱了,百姓憎恨他们,江湖追杀他们,朝廷陷害他们,他们被这个世界所不容,他为何还要去谈爱?
“啪!”一滴冰凉落下,他抬起手,看着手心被雨滴渐渐点满,他露出了天真的笑,然后仰头看天,开始等待。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大,如一条条密集的线,疯狂往他脸上砸去,将他脸上砸的模糊不堪,‘哗啦啦!’的雨声覆盖了一切,比如落叶簌簌声,秋风瑟瑟声,再比如,那人的嚎啕大哭声。
他双膝无力弯下,跪在地上,泪水、雨水混在一起,他张着嘴,上下咬合,像是没牙的老人咀嚼食物,无声无息。
后来,他去了天一派,见到了六师弟,六师弟身上已没了戾气,两人聊了很久,聊到深夜,聊到第二日,最后六师弟说,“师兄,放下吧,接受自己的命运。”
燕青山说:“师弟,若是你哪日穿上道服,师兄会祝福你的!”
“谢谢师兄,除非忘掉你们,我才能穿上道服为当年的事赎罪,但是,我忘不掉,我是山庄的人,我是你的师弟。”
燕青山又去了天木门,青袍男子已经向二师姐表达了爱意,二师姐心里怎么想,燕青山不知道,他只是说:“师姐,往事已矣,你的幸福牵动着我们几个师弟的心。”
二师姐哭了,哭的撕心裂肺,哭到张松在外面守了整整数个时辰。
“师弟,你怎么办,你才是最苦的人呢。”
“师姐,我累了,想回家,再也不出来,再也不想打扰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