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似阳连退数步,身后雁栖弟子个个跃跃欲试,想着一拥而上,他们见师纂陶松一时未能得手,急躁难安,可又心知二人欲借此复仇立威,却都不敢上前相助。
叶似阳气势睥睨,轻蔑一笑,见两人攻守有据,手上却全未大意草率,反而死斗之心已下。
他当日伏击滕冲之时,已与两人交过手,这次更一改之前试探寻隙的打法,五气贯通,杀机立涨,长剑在脚下划出一道冷冽寒光,揉身上前。
师纂仍旧承担主攻之责,见得叶似阳气势不同方才,已料到此人接下都是豁命之招,暗地提醒师弟一声:“小心!这厮要拼命了。”
随即剑花抽肩,拦住先头攻势,极端相交之下,火光剑吟激荡而出,但觉叶似阳剑势凶狠霸道,竟然是以命换招,不管师纂剑网多么繁杂笼罩,立遭破解。
而陶松趁得师纂在前抵挡大半招式,凝气刁钻一剑,从师兄腋下刺出。
剑如阴狠毒蛇舌信,在叶似阳胸前舔舐而过,留下赤红一道。
叶似阳不知痛觉,手型反转,剑尖磕碰陶松剑身,在自己身前画了道反弧,随即又用剑柄尾端击中师纂右手。
师纂闷哼一声,执剑之手吃疼,长剑紧握不住。他反应也快,当下顺势而为,将剑击出,一举擦过叶似阳大腿外侧,剑痕深可见骨。
同时身侧的陶松剑势虽被击偏,连忙运劲导回,直下叶似阳咽喉命门。
岂料叶似阳虽然大腿胸腹受伤,兀自原地高高跃起,一边膝顶陶松小腹,一边铁掌由下托起,眼看就要击碎师纂下巴。
幸而师纂拳脚剑术造诣皆是不凡,他师承滕冲,刚猛的贴身功夫学得尤为不差。这电光火石间,双臂交叉挡护,自觉十拿九稳。更已想好后招,若叶似阳不撤招,他便双臂一扭就可借势将其小臂折断。
“砰砰”两响。
师纂和陶松仰面飞出,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之情。
叶似阳单掌从师纂双手缝隙中拆解而入,巧劲之下,生生击中师纂下巴。
而另一面膝击势大力沉,陶松虽然及时封挡,仍旧被力带起,整个人弹飞出去。
众弟子见状都是一惊,叶似阳竟也是拳剑精通,他迎难而上将师陶二人狠狠击飞,整个人跃起之势未消,竟然落入人群之中。
叫骂酣战之声此起彼落,看来叶似阳已入狂娟之境,殊死一战也要多带走几条人命垫背。
原本挤在一起观战的人群,顿时如遭虎入羊群。
叶似阳凌空落下那一击,将几名弟子一剑穿透,仿佛一串血糖葫芦。
左手掌势不停,近身者皆遭醍醐灌顶之击,双目眦裂而亡。
他们已然忘记,这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比武较技,今夜这一战本就是你死我活的阵仗。
不少人反应过来时,已然成为铺地之尸,叶似阳在人群中登锋履刃,穿梭挥砍,宛如无常恶鬼,可周遭弟子都已警觉,纷纷执剑围攻。
一名叫孟广远的内门弟子断喝一声,长剑连番递送,以一阵精妙的雁栖剑法挡住叶似阳的攻势。
叶似阳在嘈杂嘶喊声中,煞气灌顶,长剑一引一送,孟广远身形高大,不及避让,只得挺剑硬抗,火光飞溅,震得气血翻涌。他入门已久,历经阵仗,奋起神力,剑锋向下划去,交接的剑身再次摩擦,孟广远已欺近叶似阳面前,四目相交,他断喝一声,拔足向前,生生逼得叶似阳连退三步。
身边的弟子们也已仗剑攻至,腹背受敌,叶似阳急中生智,身子向后一折,双足一蹬,顺势从孟广远肋下钻出,白芒一闪,叶似阳后肩吃痛,饶是他变招奇快还是被刺中一剑。
叶似阳血气冲目,剑锋一格一磕,荡开刺中自己的长剑,而后舞出三个剑花,于对手目光缭乱之机,化圈为线,一剑贯穿那名弟子。
未等血剑拔出,肩头被人一抓,原来已是孟广远转身追至,巨力几乎将他肩骨捏碎,叶似阳清啸一声,剑分浑沌,长剑在那名断气的弟子身上豁开一条大口,满头的血雾之中,冷芒划过孟广远脑门,竟然生生砍入这名壮汉的头颅之中。
但去势已至,剑锋停滞,面前那个满头血污的猛士居然还未断气!
孟广远一脚踹出,正中叶似阳胸口。叶似阳趁势拔剑,向后急退,这七尺大汉带着不甘和愤恨仰面倒下。
叶似阳呼吸一口,气息已然不顺,他强忍胸骨断裂的剧痛,又跟其他弟子交上了手。
不多时,叶似阳已经血创满身。
他奋起神威,双膝一提,将一名雁栖弟子撞倒在地,整个身子压在那名弟子身上,单手紧箍对方喉头,但终究是气力不济,那名弟子口喷血柱,却还没断气。
眼见得叶似阳手握住长剑,就要当头扎下,势必将那弟子头颅钉穿在地,周围众人有的掩面,有的吓得双腿一软,竟没人及时上前相助。
可那剑却生生停住了。
“我在干嘛?”叶似阳心中问道自己。
他年纪尚轻,便已身处高位,在孤风派艺成归来加入红山之后,更是春风得意,三十出头的年纪便就坐上了帮内第七位交椅,前途不可限量。
最为珍贵的,是他虽然与秦如血这等心狠手辣之人为伍,却同伴不同流,对于麾下弟子或者民间百姓都是侠义为先,绝无恃强凌弱之举,攒下不少名声。
怎奈生死存亡之刻,他还是如同嗜血野兽一般,胡乱撕咬啃食。
叶似阳望着膝间那名气若游丝,满脸血污的雁栖弟子,他握剑之手仿佛僵住了。
“他看起来才十五六岁......”叶似阳呢喃道,不知是说给谁听。
淤泥不染,原来只是一个笑话?
他多次规劝过帮中众人,不要多造杀戮,那些心高气傲的敞亮话如今反倒成了天大的讽刺。
叶似阳缓缓抬起头来,眼前一人拨开人群,走到他的面前。
是滕冲首徒严礼。
他不屑的看着自己,如同自己不屑的反观己身。
严礼的手微微一抬,叶似阳眼中世界已成黑白往事,任由咽喉的血飞溅而下,狂傲孤高的身躯垂垂倒下......
秦如血带人慌忙撤回山脚,可还未赶至,却已发现攻打之势已然消退,数十名雁栖弟子只是高举火把,佯装声势来攻。
等到胡儿梢和马走田的带人赶下上来防御时,便做鸟兽散,四下撤去。
徒留两波红山人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秦如血后槽牙都已咬碎,他似乎从中嗅到了一丝侮辱,这番谋划布局,自己和金库都全然不是目标,虽然扶风金库无恙,但这般轻视却让他大为光火。
他策马跑至山腰,借高而望,路口的火光早已没入黑暗,侧耳倾听,远处也没了喊杀嘶吼之声。
一切归于平静。
显然,路口弟子早就全军覆没,谢文苍和叶似阳的下场也可想象了。
秦如血不发一言,移开目光,默默转身,众人随着他回到山头,无人多说一句。
他未想到的是,裴璟此番设计,并非要一举直捣黄龙,而是志在削弱红山帮在扶风附近的人手。
因为只有如此,许骞云和刘诏玄才能知晓裴璟的手段。
当捷报传至两人耳边时,他们才会带领人马前来。
如果只按伤亡人数来看,两边相差不多,可折损了帮中资历最老的一名堂主和最年轻有为的当家,这番打击又不是数量可以估算的了。
还是那条刺骨寒温的溪水旁,裴璟闭目静待,几名弟子连同韩轲师弟白殊,都在旁护卫。
“来了。”白殊说道。
裴璟睁开眼,只见密林小道脚步密集,大队人马已然赶回。
不多时,严礼等人尽数到达,手下门人负伤者亦不在少数,师纂陶松两人被叶似阳所伤,虽无大碍,可脸色铁青,有些狼狈。
“诸位辛苦了,此番‘大获全胜’全赖各弟子死命迎战,眼下虽然未能擒杀秦如血,可除掉叶似阳和谢文苍二人,也算是为师傅出了口气,等到援兵已至,我们便冲上山去,报仇雪恨。”严礼这话来时路上已然想好,他深知今夜雁栖死伤不在少数,但裴璟计策得手,这个高调他便唱了。
话音一落,众人群情激奋,欢呼不已。
裴璟挤出笑容,站起身来,接受诸位弟子仰慕肯定之情。
他即刻安抚看望受伤之人,一边安排人手观察留意中观山上的动静,更传人知会雁栖山的两位师兄。
待得众人各自回帐休息,裴璟的笑容立马消散,他也劳累一夜,当即躺靠在营火一旁,身边只剩下严礼和白殊二人。
白殊在旁说道:“听说日前红山四当家隗赤烨也出现在这儿,为何今夜只见秦如血,不见他的踪影。”
裴璟点点头,说道:“我便是忧心此事,难道他还带着人马蛰伏在此?”
严礼斩钉截铁说道:“不可能,此人绝不会坐视门下弟子中伏而不出手。”
裴璟对红山诸位当家的了解自是比不上严礼,这便问道:“你觉得他身在何处。”
严礼将手凑近火堆,看着火苗飞舞,森然道:“多半在一处意想不到却又熟悉无比的地方。”
白殊已听懂他话里的意思,说道:“倘若如此,我们是否要提醒许骞云和刘诏玄一声。”
裴璟摇了摇头,有气无力的说道:“莫要小看了他们二人,隗赤烨恐怕讨不了什么便宜。”
他说话声音越来越轻,竟已慢慢熟睡过去。
白殊和严礼互视一眼,便不再多话,他们两人其实都已明白裴璟的意思。
如果许刘二人在隗赤烨身上吃了亏那便最好。
此消彼长之下,裴璟手上已无足够资本跟这两人制衡。扶风一役,是想让他们明白裴璟并非夸夸其谈之辈,眼下他已设计伏杀了叶似阳,算是替雁栖扳回一城。
许骞云和刘诏玄二人却是兵马未动,安坐家中,这厢便要看他两人如何出手了。
裴璟虽已睡下,可难以分清是梦中所思,还是心中所想,脑子里一个声音反复在告诫自己。
真正的决战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