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一,从昨夜狂风便开始肆虐黄河两岸。
河风本来就比陆地上大一些,也不知道这一夜风卷狂澜在黄河上吹起了多高的浪。
也不知道有多少鱼儿被卷上半空活活拍死在水面上,更不知道有多少渔民的船只翻覆在水中,顷刻间家产尽去,一无所有。
或许是天怜世人,早晨太阳才露出来的时候风便渐渐的停了。
雷泽城中有不少民居被掀掉了房顶,从昨夜开始烈火营的士兵和雷泽城中的民勇便一刻未停的救护百姓。
幸好有风而无雨,若是狂风中再夹杂一场暴雨的话,说不得会死不少人。
被风吹坍塌了房子的百姓都在燕宁寨士兵的救护下到了县衙避难,县衙放不下那么多百姓,便有派人引领着将百姓安置在校场军营中。
反倒是士兵们没了休息的所在,等风一停就在校场上大街上睡了一地。
清早百姓们看到这感人一幕,他们自发的组织起来,给睡在大街上和校场中的士兵们送去热乎乎的饭菜,不少人拉着燕宁寨士兵们的手感动得落了泪。
他们从来不曾见过一支军队会冒着狂风救护百姓,从来不曾见过一支军队宁愿睡在大街上也不骚扰百姓。
雷泽城中场面感人,被沈宁紧急派去城中安抚百姓的招牧看到这一幕也是感慨万分。
而在大周疆域最东北的地方,大周皇帝刘武离开了在辽东的大营,带着天子六军又去望海顿游玩去了。
军务全权交给司徒冲处理,他倒是走的安心放心。
其实这次征伐辽东根本就没打几仗,霍叶王高元从一开始就表示愿意臣服,派来使者觐见大周皇帝陛下。
刘武准许霍叶投降,但必须要高元亲自来行臣子叩拜之礼。
高元如何敢来?
所以从六月份开始,双方的文官便开始来回扯皮,商讨称臣的事宜,百万大军倒是显得无所事事起来。
刘武等的不耐,于是下令司徒冲给高元施加压力,他自己却在辽东待得腻歪了,想起望海顿迷人风光于是再一次带着慕皇后跑去海边度假。
七月份的时候征辽大军其实就有一部分陆续回军返回中原,再加上这年辽东瘟疫横行。
士兵们病死者不计其数,军心不稳,司徒冲深知这一仗其实已经没有必要再打下去了。
从六月到八月,从辽东陆续撤回关内的士兵有二十几万,而逃走的士兵则不下十五万。
尤其是刘武下令进攻给高元施压之后,士兵们没人愿意深入辽东瘟疫横行之地,于是大规模的叛逃开始出现。
莫说士兵,便是许多六品五品的将领也加入逃亡的队伍,再也不肯在辽东多呆一天。
过了八月,百万大军只剩下不足一半人了。
司徒冲无奈,只好向皇帝进言请准退兵。
已经到了望海顿的刘武也没心思再打这一仗,于是准许高元在大周使者的监视下,于平壤霍叶王宫中向北方朝拜,不再强迫高元至望海顿亲自乞降。
高元这次倒也干脆,不就是行三跪九叩大礼吗,只要能保住霍叶他也不在乎跪一跪拜一拜,带着满朝文物向北叩拜,亲自写下降书愿意世代为臣。
于是第三次征辽的大军几乎没打几仗就结束这一次的征战,司徒冲下令各路大军返回原籍,然后他带着文武众官赶去望海顿和刘武汇合。
在望海顿玩了一个月之后刘武又觉得腻了,于是下令要巡游北疆,视察边防。
辽东的事让人唏嘘,大周皇帝再一次展现了他的仁义厚德包容。
只是,霍叶举国上下似乎没人对他感恩戴德。
遥远的辽东发生了什么事沈宁现在没有心情去管,眼前的事他必须尽快解决。
大风停下来后不久,云清寨中便派人送来了虞朝宗的亲笔信,提到愿意与燕宁寨大当家沈宁坐下来平心静气的和谈。
双方约定一个地方,不带兵戈,不行刀兵,只双方大当家亲自会面,将这次冲突以和平的方式解决。
当然,不管是写这封信的虞朝宗还是看这封信的沈宁,对信里的内容都不会认真在意,两个人心里其实都还存着将对方一口吞下去的打算。
沈宁提笔回信,表示愿意和云清寨和谈,约定在雷泽城外二十里小镜湖畔。
双方最多只可带三百兵甲,虞朝宗和沈宁每个人交谈的时候身边也只能各带五名护卫。
小镜湖的安全由双方共同维持,云清寨管一半,燕宁寨管一半,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因为小镜湖太小,东西南北也不过二三里大小罢了。
约定好了日期为三日之后的九月初五,独孤胜便找到沈宁,强烈要求他先将体内的残毒清除。
沈宁也知道这才是生死大事于是将军务交给庄烈,其他事情一并交给秦若薇。
他和独孤胜和孙绩三个人一头钻进一座新搭建的大帐中,进去便是两日,两日中沈宁不曾走出过大帐一步。
第二日的时候,秦若薇脸色有些阴沉的走进了沈宁驱毒的大帐。
“没找到?”
见秦若薇的脸色有些难看,正坐在一只大木桶中承受蒸法驱毒煎熬的沈宁立刻就猜到了其中缘故。
“前日的风太大了些。”
秦若薇在沈宁身边坐下来,理了理额前垂下来的发丝轻声说道:“追踪的密探和骑兵都被大风阻挡不能前进,待风稍微小了一点后立刻继续搜索。”
“只是大风之后,便再也找不到了武黑闼留下的踪迹,也不知道他是硬顶着狂风逃了,还是找了个隐秘的地方藏了起来。”
“不过前日大风,黄河上的渡船基本损坏了个七七八八,武黑闼想要逃过黄河去投窦士城也不是什么容易事,我已经加派了人手继续搜寻。”
沈宁点了点头,心中觉得颇为无奈。
他总觉得有些事非人力可抗,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比如,若是没有前日那一场大风的话,以通闻密探和锐金营铁骑合力追捕必然能将那人擒获。
可是,偏偏老天爷和沈宁作对,狂风扫去武黑闼逃匿的踪迹,再想寻他何其之难?
这让沈宁心中多少有些无力感,他觉得冥冥之中很多事都已经注定,就算自己有心改变,可还是因为一些因素而失败。
不过沈宁却不是那种因为后悔便烦恼的吃不下睡不着的人,凡是做过的事不管是什么后果沈宁从来不曾后悔过。
不是他不懂反思,而是他知道后悔才是这人世间最无用之事,徒增烦恼罢了。
他本想派人去找窦士城,告诫窦士城若是敢收留武黑闼拒不交出的话那便兵戎相见,后来一想这不过是极其幼稚的举动罢了。
窦士城收留不收留,全在他一张嘴里说出,而且他既然敢唆使武黑闼下毒,又怎么会惧怕燕宁寨的威胁?
“继续查吧,这件事不能放下。”
沈宁看着秦若薇略显憔悴的脸说道:“你回去好好休息一天,后天陪我去见虞朝宗。”
秦若薇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就在这木桶中被断断续续的蒸了两日,沈宁体内的残毒尽去。
而独孤胜配制的金狼花解药也已经分发了出去,仅仅是解金狼花之毒倒也不如何麻烦,远不似沈宁中两种毒性这般繁琐。
到了九月初四这一天,沈宁身穿一袭黑衫,将顺滑的直发束在脑后,也不穿盔甲,骑了大黑马带着三百精兵缓缓往小镜湖的方向而去。
此时小镜湖四周皆是双方的人马,只是却遵照约定,大军距离双方谈判的地方二里外停留。
双方大当家带着的三百甲士也不可靠近,谈判的时候,双方身边最多不可超过十个人。
云清寨的人比沈宁来的略微早了些,虞朝宗带着单天雄,徐一舟,朝英登,张亮,还有五名护卫已经在小镜湖南岸石亭外的空地上坐了休息。
这片空地已经布置过,双方的桌案相距十米,桌案上已经摆好了美酒菜肴。
“我猜那沈宁若是真的中了毒,一定不会亲自来。”
单天雄低声对虞朝宗道:“就算他军中有妙手回春的神医,短短几日内他刀伤加毒伤怎么可能痊愈?”
徐一舟摇头道:“他必然是会来的,若是他没受伤没中毒,或许不会来,但今日,他必来无疑。”
单天雄一怔,想了想确实也在道理。
“大哥,一会儿谈起来你千万不能心软,要强势,要压的沈宁抬不起来头。”
单天雄对虞朝宗道:“绝不能让他占了先机。”
虞朝宗微微颔首道:“我自然知道,你不必担心。”
朝英登看了徐一舟一眼,欲言又止。
徐一舟对他点了点头,却也没有说话。
身份最低的张亮更加不会胡乱说话,而是老老实实的坐在末位上,不时抬头看一眼燕宁寨那边的情况。
他知道虞朝宗带上自己不是因为信任自己,而仅仅是因为其他首领都要准备着带兵厮杀。
不多时,沈宁带着秦若薇,徐鸿雁,还有裴怀英裴廷玉父子一同而来。
在其身后,秦开泰和百里虎还有另外三个密探中精挑细选出来的高手按刀而立。
虞朝宗本要起身却被单天雄拉了一把,他想起刚才单天雄说的要强势一些,于是便坐着没动,云清寨中其他人也没有站起来说话。
待燕宁寨的人到齐之后,单天雄冷声问道:“哪个是沈宁,江湖后辈,见了我家虞大哥难道不懂得行礼吗?”
他声音清冷,眼神咄咄逼人。
只是,对面却根本没有人理他。
百里虎和秦开泰将其中一张椅子搬到后面两三米外,前面就只剩下了一排四个椅子。
秦若薇为首,孙绩其次,裴怀英父子先后在前面落座,而一袭黑衫的沈宁竟然在后面坐了,连看都没有看云清寨那边一眼。
一个护卫撑开大黑伞战在沈宁身后,另一个护卫从背囊中取出不少水果蜜饯还有美酒玉杯,在沈宁身边的桌案上摆了。
第三个护卫抱着几本书站在沈宁身边,沈宁伸手随意的拿过来一本翻看阅读。
有人撑伞遮日,有人挥扇驱虫,有人斟酒夹菜。
看起来,他哪里是来谈判的,倒像是来看戏的,当然,那样子若是他没兴趣,戏都不会看一眼。
见这般架势,云清寨众人顿时脸上气的变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