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第二十八回
书名:捕快春秋(第3、4部)全文完 作者:绾刀 本章字数:10257字 发布时间:2023-03-28

第二十八回:智得链甲全凭口若悬河,猝然南下竟是另有文章

 

考虑到此前极为惊险地化解掉南亭凤的一记杀招后,才使得战局有所转变,因而在面对‘回马刀’时,黄芩也无论如何不甘心回到被动防守的态势了,否则气势一旦被遏,战况势必向对南亭凤有利的方向发展。

 

黄芩当机立断决定抢攻,口中一声怒喝,突然团身前跃,连人带尺,如同一枚旗花火箭,‘突’地窜了出去,直扑南亭凤的面门!

 

只见他的身形高高拔起,自然、巧妙地避开了南亭凤畜势而发、威猛无俦、已攻达腰际的这一刀。

 

‘回马刀’本算不得什么精妙的招数,可南亭凤的回马刀不一样,因为他已把这一手练到如同条件反射般迅捷,以至于在意念到达前,刀就已然挥出去了。

 

不得不说,这一刀真似电飞星漩,速度快到极致,力道也重到极致,大有一刀将对方斩成两段的气魄。

 

但是正因如此,南亭凤再想撤刀回防,换招相抗,便万万来不及了。

 

不管来不来得及,他都必须立马应对,稍有迟疑的话,黄芩的铁尺就会击中面门,叫他性命不保。

 

南亭凤大惊之下顾不得那许多了,双足使出娃儿吃奶的气力猛地一蹬地,身体勉强向侧面飞出去。虽然太过仓促的动作瞧上去极为别扭、可笑,但这已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有效的应变之策了。可惜即便如此,他全身上下已空门大开,破绽百出。

 

黄芩则冷静异常,招式落空后,一个健步紧跟上前。他并没有着急出招,而是等到南亭凤眼看将要落地却尚未落地,即旧力已泄新力未生之际,才突然逼近上前,一尺挥出。

 

这一尺挥出的时机拿捏得相当精妙,南亭凤竟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只能尺来胸受了。

 

‘当!’的一声暴起,金铁相交之音。

 

南亭凤好似酩酊大醉了一样,摇晃着脑袋,踉踉跄跄地向后连退出七八步,才总算站稳脚跟。

 

他胸前的衣服因为吃了这一尺,如同被刀劈剑砍过一样,破开了一个大口子,可他本人居然还能兀自站立不倒!

 

那根能够切割人体的铁尺,竟没能伤得了他分毫!

 

黄芩不禁动容,这人的护体神功竟如此了得?定睛再看时,却不免又好气又好笑起来。原来,南亭凤被砍破的衣服处,露出了穿在里面的乌光闪闪的锁子甲。

 

这种锁子甲是由无数个细小的、圆形和椭圆形的小环,一环套一环地接连而成,密密麻麻地护住整个躯干。每一处小环都为精钢打造,对刀剑的防御力极佳,即使长枪、长矛也很难一下刺穿,实乃货真价实的军器。

 

南亭凤有了锁子甲的保护,才没落下什么外伤,但尺上的那股刚猛的内劲还是实打实地击中了他,若非他一身功力精纯无比,护体罡气几达金刚不坏之境,就难免要口吐鲜血,内腑震碎而亡了。由此可见,南亭凤的武功也确实非同小可。

 

鉴于此前兔起鹘落,来回交锋的好几个回合中,双方各有险情出现,二人都不免谨慎起来,一时间均没有出手,如同商量好一般一边虎视眈眈地瞪视对方,一边调息换气。

 

眨眼间,远处飞速奔来两条身影,其中一条正是韩若壁。

 

不待二人再度开打,已抢到近前的韩若壁疾疾开腔责问道:“好你个南亭凤!怎的不分青红皂白骤下毒手?”

 

虽说交手不过个把照面,但南亭凤预备好的几次杀招均未能奏效,而黄芩的凶狠搏杀又使他心生畏惧,此时此刻正在迟疑不决中,没敢再度攻上。

 

听到韩若壁出言,他瞥了一眼,阴阳怪气道:“哼,青红皂白我还分得清。”

 

韩若壁掠至黄芩身前,“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到底唱得哪一出?”

 

“你且问问这位黄大捕头,四年前‘一剑横天’周元衡路过高邮,可是被他坏掉了性命?”南亭凤恨恨道:“我同周兄弟八拜之交,这等深仇大恨怎可不报?”

 

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由人不信,韩若壁顿时噎住了,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他自是知道黄芩霹雳手段,别说绝非善茬的‘一剑横天’周元衡,就是眼前这位江西悍匪‘一丈红’,若敢穷凶极恶地跑去高邮挑起事端、祸害百姓,被他暗中要了命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不知道南亭凤和那个‘一剑横天’的交情到底好到什么地步,若真是过命的,眼下就有些难办了。

 

黄芩皱眉道:“‘一剑横天’周元衡?江湖上也算有名头的,听说过,但我不记得曾经会过他。”

 

南亭凤怒目而视,厉声道:“放鸟屁,还想抵赖?!除非你不是高邮的贼奴捕头黄芩!”

 

“当然,在高邮时也有很多不曾报出过名号的江湖人同我单挑,至于这里面有没有你说的周元衡,就不知道了。”黄芩摇摇头,“这笔帐,你就算在我头上好了。吃江湖饭的过得就是朝不保夕,拿脑袋换快活的日子。我只能保证,死在我手上的人,我都会让他们尽情施展功夫,也好死个明白。”

 

他是实话实说。

 

南亭凤微微一怔,打量他一下,“这么说,你承认了?”

 

他很诧异,这个捕快竟一点儿也不像捕快。

 

黄芩有些不耐道:“想杀了我替你兄弟报仇,就尽管放马过来。你若技高一筹,我也愿赌服输,把命交给你就是。不过,话说回来,我若侥幸胜出,也不保证能手下留情。”说话间,他的精神未有丝毫松懈,仍紧紧钉牢南亭凤,以防有变。

 

南亭凤狞恶一笑,“好!快人快语,我喜欢。若非有仇,我南亭凤倒是很想交一交你这个朋友,真是天不遂人愿。”话未说完,他已改为双手握刀,再度攻上。

 

南亭凤凭借腰力,急速地舞动起长刀,刀尖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来回不断搅动,刹时间刀光如电荡星摇,刀势如泰山压顶,向黄芩整个人压了过来。

 

这一刀的刀势凶猛无匹,但其中仍暗藏有奥妙精巧的变化,黄芩瞧在眼里,嘴角擒起一丝冷笑,身形凝然不动,屹立如山。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来势汹汹,如乌云盖顶般的一刀才使到一半处便突然变招,那如山岳一样雄浑的刀影一敛,忽地化作一左一右两道飘忽不定的刀光,几乎难分先后,快如追风逐电,直向黄芩的双肋袭来。这一招正是南亭凤的绝杀‘相思断’。

 

相思断,藕断丝连,断为相连,虽然心痛如断肠,却是弃取有度,另辟蹊径。如果被‘相思断’的刀光劈中,断的不只是肠。

 

还有命!

 

一左一右两道刀光,看似毫不相关,其实相互呼应,令对手既不能一齐化解又无法逐个击破。其中最为精妙之处就在于二者间那若即若离、似是而非的联系。

 

黄芩双目炯炯、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南亭凤的刀势,就在刀光即将及体的一刹那,突然马步向前,往两道刀光中间的缝隙处踏出了半步!

 

面对这变幻莫测、奇诡难当的刀势,他居然不退反进!

 

南亭凤大惊失色。他从没见过如此应对的敌手。

 

要破他的‘相思断’,如同断相思,难就难在要舍得。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面对这招‘相思断’,若是看不透其繁复的后招变化,稍有优柔寡断,就难免遭受断肠裂躯之痛;唯有当机立断,深入险地,击其中流,才是破除此招的唯一办法。

 

若是深知此招的底细,在对战之时予以破解也就罢了,可黄芩却是在实战时全凭眼力、感觉,一下子窥破了真谛,由此可见抛却武功高低、内力修为不论,光是武学上的见识,就胜过南亭凤不知道多少倍,因是之故不由得南亭凤不为之变色。

 

一般而言,越是变化繁复、精妙绝伦的招数,越是容易在气势上有所欠缺;简单直接的招式则相对气势勇悍,但后续的变化难免不足。其实,所谓‘地下东南,天高西北,天地尚无完体’,不止武学,天地万物都依循此理。黄芩能破解这招‘相思断’,正是基于这个道理,他一见到南亭凤的这招变化莫测,难以预料,就干脆弃繁求简,横下一条心,硬碰硬地直接从中路突破。不过,虽说如此,敢在高明的敌手前如此应对,也是万中无一的角色了。因此黄芩所产生的无以伦比的信心和勇气,也一下子形成了任是何等敌手也难抵挡的气势。

 

但见,黄捕对掌中铁尺轻挑着直刺而出,朝向南亭凤的中路袭去!

 

此种用尺的方式颇是特别,简直在把尺在当短枪使。

 

中平枪,枪中王,中间一点最难防。

 

‘相思断’遭遇这一尺,如同毒蛇被打中了七寸,顿时锐气全消,原本凌厉无匹、飘忽难测的攻势立时土崩瓦解。

 

南亭凤慌了神,一时间手足无措,无奈地将腕子一甩,脱手把掌中的钢刀掷向黄芩,激起一片劲风,只盼能阻敌手一阻。同时,他用尽浑身力气,一个金鲤倒穿波,向后逃遁出去。

 

这样的反应分明是无力应对,于慌乱中随手使然,简直顾头顾不了腚。

 

才几个照面下来,还是自己率先以绝招发动攻势,结果却被对手破了压箱底的绝学、连掌中钢刀都丢了,落得个抱头鼠窜的下场,这对纵横江西的‘一丈红’南亭凤是从来没有过的惨败。不过就目前的情势,只要能保得住性命,其他的都顾不上了。

 

幸好,黄芩并没有趁胜追击的意思,看到南亭凤落败溃逃,他只是手腕转动,击落下飞掷来的钢刀,就收起身形,昂首而立。

 

此刻再看黄芩,那真是不怒自威、态势高峻,端的一派宗师风范,叫人折服。

 

南亭凤人在丈外,脸上面如土色、腹内气急败坏,如同斗败了的公鸡。他口中道:“罢了罢了,艺不如人,栽了。”

 

他心知从今往后,对在场得见此战之人而言,他的‘相思断’已再无半点神奇之处。

 

“什么栽不栽的,胜败乃兵家常事,南英雄不必气馁。”韩若壁朗声笑着上前,打圆场道:“要我说,大家都是江湖朋友,过的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只要堂堂正正、真刀真枪地杀过来,不似卑鄙小人背后下刀子,就算不得什么。”

 

顿了顿,他又道:“这位黄朋友是做公之人,其实和江湖上的同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如果说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断无冲突,但若是谁家越界到了别人家的地盘,起些冲突也不能怪到别人家,是不是?再者,现在南英雄也为朝廷做事,不是公人,也是沾了边的,该明白做公人的无奈。这样吧,冲着我这点儿薄面,就不要再为一些说不准的事耿耿于怀了,好不好?”

 

很显然,韩若壁替南亭凤搭了个挺不错的台阶让他下。

 

站在韩若壁身侧的灰衣汉子也开了腔:“南兄,韩朋友说得在理,我看这位黄朋友虽说是捕快,但也有一身豪侠气,端的是条汉子。至于周兄弟的事,具体怎条我们并不清楚,还是从长计议吧。”

 

南亭凤的脸色煞白,嘴巴紧闭着一言不发。

 

这时候,黄芩才注意到韩若壁身边多了一人。

 

这人身高腿长,长了一副耸肩膀,令得他的脖子看上去总是像缩着,形象甚为可笑,但一双眸子精光闪闪,神情气度沉着老练,一望即知绝非易与之辈。

 

发现黄芩在打量自己,不待他发问,那人已哈哈笑道:“在下姓贺,单名一个立,有幸在杨大人麾下某事。”

 

他口中的杨大人无疑是华盖殿大学士杨廷和。

 

南亭凤微有抱怨地插嘴:“他可是杨大人手下的红人,这次要不是他在杨大人面前一口咬定非我不可,我又怎会跑来赶这趟浑水?”

 

韩若壁听得也是云里雾里,正待发问,黄芩已‘咦’了一声,“贺立?我听说过,江湖上有个姓贺的好汉,人称‘鹤冲天’,腿上绝学天下无双,莫非就是阁下?”

 

灰衣汉子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区区贱名,何足挂齿,见笑见笑。”

 

韩若壁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鹤冲天’,难怪轻功这么好,连我都追不上。”紧接着,他又道:“你怎么成了杨大学士的手下?”

 

“在下一直在替杨大人做事,有些年没在江湖上走动了。南老哥也是我推荐给杨大人的。”

 

韩若壁笑道:“哈哈,你我倒是挺像的,找帮手都是非某人不可啊。”

 

“好朋友嘛,有苦差事一起扛喽。”贺立也附和着笑了,“这次杨大人差我办事,我见事情颇为麻烦,怕自己扛不下来,提出必须请南老哥相助,否则我搞不定。杨大人确实神通广大,居然真把人给请来了,害我连推辞的借口都没,只好硬着头皮出来办事,也苦了南老哥。”

 

南亭凤扫了一眼贺立,撇嘴道:“哪有这么害好朋友的。”

 

“究竟什么事如此棘手?”韩若壁弃而不舍地追问道:“如有可能,我们也可助一臂之力。”

 

“反正事已至此,大家又都是替王大人办事的,知道也不妨事。”南亭凤道:“杨大人要我们去宁王那里是偷一样东西。”

 

谁不知道宁王府乃汤池铁城,不仅高手云集,还有一代妖仙李自然坐镇,想从那里偷东西,就算南亭凤、贺立联手,也很难有机会达成。

 

贺立冲南亭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不让他话太多,后者故意扭过脸,权作没看见。

 

是贺立把他牵扯进来,使他机缘巧合偷袭到黄芩,也才因此吃了憋而无处发泄,这别扭感自然就转到贺立头上了。再加上南亭凤并非杨廷和的属下,和韩若壁的立场相似,都是替王守仁做事的,因此全不在意。

 

韩若壁眼珠溜溜一转,“李自然不是离开宁王府了吗?正好是你们难得的下手机会呀。”转瞬,他又“哎呀”了一声,佯装恍然大悟地一拍脑门,道:“难道说,你们已经办妥了?”

 

贺立苦笑道:“严格说来,没有。但换个角度,也算成了。只不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目下我们惹来了另一桩更加难办的事,所以才一路跑来此地。”

 

韩若壁听不明白,愁眉苦脸道:“一会儿‘没有’,一会儿‘成了’,贺英雄这绕口令,我越听越迷糊。宁王那时怎么会有杨大人相中的东西?再者,我听说宁王别的本事没有,给朝中官员送礼的本事绝对一流,从来不惜成本,不怕礼物贵重,就怕人家不收。以杨大人在朝中的地位,想要什么东西,哪需要不告而取?向宁王暗示一下,还怕他不主动送吗?”

 

长喘了一口气,他又装模做样道:“还有,哪有什么事是没办成也算办成的?你们放心,我和宁王仇深似海,否则也不会替王大人办事,绝不会泄露杨大人的秘密,只管说来听听。”

 

他发现贺立说到此事含糊其辞,似是不愿深言,更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这时的南亭凤是贺立越不想他说,他偏想说,满不在乎地道:“其实算不得什么秘密。宁王这几年一直拿金银财物贿赂京官,据说王府里留有一本名册,记录了曾经贿赂过的所有官员,以及具体贿赂的时间和财物明细。杨老头的意思是,这么多年下来,朝中京官基本都收受过宁王的贿赂了,有这样一份名册存在,一旦泄漏到皇上那里,必定逐一清剿,容易大伤国力,所以就派贺老兄和我去盗取这份名录。”

 

见他话已出口,吞也吞不回去了,贺立只得皱了皱眉,心道:罢了罢了。

 

韩若壁冲南亭凤挑起大拇指,赞赏道:“还是南英雄为人痛快,不藏着掖着。他又问,“那什么叫做‘没有成,但也算成了’?”

 

南亭凤“嘿”了声,懊丧道:“先前,我们夜探宁王府,还没摸进门里,就差点儿被那个妖道给活剥了。李自然确有几分本事,幸好贺兄的轻功当世无双,否则我们就玩完了。过后,我左思右想,实在无计可施,但又不能一直拖下去,一合计,干脆找王大人给想想法子。结果,王大人听闻此事,哈哈大笑,说这件事办起来易如反掌,如果宁王不反,那这份名册根本无关紧要,反正连皇上也收了他不少重礼,按说得排在名册的第一位;而如果宁王起事,成了的话,那天下的官员巴不得自己的名字,能列在那份名册上,也就不必提了;如果不成,那么王大人自然有带兵占领宁王府的一天,到那时他一定能找到并销毁那份名册,决不让‘瓜蔓抄’的惨剧再度上演。”

 

说着,他面露敬仰之色道:“王大人的话,一言九鼎,所以说这事也算是成了。”

 

韩若壁心下佩服不已,“哈,你们费了老大劲都没办成的事,竟被那只老狐狸三言两语全说没了。”

 

贺立恨恨道:“当真是只老狐狸啊。”

 

韩若壁‘咦’了声,道:“这就是贺英雄的不是了。没错,我也觉得他是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但他毕竟帮了你的大忙,令你不必再涉险地,你该感激他、敬重他才是,怎好在背后叫他‘老狐狸’呢?”

 

贺立打了个哈哈,“不错,‘宁王府’里高手如云,除去李自然,还有杨清、杨子乔、凌十一这样的一流高手,想去偷一本名册本来就极为渺茫,但杨大人待我不薄,他的请求我不便推辞,能这么对付过去已是很不错了。”

 

‘哼’了声,他继续道:“可是,这位狐狸大人作为条件,立刻又丢给我另外一个烫手山芋。”

 

韩若壁哈哈笑道:“果然是他的风格,无利不起早,他居然支派起你来了。”

 

贺立点头道:“他得到密报,李自然不日就要离开南昌,南下办事。他认为在这种紧要关头,李自然的离开极不寻常,其中必有极大的阴谋,因此让我和南老哥设法跟踪李自然,查明情况后反馈给他。你也知道,李自然何等人物,岂是随便被人跟踪的?这等差事,你说是不是更叫人头疼?”

 

说到这里,黄芩和韩若壁才明白贺立和南亭凤为何会在此地出现。

 

韩若壁嘻嘻笑道:“王大人是从不吃亏啊。”

 

忽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黄芩开了腔:“既然你们跟踪李自然,哪来的闲功夫跑来野坟坡同我们见面?”

 

贺立瞟了眼黄芩,“本来,我们自家的事都忙不过来,哪可能跑来见你们,可偏巧倪朋友特意说你们中有一位腰缠铁链、背带铁尺之人是高邮州的黄总捕,武功盖世、能力超群,也是王大人亲点来办事的。南老哥的好兄弟周元衡就是在高邮一带失去踪迹的。这件事,包括倪朋友在内,但凡和南老哥相熟之人都知道,而根据江湖上的一些秘传,南老哥认定了此事与你有瓜葛,这才执意见上一面,好借机为周兄弟报仇。”

 

看来,是倪少游把黄芩的身份透露给了南亭凤,引起了二人之前的对决。

 

听到周元衡的名字,南亭凤怨毒地瞪了黄芩一眼。

 

贺立拉了他一把,劝道:“要我说,周兄弟那件事本就不清不楚,怎能随便就此与人搏命?更何况,在江湖上混,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仇家。江湖的恩怨自有江湖的规矩了结,所谓捉贼见赃,杀人见伤,若是没有真凭实据,还不定多出多少莫须有的怨仇来呢,南老哥听我一句劝,还是不要鲁莽为好。”

 

南亭凤用力咬了咬牙,心里仍是恨黄芩一个洞。

 

其实,他并不能肯定就是黄芩杀害了周元衡,但有时候,特别是不如意,或者有气没处出时,就需要找个别人来恨一恨了。

 

可能每个人都需要一个人来恨一恨,就好象每个人都需要一个人来爱一爱一样。

 

黄芩脑中念头一闪,“你们一路跟踪李自然,那不等于说,李自然已经到了韶州?”

 

“我们哪有本事跟踪李自然?”贺立立刻摇头道:“他法力无边,可以缩地成寸,日行千里,想跟也跟不上呀。我们不过是一路向南,找些大的州、县探听消息,借此推断李自然的去向。前些日子,我们发觉有很多江湖人往韶州这边来了,以为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就跟来了。江湖人多的地方消息也多,也许能打探出李自然的踪迹。”

 

韩若壁解释道:“江湖人来韶州,多是为了‘解剑园’和‘南华帮’的事。”

 

南亭凤苦着脸道:“是啊,我们到了韶州才知道。只是没在这里打探到李自然的踪迹,打算明日就走,继续往南面打探去。”

 

估计南亭凤和贺立没有太多有价值的信息了,韩若壁的眼珠左转右转,一阵乱转后,心下打起了自家的主意,想着怎样才能以最小的损失端掉‘三杀’的老巢。当他的眼光无意间扫到黄芩的面上时,发现对方正时不时地往南亭凤的胸口处瞟。

 

南亭凤一个糙老爷们儿,胸口有什么好看的?

 

转睛再瞧,韩若壁当即了然,原来黄芩一直在看南亭凤衣服里面的锁子甲。他猛地心头一动,明白了黄芩的心思,忍不住暗中大声叫绝。随即,他问道:“南兄,你这身铠甲乌沉沉的,当真是件宝物,哪里寻来的?”

 

不待南亭凤答话,贺立已哈哈笑着抢答道:“那可不是他寻来的,是我得了兵部王琼大人的一纸手书,从军库里取来的玄铁锁子甲,我身上也有一件。”说着话,他撩起衣袍,露出衬在里面的锁子甲来。

 

韩若壁显出夸张的羡慕之色,“你可真有本事。这东西好,咱们跑江湖的刀来剑往,难免有个闪失,最需要这等物件。贺兄既有门路,不妨替兄弟我也弄两件来穿穿?价钱方面好说,尽管开口便是。”

 

贺立面有难色,支支吾吾道:“这个......这等军器都是有记录在案的,就是我们身上的事后也得还回去。私藏甲胄是杀头的大罪,哪可能再弄出两件来。”

 

韩若壁却很是胸有成竹,嘻嘻笑道:“都说依着佛家的饿杀,依着官家的打杀,咱们走江湖的干什么不是杀头的大罪,这却不妨。那宁王府里整日敲敲打打,把个盔甲、军器造得热火朝天,你说该是什么罪?人家还不是大富大贵,活得逍遥自在?”

 

“贺老兄,其实你说的那些我明白,怎好叫你难做?我知道是兵部卖杨大人的面子,才给你们的。眼下,我正有一条消息,对旁人而言可能一文不值,但对杨大人却是惊天动地。”不待贺立张嘴再辩,他又道:“这样吧,我把消息卖与你,不收你银子,只问你要这两副锁子甲。我保证,只要你带了这条消息回去,杨大人不但会大大地赏你,而且绝不会因为少了两副锁子甲埋怨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虽然韩若壁说得满脸飞眉毛,嘴巴像开了花,贺立还是狐疑不定道:“这个,不妥吧。什么消息这么重要?”

 

韩若壁得意笑道:“也是一条关于名册的消息。”

 

“名册?”贺立吓了一跳,‘咦’了声,“什么名册?”

 

韩若壁狡猾笑道:“另一本名册,但内容和宁王府里的那本差不多。”

 

见贺立悚然变色,南亭凤忙劝慰道:“其实,只要宁王不造反,名册不名册的根本不算一回事。”

 

韩若壁呵呵笑过,继续口若悬河:“宁王不造反?他都已经开始打造军器了,犯上作乱还不是迟早的事?可能有些窝在京里的老爷们不觉得,不过南昌府乃至整个江西,甚至所有道上的朋友都没有不清楚这件事的。你们好好想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杨大人因何心急火燎地要偷名册?”

 

贺立和南亭凤互望一眼,没说话。

 

韩若壁轻蔑道:“你们不会真以为杨大人是为了朝中群臣、国家大计吧。其实,说白了,杨大人深知自己的名字就在这份名册的显要位置上,所以害怕宁王造反后受到牵连,才要你们去偷这份名册的。”

 

杨廷和的意图,他如何能猜透?因而,当然是故意这么说的。

 

顿了顿,他又道:“宁王那里的名册,我是没什么好法子的,估且信了王守仁那只老狐狸好了。但是,我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份名册,不在宁王那里,而在另一个人手里。你们说,这样的一条消息,杨大人愿不愿意用区区两副锁子甲来换?”

 

“你怎么知道的?”贺立脑筋一转,又道:“别是胡诌出来想骗我们的锁子甲吧。”

 

韩若壁仰天笑道:“我知道此事全因凑巧,但绝对千真万确,等我细细说来,你们就知我所言非虚了。”说罢,他又盯着贺立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锁子甲换消息,愿不愿意,你先说句话,之后我再详说。”

 

贺立的脸色连变数遍,拉过南亭凤到一边,二人又叽叽咕咕耳语着商量了半晌,才回过来道:“好吧!你把消息说出来听听,如果确实可信,我们便把锁子甲送你,如果是故作惊人之语,想诳我们,可不成。”

 

韩若壁傲然一笑,眼光中自然流露出完全不怕对方反悔的自信,这既是他相信自己的消息来源可靠,也是他相信自己有实力令对方无法反悔耍赖的表现。

 

他肃然道:“前段时间,塞外出了一桩走私军器的大案,牵涉到京里的一位名叫冯承钦的富商,据说这件事还和钱指挥使有点儿瓜葛,你们可曾听说?”

 

南亭凤一脸茫然。贺立那时正在杨廷和手下做事,多多少少听说过这桩案子的事,便点了点头。

 

“听过就好办了。”韩若壁笑道:“这桩案子,我几乎全程参与。后来,那个冯承钦落到了四镇兵马统率江彬的手里。冯承钦是钱宁的人,钱宁和江彬交恶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江彬却居然没有活撕了冯承钦,或利用冯承钦来打击钱宁,这一点,想来朝中之人都不明其意。”

 

贺立又点头。

 

看来,他对这件事是有些了解的。

 

“对于这一点,我十分好奇,便花了很大力气探听,总算得知了其中的秘辛。原来,冯承钦颇有些门道,靠着京里的人脉关系,收集到许多信息,其中就有收受宁王贿赂的所有京官的详细信息。他将这些信息记录下来,形成了一份名册。那时,他就是用这份名册向江彬换取的活路。所以,现在江彬手上也有一份名册,虽然未必有宁王手上的那本准确、全面,但如杨大人这样的‘大人物’、‘大收藏家’绝对不会被遗漏掉。”

 

说到这里,他假装替杨廷和叹息了一声,“这样的一份名册,在冯承钦手里当然算不得什么,但落到江彬手里,嘿嘿......你们说,杀伤力是不是要比在宁王手上还要大得多?杨大人若是得知这一消息,恐怕连觉也要睡不着了吧。要我说,这消息对杨大人而言,那就是杨家满门老幼的性命,换他两件锁子甲当真是太便宜啦。”

 

听韩若壁从头道来,滔滔不绝,条理清晰,不似有假,贺立与南亭凤不由得钳口结舌,面面相觑。

 

良久,贺立又把南亭凤拉到一边,小声嘀咕了好一会儿。稍顷,二人再次转回来,贺立道:“好,既然韩兄弟君子在前,我们也不能小人在后。我们商量过了,如果韩兄弟的这个消息属实,杨大人肯定愿意不惜代价来换取,只是两副锁子甲,倒是让韩兄弟吃亏了。江湖男儿,金口玉言,我们兄弟绝不耍赖。只是,既然得到这样重要的消息,我们便得立刻回京禀报杨大人,南老哥也要和我一起走一趟京城。”转瞧了眼南亭凤,他又道:“估计到时还要麻烦南老哥和我一起到江彬府上走一遭了。”

 

言下之意,很可能要到江彬府里盗名册。

 

南亭凤难办地‘啧’了声,“可是......这么甩手一走,王大人叫我们办的事不就耽搁了吗?”

 

他本是王守仁的麾下,自然更在意王守仁吩咐的事。

 

这时,韩若壁却抢前一步,口气十足,大抱大揽起来,“不就是替王大人盯李自然的梢吗?正好,我们也在为他办事, 这件事就当帮你们一个忙,顺便一起办了吧。这样一来,你们对他多少也算有个交待。”稍作停顿,他又道:“反正到现下,你们也没能盯住李自然,这事落在你们手里,八成要黄。”

 

心里,他打着自家的小算盘:先答应下来,把两件锁子甲弄到手再说。至于盯李自然的梢,行不行的都可以,如果不行,到时告诉王守仁没办成就好了。

 

的确,这事已经没撤了,他办不成也说得过去。

 

贺立尴尬地笑了两声,道:“那个......刚才我说王大人吩咐盯住李自然只是大概的意思。其实,王大人根据情报推测出李自然忽然南下,可能与宁王等人正在打造的军器出了问题有关。”

 

韩若壁讶道:“什么问题?”

 

“说是制造某种秘密军器时遇到了一些麻烦,所以李自然才会在如此紧要的关头离开。实际上,王大人吩咐我们的是,弄清楚李自然南下的目的,至于盯住李自然,则是为了获得秘密军器的线索。”

 

听他说完,韩若壁不由在心下暗骂他们说一半留一半,颇不地道,但面上仍做出理解状,点了点头。

 

其实这也不能怪人家,他和黄芩不也一样吗?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这是混江湖时避免受伤害的第一条法则。

 

黄芩听出他们有去江彬府上偷盗名册的打算,忍不住道:“据我所知,江彬府里有个用腿的高手,号称‘哨子腿’,那两条腿蹬踢起来,带着哨子一样响的破空之声,端的厉害。你们若是遇到此人,千万小心。”同时,他心里想着,江彬府上最厉害的当属‘火焰刀’管天泰,不过,已被他和韩若壁联手杀了。

 

贺立自负地笑了笑,“呵呵,什么样高手我都可能会怕,就是不怕用腿的高手。”

 

黄芩也哈哈一笑,“是啊,贺兄那号称天下第一的腿法,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若有机会,连我也很想试一试你的‘仙鹤大伸腿’神技呢。”

 

贺立摸了摸胸口,道:“不成不成,没了链甲,我可不敢和你过招。”

 

说到此处,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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