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礼？那这份贺礼着实有些沉重了。”周韶弘自然明白老太傅的用心良苦，就如同邺州的北怀国一样，那个秦飞之子若是真的能做上长乐郡主的郡马，可碍于身份的原因多少还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若是这个时候雪中送炭，借着亲政之名来大赦天下，免除秦烈之罪，那这个年少的郡马定会对自己感恩戴德，自然也就能将朝云国收于皇权之下。
正所谓“上善伐谋，其次伐交。”
能不动一兵一卒，收拢朝云国，自然是给自己亲政的最大一份贺礼，而若是秦飞之子不堪重用，曹然也定会取而代之，这样的双保险，也只有老太傅能够设计得出。
可想到这里，周韶弘的心中难免有些愧疚，毕竟下毒一事就算彼此没有言明，但以老太傅的眼界定不难看出背后的操纵之人到底是谁，而且今日朝堂之上，老太傅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陛下，正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臣子只需要做好臣子该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周韶弘叹了口气，问道：“黄大人，老师的身体……”
黄宏彦没有直言：“陛下可曾听闻人生八苦？”
周韶弘摇了摇头。
“人生八苦乃是生来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态，我大昇朝八百余年，即便是天子也未有长生不老之说，何况是家父呢！”黄宏彦这话不知道是不是在暗指先帝周明启，但还没等周韶弘开口，黄宏彦就继续说道。
“而至于爱别离、怨憎会与求不得，陛下虽不及弱冠，但这人世间的七情六欲多少应是经历过的，而即便是天师府的天师也未必能做到六根清净，无欲无求。”
周韶弘听到这里有些云里雾里的，不知道这一向内敛的黄宏彦今日在自己面前避重就轻、洋洋洒洒地说了这么多，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
“所以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黄大人直说便可。”
“谢陛下！”黄宏彦正了正身子，继续说道：“”依臣之愚见，为王为皇者，自古以来皆以孤家寡人自称，并非孑然一身，究其根本，乃帝王之心已不同常人，非铁心而不足以舍欲念，集天下之权者，必是自利自知而无情至极之人，至此方能驭人，驭国乃至驭道！若心存善憎好恶，则与凡人无异，更易受人左右，若帝王之心不固，则为天下之大祸也！
“你是说，为君为王者，必要铁石心肠？”周韶弘有些惊异，这黄宏彦所说之意可要比今日老太傅之言更为直白。
老太傅教导自己为君者更要端正自己的德行，戒骄戒躁，这样才能思国之治。
而黄宏彦之言，是要为君者舍弃常人之情感，才可驭人治国，这是何其困难之事啊！
“可如此一来，朕不成了铁面君王，又怎么来奴驭臣下呢？”
“法！”黄宏彦深深鞠了一躬，然后郑重其事地说了这么一个字。
“法？”
“为君者规范自身之言行不假，可人之初，性本恶，虽帝王能以身作则，但寻常之人皆存侥幸之心，且事不关己则不劳心，鲜有慎独而自律者。要想一整朝纲，肃清海外，必要先以法治国。生法者，君也；守法者，臣也；法于法者，民也。君臣上下贵贱皆从法，此谓为大治。”黄宏彦言之凿凿地说道，一向被人称为小黄大人的黄宏彦，自入仕以来就一直活在自己父亲高大的阴影之中。
如今虽已为御史大夫，可世人从未正视过他所倡导的法治政令，因为这样的治国之策与老太傅倡导的中央集权政见相左。
老太傅认为，只有削去地方藩王的权力，将各地统归于中央朝廷的管理，也就是加强皇权的统治，这样才能稳定天下，也不会出现群雄割据，天子羸弱的局面了。
所以当初的闽丘之乱和利用语怀明一案将嵊州剥离出朝云国的管辖，乃至今天的北怀国私通蛮族和设计处死飞龙将军秦飞，都是黄虞削弱地方势力，加强中央政权的手段。
可黄宏彦并不认同他父亲的做法，毕竟这样一来，极大的权力很容易就会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而人终究是会犯错的，这样一来如果出现一位昏君或是权力极大的奸臣，那无异于天下之大祸。
而他推崇的以法治国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形，正如先帝周明启颁布的《大昇法例》一样，白纸黑字的法例是不会出错的，只要制定出合理合规的历法，天下之人各行其职，即便天子也需遵从，那如此一来，天下自然河清海晏，这才是永逸之法。
当然，这样的政见老太傅在时，黄宏彦是断然无法提出的，而如今正好给了他一个绝佳的机会，自己的父亲放权，不仅仅是给了小皇帝治理国家的权利，也给了他们这些朝臣各抒己见一展宏图的机会。
只不过黄宏彦还是心急了，毕竟他面的这位皇帝并不是那个周明启，也并不是个在如此年纪就能听进去他人劝谏的君王。
所以周韶弘在听了黄宏彦一番高谈阔论之后，只觉得头脑浑噩，完全没能理解他的治国之策，只觉得黄宏彦所说天子与庶民同罪，那天子不也成了庶民了吗？
但碍于其身份，周韶弘也不便多说什么，只回了句：“黄大人今日之言如醍醐灌顶，不过如此紧要大事，也不急于一时，待朕先细细思索几日吧。”
黄宏彦难得能一书胸臆，不过他也知道此事急不得，于是也就未再进言。
而周韶弘处理了政务之后已快到午膳时辰，想着今日皇太后也未临朝，不管头疾是真是假，做儿子的自当前去请安问候，随即就叫着茂林，换了常服，往长孙芙的长信宫去了。
谁知刚一进屋，就听到里面有说有笑。
再一看，发现宾座之上此时正坐着一明眸皓齿、领如蝤蛴的妙龄女子，见到周韶弘进来，急忙拎起绣裙行礼。
长孙芙向门口望了一眼，笑着说道：“怎么来了也不通传一声，快来看看是谁来了！”
周韶弘面露难色，一眼便知自己母亲的头疾是假，却只得赔笑道：“原来是表姐啊！”
“长孙婉儿见过陛下！”
没错，今日的座上之宾正是那国公长孙良之女，云安郡主，长孙婉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