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衾在生命终焉之时，终于明白为何他砍去锁链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的身子直挺挺的从车架上跌落，随之而来的是一排排木箱尽皆从内打开。霎时间，几十名雁栖弟子从中鱼跃而出。
剑影寒光在黑夜中盛开，宛如一道道水流要将周围零星的火把扑灭。
不少红山弟子还在为稍前的胜利而暗自欣喜，可这一刻，死亡再一次越过了侥幸。
谢文苍大喝一声，青筋暴突，双臂拉开如满弓，血爪锋刃似振翅，他冲进剑影之中，架开周身朝他袭来的冷光青锋，呼喝警醒众人。
但惊恐的群狼又如何抵挡得住蓄势的猛虎，金属的碰击声并未持续多久，取而代之的是钢铁划过血肉发出的咆哮，雁栖弟子人影闪烁，在红山帮众之中往来穿插，争夺每一丝可以痛饮敌人血水的机会。
而两道最快的身影，最凌厉的剑芒，正向谢文苍后背侵袭而来。
谢文苍背脊凉意顿生，骤然回首，眼前一左一右奔来两道人影，正是师纂与陶松二人。
两人不断变幻脚步，身形交替，两柄长剑如同交缠纠结在一起的编绳，最终汇聚一点，直击老堂主胸口。
谢文苍长爪横沉，护住死门，可这遭突变太快，他转身回环之下还能沉着应对已是勉强，但毕竟将将来得及守住心脉。
可这双剑合璧之招还有变化！眼见即将与精铁利爪交锋一刻，双剑却蓦地分离，师纂陶松两人移形错身，交换位置，冷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分分刺中了谢文苍左右肩头，贯穿骨肉。
谢文苍双臂再难抬起，恶狠狠地盯着陶松二人，牙齿咯咯地响。
“哈哈哈哈！”谢老堂主狂笑几声，五官狰狞，连师纂、陶松都骇然不已，谢文苍身后数名雁栖弟子一拥而上，数把长剑贯入他挺拔的身躯，当即断了气。
而就在谢文苍身死同时，埋伏而出的雁栖弟子已将守在商队货物附近的红山帮众屠戮格杀殆尽。
稍远处的红山弟子抱团成圈，奋力抵挡，可很快就被大量精锐人马围困在内。
叶似阳在人群之中来回冲杀，剑下亡魂难记其数。他一人之勇，竟逼迫得身旁敌人不敢再近。
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欢呼，叶似阳侧脸看去，老堂主谢文苍已然倒在血泊之中，身上创伤遍布，哪还能活。
正惊怒之间，几名雁栖精锐内门弟子从旁攻来，叶似阳怒火中烧，悲愤不已，挺剑相抗，其余红山弟子依托七当家神勇，奋力支撑。
这厢变故太快，高坡之上秦如血见得电光石火间，厮杀惨叫声又从远处传来。方才他还暗自夸赞叶似阳和谢文苍没有穷追猛赶，守在路口，谨慎得当。没曾想伏兵竟然藏在齐家货物木箱之中。
他本想将计就计引出潜藏在中观山附近的雁栖门众，而万般没想到，这故意中伏却是对方的饵料，前前后后算来，裴璟已将六七十条人命相送，就等着秦如血中计这一刻。
二当家只能依靠火光团簇之势判断路口战况，眼见得红山弟子举起的光亮在夜色中逐渐暗淡，恐怕离全军覆没不远了。
麾下贴身弟子都是面面相觑，见秦如血脸色难看，也不敢多话，只能焦急地等待命令。
这时，山腰之上有火光亮起，似有不少人马集结上山。
秦如血看着山顶之上，胡儿梢、马走田的人马也准备下山抵挡，他暗叫不好：莫非他们真正目的还是扶风金库？
一面是帮会命脉之一，一面是还在挣扎求存的残余弟子。
秦如血左顾右盼之下，脸色阴沉下来。
他轻轻挥了挥手，说道：“随我回山支援。”
其余弟子见状都已明白，二当家已决定舍弃路口众人，眼下还是以金库为重。
有的弟子心中不甘，有的弟子暗自庆幸，有的弟子不少同门好友，亲密兄弟还陷在路口，可命令已下，所有难舍与悲痛已化作眼角热泪，被充斥血腥的晚风吹拂消散了。
秦如血的悲恸却很快被担忧替代，他的野心和贪婪一样巨大，只要能保住金库不失，就算折损再多的人，他也毫不在意。
但为了不落下话柄以及众人士气，他故作恼怒愤慨之色，脑子只快速闪过了叶似阳的身影。几位当家性格各异，内地里不如表面那样互相尊重，而叶似阳是他最亲近信任的一位。
尽管如此，与二当家的威望相较而言，懊悔的念头不过转瞬即逝，他已想好如何将责任推到谢文苍或叶似阳身上。
待得日后清算此事，也不能怪咎到自己指挥失当，致使如此多的人手误入圈套。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金库未有失陷的前提下。
想清此中关节，秦如血奔行的更快了，叶似阳与他的情谊也就在此断绝，再无拖泥带水。
随着最后一名弟子倒下，整个战圈之中，唯剩下叶似阳一人。
师纂和陶松也已赶至，他们早在滕冲阵亡一役中与叶似阳交过手。当日若非此人拦截，也许他们便能赶入洼地，救下师傅性命。
眼前仇人依旧死战不休，转眼间又有几名雁栖外门弟子惨死他手，师纂喊了一声“暂且退下。”
周围众人狂喊怒骂不止，只盼这恶贼早早气尽而亡。叶似阳将剑一荡，又逼退几人攻势，又听得师纂号令，便不再向前。
“叶七当家，看来你们二当家并不打算救援你了。”师纂讥讽道。
“哼，那又如何。”叶似阳将剑竖立，插入土中，眼神仍旧坚韧果敢。
“你加入红山之后，于江湖之上还颇有侠名，说你嫉恶如仇，是条光明磊落的汉子。”师纂见他临死不屈的神态，心里倒有几分佩服。
“原来滕冲高徒，竟然是个废话连篇的角色。”叶似阳目中无人，只看着远处山头，似乎还在牵挂山上情况。
“把他狗头剁下来！”
“给腾长老雪恨！”
“这人是不是已经疯掉了！”
不少人听他出言不逊，纷纷叫骂起来。
陶松喝道：“阁下是想单打独斗，还是......”
“哼哼。”
未等陶松说完，叶似阳目光回转，扫视周遭一圈，声色俱厉道：“你们方才蜂拥而上之时，可没人说过这话。”
他怒视陶松，接着道：“恩怨情仇一事，不必冠冕堂皇，何必自作虚伪。况且，我们伏杀滕冲之时，也没想过什么单打独斗。”
师纂和陶松举目对视，他们多费唇舌，无非是碍于叶似阳名声不差，如若就这么杀了，恐怕给雁栖声誉上带来损害。倘若单打独斗将其击杀，日后江湖上当传雁栖门并未恃多凌寡，尊敬对手。
可既然被他叫破，也怪不得众人以多欺少了。
师纂二人是滕冲亲传弟子，眼下大师兄严礼不在，这恩师之仇，自然要落在他俩头上。
他们彼此心意相通，各执长剑，上前几步。
叶似阳点点头，不知是赞许，还是感叹。
“来罢！”
师纂抢先出手，陶松滞后寻机，一前一后攻将而来。
他们刚才诛杀谢文苍之时，乃是齐头并进的打法，双剑夹击变化莫测，而现下对付叶似阳，却改方易法，变为前后逡巡而上。看来当初他们合严礼之手对付叶似阳后，又找出了新的应对之法。
叶似阳抬脚踢向剑柄，那插入土中之间赫然而起，翻起一阵剑花。他双掌翻飞，身子似乎跟着长剑一起转动起来，招式潇洒至极。
“浪里寻花？”师纂二人见得此招都是一惊，原来这叶似阳投入红山之前，还是孤风派弟子。
“我身为红山帮七当家，自然是要以死相搏。”叶似阳高叫一声，同时脚下不停，人与剑都向二人奔来。
他此话是指他的生死与孤风派无关，不管他用何武功，都是红山帮的人。
不少人听出他的意思，心里都不免钦佩，嘴上叫喊喝骂之声倒是少了许多。想那孤风派是西武林第一流大派，要杀他们的弟子，到也需要斟酌一番，可他如此说了，便是划清界限，不给敌人留后顾之忧。
世上当真有如此磊落通达之人，令人既佩服又遗憾。
剑锋掠身，叶似阳藏剑于己，凌空而跃时，长剑从左手绕至右手，寒芒一点，随即成线。见其势凶猛精妙，陶松抢先跳起，一招“雁过留影”连刺三剑，皆是虚招，虽不能化解叶似阳这招孤风绝艺，但迫得他剑势稍缓，身后的师纂留有回旋空暇，凝神应对，方才堪堪接住。
师纂架住叶似阳长剑，只觉剑身流转之下，带得自身气息不稳，又见叶似阳已欺身上前，拳掌并出。他好整以暇，不做防范，反而双手紧握手中兵器，沉喝一声，只管奋力将对手长剑向下一压，止住旋转之力。
他如此施为，自是将性命交在了陶松手上，师弟从后赶上，助其抵挡叶似阳空手来袭，几番换招之下，也已守住其拳掌攻势。
随着叶似阳长剑没入土中，这招“浪里寻花”便就此化解。
叶似阳见二人配合无间，又彼此交托性命，心中感叹。
三人一招过后，雁栖双剑倒是退了几步。
叶似阳接起地上长剑，继续攻来。师、陶两人不敢大意，攻守互补，身位转换之下更显出彼此间默契无比。师纂虽为师兄，但和陶松同年入门入室，情同手足，并无大小尊卑之分，不管是商议对策还是共抗强敌，均是共进共退。
你来我往十余招后，叶似阳寻觅不到破绽，难以占得上风，而师陶二人却越发激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