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傲琼趴在案上被摇晃醒,又听到一阵敲门声。
“应该是来了。”意佪抚了抚她鬓前乱发,帮她戴正前额的额饰眉心银坠。
“等我啊!”澹台傲琼低头在他唇角印下浅浅一吻,走到院子里打开门,待看清眼前的人,她眼底的笑意直接转为怒意,刚想把门关上却被门外人挡住。
澹台傲琼不耐烦地问道:“来此为何?!”
北宫易难得不怒反笑,“你不请我进去坐坐?”
“你倒会挑时辰。”澹台傲琼指了指挂在夜空的月亮。
北宫易笑着走进去,直接坐在石桌旁的椅子上,盯着桌上的两盏酒盅和几盘点心,想到了澹台傲琼在荷花塘娇笑着同意佪饮酒吃点心的画面,心底不禁怒火腾起,“看来你平日里常常和你的面首寻欢作乐?”
澹台傲琼尽量耐心道:“是啊。”
“这几日是我不懂事,谢谢你照顾惋惋,谢谢你成全我们。”北宫易转身倒了一盅酒,又转身递给她,“这杯酒,就当是给你的谢礼了。”
澹台傲琼总觉得他不怀好意,“不必,我不是在帮你,是在帮我自己。”
北宫易的眼中划过复杂的神色,“你有自己的目的?我能否问一问?”
晚风轻轻扬起澹台傲琼微乱的发丝,额饰眉心银坠在前额处闪闪发亮,银白的月光倾洒上她柔和白皙的脸,双眼水雾涟涟,眼周绯红,粉嫩的嘴唇微抿,柔和美好。这样美好的澹台傲琼,是他不曾见过的。
她握紧胸前的玉佩,“为了,守护心底的那份感情。”
北宫易明知故问,“是为了妖族的意佪王上?”
澹台傲琼的唇角微微扬起,点头。
北宫易努力制止暗暗颤抖的手,“他有多好,比我还好?”
澹台傲琼炫耀道:“他是世间最好的男人,不仅英俊贵气养眼,还一直温柔待我。”
北宫易心底不甘,执意递酒,“不管你的目的何在,我都很感激你成全我与惋惋。还请你给我一个面子。”
澹台傲琼只好接过酒盅,嘴唇碰了一下杯口。
北宫易见她喝下,嘴角暗暗轻扬。
澹台傲琼转身想回房间,朝他摆摆手,“心意已领,你回去吧。”
刚迈不到两步,便顿住了。
她身子一软,向后倒去。北宫易想接住她,她却用最后的力气坐在椅子上。
“你……”澹台傲琼抓紧椅子扶手,“那杯酒……”
北宫易还在恼怒她避开自己,愤怒道:“你不是喜欢玩弄男人吗?!我成全你。”
澹台傲琼尽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好啊,你找了哪个男人?让他过来便是。不好看的,我可不会要。”
北宫易恨不得掐死她,“你!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装,还在诓我!”
澹台傲琼挑衅道:“北宫易,你可别告诉我,这个男人是你。”
北宫易理直气壮道:“这都怪你!你为什么要转性子?你骄纵跋扈就骄纵跋扈了,为什么变得温婉善良?!是你害我喜欢你的!”
这些男人就是贱,变心了不怪自己,偏偏怪女人变好。澹台傲琼冷笑一声,“你这么说,对得起为你付出真心的黍惋吗?”
北宫易怔住,只是一瞬,“我爱着黍惋,也爱着你。”
澹台傲琼接不上话,毕竟第一次见到比她还恬不知耻的人,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回话。
“我已经回不了头了,如果我今天做了错事,也都是因为你!”语毕,北宫易朝她扑去,可还未碰到澹台傲琼,却被一道强烈的妖力弹开。他被打倒在地,朝一旁吐了一口血。
“谁!”北宫易猛一抬头,而来者的强大气场让他颤抖了一下,“是你?”
意佪抬手用法力将他掀至一旁。
澹台傲琼木讷地转过头,虽然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但目睹他来相救,她眼前还是一片氤氲。
他的身影缓缓靠近,抱住面前的她,他微微张口,唤出她以为这一生他都不会再唤的名字:
“鸿儿……”
混沌天地,仿佛因这两个字拨开阴沉的云雾,他紧拥着她的力度似在告诉她一切皆真实,并非虚幻。
眼前的氤氲凝成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她回抱住他,极力抑制哭声,“我以为,你不会再记起我……”
意佪在她发间留下淡淡的吻,“还好有霜颖炼制的解药,我才能想起与你的记忆。这般美好的回忆,我若是忘了,会一辈子遗憾。”
北宫易勉强起身,拳头握得咔嚓响。他是北宫氏的少爷,如今得不到所爱之人,反而要看着她与别人成双成对!这算什么!
他用自己仅剩的力气发出一道魔力向他们打去。他北宫易一生顺风顺水,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如今竟有人敢跟他抢人,绝不可能!
澹台傲琼的双眼骤然睁开,一把推开意佪,召唤出八凌镜挡在身前。
八凌镜的镜面如宇宙黑洞旋涡,将原本打过来的魔力全部吞噬。旋涡慢慢安静下来,最终变回平静。
北宫易方才用魔力过猛,再次朝地上吐了几口血。
澹台傲琼收回八凌镜,走到北宫易面前,居高临下地说:“你敢杀他,我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北宫易不敢相信地望着她平静的脸,“你怎么还有力气,怎么还能用法术,你不是……”
澹台傲琼嗤笑一声,讽刺道:“你觉得我敢喝你的酒?”
北宫易据理力争,“澹台傲琼,你不必嘲讽我!古往今来,男人都是一妻多妾,魔族律规更是不曾规定一个男人不能爱两个女人。你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
澹台傲琼凉凉道:“你错在冒犯了我。”
澹台文矱带着步离与两个侍卫走进缈星宫。
澹台傲琼也掐好了时辰,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走到意佪面前。
澹台文矱走过去,“傲琼,老远就听你这缈星宫吵吵嚷嚷,发生什么事了?”
澹台傲琼方才就哭过,泪痕未干,这么看的确像受了委屈。意佪将她揽入怀中,宽大的袖子遮住仅着寝衣的身体,道:“北宫易对欲对鸿儿不轨。我及时阻止了他,索性鸿儿安然无恙。”
澹台文矱捕捉到重要字眼,“鸿儿?意佪兄,你的记忆?”
意佪道:“令爱妙手回春,已经恢复了。”
澹台文矱将目光转向强撑着站起来的北宫易,皱眉道:“北宫易,你为何在此?”
澹台辞忧缓缓走来,“王兄,你还用问吗?这一看就是北宫易生怕你悔婚,迫不及待要生米煮成熟饭。意佪兄及时赶到,英雄救美。”
“你!”北宫易没想到前几日还说要合作的澹台辞忧竟然临时变卦,连忙辩解,“这里有误会,我深夜到访,只是与傲琼商量我二人的婚事。”
澹台辞忧冷笑一声,“北宫易,几日前不应这婚事的人是你,今日求着王兄将傲琼赐给你的也是你。我澹台氏长王姬岂是你想赶就赶,想要就要的!”
北宫易坚持道:“求王上看在父亲战功的份上,将长王姬赐给我,我定不负她!”
澹台辞忧拍手示意,两个魔兵抬了担架,担架上的尸体,正是北宫夫人。
“母亲!”北宫易踉踉跄跄地爬过去,试探到担架上的北宫夫人已经没了鼻息,恶狠狠地瞪着他们,“你们害了我母亲!”
澹台辞忧笑道:“我只是同北宫夫人说,王兄身体欠佳卧床不起。他就带着北宫将军的旧兵闯进王兄的寝殿企图弑君。可你们不知,我们的兄长是善文不弃武,他手里的蛊策扇可不只是扇风摆态的。当然,还是怪你们头脑简单,怎么能相信我们三兄妹会不要千年的亲情与你们合作呢!”
轮番打击下,北宫易的头脑意外地清醒了。
他被他们三兄妹摆了一道!
不!他还有机会,只要娶了澹台傲琼,潜伏在他们身边,终有一日他会砍下他们的头颅,祭奠母亲,振兴北宫氏。
北宫易趴在地上,“我不知道母亲竟会做出叛乱之事。可我对傲琼长王姬的真心从未变过,还请王上念在我真心一片,成全我与长王姬。”
澹台傲琼垂眸冷笑,将目光投向北宫易,“我竟不知你这般喜欢我?既然喜欢我,为何一直羞辱我?”
北宫易道:“是,我喜欢你,可我自知澹台氏看不起我。只有将你从云霄拉进泥潭,低我一等,我们才能在一起。”
意佪护紧澹台傲琼,怒视北宫易,“你配不上傲琼!既然喜欢,就应该为傲琼多番考虑,而非诋毁谩骂。你一直在为自己的平庸狂妄找借口,不学无术却渴望世间万物在掌中,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北宫易得意道:“不管我配不配得上,如今与傲琼长王姬有婚约的是我。一旦你们悔婚,王上就会失信于民。”
澹台傲琼探出一臂搭上意佪的胸口,安抚意佪,挑衅北宫易,“可我喜欢这位意佪王上啊!我不仅将真心交给了他,连身体也交给了他。哦,我还有过他的孩儿。即便这样,你也愿意娶我?”
北宫易愣住,即便有报仇之心,但他也喜欢着澹台傲琼,自然无法忍受澹台傲琼早已不清白。
难怪澹台文矱急着要澹台傲琼与北宫氏联姻,说到底是恐她贞洁已失,无人接纳。如今她的男人肯要她,便用不着他了。
北宫易忍着屈辱,“即便傲琼长王姬贞洁已失,我依然真心不变。还请王上看在父亲为澹台氏立下汗马功劳,成全我的真心!”
“狗屁汗马功劳!”澹台文矱嗤笑一声,温和儒雅如他,听到他曾编下的荒谬之言,也忍不住大骂出口。
步离在澹台文矱的示意下,抽出文心伞,月白油纸伞上有文心兰花纹,她念着咒,花纹破伞而出,长成一棵棵文心兰,直入北宫易的心脏。
澹台傲琼下意识抓紧意佪,虽说步离为王兄执行这样的任务不在少数,但她从未亲眼见过陪伴她长大的步离姐杀人,那温和的碧蓝色双眸也让她不寒而栗。
步离给北宫易留了一口气,撑着文心伞,宛如施咒的巫女,“以卑劣手段觊觎长王姬,其罪一也;仰仗父亲之功,任意妄为,其罪二也!妄图夺取澹台氏王位,其罪三也!”
一个错犯了,他不予纠正,非要等到他大错特错罪不容诛的时候,以此名义杀之。澹台文矱想做的不过是摆脱北宫氏恩情的头衔,君不养无功之臣,何况北宫氏已经许久不曾为澹台氏立过功。
这个道理,北宫易明白得太晚了。
他悲戚道:“原是王上一早就计划好的,你算计我不学无术放弃我爹的将军之位,算计我喜欢傲琼长王姬……”
澹台文矱道:“只怪你心不定,孤王本想放你与你的婢女离去。可你不知进退,得寸进尺,不仅想用龌龊手段得到孤王的妹妹,还想要孤王的王位。”
言此,澹台文矱突兀嗤笑一声,转变了想法,道:“罢了,看在你快死了的份上,孤王便让你死个明白。”
“什么?!”
“你的父亲,是孤王所杀;你到如此境地,亦是孤王所谋划。你的父亲间接害死了孤王的母后,孤王就让你的父亲,以及最让你父亲器重的你,遗臭万年!”
澹台文矱一掌雄厚魔力重击自己的胸口,一口血喷溅而出。
“王兄!”澹台傲琼与澹台辞忧连忙扶住澹台文矱,澹台傲琼正用魔力给他疗愈,却被澹台文矱制止。
澹台辞忧很快反应过来,大吼,“北宫易重伤王上,快把北宫易拿下!”
“你!澹台文矱,你害死我爹,污蔑我,击跨北宫氏,你会遭报应的!”北宫易指着澹台文矱,瞪着双眼,咽了最后一口气。两个侍卫将他的遗体拖走。
只要能为母后报仇,什么报应他都认了!澹台文矱轻轻拭去唇角的血,他要重伤走出去,让魔族子民知道,北宫氏受澹台氏君恩多年,却恩将仇报,重伤他妄图取代他成为魔族王首。
“王兄,让我帮你治伤!”澹台傲琼想跟上去照顾澹台文矱,步离连忙拦住她,安抚道:“长王姬留步,属下与辞忧公子会照顾好王上。请长王姬配合王上,留在意佪王上身边。”
澹台傲琼满身冷汗,即便身体颤抖不止还是努力维持平静,目送他们离开。
意佪忙扶住她,澹台傲琼倒在他的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衣袖,泪如泉涌,“王兄为母后报仇,为守住魔族澹台氏,不惜拿命去赌。我竟然还怀疑过他的衷心,我对不住他!”
“这不是你的错,文矱兄一向运筹帷幄,引你入局,也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意佪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柔声安慰,“何况,我也引导过你去想,错在我,不在你,你不要自责。”
澹台傲琼摇摇头,握住他为自己拭泪的手,“母后最厌恶阴毒狡诈之人,若看到我们兄妹不惜一切手段为她报仇,不知会不会恨我们。”
意佪安抚地拍了拍她,“杀人偿命,你是为母报仇,泽蘩王后定然不会恨。”
“那你觉得北宫易无辜吗?他不无辜对不对?”澹台傲琼想在意佪这里求一个答案,为抹掉自己的愧疚找一个合适的缘由。
意佪看出了她的心思,便顺着说:“只怪他是北宫氏的后代。何况他已经受到澹台氏多年的庇护与荣耀,死在文矱兄手里,不亏。”
澹台傲琼瞟了一眼地上的血迹,身子愈发冰寒彻骨,抬袖在紧闭的大门设下结界。她踮脚吻住意佪,贪婪地汲取他的温暖,急促的呼吸晕红了她的脸。
她氤氲的双眸望着他,恳求道:“你今晚可以不走吗?我害怕。”
“我明日也不走。”意佪低头继续吻她,但考虑到她的身体,便克制住自己体内的那团火,将她扶到床榻。
澹台傲琼蜷缩在他宽厚的怀里,小时候跟着王兄上战场,即便再恐惧战场上的杀戮与鲜血,也要提着武器向前冲。自那以后她便害怕漫漫长夜,只要一闭眼就能看到那些战场上的殒命将士来寻仇,即便点了一夜的灯,也不能消磨她的恐惧。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上个月有孕,让她身子孱弱,导致这种恐惧又来了。
意佪帮她掖好被子的空隙,抚摸到她脸上的冷汗,长臂紧拥的力度下仍然感受到她的身体在颤抖。
他在她额前轻轻印下浅浅的吻,安抚道:“我会等你先睡,会一直守护你,一切有我在,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