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杀了他。
这个念头冒出来，就和地底下被压抑的喷泉突然找到了突破口一样。很快，我的心中全是鲜艳的红色。
“小伙子，抬起头来，我又不会吃了你。”
在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第一个浮现出的是翠祖为数不多严肃的表情。
术并不是毫无危险，在迷失的时候，记住语言是暗号，你需要理解这一点。
如同冬天赤身裸体被浇了一头的冷水，我猛然抬起头，吓了眼前的人一跳。
“哦哦，不用这么用力吧。”
体感时间，三秒。我又不知不觉中进入延迟广域了。
“对不起，吓到您了。”
我不是什么天才，这不就不知不觉因为自己的黑色被术给控制了。
“没事没事。”
真正的天才，是会在危难之际站出来，独自点亮他人，保护家人和友人等一切自己珍重的存在。
“这不是很漂亮的眼睛嘛，为什么要藏起来啊。”
“因为对一个男人来说，漂亮不是褒义词。”
“啊啊，对不起啊。”
“没事，很多人都说过。我也觉得自己更像个女人。”
“什么嘛，再一看不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会喝酒吗？”
大叔拍拍我的肩膀，从腰上解下了一个小葫芦递了过来。我歪起脑袋，头上都能浮现问号了。
“我们这里的习俗，在干活之前先一口酒。别看我们地方偏，酒是很好的。”
我闻了一下，然后在他那挤在一起的笑容里喝了一口。
好辣，一点别的味道都没有。
“不错啊，果然是好小伙子。来，我们上车。”
眼看着这次的集会就要结束，大叔收起了写着委托的布告板，牵过一旁马车，示意我上去。
“哪里人啊，看你这样貌和口音不像是附近人。”
“我在东边的布亚镇，离开家，做了一名游者。”
“东边还好吗？靠着天幕。我听说那里在修工事。”
“至少我离开的时候没有在修，家里一切都好。”
“是吗，那就好。”
看到我没有多说的意思，大叔也没有再找话题。游者是一类很特殊的群体，在精灵里面，地域划分很严重。不守在故土，来往于各个地区的人进行游历就被称作游者。虽然来去自由，但是相对的，他们放弃了自己在家乡的一切权力。游者一般都见多识广，外加个人能力比较出色，大叔应该懂得我这话的意思了。
“可能会很晚才到，有什么需要的就说。”
大叔把水壶和干粮放到了一旁显眼的地方，唱起了从没听过的歌谣，我甚至连意思都没搞懂。
这单调又刺耳的歌声，莫名的适合现在这条两旁都是荒草的小径。夕阳在天边挂着，一点点沉入远处的山脉之中，照不到光的部分露出了其狰狞的一面，我们坐着由一头牛拉着的小车在崎岖的路上，向着还有余光的地方渐行渐远。
“小伙子，这景色美吗？”
他好像嘴上不能闲下来一点，唱完歌就来向我搭话，让他来招人真可谓是人尽其才。
“挺不错的。”
“和小哥你之前见过的景色比起来怎么样？”
“我没在意过景色，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去看日落。”
这句话我倒是没说谎，之前和雨伯在一起的时候自然不必提，当官的时候总是在忙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到了深山老林也没心思去看那些，毕竟翠祖的教学和试炼都很夸张。他可能就是一个夸张的人，所以经常做一些夸张的事情。
其实是我没心思。
“哎，那真是太可惜了。”
他叹叹气，真的是在惋惜。
“人这一生不就是美景、好酒、美人吗，最容易得到的美景都没有，你这人生不完整啊。”
“我觉得这无关紧要。”
明明我已经摆出了拒绝的姿态，那个大叔还是在滔滔不绝，一点说了那么多话的疲劳都感觉不出来。
“等你到了我们艾默村就知道了，那里是偏了些，可是好景色不少。没什么别的，就是有养眼的景。就比如说……”
听着他从那里说个不停，不可思议的，我没有多少反感。在深山老林的修行中，每天见到的只有翠祖。他不怎么说话，我也从来没有主动和他搭话过。其实就算烦恼着要不要和他说些什么的时候也只是在一开始的极短暂的一段时间。在那之后，训练内容逐渐严苛了起来，一不留神就受重伤或者丧命的时候有许多。外加上我还要藏拙和防备他的暗算。现在我的背上还有一道巨大的伤口，那是中了翠华的意识改写，装作毫无防备的摔下山崖时留下的。在少有的闲暇时间，我也主要是静静地坐在悬崖边的岩石上，看着到处是绿色或者到处是黄色再或者到处是白色的群山，心中什么也不想。直到翠祖说，你去世间看看。
那是强者的傲慢和自信。
他压根不觉得我能挣脱束缚，逃离他的手心。
“在想什么呢？”
“稍微想到了一些讨厌的事情。”
为了不让坐在身旁的人发现，我小心地吐出了一口气。和翠祖再一次相遇之前……
又一次想起来了，这些年那千篇一律的事情。
我，现在记不起来那段时间和翠祖的脸。他有很多的脸，很多的表情。每一张都像是他自己的，又都不像。即使被下了翠华的诅咒，被很过分的对待，我依然没有把他当成生死仇敌。
我恨不起来他，因为还有一个我更恨的家伙随时在我身旁。
“喂喂，小哥，到了。”
眼前出现的一只粗糙的大手把我拉了回来，大叔正有些担心地看着我。
“刚才走神了，多谢。”
我摇摇头，没有拉着他的手，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之前还远在天边的群山突然就来到了眼前，一片黑暗之中我也能感受到那种雄厚的压迫。在我的正前方，一条漫长的，犹如天梯一样的台阶正规整排列着迎接谁。
“小哥，你以后就住在这了，向上走有个神社，你以后就住在那里。记得和巫女大人解释一下，就说你是我艾斯拉来的帮忙的。”
大叔回到车上，一扬鞭子，马车缓缓离开了。
我看着那个泛着清冷光泽的石阶，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