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百度上介绍,广州是中国年平均温差最小的城市之一,其实不然,真正在广州生活的人都会知道,早晚温差大,是广州的气温特点之一。
早上开门,陆嘉卉才仔细观察外面的地形和景象。近处都没有住户,只有几座大径相同的破落土房子,连着一片都像未开放的劣土,依稀可以看见远处飘着几缕炊烟,重岩叠嶂的山此起彼伏,绵延弧度被绿色覆满,水汽迷雾处连着姗姗来迟的朝阳。因为四处都没有住户的原因,像遗世独立的孤房,时不时传来几声遥远的狗吠声。
周刊在临时搭建的土灶上煮着面条,时不时飘进来几片黑色细条灰烬,用手轻捻,一条黑色的梗就沾在手上。
“李易,你在哪找的这危房?”陆嘉卉在一旁打趣,荒山野岭的地方空气就是好,尽情的在空气中吞吐。
“这不是离那里近嘛,又不引人注目。”李易笑和不笑都给人一种一本正经的感觉。
周刊一手端着一碗面条,手腕之间架起一座桥梁撑着另一碗,“快快快,接着接着,烫烫烫……”
陆嘉卉和李易各自领取自己的面条,三个人围坐在木门口。周刊接着刚刚的话题调侃:“你别看李易这几年销声匿迹,实际上手里的情报比谁都多。”
李易听后,抬起一只脚作势向周刊踢去,脚刚刚离开地面十公分,屁股底下的板凳就向后仰去,整个人往后倾倒时也不忘保护好手里端着的面条,最后,屁股重重落地,面条滴汤未漏。
陆嘉卉和周刊见状,都没心没肺笑起来,周刊还不忘补刀:“你这种行为叫什么,就叫害人终害己。”
李易狡辩:“我还不是怕洒了这碗面。这青天白日的,可不能活活饿死”
此起彼伏吸溜面条的声音有节奏地响着,很快三碗面条见底。
陆嘉卉把碗放在脚边,问,“还要吃几天面条?”
周刊答:“就这两天,他们就会行动。”
陆嘉卉问:“人都安排好了?”
周刊答:“安排好了,只等他们上勾。局里的人有消息会随时告诉我们。”
“这么多年了,就等这一次了。”李易摩拳擦掌,眼睛像刀子一样盯着门口的杂草。
陆嘉卉问:“具体位置清楚吗?”
周刊用眼神示意,说:“就在两座山前面。”
手机震动,三人不约而同地转移视线。
“来了。明天。”周刊的声音压低了几个分贝,脸上的激动被镇定覆盖。
“靠谱吗?”李易问。
“嗯,他们怕引人注目,分批坐火车来的,我们的人在火车站看见他们进了居民区。”
“嗯,今晚好好休息。”
土房子地基过于矮,上梁又立得低,屋子脊梁压着几层二氧化碳,让人喘不过气来,陆嘉卉觉得闷不过气来,将木头桩子移到门口找了个光线充足的地方,打开电子书开始看。
身体欠佳加上心理杂陈,半个小时也没有翻几页,他关掉电子书,打开通讯录拨通第一个号码,无人接听,他又挂掉。退出页面后,索性关了手机,看眼前的杂草出神,几分钟后,他又打开手机,点开通讯录,将第一个号码备注前面的 A 改成 W,刷新后,将页面划到最后一格,确认温鸾樱的名字变成最后一个之后,他又息屏手机。
(二)
“这几例病例,情况不太乐观,患者肺部大面积损坏,伴有发烧、咳嗽、呼吸困难等症状,我对过病史,没有出现过前科。”袁青临手里拿着化验单,仔细对照结果。
“抢救成功的概率有……”温鸾樱心里传来不好的预感,她知道,医生不该问生死概率。
“没多大。”袁青临犯了大忌,患者在确认死亡之前医生不能随意判定生存希望。
诊室门外传来玩具球上下撞击的声音,温鸾樱心里有些发毛,拉开门三步作两步走到跟前,“小朋友,收起你的球,医院禁止喧哗。”不符合医生职业素养的声音,在空中响起后又迅速被埋没。
小男孩因过于用力以致咧得变形的嘴巴和悬在半空中还未来得及拍打的手一起面对着她,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眼里有突如其来的惊慌闪过。
只此一秒,心脏收紧,像被蚊子叮过,微微发疼伴着瘙痒。温鸾樱觉得自己言语过重,但不知道怎么补救。
关上门,袁青临的声音又响起,“我初步预测,这是一种新型的病毒,有极大传染的可能性,检测结果显示,大概率类似于“非典”的重大疾病即将卷土重来。”
头皮似乎被连根拔起,惊恐与慌乱占据了整个意识,专业课上老师播放的非典病毒肆意的广东惨状一幕幕出现在脑海里。
温鸾樱毫无理由相信他说的话,暂且抛开医术一流不说,一线医生的警觉,放在任何时代都无人匹敌。
“袁主任,要起草文案上报吗?”温鸾樱的声音有些颤抖。
“起草上报吧。”袁青临叹了一口气,从抽屉最下层抽出一沓医用口罩,取出一个口罩,标准地戴上。“手术记录尽快整理出来,我去看看病人现状”,透过三层防护口罩,声音沙哑如斯,低沉了许多,也不尖锐。
刻不容缓。
间不容发。
危如累卵。
拉开门,一条门缝刚刚露出来,就看见小男孩坐在候诊椅上,两手端正放在腿上,门又被关上,桌上两个口罩被抽走,然后就停在空气中,“戴上吧,刚刚是我不对,不该大声呵斥你。”
“医生姐姐,对不起,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我下次不会了。”小男孩两脚腾空一蹬,稳稳地落到地上,向温鸾樱鞠躬致歉。
小孩子多么会利用大人的同情心和软弱,一阵见血地抓住要害,之所以难能可贵,大概是尚未被人性同化。
心里咯噔一声,刚刚的玩具球直直地砸到最底下,猛烈摩擦后上弹下跳。“戴上口罩吧,姐姐要去工作了。”温鸾樱按照标准流程为他戴上,口罩是成人款,并不适合,但好在能遮住口鼻。“答应姐姐,一直戴着,回到家再取下来。”
“好。”他的声音同袁青临一样,被口罩阻挡掉一部分声量,传递出来显得弱不禁风。
无论生命长远或短暂结束时,温鸾樱将这段对立欲语还休的时刻记得那样深刻,甚至将它纳入到回光返照时必须回忆摸索的事件之一。她和这个稚气满盈乳臭未干的男孩如此相对,他站得那样笔直,那样诚恳,她匍匐着身体,单膝跪下,两个人如此相对无言,隔着宽大厚重的口罩,静静打量彼此,医院的嘈杂在那一刻显得如此羸弱,他们俩形成的隔绝尘世的屏障发挥着如此大的作用,在这个生死一瞬间的国度依旧坚不可摧,一切病痛和原罪都安静绕行。
这段只能发生在此刻,只可能发生在一方早已熟悉触摸生死百回一方尚未理解还在观摩世界的同种属性不同阶段的时刻里。她永远铭记,截至闭眼仍不忘却。
一天的时间未到,医院就出现十几例相似病例。
下班后,温鸾樱带着几份病例复印件决定去一趟袁教授家。
手机响起。号码是袁青临。
“你不用来了,我和父亲说了,他已经大概了解了。今天你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有什么情况,我明天告诉你。”
“好。”不知道是诚服权威还是抓住救命稻草,温鸾樱的心里多了一些安定。
一条未接听电话,按照原样打过去,铃声响过五声被接起。
“陆嘉卉,在那边怎么样?”透过听筒感知不到关心的模样,但听得见声音里的劳累和有气无力。
“一切都好。今天很忙吗,声音怎么这么虚弱?”好像特意规整过的软肋被毫无预兆地揭开。
陆嘉卉是除了母亲第二个听声音就能听出她有不适的人,某些不为人知的温热瞬间被注入心里。
“有点,接收了十几例特殊病人。”
“一定注意身体,凡事小心,不要过度劳累。”隔着距离的关心,无力排在深爱的前面。
“好。”嗫嚅着嘴唇回答,然后过了一秒,又开口:“陆嘉卉。”
重复的喊一个人的名字,是深入骨髓的眷念。
“嗯,我也想你,我很快就回。”
不如往常,母亲没有很快的接听电话,在忙音提示响起前的最后一刻,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
“妈,怎么这么久没接电话?”等待是磨砺一个人耐心的最好方法,稍不注意就引发了压抑着的火气。
“是鸾樱啊,我刚刚在洗衣服,水流声太大,没听到。”
“您怎么又用手洗,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现在水太冷了,丢在洗衣机里洗。”原本更重要的事情被鸡毛蒜皮的争论挤到后面,她痛恨起自己无法给母亲更好的生活。
“好好,我知道了。这么晚打电话是有什么事情吗?”母亲岔开话题。
该怎么样以一种直白通俗的话语描述病毒的可怕呢,又该怎么样将消息传入闭塞古朴的思想里呢,规劝告诫是否有用呢?似乎一切都没有准备好,就盲目地拨通了电话。
“妈,现在我们医院接到了十几例肺部损害严重的病人,专家说,这个病会传染,您就不要再出门了。”言之凿凿,切之殷殷。
尽管只有一半的风险,她也不愿意赌,谁知道几天之后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母亲的声音不大不小,有明显的起伏:“那你自己在外小心,千万不要逞强。”她不懂医院里的事情,能叮嘱的话也少。
“妈,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您,您在家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一定不要出门。”她的内心总觉得亏欠,这么多年,也没让她过上好日子。末了,她又说:“今年不能陪您回家过年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又说:“好好的在外面比什么都强。明年再过也是一样的。”母亲反过来安慰她。
挂断电话之后,温鸾樱似乎能想象得到母亲伏在床头独自擦泪的画面,灯光映着她佝偻的背影和因为穿得厚重而显得肥大的肩膀。
除她之外,皆明白,一生负罪,大多来自于对自己母亲的亏欠。
三通电话按照自己的节奏被接通、拨出、再拨出。好像枪支里的弹药,各自归位。
*****又见熟悉的分割线*****
还有几章就结束啦~我的青春也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