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脸落寞地回到了家中。晓月的雨伞被我拦腰折断扔在了楼下,反锁上大门,我从以前父母的房间里拿出我藏起来的几箱速食食品,接下来一段时间就要依靠这个过活了吧...
我房间里窗帘的遮光效果很好,所以,当门窗紧闭后,室内就几乎完全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跟人渣很配的环境,不是吗。
我无力地跪倒在地,膝盖撞得生疼,但晓月一定更加痛苦吧,拜我所赐...
我习惯地解锁手机,m信和QQ,理所当然地已经没有了晓月的名字。刚刚在路上我已经把她拉黑删除,以前的手机卡也烧毁了。
如果可以的话,真的不想选择这种天气,但时间愈发紧迫,也没得选了吧...
我找到通讯录里熟悉的号码,拨打了过去。
“叔叔,我是秦风。嗯,我没事,比起这个,晓月她应该快到家了,请提前为她准备好热水和换洗的衣服...”
“她的密码我试出来了,是我的名字加生日,如果她一直这么执迷不悟的话,还请您务必替她迈出最后一步...”
“嗯,我今后都会用这个号码,如果晓月有什么万一的话...您随时都可以打给我...”
“哈哈哈...啊...啊..”挂断电话,我无力地瘫倒在冰凉的地板砖上,感觉自己的身体不断地抽搐着,泪水流到耳垂打湿头发,嘴巴一张一合的,沙哑地叫喊着,直到发不出声音...
那是在三天前的晚上,叔叔突然约我去一家面馆吃饭。
并没有什么见未来岳父的紧张感,毕竟在这个时间节点,任谁都会有不好的预感吧。
这是一家老式的本地面馆,室内的装潢看起来有些年代感了,店里的顾客也大都是一些中老年人坐在那吃着香辣刺鼻的烧烤,一边喝着冰镇的啤酒一边嚷嚷着划拳,不太有吸引年轻人的气氛,不过听说这里的面拥有最地道的老天明风味,在外卖上颇受好评的样子。
“小风!这里!”角落的位置,戴着眼镜的林叔叔笑着对我招了招手。
“小风,来啦!平时总是帮忙照顾月月,也很少留你在家做客,今天好好犒劳你一顿,告诉叔叔,你想吃什么?”
“应该的,应该的...那个,叔叔,我其实不常在饭店吃饭,不太懂这其中的规矩...”
“哈哈哈,真是的,咱俩又不是外人,还讲什么规矩呀!”
“额,我听晓月说叔叔你们晚饭都吃的很少,正好我也有这个习惯,要不就只吃点面?”
“可以!叔叔我可要忠告你们这些年轻人啦,什么面子好不好吃之类的,还是身体健康最重要!”叔叔豪爽地一摆手,点了两碗特色面,一份小菜和两瓶啤酒。
看着他和善斯文的面容,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感叹真是人不可貌相。
听晓月说,叔叔是退伍军人,以前脾气暴躁的不得了,做什么都大大咧咧大手大脚的,晓月长大后才逐渐收敛,但因为长期的不良习性,得了相当严重的慢性胃炎,所以他对此是很有发言权的吧。
“呵呵,小风,快尝尝,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面端上来后,叔叔一马当先地开了一瓶啤酒,对着瓶子就咕嘟咕嘟地灌了下去。
“面有嚼劲又不生硬,香麻辣三种味道交错其中,配菜清脆爽口,作为点缀的鸡肉入口后感觉唇齿留香很久,还不粘牙。”
“哈哈哈!你喜欢就好,这家店在叔叔小时候就有了,第一次吃就爱上了...”
叔叔讲起话来口若悬河,中间又要了几瓶啤酒,劝我这个刚成年的人也跟着他碰杯共饮,却迟迟没有进入主题。
良久,叔叔面色通红地看着我,“小风,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跟月月相处这么久了,觉得她怎么样呢?”
冷不防地,叔叔向我抛来了一个有些违和感的问题。
我想了想,“晓月温柔善良,学习努力...她好像有些胆小?”
虽然在我面前是大大咧咧的一个女孩子,却有些出奇地胆小。明明恨不得每一秒都和我腻在一起,却从不在天黑后找我。
在学校时,晚自习期间几乎不去厕所,实在忍不住时就拉着我一起去,在外面守着她。放学后也是,每次送她回家都必须送到家门口,等她父母开门后才允许我离开,为此还生了我几次气。
叔叔长出一口气,又开了一瓶酒,“其实她现在还和我们睡在一个房间里,夜里去厕所也要她妈妈陪着。”
我震惊不已。虽然之前隐隐有所察觉,但也没多想,觉得女孩子胆小一点也没什么,保护着像受惊小鸟一样的她也挺幸福的。不过听叔叔的话,她胆小到这种程度实在是有些不正常了。
“小风,你是个好孩子,接下来这段话,你可能会有些不高兴,但叔叔还是求你认真地听到最后!”叔叔突然趴在了桌子上向我请求着,连忙将他扶起后,注意到他的眼睛已经变得通红。
原来,晓月有严重的心理创伤。在她初中时,曾经是个非常外向活泼的女孩子,每天和朋友一起快快乐乐地学习玩闹,孝顺父母,尊敬师长。但那一天过后,一切都变了。
她和往常一样,陪着自己的邻居闺蜜一起放学回家,路过附近有些偏僻老旧的小区时,突然看到有一群男孩子在打架,其中一人是她闺蜜的亲哥哥。
她们立刻跑过去想要劝架,却没想到对方人多势众,打倒了闺蜜哥哥后,那群青春荷尔蒙泛滥的不良少年动了歪心思,打算在哥哥面前侵犯两位女孩儿。
晓月从小就是好孩子,从没接触过这些东西,甚至害怕到了失禁的程度,而闺蜜大概是受哥哥的影响,拼命地挣扎反抗着,对方恼羞成怒之下捅了她一刀...
不良少年们清醒过来后发现大事不妙,便仓皇地逃跑了,而晓月则亲眼目睹了最要好的朋友倒在血泊之中...
最终闺蜜没有抢救回来,晓月把自己关在房间整整三个月,中途也有看过心理医生和精神科医生,但都没有明显好转。
林叔叔懊悔不已,给晓月转了学,也搬了家,到处拜访中医西医,却都没有明显成效。
半年后,晓月终于有了些精神,逐渐恢复了社会功能,药也在医生的建议下停了,但却像变了个人般,变得不爱说话,害怕社交,胆小怕事,拼了命的伪装自己,故意选择奇怪丑陋的打扮,走路时低着头不敢和陌生人对视,时不时做噩梦,大喊大叫着醒来,需要父母安慰好一阵才能再入睡。
直到遇上我后,才终于有了一些朝气,可其他方面并没有太大改善,不仅如此,做梦时还经常会哭着喊我的名字,鉴于这种病态的依赖,叔叔也终于下定决心的样子。
“我的战友在首都军校,可以让她以提前批的身份降分录取,然后希望她能走一遍我走过的路,勇敢地面对过去,学会爱这个世界...”
“医生也赞同这个提议...小风,虽然现在说这个有些...叔叔我...”叔叔虽然喝了一肚子酒,却仍无法鼓起勇气和我对视的样子。
他似乎也明白这样的决定对于还是“孩子”的我们太过残忍,哽咽着不忍再说下去,不过意思已经传达清楚了,这就够了吧。
近一年来,叔叔也殷切地希望我和晓月能够开花结果吧,毕竟对于无法拥抱阳光的女儿,只要她能恢复正常就心满意足了吧。
他也是从我们这个年龄过来的,恐怕都已经做好了突破底线的心理准备,所以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进,症状甚至反而恶化了。那无数个看着女儿因噩梦而瑟瑟发抖的夜晚,想必叔叔阿姨也是如坐针毡地失眠一次又一次吧。
所以眼前这个曾经意气风发,如今却已经开始秃顶的男人也不得不准备后手,但晓月的成绩还差一点,于是让我来当推手,就结果来说还算圆满,瞒着我们到高考后,防止因为年轻而冲动地做傻事。
就我个人来看,晓月无疑是幸福的。亲情友情和爱情的温暖包裹着她,然而却还是没有从过去的躯壳中走出来,也许真的只有靠她自己了,鼓起勇气面对过去的心魔,然后拥抱光明,春暖花开。
以她家的家庭条件来说,即便这样维持下去也凑合吧,如果我和她在这里结婚的话,也能给予她最大的支持,但周围的亲人都还是希望她能拥有健全的人生吧,总觉得只要想象出婚后的晓月在我怀里哭的场景,就会更加理解叔叔的决定呢。
“如果晓月在学校时发病了怎么办呢?”一旦被人知晓的话,难免会成为议论的对象,我不认为晓月在那种情况下还有勇气继续读下去。
“我战友保证会给那边打招呼,然后我会连夜赶过去。”叔叔眼神坚定地看着我,似乎是早就想好了对策。
简单来说,就是顺利的话再好不过,如果不顺利的话,至少要保证晓月拿到文凭,能够回家乡这边找个稳定的工作度过后半生。
叔叔一脸纠结地看着我,仿佛在等待着我的答复,见我迟迟不吭声,手向口袋里伸去,“小风...叔叔也知道对不起你...听晓月说你家里条件不太好...”
我站起身来,一把按住叔叔的手,“我会和晓月分手,但还需要演一场戏,如果有需要的话,希望您到时能站在晓月的立场上尽量攻击我。”
他一脸讶异地看着我,随即便明白了我的意思,露出了不忍的神色,“这...”
“晓月是您最爱的人吧?而我即将您最爱的人伤得体无完肤,您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吗...”我已经说不下去了,眼睛酸胀、强忍着颤抖的声音转身跑了出去,留下了在身后大声呼喊着我的叔叔...
我漫无目的的在街上全力奔跑着,大喊着,仿佛要将我从小至今的委屈尽情宣泄出来。
咸咸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进嘴里,肋部胀得生疼也咬牙跑着,即使上气不接下气到有些窒息也不愿停下来....
一个没接受过爱的人,自然也不可能去爱别人,我一直都知道,但我以为晓月不一样,她不会像别人一样离开我,心存侥幸,得过且过,拼命地无视近在眼前的真相...
体力似乎达到了极限,我踉跄着失去重心,一下撞到了绿化带的围栏上,头部一阵生疼,然后天晕地转着,胃里翻江倒海,一股恶心感涌上来,我狂呕不止。
我的失态似乎引来了围观的人,一位阿姨过来关切地问:“小伙子,没事吧?”
我冲她摆了摆手,心脏和胃部不停抽搐着,刚刚吃下的东西全数吐出才觉得好受一些。
我颤颤巍巍地挣扎着站起来,脚腕处传来阵阵胀痛感,晕晕乎乎的,头部感觉到剧烈的刺痛,摸了摸后脑勺,稍微有些血迹,并不算多。
“用不用去医院啊小伙子?你爸妈呢?帮你叫个救护车吧,流血了都!”
“没事,谢谢。”我摇了摇头,拒绝了他人的好意,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这三天真的是度日如年,不过现在解脱了。解脱了吗,为什么会这么害怕,这么难受呢,仿佛哭闹已经成为了存在这世上仅存的意义,想要发泄,却又明白那不过是自我欺骗...
砰砰砰!砰砰砰砰!
隔着房间的木门,虽然有些微弱,但好像的确是敲门的声音。
“风!!!风!!!”仔细倾听,能够听到晓月那歇斯底里又沙哑到让人心碎的喊叫声。
我都残忍到这地步了,你究竟有多傻啊...
如果要贯彻自己的决定,现在应该给她开门并做些更过分的事情吧。但不行,我再也做不到了,我怕一开门,我的泪水就会先流下来,然后紧紧地抱住她...
那样就前功尽弃了,我不能自以为是地给你海市蜃楼般的幸福生活,更不能自私地说哪怕你晚上担惊受怕地睡眠,只要白天过得快乐就好这样自私的话...
我戴上耳塞,给叔叔拨打电话又挂断,然后发消息告诉他晓月在我家门外,请把她接走,并备好感冒药...
我就这样生不如死地度过了一天又一天,每天保持关灯状态,饿了吃速食,渴了喝水,其他时间都一脸颓废地躺在昏暗的房间内,有时想起过去的幸福而嘿嘿傻笑,有时则哭到睡着。
一个月后,叔叔给我发了个信息,晓月已经顺利地抵达首都了。
我长出了一口气,一把扯断一个月都未曾拉开的窗帘,许久未见的明媚阳光照进室内,随之而来的却是泰山压顶一般的绝望感和窒息感。
我转过头,看着镜子里蓬头垢面,双眼发紫,脸蛋凹进去的自己,不由得咧嘴笑了,但连那笑容也假得令我作呕,我发狂地大叫着,一把将其摔碎,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然后无力地后仰倒在地上...
即便我腐烂在这里也不会有人发现,不对,当尸臭味过浓时邻居就会报警了吧,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