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第二十六回
书名:捕快春秋(第3、4部)全文完 作者:绾刀 本章字数:10582字 发布时间:2023-03-25

第二十六回:尔虞我又诈只因利当先,干戈起萧墙怎可怨红颜


约摸盏茶的工夫过后,渺渺天幕、茫茫树影下,就见一条人影正提纵起轻功,小心翼翼地、远远跟在‘长耳’唐仨身后。

这条人影就是韩若壁。

方才他施展‘谛听符’和黄芩一道伏地听音,不但成功偷听到了鲜兆林和方志皋的谈话内容,还意外发现屋子里有个‘长耳’唐仨。如此一来,接下来最好的方案莫过于兵分两路:一路跟踪离开的方志皋,看他去往何处,还有无其他计较;另一路留在原地,继续偷听屋里二人的动静。黄芩不通道术,没法子留下来继续使用‘谛听符’听人墙角,于是便先行跟踪方志皋去了。韩若壁则留下继续盯住鲜兆林等二人。当他听到鲜兆林吩咐‘长耳’唐仨去他们的据点,找钟二统领时,立刻心想念动。而后,他果断地舍弃了鲜兆林,起身跟踪长耳唐仨去找‘三杀’的据点去了。他想的是,只要找到‘三杀’的大本营,‘北斗会’日后的行动就方便安排了。

按说,虽然韩大当家并非专门从事盯梢、跟踪活计的斥候,但以他高深的修为、超凡的轻功身法,跟踪个把江湖人还不是小菜一碟吗?可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长耳’唐仨却出乎意料地把他累得够呛。

韩若壁委实没有料到,这个唐仨名气不大,可一身轻功在江湖上绝对称得上数一数二。而且,此人行事极为狡诈,在前面每奔行一段路后,就会回头四下张望,防止有人跟踪。如果,他瞧见后面无甚异样,便会猝然发力向前疾奔,看那模样好象要一口气狂奔出老远的架势,可不等跑出多远,就又猛地再次回头查看。此种忽快忽慢,跑跑停停,随时回头观察的跑法,虽说在一定程度上减慢了行进的速度,但也会令跟踪之人十分尴尬。毕竟,如果贴得太近,难免要被发现;而如果远远地吊着,又很可能在他发力疾奔之时,一个不小心被甩掉。

饶是韩若壁的轻功身法已臻化境,跟踪起前面那个泥鳅一样的家伙,仍不免有好几次差点儿露了馅。于是忽,北斗会的天魁也不得不小心重视起来,纵使和一流好手对阵,怕也不曾有今日追踪这般谨慎了。韩若壁已认定这伙人就是‘三杀’的成员,且同‘南华帮’沆瀣一气,是以原先的一头雾水便渐渐明朗起来,他的心情也格外愉悦,是以追踪的辛苦就忽略不计了。

一路跟着下了‘丹霞山’,韩若壁才算松了口气。他知道只要上了大道,长耳唐仨就是轻功再好也难甩掉他。毕竟,在大道上,他可以放心地、远远地吊着对方,不用担心目标会在某次转弯抹角之间失去踪迹。又跟出去几里路,韩若壁眼看着唐仨的身影就要离开通往韶州城的大道,转到某条乡下小路上去了。当然,这一点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因为黑天摸地的,城门早就关闭了,本来就进不了城。

在道上混的汉子们都知道,但凡需要昼伏夜出,做见不得人的勾当的江湖朋友们,就算在城里选好了落脚点,也要在城外另辟一处据点。这样的据点可以是某座不起眼的庄院、农宅,也可以是荒山上的树林、山洞等。如此一来,一旦城里的风声紧了,就能躲到城外去,不仅行事方便,更有利于在最后关头远走高飞。至于城里的据点,则拿来以备城外不太平时临时转移,比如,江湖上硬碰硬的黑吃黑,或者厉害的黑道敌手跑来寻仇等。这类情况下,就可以从城外躲进城里了,方便利用城里官府、公人的力量作为一定的庇护。毕竟,愿意和公人正面起冲突的江湖人少之又少,因而只要躲进城,至少能减少一多半江湖上的麻烦事。

这时候,长耳唐仨已把轻功施展到了极限,正以最快的速度向前冲刺。

想摆脱盯梢之人,冲刺是非常好用的手段之一。唐仨为人素来谨慎,虽说并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怀疑的迹象,但在即将到达目的地时,还是习惯性地加快了步伐,用来引出或摆脱虽然瞧不见,但仍可能存在的‘尾巴’。

瞬时间,就见一片熠熠星光下,唐仨的身形几乎要消失了,只剩下极淡的一条宛如青烟般的影子了。那速度快得让人乍舌。

韩若壁的江湖经验极为丰富,一望而知他是将要到达目的地了,但同时也明白,目的地暂时还瞧不见,可能要再有一二个拐弯,或三、四个岔路才能瞧见。这种时刻,如果不跟紧难免会被目标甩掉,但如果跟得太紧太急,又极易被目标发现。韩若壁不慌不乱,只将盖世绝学--‘蹈空虚步’毫无保留地尽情施展了开来,一边利用小路边上枝繁叶茂的树木隐藏身形,一边如同鬼魅似的紧紧吊在唐仨身后。

果不其然,又过了三个岔路口,长耳唐仨的身形‘唰’的一下消失了,而一座看起来已经很有些年月的大宅院进入到了韩若壁的视线中。

韩若壁心下了然,暗自喜道:没跑了,这就是‘三杀’的巢穴!他不知道里面藏匿了多少高手,当下不敢造次,只远远地绕着那座大宅观察了好一阵子,又记下了周边的地形方位。待把一切都查看妥当后,才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走的时候,韩若壁的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笑。

‘南华帮’这几年在韶州风生水起,声势大振,随之而来的自然是财源滚滚,好事连连。这不,身为副帮主的马国梁也发达了,不但在城里购入了多处产业,还在城外靠着威逼利诱、强买强卖,置办下了大片良田庄院。

此时,夜已经很深了,马国梁还没有睡下,一个人躺在院子里的一张紫檀木摇椅上,瞪大了眼睛,一面无精打采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着摇椅,一面盯着天上的星星。这几日,他一直一个人住在城外的这座庄院里。此时此刻,他的心也和身体下的摇椅一样起伏不定,难以平静。

说起来,每当重大事件临近前,他总喜欢不受干扰的一个人呆着。很多精灵古怪的主意、办法,都是这种时候从他的脑袋里冒出来的。这一点在‘南华帮’尽人皆知,已是不算秘密的秘密了。不过,这会儿,马国梁脑子里想的可不是‘南华帮’即将同‘解剑园’开战的这件大事,虽然明天面见郑坤时,他只会说是这件事令他想了一宿都没合眼。他想什么,从来只有他自己知道。就在将近半个时辰前,方志皋从‘丹霞山’赶来向他复命,因为时候太晚,城门已闭,方志皋骑着马的目标又太大,很不方便,所以被他留下,安排在偏厢暂住一晚。这本没什么打紧的,一来,他马国梁至今仍是光棍一条,无家无口,偌大的宅子里除了几个负责打扫洗涮、烧火做饭的仆丁,再没其他人了,空余的房间有的是。二来,方志皋是他的左膀右臂之一,大战临近之际到他家里,听他的吩咐,同他商讨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本就毫不稀奇,帮内绝不会有人因此产生任何不利于他的想法。

摇椅很舒服,马国梁躺在上面感觉很惬意。他的手里正把玩着一只拳头大小的、白玉做成的狮子。这只白玉狮子的雕工极为精致,手感温润滑腻,让人忍不住想不停地抚摸它。在轻轻地、不断地抚摸中,马国梁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联想起那如羊脂玉般细腻的肌肤。指尖在那样雪白而富有弹性的肌肤上滑过时,是怎样的一种愉悦和悸动呀!想到这里,马国梁的喉头动了动,嘴里感觉有点儿渴。他摇了摇头,努力想把这种带着几分罪恶感的愉悦和悸动从脑子里赶出去。但是,这样的努力显然是徒劳的——那副雪白的肌肤、火热的胴体,已深深地印刻进了他脑子的最深处,再也没法子抹去了。

说到底,他是忘不了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

身为‘南华帮’副帮主的马国梁,要钱有钱,要势有势,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什么样的女人搞不到手?何至于这般念念不忘?

的确,他一向对女色不是很感兴趣,因为那对于他而言,实在是太容易获得了。至少,在见到‘那个女人’以前,马国梁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唉,如果从来没见过她,该多好啊。’马国梁禁不住想,‘那么,眼前的这些麻烦事也就全部消失了。’

可惜,这就好像白纸染上了墨汁,再也回不到一尘不染一样,马国梁已经见过那个女人,也就再也回不到当初没见过时的样子了。

如果帮内的兄弟得知马国梁的烦恼,一定会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轻松地说一句:“这有什么难的,你可是咱们‘南华帮’的副帮主,瞧上谁家的姑娘了?弄来身边就是。”

听上去,这似乎一点儿也不难。

只是,那个女人,偏偏是马国梁不能碰的。

因为,那个女人不是‘谁家的姑娘’,而是‘南华帮’帮主郑坤的夫人。

那一夜,也许马国梁是真的喝醉了,又也许他只是借酒装疯。关于这一点,连马国梁自己直到现在也还没法确定。

不过,这一点儿也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不该发生的,全都发生了。

他碰了郑坤的女人!

那件事后,马国梁就再也没见过郑夫人。而且,连续好几个月,他都一直惴惴不安,提心吊胆的,连觉也睡不安稳。

他害怕。

害怕郑坤。

整个‘南华帮’,没有人不害怕郑坤。或者更准确地说,整个‘南华帮’,没有人不害怕郑坤的刀。据说,郑坤的刀很快,也很凉,如果划破你的咽喉,你都不会觉得痛。又据说,郑坤的刀能让血喷射而出,一直喷到房顶那么高。每当想到这些,马国梁的喉咙总有一种凉凉的,还有点儿漏风的感觉,同时,全身的血液也都仿佛涌向那里,哽住了。

郑坤却好像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件事,对马国梁一如既往的信任,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马国梁都认为是郑夫人顾及颜面,把这件事隐瞒了下来。

如此看来,岂非应该没事了?

可是,马国梁又不能这么以为。

心底里,他坚信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自己现在的状况就好像坐在火山口上,明知火山迟早要爆发,却永远不知道它什么时候爆发。但是,有一点,他明明白白地知道,那就是‘一旦爆发,自己就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他不想粉身碎骨,更不要万劫不复。

马国梁还是想明白了,在这件事上,应该是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虽然已经得到了‘三杀’信守承诺,依约办事的保证,马国梁仍觉忐忑难安。他让‘三杀’在韶州落脚,是冒了相当大的风险的。他心知‘三杀’那伙人个个都是虎狼之徒,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他无疑是引狼入室。

可又有什么办法?

这已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想要先发制人,绝非口头上说的那般简单。

马国梁很清楚,除去郑坤的武功强他十倍不说,‘南华帮’的那些老老少少大多还是很信服郑坤的。虽说如果没有他马国梁,‘南华帮’绝不可能像今天这般有声有色,并且他也培植起了一批忠心耿耿的属下,但目前,在‘南华帮’里,马国梁的分量显然还不够重。

远没有郑坤那么重。

此番,他挖空心思、精心策划,挑动了‘解剑园’与‘南华帮’之争,就是想在这样一场看似势均力敌,又合情合理的火并中,结果掉郑坤的性命。从而可以把郑坤的命算在强大的‘解剑园’头上。如此一来,即不会引人起疑,又可借着报仇之机,在吞并‘解剑园’的同时,想法子上位,当上‘南华帮’的帮主。毕竟,如果帮主郑坤在火并中丧生,这种危难时刻,‘南华帮’是需要一个极具能力的人来指挥的。而他,作为副帮主中最有能力的,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郑坤的武功,他太了解了,堪称高手,至少是他望尘莫及的,因是之故,想要干干净净地在火并中做掉郑坤,又不露出马脚,他很需要‘三杀’组织里高水准的杀手。按照之前的约定,他向‘三杀’提供隐匿之所,并为‘三杀’的各项行动大开方便之门。而作为交换,‘三杀’要派人潜伏进‘解剑园’,并在火并时,出奇不意地杀死郑坤。由于是在众人面前下的手,‘南华帮’绝对不会有任何人对他起疑,只会对‘解剑园’恨之入骨。到那时,他马国梁再带领‘南华帮’众灭了‘解剑园’,为郑帮主报仇雪恨,从而一举登上‘南华帮’的帮主之位,说不定还能进一步染指并彻底得到郑夫人......想着想着,马国梁不免有些想入非非了,嘴角也抑制不住地流露出得意的微笑。旋即,他又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小鸡没孵出来前,还是不要去算能卖出多少钱的好--这个道理,他再明白不过了。实际上,他还有许多棘手的问题没能解决,所以,现在还远不到乐呵的时候。转瞬间,他想到了‘小天师’赵元节。有了赵元节相助,也许只需一战,就可吞掉‘解剑园’,如此无疑省去了他不少麻烦事。本来,在马国梁最初的计划里,至少要火并两次。第一次火并时,郑坤必须死在‘解剑园’的手上。事后‘南华帮’必然全力复仇,到时如果‘解剑园’的实力太强,他再借助‘三杀’的力量吞掉‘解剑园’。而如果在一次火并中,不但郑坤死了,又吞掉了‘解剑园’就未免太顺心了。毕竟,‘三杀’可不是好说话的,每求他们办一次事,都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马国梁想,如果事情的进展真像预想得这般顺利的话,事后一定要尽快着手让‘三杀’的人离开韶州,就算为此多付出一些代价也无妨。吞并掉‘解剑园’带来的潜在利益,足以使‘南华帮’在两三年内不用为银子发愁。何况,到那时,他已是‘南华帮’的帮主,暗中付出一些代价打发掉‘三杀’还是较为容易的。

把脑中的计划又反反复复地盘算了好几遍,深觉再无半点错漏了,马国梁才心满意足地摩挲着那只玉狮子,渐渐地感到了一丝困意,但是,今夜,他是没法睡得着了。

 

大战在即,睡不着觉的人显然不止马国梁一个。‘南华帮’的帮主郑坤同样也睡不着觉。此时的郑坤躺在那张铺着水牛皮席,无比舒适、凉爽的大床上,身边还蜷着位软玉温香的美人儿。尽管如此,郑坤仍是一点儿也睡不着。

他睡不着,是因为担心。毕竟,和‘解剑园’这样的一方豪霸冲突,即使对‘南华帮’而言,也是风险极大的,倘若一个不小心,很可能把这些年积攒下的家业全都赔进去。

郑坤睡不着,郑夫人也就跟着睡不着了。拖着惺忪的双眼,郑夫人悠悠坐起身,咕哝道:“你们男人的事,按说我是不该插嘴的。不过,要我说,你也太过信任那个马国梁了。我倒觉得他狼子野心,不是好人。”

郑坤随口道:“你一个妇人,知道什么?”

郑夫人迟疑了一瞬,道:“你听他的鬼主意,要和‘解剑园’打打杀杀,也不知为的啥。现在,咱们‘南华帮’赚的钱难道还不够多,不够咱们花吗?你还想怎样,难道想做土皇帝不成?你就听我一句......”

郑坤‘嗤’了一声,鄙夷地瞧她一眼,连“妇人之见”这四个字都懒得说出口了。

其实,他知道郑夫人为什么总是在他耳旁说马国梁的坏话。郑坤知道的,远比郑夫人以为的要多得多,当然也包括马国梁和郑夫人之间曾经发生过的那件龌龊事。刚得知那件事时,郑坤的确很光火,马上就想把马国梁五花大绑了来,一刀给宰了。可是,当他强自冷静下来后,又想清楚了很多事。在他看来,马国梁办起事来从来行之有效,当真是个人才,堪称他的左膀右臂。实际上,马国梁虽然还算不得国之‘栋梁’,却绝对算得上南华帮的‘栋梁’。没有马国梁,就没有‘南华帮’的今天,也没有‘南华帮’的明天。没了马国梁,官府里那些‘南华帮’的‘朋友们’,很可能转眼就成了‘南华帮’的敌人。‘南华帮’需要马国梁,郑坤更需要马国梁。郑坤知道,江湖上多得是像自己这样武功高强的蛮横之辈,而象马国梁那样能同官府说得上话、又愿意尽心尽力为自己这样的蛮横之辈效力之人则少之又少。郑坤相信,如果杀了马国梁,就再找不到第二个来代替了。至于那件事,他也暗中调查过,相信只是马国梁喝醉了酒一时犯了糊涂。再说了,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他现在的这个老婆,足足小他二十多岁,愿意嫁给他,会因为爱他这个人,钦佩他的武功和才德?狗屁!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说到底还是因为他的钱和势。是以,他思虑再三,终于决定犯不着为了个随时可以被替代的女人,自断如此得力的一条臂膀。说到底,只要有钱有势,他郑坤就永远不愁没有年轻貌美的老婆。若非是面子上过不去,就算把这个老婆送给马国梁,又有什么打紧的?

想到这里,郑坤不免有些懊恼。如果他当年不是被这个女人的美貌迷昏了头,冲动之下给了她名份,把她娶进了门,而是一直给钱养做外宅,就好办多了,也就没有这些麻烦了。那样一来,事发后,他只需把马国梁叫来斥责一番,然后做个顺水人情,把女人送给马国梁,如此反倒成了收买人心的美事,之后自己再重新找个年轻貌美新鲜可人的女人不就齐活了吗?

郑坤的懊恼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郑夫人之所以是个香饽饽,自然和她被郑坤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地位有关。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这个道理,千古不易。他郑坤不缺女人,难道马国梁就缺女人吗?其实,马国梁不是搞不到女人,马国梁只是搞不到郑帮主的夫人罢了。如果郑夫人只是郑坤的外宅,马国梁还会对她这般念念不忘、日日悬想,以致于酒后乱性吗?这个难题,是谁也化解不了的。

于是,对于郑妇人说的‘钱够花了’的说法,郑坤简直嗤之以鼻。在他局限的视野里,一个女人哪里懂什么血债还须血来还的道理?‘义气’是只有男人才懂的事。而且,现在的‘南华帮’很需要扩张。虽然在旁人眼里,他的‘南华帮’已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几乎到了吹口气,韶州的地皮就跟着沸腾起来的地步,有使不完的银子,派不尽的人手,可身为帮主的郑坤却很清楚‘南华帮’的难处--家大业大亏空大,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郑坤甚至以己推人地想,皇帝老儿怕也有为银钱发愁的日子和难过的关吧。目下,‘解剑园’就是‘南华帮’的一个很难过得去的关。但是,天天难过还不是天天过?刀来剑架,脚来腿挡,随他去吧!郑坤狠了狠心,侧过身去,背对郑夫人,显是不想听她啰嗦了。郑夫人见状,也只得躺下睡了。过了良久,郑坤仍是睡不着,但一直努力地强迫自己闭眼躺着。他想,睡不着,多躺几个时辰也是好的吧。

 

城外的那间农舍内,正在吐纳调息,进入半睡半醒状态的黄芩突然间惊醒了。

原来,此前,他一路跟踪方志皋到了马国梁在城外的宅院后,又攀上墙头细细查探了一番,见再没什么值得流连的,就调头走了。回来时,他发现韩若壁已先行回来了。不过,黄芩并没着急去问韩若壁后来听到了什么,又做了些什么,而是径直来到自己的屋里,开始盘膝打坐,吐纳调息。韩若壁应该也听到了响动,知道是黄芩回来了,却同样没甚反应,仍旧端坐在床榻上打坐调息。

这并非是二人互不关心对方得到的信息,而是深知事有轻重缓急。似他们这般彻夜不眠、以轻功往返赶路,对内力、精气的消耗极大,虽然二人俱是内家高手,也着实有些经受不住。再者,目前他们身处险地,首要的任务当然是尽快恢复,如此才能应付各种可能突然到来的未知变数,而互相交流得到的信息迟早都可以,当然应该放在精力充沛,随时能应付突发险情的状态时比较好,没必要为了一点点好奇心,冒不必要的风险。只从这一点上,便可瞧出经验丰富的江湖老手,同初出茅庐的江湖新手之间的明显差异了。如果换作是两个冲劲十足的江湖新人,八成是心里存不住事的,这种时候肯定按捺不住强烈的好奇心的。而江湖老手则不然,任何时候都会重视行事的合理性,务求不让自己落入危险的境地。例如,与敌人拼命搏杀,如果真力损耗超过一半,江湖老手首先会想到退开,而不是耗尽真力和敌人死磕,否则,即便勉强战胜了敌手,再遇到其他突发状况时就完全没法子应付了。总之,江湖经验这种东西,说是没用的,一定需要摸爬滚打许多年,吃过亏,受过伤,才能学得到。当然,悟性绝顶之人,同一般人相比,在得到同样的江湖经验的前提下,吃得亏、受得伤会少很多。

擦了擦额角的汗水,黄芩走到窗边,瞧了眼外面已有点儿泛白的天空。这时段天亮得早,卯时还没到。他侧耳又听了听,屋外一片静悄悄的,没有人走动的声音。强忍住跑去敲韩若壁房门的冲动,他转又回到床榻上,继续耐着性子打坐吐纳了一番。他不知道韩若壁是否已然恢复了精力,如果这时候去找他,不知合不合适。眼见着又快吐纳了一个周天,这时,窗外传来一阵极为细小的动静,如果黄芩此刻不是正在凝神打坐调息,恐怕也无法听到。几乎与声响同时,窗子上传来轻轻的几下扣击声,不等黄芩去到窗边查看,只听得门闩一响,门栓竟然被从屋外轻巧地打开了。进来的人是韩若壁。前脚刚踏进门内,韩若壁立刻反身又把门栓好,转过身来,笑嘻嘻地看着连鞋袜都没脱,正在床楬上盘膝打坐的黄芩。

黄芩睁开眼,面上没有丝毫的惊讶之色,笑了笑,道:“你那精灵古怪的法术还真是不少,这做的又是什么手脚?入室行窃专用的咒符吗?”

韩若壁先做出一副蒙受了不白之冤的表情,随即‘噗’地一笑,道:“少来,这可是隔空控物,正宗的内家功夫,我不信你不懂。”

黄芩起身,哈哈笑道:“我只知道‘擒龙手’,‘控鹤功’,你这个‘控门闩功’倒是头回见到呢。”

韩若壁捧腹道:“好了好了,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昨晚那趟‘丹霞山’之行,你我当真是走了狗屎运,捡到宝了!你说说,之前我们还发愁,要到哪里去找‘三杀’的踪迹,结果‘三杀’就自己跳出来,砸到我们手里了。”得意洋洋地又笑了几声,他道:“刚才,我琢磨了好久,总算想明白了。我猜那个‘玄阙宝箓’上可能有什么禁制,令得‘三杀’拿到手里,却吃不到嘴里。”

黄芩当即明了,目光闪了闪,道:“莫非只有拿到我们手上的‘如意宝’,才能解开‘玄阙宝箓’的那个禁制?”

韩若壁点点头,道:“他们的巢穴就在‘丹霞山’下不远的一个村落里,地点和方位我都打探好了。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这块骨头有够硬的,仅凭你我二人未必啃得下来。”

黄芩微微敛眉,轻轻颔首表示赞同道:“此种情况下,一般来说,只有把他们引出来逐一消灭才是上策,想要冲进去犁庭扫穴,风险实在太大。”

韩若壁道:“有‘如意宝’在,倒是可以引他们出动。但是,他们都是极富袭击、暗杀经验的高手,必然不会随便被我们牵着鼻子走。”

黄芩道:“不错,他们定会在暗中观察,找准时机,不出手便罢,一出手则石破天惊,确实很难对付。”

韩若壁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马国梁好像还想让‘三杀’帮他对付郑坤。另外,‘三杀’已受马国梁之邀,准备出手帮‘南华帮’对付‘解剑园’了。”

黄芩疑道:“怎么?大战在际,‘南华帮’还要窝里讧吗?”

韩若壁道:“具体怎样不清楚,总之是有这么回事。”

黄芩沉思良久道:“马国梁和‘三杀’间应该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他勾结‘三杀’对付‘解剑园’和郑坤,‘三杀’也利用他做事。不管怎样,难怪‘三杀’能在韶州安顿下来,原来是有‘南华帮’的副帮主庇护着。”

思忖了一阵,韩若壁道:“要不这样,干脆我们等他们向‘解剑园’下手时,和‘解剑园’一起联手对付他们好了。”

黄芩冷笑了一声,道:“和‘解剑园’联手的话,不但要对付‘三杀’,还要额外对付‘赵元节’和‘南华帮’。是赚便宜还是吃亏,现在可不好说。”

暂时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韩若壁问道:“你去追的那个方志皋,有什么线索没有?”

黄芩摇头道:“别提了,那小子一路下山,没回城,直接去了城外的一处庄院。”

韩若壁道:“什么人的庄院。”

黄芩道:“我听姓马的对开门的家仆说‘马副帮主歇下了没有?’由此可见,庄院的主人就是‘南华帮’的副帮主马国梁。当时,马国梁在后院纳凉。据我观察,他的武功不是很高,看来就和传言一样,是‘南华帮’里类似军师的角色。我听他和方志皋说话鬼鬼祟祟的,也不知在捣什么鬼,似乎还有什么阴谋。”

韩若壁挑起眉,道:“既然马国梁武功不高,你怎的没进去抓他出来逼问一番?”

黄芩摇头道:“和‘玄阙宝箓’没甚关系的事,我可没兴趣多管。”

韩若壁一边寻思,一边点头道:“你没这么做,倒也不是坏消息。至少,我们不必和‘南华帮’正面杠上了。老实说,这种地方上的霸主难缠得很。倒不是说他们的实力有多强,而是他们黑白两道通吃,结交上了官府。真要正面杠上了,必然会动用官府的力量让我们没法在此地落脚,会惹来许多不大不小的麻烦。”叹息一声,他又接着道:“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就是这么个道理,除非那些不怕杀公人的江湖凶魔,或是疯起来什么都不顾的恶煞才不怕。不过,那类江湖人的名声也委实不好听。”

忽然,黄芩道:“你杀过公人没有?”

韩若壁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笑道:“一旦杀了公人,难免就成为全天下公人的敌人,走到哪里都要小心被人揭老底。因此,一般江湖人是不愿明目张胆和公人作对的,否则就要被通缉。被通缉的滋味可不好受,后半辈子怕是连个安稳觉都没的睡。那种日子,我怎么过得了?”

黄芩好像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道:“不一定吧,我就知道某人被通缉了,可好像活得还挺自在。”

他说的自然是宁王的通缉悬赏花红。

韩若壁意味深长道:“这就是你不懂了,中间很有技巧的。我不会动普通的公人、捕快,我动的是连公人都恨的‘公人’。他们嘴里说要通缉我,背后却会挑起大拇指,称赞我是一条好汉。而且,我可不是光天化日和公人为敌的凶徒,我和你这个公人,不是一向合作得挺好吗?”调皮地冲黄芩眨了眨眼,他嘻嘻又笑道:“月黑风高的时候,蒙着面行事,没有哪个江湖亡命徒会怕公人的。这种道理,你肯定比我明白。”

黄芩打了个哈哈,道:“闲话少说,现在首要之事是通知宫姑娘,‘三杀’已经把她列入暗杀目标了。从眼下开始,她时时刻刻都处于危险之中,要赶紧撤离险地。”

韩若壁却摇头道:“她已经陷得太深,没法脱身了,你让她往哪里撤?就算回到‘朔雪庵’,难道就能摆脱‘三杀’的追杀吗?再说,以她的性子,通知她这个消息,只会令她更加坚定留在此地会一会‘三杀’的决心。”

黄芩知他说得不错,默然了片刻,道:“目下我们自顾不暇,宫姑娘留在韶州,实在太过儿戏。要不这样吧,不如让宫姑娘赶去归善,代为向‘解剑园’传个信,叫‘解剑园’做好提防,也可支开她,令她暂时离开韶州这个危险之地。”

韩若壁更是连连摇头道:“不妥不妥,‘解剑园’马上就会成为‘风暴’的中心,你让宫姑娘去‘解剑园’避难,可真叫‘才出龙潭,又入虎穴’。若非我了解你的为人,简直要以为你打算借刀杀人了。”

黄芩面色一窘,道:“也不能这么说吧。赵元节和‘三杀’都不是好请的,‘南华帮’必定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试想,付出极大的代价也要请到赵元节和‘三杀’帮忙,可见‘南华帮’自身并没有战胜‘解剑园’的信心,加上‘解剑园’占了地利之便,宫姑娘本身的身手又不弱,还是有些自保之力的,此番去‘解剑园’助阵,怎能说是送死呢?”

韩若壁沉声道:“‘三杀’的可怕,你我已经领教过了。”

黄芩点头道:“的确。不过,‘如意宝’在我们手上,‘三杀’一旦得知我们的行踪,便不会集中所有精力去对付‘解剑园’了。所以,我们就等于为‘解剑园’和宫姑娘吸引走了一部分火力。”

韩若壁略加思索,道:“嗯,也有几分道理,但我们若是明打明地和‘三杀’周旋,未免太过冒险了。倒不如......”说到这里,他的眼光闪动了一下,继而缓缓地咧开嘴,笑了。

黄芩疑道:“你笑的什么?莫非想到了什么好法子?”

韩若壁道:“我已召集了附近能找到的‘北斗会’会众,来增强我们的实力。”

“‘北斗会’?”黄芩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韩若壁,一脸狐疑的神情。

韩若壁意气昂然地动了动眉毛,道:“是呀,怎么了?不可以吗?”

旋即,黄芩也笑了,道:“可以,当然可以。我差点儿忘了,你自己就是黑吃黑的祖宗,招来‘北斗会’的大批人马,就是想象‘南华帮’吃掉‘解剑园’一样,一口气吃掉‘三杀’吧?”

韩若壁佯装出义正言辞的模样,道:“果然是做公的人,栽赃的水平一流呀!可惜,我的胃口没那么大,只是要吃掉三杀的‘玄阙宝录’而已。”

黄芩瞧他一眼,讥讽道:“怎么?先前在扬州还义愤填膺地同我争论什么为了‘三杀’的财物去消灭他们没什么不好,现在却又敢做不敢认了?这可不像你‘北斗会’大当家的行事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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