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素风冷若冰霜的面容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忧虑,她绝非一个瞻前顾后畏畏缩缩的人,可眼下整个红山帮全民皆兵,枕戈待旦的防备举措让她坐立不安。
几乎所有帮内商路皆有重兵看护,险路要道也安排了伏兵接应,就连刚入门的弟子都已提剑上马,其中不少人连最基本的“红山十七式”都还未熟练掌握。
他们大都稚气未消,内心却激动不已,认为心中遐想的江湖岁月已然到来,建功立业,声名远扬的机会就在眼前。
宁素风见过太多这样的江湖儿女趋之若鹜,追名逐利,到头来都化作路边无名尸首,野草闲花。
她领着素风堂数十名弟子驻扎在鹞子谷驿站,近日不断有快马通传,命令都是一样:“原地等候”。
对她而已,这是最好的消息。
对诸多红山弟子而言,却十分失望。
可宁素风对此又无可指摘,她毕竟是一堂之主,帮众狂呼酣战总比意志萧条来得要好。
而今日,报信弟子许久未来,日落山头,夜幕将近,她的心悬而未落,而平日大大咧咧的许多弟子也察觉有异,议论纷纷,都在暗喜即将有所行动。
这时,谷口一人一马,逆风而至,西陲落日勾勒拉长了他的影子,也拉长了宁素风心中的愁绪。
几名弟子准备上前相迎,他们对这几日来的哨马帮众已颇为熟悉,又如往常一般嬉笑往之。
可没等走近,这几人都脸色一变,今日来的是一个“陌生人”。
虽说陌生,但并非不识,他是红山四当家隗赤烨,素风堂弟子都只在帮中召开紧急要事之时,远远观望过他的身影相貌。
据说此人在帮中武功仅次于大当家傅赭,换言之,在大当家闭关之时,隗赤烨就是帮内武道第一人。
两名资深弟子上前牵过马匹,躬身抱拳。
隗赤烨并未多瞧一眼,他翻身下马,大步流星,穿越人群,径直走到孤坐在红柳树下的宁素风身旁。
宁素风眼皮一挑,眼前这人浑身沾染鲜血,血渍凝结,想来日前必有一番厮杀,不对,以他的武功,多半是一场,屠杀。
隗赤烨也不客气,抄起宁素风用过的茶碗,给自己倒满,一饮而尽,身后弟子们未得命令也不敢上前,只能远远的偷瞟几眼,私下嘀咕。
“你不好奇?”隗赤烨长舒一口气,擦拭嘴角。
“你自然会说,我又好奇什么?”宁素风拿出一方手帕,递给四当家。
“我们赢了。”隗赤烨接过,悠然地将自己脸上的血渍抹去。
“噢?”宁素风等着他的后文。
“雁栖门在扶风谷出手了,大约有三十多名精锐弟子,目标是扶风堂的金库,他们差一点便要得手。可惜,我却在附近。”隗赤烨拭去自己手上的污血,似乎还在回味。
“这倒是个紧要的所在!是许骞云,还是刘诏玄的人?他们俩有人在那儿么?”宁素风问道。
“你看,你还是好奇。”隗赤烨虽然比宁素风年纪大了不少,可众位当家中,宁素风与他交情不错,故说起话来随和亲密不少。
宁素风抢过手帕,秀眉微颦,严肃道:“隗四当家到得这里,必然是有要事吩咐。”
隗赤烨见她生气,也不再揶揄打趣,压低嗓音,说道:“莫说他们两人,几大亲传弟子都未露面。”
“声东击西。”宁素风淡淡说出四个字。
“没错,可现下‘东’是找到了,‘西’那头儿在哪却是不知。”隗赤烨道。
宁素风怒容频现,嗤笑道:“他们也太过狠辣,三十多条性命竟然就如此葬送。”
隗赤烨深知这位素风堂主心性,叹了口气道:“我倒很是佩服,这个决定非常人能下。”
“那隗大哥是要素风堂如何行动。”宁素风发问。
“眼下老二已然带着人马赶往扶风,按理我们也当同去,可我已经厌烦这种被动的感觉。”隗赤烨看着宁素风,眼神坚定,他接着道:“几个堂主中,我最信任妹子,你是否愿意与我同往雁栖山。”
“你,你想去雁栖山?”就算宁素风再如何沉稳,也难以掩饰惊讶。
“他们既然目标是扶风金库,不管是真是假,总要提防。可与其受人调动牵制,我们不如中路直进,不管‘西’在哪边,雁栖门必有所动,我们埋伏蹲守,如果对方人多势众,便迂回延阻。如果毫无动静,则证明......”隗赤烨说到这里顿了顿。
“则证明他们大部人马已离开雁栖。”宁素风猜到隗赤烨心中所想,接过话来。
“到时,主动权便在我们手里。”隗赤烨看着天边残阳余晖,黄昏已逝,昼夜交替,星辰在天际浮动闪现,杀气渐渐在眸中消散。
而怒火已在韩轲眼中绽放,他赶回朝玉翠中,未来得及解下长袍兵刃,便直入阁楼探望小妹。
谁知韩凝竟然没在卧室床榻上将息,自己单坐在厅堂之中,似乎已准备好迎接大哥的责备。
韩凝脸色难看,虽无大碍,但仍然气息衰弱,见得大哥进屋,当即思考起来如何与他争辩解释,又如何巧言令色让他宽心,并且房里......
韩轲未等小妹说话,抢先出口,叱责道:“你要去引海西帮的人,我虽劝诫过你,但也知无法阻拦,你做事谨慎得当,就算一人单枪匹马在外,我也不担心你,所以这事便罢了。”
韩凝装腔作势,故意说道:“还有但是呢?”
韩轲气得瞪了小妹一眼,声音拖得老长,说道:“但~是!既已有人暗中接近朝玉翠,意图明显,当是冲着你我二人而来,你又偏偏被引出府去,身陷险地,差点丢了性命。”
韩凝本想再狡辩几句,但见韩轲眼窝深陷,面容憔悴,知他连日奔波辗转,必然辛苦,一肚子“坏水”也倒不出来了,只能低声下气,悻悻说道:“我已将小枫当作自家妹子,她的性命我自然要顾及。”
见韩凝未有太大顶撞之意,事情又涉及邱枫小妹,韩轲语气便又弱了几分,说道:“眼下雁栖门兵马调动,大战一触即发,一切按部就班,我们不能此时出半点差错。”
“你为何不陪在裴璟身边?”韩凝疑惑道,顺便岔开话题,只盼大哥莫再记挂这事,啰嗦不止。
韩轲白了小妹一眼,知她故意顾左右而言,解释道:“谋划已成,此番红山帮必受重创,这是他建立威信的大好机会,就让他独自领受吧。”
“如果雁栖反戈一击功成,那小掌门岂不是可以借此凝聚人心,对你的倚重不就小了么。”韩凝担心道。
“小妹,你的担忧自是没错,可还是低估了两个人。”
“噢,哪两个人?”韩凝问道。
“一个是红山帮的四当家。”
“我还道红山帮如今大权握在二当家秦如血手里。”
“话是没错,可若论才智武功,这人都在秦如血之上。”韩轲语气中倒带有三分敬重。
“他会如何行动?”韩凝也真的好奇起来。
“爹说过,越是厉害的人物,越会出现在关键的地方。”
韩凝似乎明白了话里意思,点了点头,旋即又问道:“那我还低估了谁?”
韩轲露出笑容,看着小妹,温和亲切的说道:“当然是我。”
“大哥你有何打算?”韩凝见兄长一改严肃,心中欢喜,赶忙捧场问道。
谁料韩轲脸色一变,疾言厉声道:“我告诉你之前,得先要解决这个来犯强敌之事。”
眼见兜兜绕绕半天,大哥还是将话又引了回来,韩凝方才在旁故意附和鼓舌,全都白做功夫了。
她小嘴一嘟,闷声不语,眼神游离别处。
“如今红山几大当家都将注意力放在了扶风金库,偏偏有人盯上了我们,恐怕其中私人恩怨还占主要。”韩轲沉思道。
他实在无法想通,这样一个厉害人物,竟然孤身行动,不带任何红山人马,专门针对兄妹二人,很难会是红山帮的谋划布局,反倒更像是仇家上门寻仇报复。
韩凝听言脸色落寞,黯然道:“我们的行径很难说得上是正大光明,自然遭人针对,恐怕多半是因为,因为大师兄......”
韩轲想到了安吉,当即也沉默不语,心中想到:是啊,我们手法卑劣,驱虎逐狼,又有什么理由不让他人报复呢。
可眼下并非妇人之仁,无病呻吟之时,这人若不除去,就同芒刺在背,如鲠在喉。
韩轲峻声道:“两帮大战在即,趁这空隙,我们便拔去这根附骨之钉,变得以后再受他暗算!”
韩凝想到那人武功身法,心有余悸,说道:“不妨请师伯出手。”
韩轲摇了摇头,道:“我与师伯有过约定,非掌门实力之上,不会让他相助。”
正言语间,闺房卧室似有响动,韩轲当即大吃一惊,起身戒备,却见小妹将头一低,似乎对此心知肚明。
“谁?谁在你房里?”韩轲愕然纳闷,询问道。
房门轻轻推开,一名脸色惨淡,全身细布药膏包裹严实的男子走了出来。
不是孙观,又是谁。
韩轲做梦没想到,孙观竟然在自家小妹闺房之中。他虽听闻孙观奋不顾身救下韩凝,但料想事后必然安置妥当,给他寻一个僻静所在养伤修养。
可这个僻静所在,居然是在小妹屋里。
“孙,孙兄!”韩轲嘴上招呼,却侧目狠狠瞪了韩凝一眼,小妹如此粗心大意,这有外人在屋内,方才如此机密谈话说不定被他听了去。
孙观并未应答理睬,仿佛如行尸走肉一般,全然没看见韩轲诧异惊愕的神色,自顾自倒了一杯水,一口喝下。
他重伤未愈,身形晃悠,一旁的韩凝本想上前相助,却碍于韩轲脸色,不敢动弹。
孙观正要回屋,突然扭头过来,冷冷地看着韩轲,有气无力的说道:“你们若知那人下落,带上我。”
孙观眼中惊起一阵杀意,窗外余晖渐渐隐去,黄昏已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