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傲琼见两人僵持不下,转身倒了两杯忍冬茶,并端来递给他们。
两三片晒干的忍冬花瓣飘上茶面,茶香热气迎面而来。
意佪接过茶杯浅浅品了一口,入口苦涩,细细品,沁着一点甜。
澹台傲琼看着意佪品茶的侧脸,心底赞叹他真是英俊得无可挑剔,道:“以前父王火气重,母后会泡一壶忍冬茶给父王降火。今日我给你泡一杯,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意佪在心底分析一番她的话,笑道:“芬芳怡人,入口回甘,的确有用,以后可以每日给我泡一壶吗?”
“啊,好……”澹台傲琼有些受宠若惊,第一次被人夸泡茶泡得好,以前总被嫌弃茶色不正,忍冬花晒得不好。
这不,澹台文矱看到茶盏里的几片细细花瓣上的轻微发黑,皱着眉品了一口,问道:“忍冬花又没通风?”
澹台傲琼也不恼怒,笑道:“我笨手笨脚的,自然比不了母后的泡茶手艺。你将就一下。”
澹台文矱道:“不必自轻,母后艳绝四海,你是母后孕育的孩子,不会差。”
澹台傲琼道:“我虽是母后所出,可我不像母后,无论从外貌还是脾性,都是像父王更多。三哥也就在外貌上像了,脾性上可找不到半点母后的影子。”
她捕到澹台文矱的表情渐渐平和,继续委婉地奉承,“我虽有幻境,也不过两百年。王兄承母后养育之恩有一千多年了吧,最像母后的,不应该是你吗?”
话有恭维之意,但澹台文矱听着很开心,就连咳嗽里也含着笑意。
“王兄在宴会上维护母后,我很感激,母后也一定会欣慰你视她如亲生母。王嫂沉着精明,晚宴有她处理,王兄就不必担忧了,安心留在缈星宫。我下厨做一些母后常做的菜。”语毕,澹台傲琼转头向身后的意佪使眼色,又转回来笑着看向澹台文矱。
意佪接收眼色,假装犹豫片刻,道:“可是,泽蘩王后大义坦荡,若是看到你因私情对恩人之后的宴会私自离去,相比欣慰,她更会不满。”
澹台文矱陷入沉思,虽然知道两人在唱红脸和白脸,但架不住他们说得有道理。
他起身,道:“好,那傲琼就跟我回去吧。”
“是!”澹台傲琼紧跟其后,突兀止步,颤颤捂住腹部,面容痛苦。
意佪忙扶住她,见她冲自己眨眼,霎时明白,大声问道:“是不是又难受了?”
澹台文矱回望两人一眼,习以为常地弯了弯唇,道:“身体不适就回去躺着吧,为兄一人去便可。”
澹台傲琼缓缓站直身体,确保澹台文矱离开缈星宫,又瘫回意佪的怀里,道:“吓死我了,我还怕被戳穿……”
意佪正想安抚她,她却一溜烟窜出去,跑到屋里了。
待她再次跑出来的时候,已经褪华服着简衣,往庖屋跑了。
意佪走进庖屋,见澹台傲琼正给两口锅生火烧油烧水。
油烧到滚烫,化开冰糖,一盘鸡块倒进去,热油滋啦滋啦地响。
“出去出去!我做饭的样子很狼狈,你不准看!”澹台傲琼挥着锅铲,又小心地避开溅出的油。
“不狼狈,我喜欢看你最真实的样子。”意佪从背后抱住她。
澹台傲琼拿他没办法,只能用讲故事缓解她的窘迫,“以前跟庖人学烹饪,因为炒糊了菜,就被他们嘲讽以后少不了被夫家笑话。我不服,凭什么要我放下身段为夫家下厨。我只相信我母后说的,饭是做给自己吃,夫家只是顺便尝尝。”
意佪一指抹去她脸颊上被烟熏的灰,“我何德何能,让傲琼愿意放下身段为我洗手做羹。”
“我让猪油蒙了心,你离开,让我静静心。”澹台傲琼取一碗酒倒进锅里,盖上锅盖焖。
温柔的语气,娇羞的面容,触得意佪的心痒痒的。
“不!”意佪收紧拥着她的手臂,在她耳边轻轻道:“我就要陪着你。”
我也想一直陪着你。澹台傲琼从冰鉴里取出一壶玫瑰酒,倒了一盅递到唇边,又想起自己暂时不能吃冰物。
正欲放下,她又想起身后的意佪爱酒,便将酒盅递给他,嗔怪道:“放手,不要再扰乱我。”
温和深邃的目光落在她呆愣的脸上,他握住她拿酒盅的手,递到唇边,缓缓饮尽琼浆。
澹台傲琼顿时双颊生热,垂眸躲他的目光,连忙收回手,转身挥挥魔力熄灭锅下的火,将鸡肉装盘,再浇汤汁。
菜肴做毕,她连忙逃回房间。
她在房里静静心,才想起想起两手空空,正想回厨房端菜,就望见意佪端着一碗姜汤走进来。
她正想说什么,意佪却将她扶到椅子上,“你坐着,我来。”
澹台傲琼任他去,自己舀起一勺盛着红枣碎与红糖的姜汤,入口甜蜜辛辣,心间暖意融融。
趁他端菜的功夫,又去洗脸上妆,继而换回华服。
这是两人第二次同桌用膳,相处数日,澹台傲琼没有第一次那般拘谨,熟练地将去骨的鸡肉放进饼皮,点缀一棵葱段,包好递给他。
意佪接过送入口中,鸡肉入口香嫩多汁,咸中沁甜,葱段清甜爽脆,辛辣绕舌,两两结合妙不可言。
他冲她笑,“明明是貌美贤惠的女子,为何对外表现得风流跋扈?”
她冲他挑眉,“让他们知道澹台傲琼不仅是文矱王上的心腹,还贤良淑德,再让他们下聘娶我?我嫁过去?”
意佪立即反驳,“绝对不行!你只能嫁给我!”
见他怒火横生,澹台傲琼心底发笑,面上云淡风轻,“是,他们想娶,我可不愿嫁。”
意佪也意识到失态,垂眸半睁,表情落寞。
澹台傲琼见他无话,坐到他身旁,问道:“你在想什么?”
意佪接了酒盅,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温和,如实道:“你的话提醒我了。若你不愿嫁,而他们偏要娶呢?文矱兄是重恩之人,他不会因为后代无功便让你耍计谋。”
澹台傲琼预感不妙,“所以你认为……”
即便意佪极其不愿承认,但他必须说出这个残忍的事实,“他是真的想让你嫁去北宫氏。”
“不会……”嘴上说不会,但澹台傲琼不是没怀疑过,她在赌,赌一个教会妹妹抓人弱点利用人的王兄,不会那般重恩情,他应该操控妹妹暗暗杀了那个藏在北宫将军的恩荫下的人,那个对澹台氏没有丝毫功绩的北宫易。
王兄是重恩情的,不重恩情又怎会维护待他如母的母后!为了母后,王兄怎会牺牲母后的亲生女?!
可是王兄在得知她联合意佪耍弄北宫易时赫然而怒的模样,不像伪装!
牺牲性命守护子民的恩情大过母后的养育之恩,王兄还是会为了北宫将军的后代牺牲母后的亲生女!
可是那几日绵里藏针的话是什么意思?她误会了那些话的意思?是另有他意?!
澹台傲琼觉得头脑一团乱,想倚在椅子上平静一会儿,意佪将她揽入怀中,抚慰她的不安。
“跟我走……”
“我不能逃……”
意佪收紧揽着她的手臂,“不是逃,我会告知他们是我执意将你带去妖族。”
澹台傲琼自知身体挣扎不了,只能用言语推拒,“你帮我够多了,我不能再连累你。”
语毕,澹台傲琼召唤出八凌镜,看着镜中的自己,轻念咒语。
镜中的澹台傲琼的脸逐渐转为宴会上觥筹交错的画面。
澹台文矱在座上品茶,一直无话。
黍惋胆怯地站在澹台傲琼的位置旁。澹台辞忧和颜悦色地说着什么,并和她一起走到北宫夫人面前。
北宫夫人只是摆笑脸,却不曾起身。
澹台辞忧看向北宫易,“你若再嘴硬,谁都帮不了你。”
北宫易怒问,“你什么意思?”
澹台辞忧在心里骂他蠢货,又看向北宫夫人,道:“想必北宫夫人也看出了,令郎的心意。”
北宫夫人讪讪道:“我儿还不懂事,好面子。”
北宫易看了一眼低眉敛目的黍惋,连忙解释,“我不喜欢澹台傲琼!”
澹台辞忧笑道:“北宫少爷,我不曾说你喜欢谁,何必这般激动。”
“你!”
澹台辞忧用温和的表情看向黍惋,“黍惋姑娘吗?若你的北宫少爷与傲琼成婚,你可有怨言?”
黍惋因这温柔的语气与俊美的容颜怔了片刻,道:“若是傲琼长王姬,婢子没有怨言。”
北宫易怒喝,“惋惋,你不用怕他!”
澹台辞忧道:“用愤怒掩饰心虚是最愚蠢的做法。傲琼就精明一些,儿时的她装作平静无事,以此隐瞒她真心爱慕妖族王首之事,甚至差点瞒过我与王兄。”
“哦?”八凌镜旁的意佪抓住要点,看向怀里满面绯红的澹台傲琼,笑着问道:“儿时是何时?”
“我……”澹台傲琼极力用平静掩饰羞赧,轻抿红唇,道:“忘了。”
意佪的表情僵住,轻拍了一下她的腰,表示对这种答案的不满。
“澹台傲琼怎么会有真心?!”北宫易几乎吼出来。
澹台辞忧无奈道:“你又愤怒了。傲琼哪有你所言那般不堪。你今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她,她不同你计较,难道不是她温婉知性?”
北宫易有些动摇,但他只要想到澹台傲琼与黑衣男子在缈星宫亲密且羞辱他,便不能忍耐,狠心道:“她温婉知性?!你是她哥哥,才会帮着他说话吧!”
毕竟他儿时多次受过澹台傲琼的公主脾气,对她有骄纵跋扈的刻板印象。
澹台辞忧突兀来一句,“北宫少爷的意思是,若傲琼是温婉性子,你就会心甘情愿地娶?”
北宫易愣住,在他的眼里,他的妻子应该是黍惋这种柔弱善良的姑娘,不该是澹台傲琼那样强悍跋扈的长王姬。
若澹台傲琼如黍惋那般温柔善良,那……
北宫夫人见儿子只犹豫没反驳,心底松了一口气,站起身,对澹台辞忧恭敬道:“若有时间,还请辞忧公子到舍下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