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裴璟和韩轲心下疑虑之际，齐巢仙敲了敲桌面，堂外瞬时跑进数十名家丁，他们撤去鼓乐锣琴，又替换灯具烛架，装饰陈列，行动熟练迅捷。
不多时，两边兽首、连枝、龙衔架立整齐，屏风、窗纸、地毯、陈设摆件尽数焕然一新。
整个大厅，由观舞赏乐时的明亮堂皇，转眼间变得更加封闭私密，众人恍若已身在别处。
随着灯影逐渐暗淡下来，后堂里一左一右各走出两名少女。
映衬在微弱摇曳的灯火中，更显气质殊途，风采各异。
一女子戎装英姿，双目晶晶，星眸微嗔，修眉端鼻，红袍飘逸。
一女子贤淑妩媚，端庄高贵，眉梢眼角，气若幽兰，白袄素衣。
尽管视线不佳，依旧难掩二人风华绝代之姿。
原本窝了一肚子火的严礼此刻已是呆若木鸡，方才的委屈难受，甚至对齐巢仙的诸多抱怨，也随之抛诸脑后，
他做梦都没想到，这个七老八十行将就木的老头，居然有两位妙龄绝色之女，算算年月，这齐巢仙六十岁多岁还能生儿育女，更是让人钦佩羡慕。
裴璟却仍然以礼自持，他心中明白，眼下如若表现出欣喜之色，跟刚才大相径庭反倒不妙。
韩轲如今知晓，为何之前探子打听的情报与现况有云泥之别，原来这齐巢仙粉黛暗藏，刚才那帮“乱花”不过是他人假扮，以作试探考验之用，如果裴璟面露不悦，拂袖而去，也见不到这一出了。
真是个性格古怪乖戾的老头。
两名佳人一个抱拳，一个万福，薄唇微启。
“裴公子有礼。”
“裴掌门有礼。”
裴璟端重回礼，神态与刚才一般无二。
齐巢仙点头赞许，心想这少掌门年纪轻轻却已到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境地，前途无量。
眼下两位绝色美人，就看他如何选择了。
严礼心道：这还作何选择，自然是两人皆娶，最为划算。
韩轲却已猜中齐巢仙心思，方才裴璟已表示只娶一位，现下如若见色起意，妄图两个都娶的话，不免让人觉得口是心非，贪图女儿家容貌。
如若再同刚才一般客气，交由齐巢仙决定，又会显得过于优柔寡断，不合时宜了。
韩轲此时反倒好奇，如果平心而论，他会如何选择。
待得片刻，齐巢仙在旁说道：“老夫膝下本已子孙满堂，又逢上苍垂怜，老来得子。两位小女待字闺中，她们二人一位爱舞刀弄枪，一位善琴棋书画，因此所配嫁妆也各有不同，文武有别。”
裴璟三人闻言都是心下好奇，这嫁妆还分文武，不知何意。
齐巢仙接着说道：“虽然我对二人都栽培疼爱有加，但毕竟身份有别，一位是我正妻所生，一位则是我侧室所生。”
说罢，齐巢仙斜眼看向裴璟，嘴角上扬，颇有幸灾乐祸之意。
韩轲、严礼二人心头又是一颤，糟老头子好生刁钻刻薄，这古往今来，长幼有序，嫡庶有别。如果堂堂雁栖掌门只娶了一位偏房之女，先莫说面子上如何过得去，最紧要的是今后在这齐家盐帮的地位可就难登大雅了。
而他齐巢仙仅仅只嫁出一名庶系女儿，就赚得个一派掌门夫人的名号，算盘也是打得精妙。
整个齐家会为了这对女儿女婿提供多少助力呢？
齐巢仙笑着催问道：“不知裴掌门作何抉择？”
韩轲心思急转，眼下进退两难，如果拒婚则摆明了贪图美色财富，如果挑错则功亏一篑。
原本这般视女儿如货物的行径已经让韩轲颇为不屑，这厢举动更是彰显齐巢仙商人秉性，不但唯利是图，并且还很会压低成本。
可反过来一想，这也对得起他大盐商的心机与名声。
这齐巢仙如此安排，算是提出了一个谜面。
正是要让裴璟去猜，到底谁是庶出，谁又是嫡出。这所谓的各有所好，不过是障眼法，扰人思绪之用。试问这齐家女儿，不论嫡庶差别，舞文弄剑皆有何不可？
虽有五成概率，但对己方而言，实则不容有失。
韩轲想到此处，不寒而栗，暗赞齐巢仙这等人物心思果然深不可测。
烛光灯影摆动下，原本亲和的氛围变得冷寂起来，眼看气氛逐渐尴尬，裴璟有了动作。
他绕开桌案，缓步走到那名白袄女子身边，轻轻托起她的手来，口中饱含深情，字字珠玑，慢慢说道：“姑娘天姿国色，温文尔雅，实在令我心底欢喜无比......”
裴璟说到这里似乎激动哽咽起来，他将头一偏，竟是偷偷看向韩轲。
韩轲心思敏捷，目光如炬，见裴璟这一举动已然知晓其意，他连忙看向齐巢仙，只见老者露出得意神色，嘴里几颗烂牙凸显而出。
韩轲当即摇了摇头示意裴璟。
裴璟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但我与姑娘总是有缘无分，失礼之处多多包涵。”
待齐巢仙听得“有缘无分”四个字，脸色一变，眼中似有怒意。
裴璟神色落寞，仿若遗憾至极，他轻柔放下白袄女子之手，走到红袍少女身前，行礼道：“还望姑娘不弃，能下嫁裴某，今日立誓，除姑娘之外，一生一世永不再娶。”
所谓商人心性，利益得失最为看重，裴璟方才言语婉转，作势要挑这白袄少女为妻，韩轲则察言观色，如果齐巢仙面露喜悦之情，则说明裴璟选中庶女，反之则为嫡女。
齐巢仙见事已至此，不悦之情一笑而过，他强颜欢笑，连道几声“好”，进而说道：“她确是我正妻之女，小子眼光不错。”
随即又拍了怕手。
堂外鼓乐手早已等候，听得主人号令，打锣敲鼓，鱼贯而入。
随从婢女高亮烛火，舞女歌姬又折返堂下，管弦丝竹之声四下皆起，喜庆欢快的氛围充斥堂内，一扫方才冷寂。
韩轲严礼见状纷纷举杯道喜。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为裴璟捏了把汗，但幸亏少掌门机智过人，对答得当，终于让这西苍大盐商将女儿下嫁给雁栖门，今后又得一助力，但都忧心这齐巢仙为人过于刻薄寡情，还需留心相处。
红袍少女对着裴璟悄声低语道：“我叫齐天娇。”她语气豪迈清爽，竟无半分羞涩，倒是裴璟被这眼前景象弄得不知所措，见未婚妻子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登时面红耳赤，之前对答如流的聪慧少年，竟尔一时语塞。
“我...我叫裴璟。”裴璟好不容易道出姓名，可红袍少女已在侍女搀扶下，退回内堂，不知听没听见。
如今婚约既定，两人自当分离，要等到成婚之日，方能再见。
那白袄少女脸色落寞冷淡，也随着丫鬟阿嬷一起退下了。裴璟心中有些歉意，这女子气质冷艳高贵，从她身上仿佛看到了娘亲的影子，这齐巢仙心眼极小，会不会迁怒于她？若如此，是不是自己害了她？
白衣少女转出院外，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漠，那些方才跟在身后簇拥着她的丫鬟侍从个个都是人精，见那鼎鼎大名的雁栖掌门选了天娇小姐为妻，眼前这位嘛今后恐怕只能远嫁他处，所选夫婿哪里比得上这堂堂一派掌门，当下甩起脸子，四散而去，嘴里还窃窃私语，多有埋怨。
只有一名侍女留了下来，出声安慰道：“小，小姐，那毛头小子有眼无珠，您别放在心上，您花容月貌，今后定能遇到个比他强十倍，百倍的男人。”
白衣少女道：“不许胡说，娇姐姐对我素来照顾，我是真心替她高兴。只是，我今后的日子，可就难了。阿缦你服侍我这么久，跟着我再难出人头地，我去给罗婆婆求个情，送点银子，把你调到其他姐姐府上吧。”
齐家的女儿只不过是一件等着出售的货物，卖不出去，自然也就没了身价，遭人白眼。
“不，不，我就要陪着小姐。”阿缦摇头道，语气坚决。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彼此欣慰一笑。两人转出院墙，却在拐角处碰见一人，阿缦连忙万福行礼，叫了声，“四爷。”
“四哥，你躲在这里偷听？”齐若轻看起来跟这人十分亲昵，向来端庄有礼的她也变得随意起来。
齐天隐笑道：“你们两人难道说了些什么不能让人听到的话。”
阿缦道：“是奴婢说了些小话，别人听了也许不好，四爷听了便什么大不了。”
齐天隐故作生气，瞪了她一眼，随后走到齐若轻面前，柔声道：“妹子，你心中难过，不是因为自己，而是看穿了爹的心思，替他未能如愿而忧郁。”
齐若轻见四哥道破自己思绪，低下头，“我，我身份轻贱，若是能嫁给雁栖掌门，爹付出的代价不过一个庶出之女，他必然高兴。”
“那你呢，你的喜怒便不重要了么？”齐天隐愤愤不平。
“那有什么重要的，你们的抱负在江湖，我的使命却是在婚约和产床。”
齐天隐为她的冷静与理智惊讶，同时也莫名心痛，有的人不认命所以活的痛苦，有的人知命认命，也许活得更加痛苦。
“我陪你回去。”齐天隐道。
大厅之上，裴璟缓过神来，朝着韩轲偷偷眨了眨眼，长舒一口气，韩轲也是点头回应，若非两人机敏配合，今天真还未必能如愿以偿，有了齐巢仙这个岳父，无论是人是财，都是雁栖门难得的助力。
在奏乐之声中，一名下人端着文房四宝送到跟前，裴璟愣了一愣，会意后当即挥笔，
严礼在旁轻声道：“这齐老爷真是片刻都等不及了。”
“这么一个乘龙快婿，当然要快快攥在手里。”韩轲打趣道。
立好聘书，定下彩礼婚期后，裴璟走上台，亲自呈给齐巢仙阅览。
“好女婿，为何要拖这么久？”齐巢仙看着聘书上拟定的新婚日期，似有不满。
“岳父，如今雁栖门正逢危难，我身为一派掌门，自然要等到大敌除去之日，才好成婚。”裴璟解释道。
齐巢仙目中寒光闪烁，笑着说道：“你且放心，老夫自会让这天早点到来。你现下已是我齐巢仙的女婿，你的仇敌便是我的仇敌。”
韩轲在旁静听，闻言一喜，这齐巢仙既然如此说了，与红山帮一战，齐家定会相助，看来方才所说文武嫁妆一事，并非噱头幌子。
这“武”嫁妆想来定是份厚礼了，韩轲愈发好奇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