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寅时,普通人睡得正香,正阳观里已是生机勃勃,江湖人纷纷出来活动。
子时一阳生。一日中最阴寒的时刻恰恰是真阳发动之时,此时的真阳如同寒冬之幼苗,顶风冒雪破土而生,只是它过于稚嫩,到了丑寅时才是枝叶茂盛,正是采摘的时节,武林行家都选择在丑末寅初时练功,充分吸取阳气。
张大嫂赶来做饭,周禛也来帮忙,招呼说:“大嫂,来人到的不少了,今晚要设个宴,你跟大哥下午过来忙一忙。”
张大嫂一脸忧愁,“道长你不办宴席还好,一办宴席就撑不了几日。”
周禛问道:“是哪样东西不够?”
“都不够呢。这两日都没几个上来送东西的,平意跟小林子见天里叨叨这事,你反不知道?”张大嫂跟他啰嗦起来,说这些武林汉子都是大肚子汉,有的还酒瘾大,不管饱不行,不给酒喝也不行,这些人忒费粮食……
“这个平意啊。”周禛对平意不满,这么要紧的事不早说。
张大嫂说:“别怪孩子。你让那些江湖人分班下去转悠,你只是一句话,人家又不是你徒弟,不都是平林平意在张罗?都说尽了好话,可是没少费心。”
周禛心里一亮。自己师徒有些指派不动这些江湖人,也不懂打仗,不如赶紧把这些事交给黄岳。
他心里高兴,想到一个好主意。
出门正碰到金伯年兄弟几个练功回来,周禛招呼几位吃饭,单单把林峰拽到外面,问起粮食的事,林峰苦笑道:“先生你这记性,几日前你说向举人的大批东西马上就到,我跟平意这里一直等着,平意还问过你,说你一点不操心。”
周禛倒吸一口凉气,忘了这茬了。说来也是过分信了向举人,没操他的心。向举人上次说已将物资备好,若是正阳观派人过去护送指不定会被盯梢,引起王爷这边注意,由他带人护送反而稳妥,不至于有失。
等这些人晨练完毕,周禛来找黄岳,碰巧白家兄妹也要找他。白愁飞问林峰他们是怎么睡觉的,是不是有人光了屁股。林峰一摇头,白愁飞跟妹子进来了。
白愁慧一脸文静,羞答答像个情窦初开的小丫头,样子人见人爱。其实人家就是个丫头,疯丫头也是丫头。她先给黄岳换了胳膊上的膏药,然后按住一通推拿,从胳膊到脊背,直到头顶,黄岳爽得不行,连日奔波的疲惫消了不少,口里直叫好。白家世家医传,白愁慧从小闲不住,一双手灵巧娴熟,手艺不是盖的。
忙完了黄岳,白愁慧去给金伯年推拿,张啸天和于挽云知道这一按就会时间久,都喊她来,要先舒服舒服。
金伯年在陕西水土不服,一路上来不及调养身子,要多睡一会儿,吩咐黄岳招呼周禛。
周禛将这几日下山巡道的事讲了,黄岳道:“道长这个巡路与不巡差的不多,敌人一定对这里严加监视,你一来就有消息传出,他们人便撤了。目下庄王未到,陷阵军不敢造次,必然远远地断了线路,要咱们自乱方寸。”
周禛点头,正担心向举人的事,外面就有人喊周道长,一看是向举人的徒弟向冲。
向冲进来,气喘着叫道:“不好了,粮食被抢。”抓起桌上的茶杯喝着,歇了片刻又说:“还好只抢了三辆车子,后面一大半退了回去。”
周禛揉着胸口听完了,看着向冲生气。你这么说话,我心脏受不了。
向冲讲道:向举人一回去就召集人手,将物资运出。货物一半是七辆小车,另一半人挑肩扛,南大爷也派来了大护院洪一威等人护送。一路上十分小心,人先探路,确认安全才得前行,探到中堰一处有人感觉不对,向举人亲自去探查未发现有异。向举人有感知能力,然而依然谨慎,他要三辆车先行,由向冲与洪一威带一半好手护住。
这一去果然有人埋伏,首先争执起来,洪一威是经过场面的人,看对方只有二十来人,直言自己是南大爷的人,要对方让路。很快两方动了手,洪一威当场砍了两人,被人一拥而上围住。洪一威这里都是南大爷家出众的家丁,还有以向冲为首的向家精干子弟,对方却玩起了战术,几杆长枪一组冲来,熟练配合,挡者披靡,片刻间向家这边倒了好几个,向冲武艺好,也只砍伤一个便被长枪逼退。
洪一威是南大爷家的第一高手,七八个人围不住他,被他砍出重围,又接连杀透两组长枪,长枪手死了大半,最后一组还在勉力支撑。这时就听有人来了,一个声音中气充沛:山野之地也有如此好手,俺唐龙来会会你。
一个头戴铜爪疙瘩,身披银箍轻甲的将官大步掠上,左右两个看来是副手的也不一般,洪一威急忙喊走,一个人挡住。向冲转过山坡,就听洪一威惨叫之声。好在对方没有赶来,算来对方死伤比这边只多不少,都是洪一威杀的。向举人赶紧叫人撤退,过了段时间他带了人再去查看,洪一威已死。
回家歇了三日,向举人决定再走小路。车子不要了,数十人抬着挑着,直走到离道观不远的蘑菇坡,又不敢走了,令向冲一人翻山过来报信。
洪一威在整个浣山大名鼎鼎,虽然很少出头露面,也没跟邓家那边的七刀大教头交过手,却有着浣山第一高手的称誉。周禛痛惜说道:“人人说这位洪教头是条汉子,可惜不曾相识。既是忠义之士,又为贫道丢了性命,叫贫道以后如何面对南大爷?哎,向冲啊,你们动手没问清这些人可是官兵?”
向冲说洪一威只要对方让路,就没问话。不过这些人应该就是王爷的兵士,刀枪整齐,配合井然有序,只是着装不是军人服饰。
“问不问无关紧要,这便是陷阵营的配合,错不了。”张啸天转头对向冲说,“这些军士的战力比向家的精干子弟与南家的精锐家丁如何?”
向冲道:“除了俺这样的,你说的精干精锐都不是人家的个。俺十来岁便是举人叔叔的得意弟子,比叔叔也差不了多少。”
“陷阵军果然厉害。”周禛说着,脸色有些难看。
“向举人是当天就回去看了么?”张啸天问。
“那是。当时俺们一半都挂了彩,一个都走不了路,背回去的。回来的除了俺都受了伤,三叔说这次是不成了,令俺们先退回家,他带了两个去寻洪教头,把洪教头的尸首背了回来。”向冲一脸丧气。
张啸天道:“这人也大胆,靠得住人家就回转了?”
向冲道:“你不晓得,俺举人叔叔心灵,三十丈连大猫小兔都瞒不过他。俺跟他练了几年,感觉也是有,还是不准。”
外地说老虎是大猫,这里大猫却说的是土豹。土豹皮毛像极了树叶子,隐藏起来任你多精明的猎人也不能察觉,只是气味瞒不过猎狗。
张啸天道:“有如此之事,见了向举人倒要请教一二。”
“与其请教向举人,何不问我?”周禛笑了,样子那是相当自信。
张啸天不信。毕竟与周道长不熟,不好当面说他,只是看着黄岳,黄岳说道:“我大哥三哥都出了夜眼,深夜多黑都看得见,也开了天眼,只是这功夫不稳。感情周道长这是开了天眼?”
周禛的神观功夫在教中乃至法术界有不少人知道,中原三仙姑这种素未谋面的远地方人都断言他有了神识,然而金伯年黄岳这样的至交朋友居然毫不知情,正是隔行如隔山。
周禛淡淡说道:“贫道何止开了天眼,神眼也是开了。你们内窍开的不好,自然是不稳当。”
“那就要请道长教授一二。”张啸天抱拳说道。
只有武林高手才懂得开天眼有多么难能可贵!
周禛道:“我这九华道派,练神观者不练命功,练命功者不练神眼,不过……不过就不说了。”
眼下时间紧迫,他不想啰嗦这些。
黄岳听得蹊跷,问道:“这其中可有讲究?”
“神眼不单单能查精气元,还能观天精地魄,有违人道。但凡人练功,內练精气元,外收天地真气,若是有了神眼,那便不是收,是抢了,岂不是坏了世间阴阳?”
周禛说这话,心中十分惭愧。他不久前用神眼得到了一样宝贝,自己先坏了世间阴阳。
浣山是一座灵山,然而要出宝物也是百年难遇,周禛因为有大事要做,不得已摘下了一支神仙草。
周禛看着黄岳,看他似乎懂了,便移开话题说道:“对贫道而言,开天眼十分容易。”
张啸天一脸渴望,正想说话,向冲直接央求着要学,黄岳道:“今日要救你师父,办完事再说。”
不料周禛说道:“隔日不如撞日,这便让你们心想事成。贫道先为你们查探一番,易于开的就先开了,若是花功夫的只有改个时日。”
林峰不乐意了,叫道:“先生啊,你还没教学生,倒是别人一句话你便让他心想事成,这个不公。”
周禛道:“跟你讲了一大半,你不上心,也不说个学字,那以后再说。”
林峰想起来了。周禛几次跟他说甚么知神,甚么内窍,他只当周禛在絮叨道法,从不理会。
其实,林峰来的时候周禛已经看出来他有内功,为此他问过林峰,林峰却矢口否认。周禛从未用神观查探过武功高手,又相信林峰诚实,自己反倒犹豫起来。林峰藏的好,救向举人那次路上,周禛从树上摔下来,林峰接住了他,却装作被他压倒,把周禛耍的五迷三道,不得不相信他。后来林峰救了周禛,周禛反将他一通训斥,一句感谢的话都没说。
周禛早打算为林峰开通天目,因为林峰哄他心里有气,要刁难林峰一下,然而几次出言试探,林峰根本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周禛一口气憋到现在,还是不想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