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师父忙开张,韩牛栋不好打扰,就示意玉树在一旁等候。
玉树旁观,只见一张写着生辰八字的红纸摊开在桌子上,韩半仙右手在纸旁的桌面抹来抹去,就差没给桌子搓脱一层皮了。
这是相士看八字时必须的动作么?
再看半仙外表,下巴一撮山羊胡子,估摸近六十岁。戴寸帛折叠盘云祥纹披肩纯阳巾,穿灰白袍子,外罩鸡屎色无袖薄棉长褂。脸却是圆胖,这圆脸消去相士应有的仙风道骨,倒平添几分童真。
这喜乐逗人的长相,最该肩上搭一块毛巾,到酒堂子当伙计,或者开个澡堂子替人搓澡。
现今却扛一杆“测字算命”的幌子,到处招摇算命,生意好才怪。
玉树回过神时,却见韩半仙一边给桌面搓澡,一边瞄一眼红纸,一边对妇人说:“你命系(是)一个辛苦命㗎。你丈夫不帮你做工,还成日欺负你㗎。”
“系(是)啊系啊,他成日赌博,赌输就打我。”
“总之你这八字不能当好命来看。”
玉树看妇人,花白头发,面色黑黄,手背布满老人斑,十个手指指头全开裂。
再看脚上,趿拉一双草鞋,脚后跟也开裂脱皮。
这样的相貌,怎么会有好八字?
韩半仙眯缝眼皮,暗中观察妇人的神情,慢慢说:“你儿子还算有出息......”
妇人脸色一缓。
哈,对头!韩半仙就继续说:“你子女的心都向着你......”
妇人嘴角上扬。
“子女都站你,不站你丈夫一边的。你好处就在这里啦,其他没有什么不喜乐的。你身体差些,不过也没大病,就是这里那里有小疼痛,头晕是有的。”
妇人连连点头。
玉树想笑:谁不懂?十个妇人九个头晕!
只听妇人又问:“他这样恶劣对我,大师你有没有办法整一整?”
韩半仙皱起眉头:“明天你拿他的八字来我看看,如果有七杀,就很麻烦。”
妇人浑浊的眼眶里眼珠子一轮,看到了旁听的栋、树二人,面色有些尴尬,声音就低了些:“有七杀的话,我可以和离么?和离之后命数怎样?”
“你不要计较那么多。你和离另外找一个,也一样欺负你。这种八字,找不到好丈夫的,我实话实说。”
妇人嘴角嚅动几下,向下一咧,眼看要哭,却听韩半仙又说:“也不值当什么,无所谓㗎!你子女有出息。到明年呢,你有几年很可以的。总的来说,你这个八字,也没什么其他想头,享点子女福啦!”
说完将八字红纸递回给妇人,半闭眼睛端坐着,不再说话。
妇人站起,将红纸仔细折好,放到手提篮底层,望着韩半仙叹口气,对同伴说:“我们这就回去吧?”
同行的婆子应一声,两人就往外走,远远听到婆子问:“明日你还来么?”
“看看吧。我这命,好不了多少。”
“你有子女福,这个多少人盼不来的。”
“也是,后半生比前半生好就行。这大师......”
后面的话听不到了。
土地庙内厢房,韩半仙垂着眼,从面前的一排铜钱里拈出两枚放到一边,口里叫道:“打酒来!”
玉树便知他叫韩牛栋去买酒,连忙抢上一步,将刚才在路边铺买的笊篱春放到他面前。
韩半仙闻得酒香,抬起眼,将瓶塞子拧开,倒到嘴里嘬了一口,鼻子哼了哼。
韩牛栋就知师父对酒还满意,又打开一只油纸包,露出里面的油炸鸡腿。
半仙吸了吸鼻子,抓起油鸡腿咬一口:“哪来的钱?”
“这位、这位兄弟的钱,刚才的蒸饼也是他的。”
尚未见面就吃了人家的食物,韩半仙有些嘴软:“如此,请坐。要看相还是看八字?”
“大师,我是来拜师学艺的。”玉树连忙解释。
“师父,这位兄弟仙缘根深,法眼精准,刚才救了小徒一命......”
韩牛栋将刚才的遭遇绘声绘色讲了出来。
韩半仙这才睁眼瞄了玉树一眼:虽然邋里邋遢,脸上满是锅灰,但估摸长得还算周正。
他不打算收徒,收韩牛栋已经亏损十几年还未回本,再来一张嘴,就只能吃观音土了。
于是问:“生辰八字?”
想以命相不对为借口拒绝。
命相对不对,还不是他说了算?
玉树看出半仙意图,哪里肯把出生年月日给他:“自小流浪,竟不知出生时辰。若大师不嫌弃收下小徒,小徒定能为大师分忧。”
“我本无忧无虑,何用你分?”
“师父,玉树刚才助我逃过一劫,还助我得了二两银子......”
“多嘴!”
韩牛栋再不敢出声。
“十五年前,我在河边柳树下捡得韩牛栋,包裹他的被子里有生辰八字,乃是富贵之命,我这才收留了他。”
言下之意,你个小小盲流,不知从什么石头缝里蹦出来,收下你多一张吃饭的嘴不算,若是贫贱刑克之相,岂不被拖累至死?
“师父,可怜可怜小徒,小徒既无户籍,更无过所,无端端困在这笊篱城乞讨为生,日子一天天惨下去.....”
半仙脸上有些不忍:“你我素味平生,我如何能替你申请过所?”
“小徒自有取得过所的办法,只是须要师父出面。”
“哦?”韩半仙很是意外。
“师父不信?就在明天,师父按我说的做,不光能替我要来过所,还能收获名利......”
半仙不信:“哼!你有这本事,笊篱城困得了你?”
韩牛栋倒是很希望多一个师弟多一个伴,就央求说:“师父,且信他一次,也没有什么妨碍。”
“好吧,你且说说看,明天怎么个收获法?”
“天机不可泄露。明早巳时初,我自来庙里找师父,到时便知。”
见韩半仙点头首肯,玉树就告辞。
韩牛栋挽留说:“你就不要回去了,我那边也有床,咱俩挤一挤。”
玉树说:“你那算什么床?不过一块门板铺一堆稻草......”
韩牛栋脸色发红,不再勉强:“也好吧。那你今晚回哪里住?”
“还是城西那个狗窝。”
玉树从土地庙出来,七拐八拐拐了很多小巷,时不时看看后面是否有人跟随。
转到城东,又拐了几条街巷,顺着一溜儿高墙走,到一棵大榕树下,四顾无人,手足并用爬上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