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树枝上那只歇脚的黄脚渔鸮半张着翅膀,怒目圆睁。炸开的羽毛让它看起来大了一圈,嘴里不停的发出“咔吧咔吧”的声响。
我慵懒的抬眼,喃喃道,“抢了你的地盘是吧?这就走。”
这番说辞不过是敷衍,我依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起来的打算。我举起手臂,微微勾着手指,落木萧萧而下,很快就包裹了整个身体。
掺了法力的落木让我完美混入周边环境,即便是四十倍于人类视力的黄脚渔鸮也无可奈何。
沉稳的脚步声渐渐清晰起来,司恒在我身侧蹲下,拿走我用来遮脸的树叶,“离恨恰似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怎么突然念起诗来了?”我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此时的意境甚好,适合作画。”司恒微微一笑。
“画下来吧,这样我又有理由继续躺在这里了。”
“好吧。不过我想画一副油画,可能要数天才能完成。”
“先勾勒出轮廓,再拿回去覆色怎么样?”我提议道。
司恒没有回应,应该是在创作。我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悠悠的听着鸟鸣。我的情绪就像是被泉水洗过那样清爽自在。不再因为要做的事情没有达到预期而苛责自己,世界又变得柔和起来。当然,那只因惊吓过度而摔在地上的画眉鸟除外。
突如其来的虎啸声扰乱了林中静谧。我百无聊赖的在空中画着“显”字符,把远处的景色拉到眼前。
也许是刚刚生产不久的雌虎忘了巡视领地,又或者是雄虎搞错了雌虎的发情信号,两只虎尴尬的相遇了。带崽的雌虎格外凶猛,在嚎叫警告入侵者无果之后,率先发起进攻,靠着强大的后肢力量站立,用解放出来的前肢不停的拍打撕咬。雄虎大概知道讨不到便宜,在被扑倒之前主动投降,离开了雌虎领地。
“走吧。”司恒说着对我伸出一只手。
“我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我们相遇那天你也是这样风度翩翩的伸手等我起来的。”
不过这次没有初见时的小心谨慎,而是直接把手伸出去由她拉我起来。
“是啊。那时候的你就像是刚出土的织物,脆弱而珍贵。”
“出土织物的说法还挺有趣的。不过要是那天我们没有相遇,我的生活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我们继续在森林漫步,不知脚下踢到了什么,身子一歪就要向前倒去。司恒反手一扶,这才找回了平衡,没有应声倒地。
“这个嘛,不好说。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刚刚躺着看飞鸟的时候,突然想到了向上的自由。总感觉这个说法哪里怪怪的,好像只有努力成为精英女性才算是有价值的人。如果我没有被昊天选中,那么像我这样挣扎在生死之间的边缘人,很可能穷尽一生也只能勉强活下去。这样的我就是罪该万死,毫无价值可言吗?”
“听起来这个论点是建立在自我决定和自我负责的基础上的,有点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感觉。其实,在我看来自我价值是很宽泛的概念,不能简单的等同于社会贡献或者说是资本净值增值。人是目的,而非工具。生命本身就是价值所在。”
“这个论点算不算是新型的规训方式呢?把结构性不公的责任转移到个体层面上来,就像受害者有罪论那样的逻辑,你被侵犯是活该,谁让你穿的那么少。总之,一切都是个体的错。”
“是的。完全不考虑个体差异,直接无视社会文化、时代背景、家庭环境这一系列因素对个体的影响。制造一个远超平均水平的目标扔在精英女性群体里,然后再趾高气昂地训诫普通女性:看到了吗?你做不到是你自甘堕落,不思进取。我们生活在系统中,是很难脱离社会独自生存的。”
“那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我问道。
“我猜应该是想把出走的娜拉重新禁锢在家庭或者身体里面吧。”
“虽然向上的自由是要女性成为强者才能被赋予价值、得到尊重的论点,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不也是在鼓励女性捍卫劳动权和自主权吗?怎么又和禁锢联系起来了?”我疑惑的问道。
司恒没有立即解答我的困惑,而是递过来一个水壶道,“要喝水吗?”
我接过水壶,喝了一口。用手背随意擦去嘴角的清水,把水壶递还给司恒,追问道,“阿恒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呀。”
“马戏团的小象从出生开始就被铁链栓住一条腿,与插在地上的一根小木桩连在一起。那时的小象又拉又拽,想挣脱束缚,但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济无事。对当时的它来说,木桩实在太结实了。它最终筋疲力竭地睡着了。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日复一日都是如此。最后,它接受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向命运低头了。知道它慢慢长大,也没有再尝试过挣脱木桩的束缚。”
“成年后的大象完全可以挣脱,为什么它不再试一次呢?”我再次问道。
“童年的无力感让它深信无法逃脱。”
“习得性无助?”
“不错。向上的自由割裂了女性群体,把能力有限、贫穷和残疾女性踢出圈外。向上的自由就是那根木桩,既无视了平庸女性选择的权利,也剥夺了精英女性表达脆弱的权利。”
“明白了。那些平庸女性就是小象,所谓向上的自由就是锁住她们的木桩,在一次一次的失败中心甘情愿的坠入由既得利益者的男性建立的世界里。”
“所以不必一味追求认可需求,有一份光发一份热就…好。”
司恒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凄沥的喊叫声打断了。
我们对视一眼,同时停下脚步。
“这声音,不会是哪个倒霉的给野兽加餐了吧?”我脱口而出。
“秘境森林里的大型野兽只有影虎,捕猎时善咬咽喉。这声音断断续续的,不像是野兽袭击。”司恒认真分析道。
“管他是不是,过去看看不就行了。”
我们循着血腥味找到了发出惨叫声的人,那是一个被绑在树上的年轻女人。女人面色如纸,干裂的嘴唇发出微弱的呼吸。她的胸口密密麻麻扎着十几支羽箭,脖颈的皮肤被划开,流着小股鲜血。
司恒弹指一挥,送了个回复法咒语过去。法咒在接触女人身体的瞬间被弹了回来。
“不行吗?”我转头问道。
“嗯。这人上了司命牌的死亡名单,我们救不了。”